拿多坐在墨七身边,身子挺得笔直,微闲着眼,仿佛入定。
“你说。”
“给你添麻烦了。”小五眼中闪过歉疚。
“可惜没有好好欣赏金大班的琴音,特别是,《扶犁》。”
“有的是机会,只要她,你,都在雁落城里。”
“不敢再借助楚先生……,一想到要见到传说的中的大人物……”
“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唠叨老头。”
“整个雁落城排第一的老头,整个北海郡也找不到几个的普通老头。”
“特别和蔼,喜欢年轻人,特别是……”
“又英俊又能干,而且,还是,救命恩人。”
“但到底,还是个乡下的穷小子,或者,浪迹四方的野小子。”小五格格地笑了起来。“而且,我还没有去找陆陆,齐齐,小小马,就陪着你,就想着十年没回雁落……”
墨七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可不是野小子,可是小五倒真是,好。
他转过头,掀起车帘。
马车无声地碾过积雪的长街,车外的人声由零落到喧杂,再由喧杂到零落,渐渐归于寂静,他们已经过雁落城中心到了僻静的北城。
清冷的朔风扑进车厢,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给人以振奋的刺激。街道两边的建筑不再如城中心那些酒楼店铺豪奢富丽,却皆是高墙大宅,巍峨古朴,每一座府第都森然显出一种沉静的威严,简单的高华。这是百余年来,雁落城里的高官世家,依仗着特权而保留下来,保留着熙朝时恢宏简朴的风格。
在喧嚣繁华的大城里居然有着这样幽雅古朴的一处府第群落,仿佛一个艳丽的舞女在洗尽铅华后给人以天然雅朴的愉悦。
墨七的心,突然不安起来。
马车在其中一座陈旧高大的门楼前停下,三人下了车,墨七仰望着巍峨的飞檐高墙,脸上露出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
因为这里,正是十年前的雁北堂。
无数次,出现在墨七的梦里;十年中,无数次想象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景;无数次,回忆那些从前的人和事;无数次,想象自己重新回到这里。
可是现在,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是个陌生人,当年的雁北堂,变成了现在的楚府。
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迎候在大门,对着小五点头,墨七拱手,笑道:“先生恭候多时。公子,请。”
墨七笑笑:“既然来了,总是要进去的。”
抬脚踏上台阶。
穿过中院,楚行天,那个威震北海,传奇般的大人物,穿着一身黑袍,昂然立在大厅。
小五奔过去,拉着他的手臂,他的目光却在墨七身上。
大厅点着雪灯,保留着熙朝时的风格,雄伟空阔,装饰简陋,跟十年前一样,依然未变。
十数张椅子,左面架上放着刀剑兵器,锋刃刃在灯光下闪出耀眼的寒光,显是时常擦试。右墙上却什么也没有。
中堂挂着一幅罔天斩山图。
如果说扶倏大神是创世之神,罔天就是破坏之神,他的武力强大,精神也强大,传说诸神混战时,罔天被扶倏砍去脑袋,依然没有屈服,以乳为眼,以脐为嘴,继续战斗不已,为历代武士敬仰。
黑色的案几上空无一物,案前的椅子上铺着斑孄的兽皮。
墨七慢慢地走到楚行天面前,行了一个很正式的武士礼节。
楚行天还了一个很正规的武士之礼,露出微笑,示意墨七在左方的椅子坐下。自己也在当中那张铺着兽皮的皮椅子坐下。
墨七定了定神,打量这位北海黑袍,雁落第一人。
坐着的楚行天看起来并不高大,也没有那种大人物咄咄逼人的威势和傲慢自信的冷漠,稍嫌生硬的五官,在岁月的磨蚀下,变得柔和,显得慈祥,几乎就像是小五所说的“一个和蔼的普通老头”。
他的头发已有零星的花白,很整齐的向后梳着,显得一丝不苟的仔细。额角圆润饱满,显示出他的智慧。
两颊细微的皱纹,刻画出他的沧桑经历,明澈如水的眼神,仿佛又洞察一切地明悟和宽容。
只有他抿紧的嘴唇,才仿佛可以看出他性格中的执着和坚忍,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他能够爬到今天这种地位,拥有如此巨大的权力,成为雁落乃至北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墨七忍不住想:这个老人也许和大多数与他同龄的北海汉子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一想到他所拥有的力量和影响,就不由得你不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