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曲阜城外踏雪时支支吾吾的墨子,与今日在国君面前侃侃而谈的墨子,差别大得好像不是同一个人。”要骊掩嘴轻笑,“如此算来,我竟比这满殿的大夫和我父亲更令人害怕么?”
“公主说笑了,那日只是……只是在下未能提前准备,略有些紧张罢了。”墨子一时间有些窘迫,“在公主面前失礼了。”
“啧,公主听起来太生分了,私下里你还是继续叫‘要骊姑娘’好了。你总不希望我一直喊你‘墨家家主’吧?”要骊回过身,微微皱了皱眉,歪着头打量着墨翟, “或者说你招揽我进墨家,我也可以这么喊你。”
“这……”墨翟下意识想要躲开要骊的目光,生怕被她发现自己的慌乱,“公主……不,要骊姑娘肯屈尊来我墨家,自然是墨家的荣幸。不过这件事还是需要国君首肯才行,在下可不敢擅自做主。”
“知道了。”要骊撇了撇嘴,又转过身去,似乎对墨翟一本正经的回答感到无趣,“国君就在内殿,他也恰好有些问题要问你。”
“有劳要骊姑娘了。”墨翟微微涨红了脸。
两人进入内殿时,国君已经在案台边等候多时了。虽是国君将墨翟唤来,可他似乎并不急着切入正题,而是饶有兴致地与墨翟讨论起滕国风土人情来。
滕国面积不算大,总计不过方圆二百余里,若是乘一匹快马,自北而南,一天之内便可横穿整个滕国。当然,国君口中的所谓快马,自然是以鲁国的军马为参考标准,因此墨翟知道国君的话语中依旧是在表达对于鲁国威胁的担忧。
滕国的人口分布明显集中在泗水两岸,全国万人以上城池不过寥寥数座,千人以上城池也不过三五十座,人力上也并不富裕。但好在因为处在大国征伐交战之地,滕国子民人皆尚武,不说士大夫公卿人人可以骑射,单看国君之女的飒爽英姿便可见一斑。
不过事后根据要骊的描述,滕国历代国君的马上武艺和马下刀术皆成就不俗,本代国君亦是如此。因而一旦遭遇战事,国君往往会身先士卒,亲率大军讨伐敌兵,甚至亲临一线进行搏杀。这不由令墨翟心中生出几分敬畏:一国之君尚且如此,可以窥见滕国上下皆为素质优良的兵员。一旦有效地组织起来,未必不能与三桓一战。
不过敬佩之余,墨翟还有更多的思考。两军交战之中,倘若一国之君频频被形势逼迫到需要亲自上阵,那么对一支军队和一个国家而言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毕竟刀剑无情,倘使国君于战场上战死,对军心民心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
几番寒暄之后,墨翟也终于不像初来时那般拘束,与国君的对答也自如了许多。这时国君才微微流露出严肃的神色,语气也沉重起来。
“今日宴席之上,墨子的一番发言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啊。”
墨翟心知国君这是要开始商讨正事了,连忙端坐起身:“不过是在下一番浅论罢了,大王谬赞。”
“的确是浅论,却也一针见血。”国君沉声道,“因此我才将你召来此处,想听听你的详细见解。”
墨翟正思索着要如何开场,国君忽然朝守候在一旁的要骊招了招手。只见要骊大步走向案台一侧,利落地展开一副羊皮画卷,上边描绘的竟是滕国山川地理及城池防御的详细布局。
“我注意到,墨子今日所言的所谓滕国三大优势,都建立在同一个基础,或者说同一个前提之上。”国君严肃地注视着墨翟,“那即是我们必须在先期的接触作战中抵挡住三桓的攻势,甚至还要有余力发起反击。但不瞒墨子说,以我滕国如今的军备状况,只怕很难实现墨子的计策。”
国君朝要骊微微点了点头,要骊立即领会了国君的意图,微微清了清嗓子。
“墨子请看。以三桓囤积粮草兵马的速度,最快在明年开春,最迟也不会晚于入夏,鲁国大军便会发起攻势。而我边境一带城低墙薄,所谓城防几乎等同虚设。而鲁国则有素来以攻城武器打造闻名的公输家在背后助力,因此两国一旦开战,边境诸城池必然难以坚守。而滕国地势主要以平原为多,鲁国大军一旦入侵,则可**一路南下,先锋三日之内便可抵达泗水南岸,主力则只需五日——这还是考虑到我沿途城池及守军拼死抵抗的前提下。”
“唔……公主分析的是。”墨翟平静地点点头。现在他已经对要骊所展现出的男子气概丝毫不感到惊讶了,哪怕要骊下一刻一手拿着大鼎一边面不改色地用剩下那只手在竹简上写诗词,他墨翟也只会淡定地挑挑眉,对要骊说“原来姑娘你还有这么一招,在下受教了”,而后转头记录在小本子上。墨翟可惜的是要骊的女子之身,若她身为男子,出将入相名扬四海也不是不可企及之事。
反而是要骊对墨翟平静的反应颇感意外,她在与将军们推演军情时,最悲观的将领甚至全程低着头,连往地图北方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继续说吧。”国君摆了摆手。
“是。”要骊收敛心神,伸手在泗水河南岸的都城上点了点,“因此一旦交战,两军最有可能的决战地点,必然会在都城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