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认为,诸公大可不必如此灰心!”墨翟忽然高声说道,声如洪雷,骤然将大殿之内的推颓丧之气驱散了几分。
“墨子有何高论?”国君一愣,眼中略微恢复了几分神采。
“依在下浅薄之见,滕国目前虽然有种种困难,可对比那鲁国,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墨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信从容,面对大殿忠臣高举三根手指,“在我看来,滕国优势有三。”
“其一,鲁国去岁屯兵边境,看似来势汹汹,但实则出师无名。鲁国国君暗弱无能,军政大权实则皆由三桓把持,鲁国三军内心未必愿意服从三桓的命令,内部必然纷争不休。而滕国则君主贤明,上下齐心,三军将士必然奋勇作战。一旦敌军进攻势头受挫,则内部各派系间的嫌隙将不断扩大,届时敌军很可能将不战自败。”
“其二,滕国占据主场防守之便利,又有泗水天险作为防御。一旦敌大军来犯,则大王可坚壁清野,将北岸之民尽数迁移至南岸,而后依托河流进行防御作战,甚至击敌于半渡。敌军劳师动众而来,补给路线漫长遥远,只要滕国牢牢守住泗水防线,则时间将站在滕国一边,时日一久,谁攻谁守就不好说了。”
“其三,滕国背后的宋国虽然未见得会及时出兵援助,但倘若鲁国攻击受挫,宋国未必会继续冷眼旁观。届时大王可不必以请求援助的理由,而是坦然邀请宋国联合出兵,共讨鲁国。宋国国君必然会抓住难得战机,对鲁国疲惫之师发起雷霆一击。一旦反击得手,则鲁国必然元气大伤,至少三十年内无力南侵。如此一来,滕国将获得至少三十年时间,国君正可借此机会励精图治,休养生息。”
此话一出,如同一阵旋风,将大殿内原本昏昏沉沉的颓丧之气一扫而空。那些平日里未经战阵的大夫更是深以为然,随着墨翟的话语而不住地点头称赞。待墨翟话音方落,也是他们率先击掌赞叹起来。
而那些略通军旅之事的大夫及将军则或多或少清楚,墨翟所谓的三大优势中存在很大的理想主义成分,说穿了只不过是说给外行听个热闹罢了。
不过他们内心也深知,当前的滕国需要的不是将已经存在的种种困难反复强调,而是需要一股新鲜血液的注入,让这个死气沉沉的国家重新焕发誓死抵抗的决心。
因此,短暂的沉思之后,其余众人也纷纷随之击掌,大殿内一时间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掌声。墨翟身后的公尚过见状微微松了口气。一路上他与墨翟几乎是片刻不敢怠慢,通过多方途径打探滕国的消息。今日这一番对答不知凝聚了他们多少个长夜的心血,如今看来似乎已经顺利达到了预期效果。
墨翟静静站在这一片称赞与认可声之间,脸上却并未流露出轻松的神色,因为面前的国君还未对墨翟的回答做出表态。他只是低头沉思着,不时与等候在一旁的纵横家幕僚低声耳语一番,有时会抬头看墨翟一眼,眼中却尽是墨翟看不懂的深沉与思索。
此时大殿内最轻松的大概就是要骊。只见她悠然自得地默默饮酒,姿态优雅得体,仿佛方才的一番辩论与她毫无关联,与起先催促墨翟说话的焦急模样判若两人。
似乎是注意到墨翟的眼神,要骊抬眼与墨翟对视了片刻。与墨翟印象中的所有贵族女孩不同,要骊的目光毫无羞涩躲闪之意,反倒十分大胆地与墨翟直接目光相对,并微微举起手中酒杯向墨翟示意。最后反而是墨翟闹了个红脸,微微侧过头去,避开了要骊的目光。
要骊微微一笑,又自顾自地饮酒,仿佛无事发生。
墨翟发现自己是在是猜不透要骊的心思,他没法将自己认知中的任何一个贵族女性应该有的举止对应到要骊身上,这个女孩是如此独特,独特得令人心动。
墨翟不知道的是,他与要骊这一番小动作,被身后的公尚过与宁吾尽数看在了眼里。他们十分有默契地朝对方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会意的微笑。
终于,国君结束了漫长的沉默,含着笑对墨翟微微点了点头,却并未对他方才的对答做出评论。对国君而言,墨翟的此番对答说了什么也许并不重要,只要能够鼓舞大夫们的士气,哪怕只是片刻便也足够了。
“墨子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我已经为墨家诸公准备好了馆驿,还望诸公好好休息。”国君礼节性地对墨家众人说道,随后便不再与墨翟讨论国政相关事宜,反倒饶有兴致地与墨翟聊起来滕国半路的种种旅途见闻,对其中的谬误之处国君也会一一加以指正,墨翟自然也是打起精神细细聆听起来。
最后宴会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结束,墨翟正要随着众人一同回馆驿休息,要骊忽然从身后喊住了他。
身后的公尚过与宁吾十分有眼色,朝墨翟微微行礼便告退了。墨翟则随着要骊的指引朝宫殿深处走去。
一路上安静得有些令人坐立不安。墨翟打量着要骊的背影,一面想要说些什么,一面却又抓耳挠腮地憋不出一句合适的开场。
“今日的墨子……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呢。”最后居然是要骊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一样?”墨翟愣了愣,下意识伸手拍了拍脸颊,“哪里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