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时的神情已经变得很平静了。
这时正是酉时,正是墨七星订下的约会时间。
酉时。
楚行天在他独居的小院中,和他一起的有楚纯臣和都彝叹军师,雒十文已经派出打探消息去了。在雁落,他还是武士帮会不熟悉的生面孔,便于他的行动。拿多依冷着面孔立在门口。
楚行天已经在狭窄的上屋里不停地来回慢慢踱步。
他无法让自己停下来,无法让自己平静。
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出乎于他的意料,就像一位本来指挥若定的将军,忽然发现战争进程所有的一切都与他预定的计划不同,完全乱了套,他不能不有措手不及的震惊和无能为力的恼怒。
他本来已经凭着他狐狸般的嗅觉闻到了危险,推测出墨七星的算计,然后将计就计反而给墨七星设下必杀的陷阱——无论他是在报国寺露面还是妄想进攻这儿,都无异于往火坑里跳。
本来一切也好像都是按他预定的计划进行着。
墨七星已经在附近露面,而清月堂的几位堂主也即将与符渊腾交战,可是,一个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小五居然进了报国寺!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改变了,就像突然倒下的骨牌,它引起的连锁反应背离了任何一个卷入这场战斗中的人的想象。
首先是雷野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符渊腾的包围圈,然后是墨七星也冲了进去。
这两个人仿佛都忽然变了个人,做出了完全不是一个优秀的武士所应该做的冷静而理智的举动。
然后就是一场混乱而激烈的接战。
楚行天心急如焚,他派出的探子根本深入不到报国寺附近,他无法知道他想知道的情况。
雷野怎么了?墨七星又怎么了?符渊腾志在必得,所设下的陷阱必是万难冲破,而且雷野和墨七星虽然都是想去救助小五,可是他们一见面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他们都是绝顶优秀的武士,也许一照面之机就已判出了生死。
楚行天的心揪紧了!
他对雷野有信心,可是他对墨七星更是带着一种不敢轻视的恐惧,而且那种因为关心而患得患失的心惊肉跳,尤其令他不能忍受地感到痛苦。
他透过开着的房门遥望远处屋脊上积压的雪痕,脸上露出一种茫然的失神表情。
他仿佛看见一座座高耸入云的雄伟高楼,忽然在他面前土崩瓦解、轰然倒塌。
那是他在这座城市的权势和财富,他为之倾注了无限心力无限爱的事业!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如果他的儿子、女儿都忽然间离他而去,他一个人孤单活在世上又有什么用呢?再多的金钱和权势也将对他失去任何意义了。
他忽然觉得一阵崩溃般的虚弱,他伸手扶住身边椅子的靠背稳住身子。
我是不时做错了?他在心中自问。
他一向唾恨现在帮会武士道德的沦丧,可是他自己呢?
他是不是也背叛了武士所代表的含义?他是不是也违背了武士最纯洁的原则和光荣?在一切以大义的名义下,他是不是也有些卑微的私心呢?十年前那一场风雪之变,虽然是在效忠柔然大君的名义发动的,可是,难道不是也因为几个野心家想为自己谋利吗?
我没有错!他的脸上立刻露出坚毅的果决。
是的,我没有做错。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应该做的,为了雷野,为了雁落楚家的昌盛壮大,如果再让我选择一下,我还是要这样做的。
我绝不后悔!
只是,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我绝不能让雷野受到伤害!谁也不能伤害他!
只有他才是雁落楚家的未来,才是这座城市的希望。
他又叹了口气。
我不应该让他去冒险的,是的,我不应该。
可是,雄鹰一定要在风雨中磨练翅膀,懦弱无能的儿子,有跟没有又差得了多少!他冷冷一笑。
他慢慢地想:我本来一切都算计好了的,本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的,可是为什么一切又忽然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掌握呢?
他仔细地想:因为小五?我也许不该忽略了她。
——也许他真正不该忽略的不是小五这个人,而是她的感情。
也许,他的计划本也是算无遗策、无懈可击的,可是他毕竟还是算漏了一点。
这一点就是人类的感情!
就是因为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存在着感情,存在着爱,小五才会不顾一切地闯入报国寺,墨七星和雷野也才会跟着冲进去。
这就是人类感情的伟大!
也许正是因为有这种伟大的感情存在,光明才会最终战胜黑暗,人类才会发展和进步!
这却也是楚行天不知道的一点。
在他过去的日子里,只知道权势、斗争和残酷的算计,以及随之而来的霹雳手段消灭对手。
而现在,他迷惑了!
在这时候他才知道这世间有另外一种感情具有比人的私心和贪欲更巨大的力量,而他在这之前竟然从来没有真真实实、深深刻刻地感受过。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奇特的迷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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