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赤阳帮保持下来最好的两把:一把是由正国大师亲手打炼的,而大师是熙朝时居炼刀界第三把交椅的大师,这把刀据说是他平生打得最好的一把刀,名叫平云;而另一把历史悠久的却是平朝时制刀名匠曹公子大师的杰出作品,名叫一本道。曹公子不仅是铸剑师,也是围棋国手,所以从围棋中借了这个名。
两把刀的刀鞘都是裟罗木制成的,并未上漆,平平沉沉的,刀在鞘中,看起来就像两支狭长的木盒。
归宗六忽然出手!
武士刀的出现就如一道闪电划开了他心中的层层黑幕,软弱、悲哀、愤恨和恐惧所有的感情都被一种全新的平和、崇高、壮丽、庄重和愉悦所代替,他衰老的身体忽然像充满了新生的活力。
他伸手抓住木盒,装着一本道的木盒。
一本道!
武士刀并不像女人,越年轻越好,它有时反而像酒,年代越久劲道更足。但是一本道和平云却显然是一对足以匹配的好刀,并不因年代的不同而差别有高下之分。
归宗六一刀在手,猛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一合,一种陌生的熟悉、生硬的柔软、不适的舒服的感觉立刻奇异地抓住了他-----他这时已不能再说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他准备以武士的精神来面对一切。
他几步跨进场中,双臂直伸,将木盒直立于胸前,大吼一声:
“来吧!”
符渊腾缓缓上前,抓住平云木盒,向场中稳稳走了几步,立了个同样的姿势。
两个人互相怒视着,就像两只斗牙的猛兽,恨不得将对方一口吞了下去。
两个人几乎同时伸出左手抓住到鞘,慢慢地从武士刀上退出,十二寸的刀身刚刚退出三分之一,两个人左手猛然往外一扔,刀鞘被抛了个优美的弧线扔到了远方的地板上,沉闷地响了一下。
然后两个人再将刀身稍微向身体左侧倾斜,现在,两把完美无缺的武士刀就完整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刀柄也是裟罗木制成的,因为上百年无数人手汗的浸渍,变得茶黄,在灯光下显出麦子般柔和的光彩;刀身是幽蓝的,犹如月夜下的一汪湖水,而波光闪过,又如湖面上一弯动**的新月。
两个人忽然同时怒吼一声,前冲两步,高扬起的武士刀猛然由左至右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同时劈下。
“叮”的一声响,两把刀在两个人头顶的正中猛然相交,撞出一点点星火,然后两把刀又飞快地滑向对方腰部,又是一声响,两个人同时后退两步,喘着粗气,狠盯着对方。
两个人慢慢地逗了半圈,交换了一下位置,互相窥视着对方防守的破绽。
这是一场力量、机智、反应、招式以及精神和信心的较量。
符渊腾忽然一只脚上前,刀平举于左肩,使了一个刺的刀式,归宗六不慌不忙地应招,武士刀由上而下转圈准备去格,但符渊腾蓦然变招,前脚变后脚,身子一转,将刺向半途的武士刀猛然收回,再一个箭步斜斜向外跨出,武士刀划了一个美妙的蝴蝶招式,刀锋从归宗六防守不及的左腰上拖过。
一直沉默观战的人一齐松了口气,因为他们知道即使是这轻轻地一拖,不能致归宗六于死地,也能使他完全丧失战斗力。
可是他们跟着马上又是一声惊呼!
只见两人分开后归宗六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而符渊腾的背上却给归宗六划开了一条半尺长的口子。
他们马上明白过来归宗六身上穿着软甲一类的东西。
归宗六也本是故意卖个破绽引诱对方上钩,乘对方自以为得手大喜之际重创对手,虽然符渊腾占着反应快及时躲过了他这阴险的一刀,却也受了伤。
符渊腾显然也明白过来了,他被受伤的耻辱和痛苦激怒了。
他稍微调整姿势,就像一只发狂的野兽猛扑上去,使出暴雨招式,一刀接一刀用尽全力向归宗六头上砍去。
一本道!
这几乎算是围棋中的一本道:没有退路的必行之着。
归宗六仿佛被对方这种不要命的气势吓倒了,或者是老年人的体力终究不如一个受伤的年轻躯体突然爆发的那种伟力,他的招架一刀比一刀软弱,每抵挡对方一招就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借以消解对方仿佛无穷无尽的猛力。
终于在符渊腾这轮猛攻的最后一刀,他虽然也准确地架住了对方的刀式,但力量却远远及不上对方强大,全身脱力,无以后继,双腕一抖,符渊腾的刀已如灵蛇般脱开他的锁刀式,再如闪电般在他身体前一晃,然后,符渊腾向后跳出几步,以刀拄地,喘着气冷冷地瞪着他。
归宗六的握刀的手腕忽然与胳膊分离,连同那把武士刀一起“当啷”落下,他被划开的咽喉也涌泉似地出血,他的眼睛和符渊腾对视着,仿佛毫无感情又仿佛有说不尽说不清的感情。
大厅中一遍沉寂,连呼吸也仿佛停止。
然后,归宗六直挺挺地向后倒下,脸上的肌肉扭曲而抽搐着,不动的眼珠子空茫地盯着大厅的屋顶,慢慢地小声而清晰地挤出一句话:
“如同雨水重新回到海洋。”
他说出这凄美的武士诗名,脸色立刻变得平和而安详,眼睛也慢慢地闭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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