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凄寒的风。苍白的日光。
青砖缝里长出的蒿草足有一人高,尘封锁钥,廊庑寂然似一座荒废多年的古寺,回风萧萧掠殿而过,发出丝丝鸣声,似作离人悲泣。
墨七星跟着楚行天走进这一幽深的小院,楚纯臣和阿鲁他们跟在后面,再往后,是楚府的十数名精锐武士。
“看起来我跟这院子一样老啊。”
楚行天喃喃地说。脸上似悲似喜。
他们踏着积雪的枯蒿行至后院,只见遍地尘积,似乎印着不少鼠虫之迹。
角落立着一块粗大的石碑,上面一行古朴的文字。
铁木鱼之墓
五个字,似乎就简简单单就诉说完了一个人的一生。
想到一个纵横一时,叱咤风云的帮会大枭,死后竟也不过如此孤冷萧疏,也不过仅仅五尺黄土埋骨,众人心中不禁是一种莫名的感伤和愀然。
空旷死寂的墓地里,弥漫着一种缥缈神秘的氤氲,给人以一种深刻的感悟。
他们也许忽然明白了人生似寄,名利如浮,万般皆幻象,皆是过眼云烟。
而死,才是最其实的!
墨七星默立在父亲的墓前,眼睛闪着光。
似有泪!
他的感觉和思想仿佛忽然超脱了他的身体,到了一个遥远虚空不可捉摸的所在。
他默默地感受生命给他的震撼和教育。
生如朝花。死如秋叶。
楚行天慢慢地在墓前跪坐下,慢慢地拔出腰中的武士刀。
“武士刀就是武士的生命。虽然每个武士从握住他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这把他所拥有的武士刀最后用鲜血染红它刀锋的人,就是他自己。”
楚行天右手握刀,很稳。
楚纯臣他们过去跪在楚行天面前,悲痛流泪。
“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来说,死亡可能是我唯一没有经历过的事。”
楚行天安慰他们。
转头对墨七星说:
“要当首领的人,一定要忍。对伙伴容忍,对敌人残忍。”
然后,凝注于刀。
“武士刀就是武士的荣誉象征和灵魂支柱,就像浇灌大地的雨水。”
楚行天左手轻轻试过刀锋,刀锋在苍茫暮色中闪着森冷的寒光,犹如千年雪山上亘古不化的玄冰,也正如楚行天的眼神。
“当我的鲜血染红刀锋之时,便是将我的罪孽赎清之日。”
楚行天立刀,双手握柄。
“一个武士,甚至任何一个男人,一生中至少要将这一件事做得精彩,这件事就是死!一个男人选择怎样去死,最能体现他是否配称为真正的男人,就像楞为一首壮丽的人生之诗结上一个优美完善的结句。”
楚行天反腕,刀锋内转,直逼小腹。
“青青芳草,随风起舞。”
楚行天轻柔地念出最后一句优美的诗句,刀锋慷慨而坚定地夺进了他的身体。
日出。天黑了下来。
“我希望上一代的恩怨在我身上彻底解决,而不希望继续报复下去,尤其不想把阿野牵涉进来。”楚行天说:“所以我在铁木鱼墓前去切腹自杀,以武士的传统方式谢罪。因为铁木鱼是武士帮会帮主中的帮主,我的首领,我的错误就由我来承受惩罚。这件事和你没一点关系,你和阿野就不会再有仇恨和斗争了。你们都是武士中超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佼佼者,你们相斗起来,无论谁胜谁败都难以预料,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去冒这种危险。”
“可是,你的死只能洗清我们之间的仇恨,却并不能代表其它什么意思,我也并没有对你承诺什么,是不是?”墨七星问。
“是的,对于我的死你并没有什么承诺。”
“那么,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帮助雷野呢?”
“因为你是墨七星,铁木鱼的儿子。因为你心里像你父亲一样存着无法想象的野望着。”楚行天说:“也因为阿野是小五的亲哥哥。”
这两个理由把墨七星说服了。
因为他是墨七星,他才会莫名其妙毫无理由地答应楚行天的请求。
还因为小五。
小五两次救他,几乎是牺牲抛开了一切,又受了伤,那一种深沉的爱是无法不叫墨七星感动的。
他用力地点头,向阿野保证,也向自己保证。
“我会尽我的力的!只是,”他又问:“雷野会接受我的帮助吗?”
依雷野骄横傲慢、刚愎自用的性格,再加上楚行天的自杀,他虽然会听从他父亲的遗训,不会为难墨七星,却一定也不愿再见到他,更别说接受这一份伤害他男人自尊和武士骄傲的帮助了。
“他会的。”楚行天淡淡回答:“为了家族的利益和武士的责任他会做出牺牲。他现在也是武士帮会的帮主了。”
然后楚行天说了他和墨七星在去铁木鱼墓谈话的最后一句话:
“死人倘不能埋在人的心中,那便是真的死了。”
柔和的灯光,幽静的雅室。
屋中摆设着熙朝以前的香炉、熙朝时的画师风南陵的挂画《四季花鸟图》、坐椅用具无不精制致雅,显出主人不同常人的意趣。
正中的茶几上放着一张三尺见方的棋盘,棋盘是用香榧木和正木制作的精品,棋子是洛南暖玉打磨,色彩柔和,冬暖夏凉,手感极好。棋子和棋盘,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在棋盘底盘还有一个大大的签名:
御城快胜之范策
字写得龙飞凤舞,象征当年那位熙朝棋王范策的棋风和为人不受拘束的飞扬华丽。
那是御城争棋时,范策代表炎氏皇室迎战洛南前来挑战的天才少年施星一,二人在观阳台上对奕,仅仅一百零九手,施东一便呕血数升,倒地不支,投子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