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王宫之内尸横遍野,往日繁华精致的宫廷一时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一些从未见过战场的公卿士大夫眼见如此场面,甚至跪地干呕起来。孟武伯鄙夷地瞥了他们一眼,拄着剑巡视战场,脸色铁青。
原本有成百上千的武卒被调动入宫,但那些武卒在红甲武士的冲击之下死伤惨重。这批武卒本是三桓提早安置在王宫附近,只待将公输乱党一网打尽的。今夜三桓原本可以凭借这支兵马掌控宫中大局,但眼下他们却不得不临时从城外调更多的武卒进来收拾残局,负责收尾工作的孟武伯一时感到手中兵力捉襟见肘,连追击逃窜的公输班的兵力都凑不齐。
“好一个纵横家。”孟武伯呼吸着寒冷的空气,重重吐出一口气,“我自负深谙宫廷政局,自以为摸透了各路公卿乃至国君的底牌,认为不过略施权术,便可将你们这些贱民的小小叛乱扼杀掌中,没成想到头来还是小瞧了你们。”
“司空大人的确做到了,如今我等阴谋已败露,早已等同死人。草民恭喜司空大人大获全胜。”孟武伯身后几步开外,田齐淡淡说道。
一旁的侍卫们都听出了田齐话里的嘲讽之意,纷纷流露出不悦的神色,手中长刀几近出鞘,只待孟武伯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将死到临头依旧狂妄的田齐砍为肉酱。
“呸!你们这帮纵横家的说客,有一个算一个,一张嘴都属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孟武伯恶狠狠瞪了田齐一眼,“我知道你一心求死,不过,求死固然痛快,你又要怎么实现自己对老师的承诺?”
此话一出,身后的田齐微微变了脸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这一微小的变化没能逃出孟武伯的注意,他冷冷一笑,又回过身去。
“你不好奇我说的是什么?”沉默了片刻,孟武伯有意挑逗似的发问。
“将死之人,没有什么事值得好奇,人头落地之后便与我无关了。”田齐面无表情回答。
“你的嘴果然和其他纵横家子弟一样严实。”孟武伯冷冷“哼”了一声,“你们是不是总以为,孟孙、季孙、叔孙三家公卿一个个的不过只是酒囊饭袋,既不懂朝堂政事,也不懂诸子百家?”
田齐抿着嘴看向远处,一言不发。
“你的老师在宋国,向宋国国君献上强兵之策,但因为遭到其他公卿猜忌,而惨遭斩首,这件事想必对你来说刺激很大吧?”孟武伯慢悠悠说道。
田齐的脸色阴晴不定了一会,又渐渐平复下来。
“纵横子弟人人心中皆秉持着自己的‘道’与‘术’。老师为道而生,最终为道而死,我为他感到欣慰。”田齐平静地说。
“好,好一个‘道’与‘术’。你老师的道,是让宋国强盛,好遏制南边的楚国无限膨胀,而他的术,则是以强军之法实现。你以为倘若公卿不阻挠,他成功的机率有多高?”孟武伯像是忽然来了兴趣,煞有介事地与田齐辩论起来。
田齐迟疑了片刻,低声叹了口气:“只在一二成之数。”
“为何?”孟武伯追问。
“宋国国君生性多疑,刚愎自用,秉性急躁。强军之法在于长久,练就一支足以横扫天下的强军,非经年累月的积累不足以达成,而宋国不会有这个耐心等待老师从容练兵。”田齐低声道。
“你倒是看得清楚,为何当初不劝阻你老师?”孟武伯不由感到困惑。
“我说了,纵横家子弟人人心中皆有他的道术,纵使明知不可为也非做不可。”田齐站直了身子,朝着宋国的方向遥遥一拜,“即使身死,亦死得其所。”
孟武伯闻言,脸上流露出几分惋惜的神色:“可惜了,如此人才,不能为我鲁国所用……”
“为你鲁国?”田齐不紧不慢地打断道。他已经不报幸存的指望,因而干脆放下了伪装,“敢问司空大人口中的鲁国,是国君的鲁国,还是孟孙氏的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