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际,赤红色的鸾鸟在半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一片平坦的山间小道上缓缓降落。乘坐在鸟背上的墨翟和宁吾匆匆踩上地面,守候在远处的两名墨家子弟连忙迎上前来,操纵着巨大的机关鸟缓缓移向山阴处。山阴有一道天然形成的洞穴,墨翟正是在此地完成了鸾鸟的制造和组装,连纵横家与公输家也不知晓此地的奥秘,这也是墨翟自与田齐会面之后多留的一个心眼。
机关鸟被 墨家子弟操纵着渐渐消失在洞穴深处,墨翟看着那道巨大的红色身影渐渐消失,忽然轻声叹了口气。
鸾鸟是上古子民口口相传的神鸟,有着色彩斑斓的羽毛,两翼奇长,身带长尾。据说每逢鸾鸟现身之处,一方百姓便可迎来风调雨顺、四方安宁的太平日子。墨翟以上古神鸟的名字来命名墨家的第一只大型机关鸟,也是期望给众人讨一个好彩头。
不过经历了昨夜的变故,墨翟明白,当注定的坏事无可避免,任何空有形式的彩头都不过是自我欺骗罢了。
“墨翟,城中戒严了,高石子和公尚过他们还在城中……”身后的宁吾面带忧色。墨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公输班的计划既然已经败露,此刻公输家必然已经在三桓的控制之中。有心之人只需要多问几句,就能很快挖出藏在公输家背后默默提供支持的墨家,届时城中的墨家子弟皆有性命之虞。
“曲阜只怕是待不下去了,昨夜鸾鸟也在三桓面前暴露了,它的身影太引人注目,只怕眼下这个藏身之处也不再安全了。”见墨翟沉思着没说话,宁吾的神色又焦急了几分,“怎么会搞成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才在曲阜扎下根来……”
墨翟听了也不由流露出惋惜之色。他的墨家才刚刚满月啊,还没来得及生出坚硬的骨肉,便骤然遭到如此沉重的打击,原本可以依附的公输家和纵横家此刻也灰飞烟灭,可偏偏此刻的墨翟早已不是最初来曲阜时那个无牵无挂的墨翟。这天下之大,哪里又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先秘密潜回季叔府上,观察城中局势。”墨翟叹了叹气。待几名墨家子弟将鸾鸟安置妥当后,众人一同朝曲阜城郊潜行而去。靠近城墙边时,他们与一支即将启程前往郑国的商队擦肩而过,但两队人马谁也没有多看彼此一眼,隐匿在两队人群中的墨翟与公输班就这么擦肩而过。
通过密道潜入城中,果然不出墨翟所料,三桓调动了大批兵马对城中实行戒严,每一条街道都分布着三桓家的武卒。好在墨翟一行人的衣着打扮与普通的下层子弟无异,而昨夜混乱之中众人只记住了那只巨大的机关鸟,甚至没人注意到鸟背上还乘坐着人,因而墨翟与宁吾干脆大摇大摆地穿街过巷,竟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季琯宅邸。
看起来三桓还没完全弄明白昨夜刺杀一事的种种隐情,季琯的府邸门前依旧一片平静。两名墨者守在大门边,一见墨翟一行人匆匆赶来,连忙敞开院门放一行人进去。一进院门,墨翟才发现此处比他想的还要热闹。核心的墨家成员几乎尽数聚集于此,包括墨翟亲自训练过的那一批工匠和墨者,这些人可是墨家全部的家底,损失任何一个都足够墨翟心疼好一阵子。
高石子、公尚过和石祁也在人群中。在等待墨翟返回的时间里,他们依照墨翟此前的教导,将院落进行小小的改造,例如在围墙之上放置削尖的竹竿,在树梢和房檐等制高点设置 观察与弩箭射击位。公尚过曾做出推演,加入三桓家的兵马比墨翟先一步到来,他们便要以院落为堡垒进行固守。
“真是一帮无所畏惧疯子。”宁吾小声嘀咕,面有不屑之色,“以我们目前的力量,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三桓精锐兵马的攻击?”
“宁吾,下次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墨翟低声道,“你可以嘲笑墨者们的器械落后,但你不能嘲笑他们赴死的决心。”
宁吾微微一愣,目光在那些神色坚毅的墨者身上停留了片刻。
“知道了。”他略带着几分歉意地说。
“墨子,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吧?”高石子与石祁匆匆凑上前来,见墨翟只是神色看上去略显疲倦,身子并无大碍,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墨翟这小子福大命大,命硬着呢!”石祁大笑起来,“那三桓重兵包围又如何?咱们的墨子只要愿意,杀他个三进三出也不是问题!哈哈哈,这下好了,大伙都凑齐了,可算不用担心了……”
一旁的高石子、公尚过和宁吾彼此对视了一眼,似乎并未被石祁的乐观所感染。他们内心都清楚,最危险的时候分明还没有过去,因此他们的兴奋实际也非常有限。如果再考虑到昨夜墨家也有不少伤亡,他们此刻本应该为那些战死的袍泽弟兄进行默哀。
墨翟却并未打破石祁喋喋不休的唠叨,他知道石祁并非头脑简单之人,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大家打起精神罢了。他含着笑听完石祁的吹嘘,而后轻轻拍了拍石祁的肩膀。
“大家都没事就好,石祁兄弟,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吧,接下来我们恐怕还要赶很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