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此轻易地答应他们的条件,是因为刚才你和我说过的一月之期的事么?”墨翟低声问。
“此事点到为止,切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提起。一旦秘密泄露,不知将有多少人头落地。”公输班正色道。
“我明白。可既然前辈向来小心行事,今日他们为何要来找你的麻烦?”
“那帮贵族子弟懂什么规矩?不过是眼馋国君将殿宇营造的肥差交给公输家罢了。不过,说来也是缘分,你我不过初次见面,竟莫名成了过命的交情。”公输班说着咧嘴一笑,笑纹牵扯着脸上的伤口,又叫他疼得呲牙咧嘴起来,“可是方才你为何来得如此迟缓?若不是余光瞥见你一直在角落里有所动作,我都要以为你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了。”
“我在计算,奈何计算速度实在慢了些。”墨翟老实承认道。
“计算?”公输班一愣,“计算什么?”
“计算迅速取胜的可能性。当时倘若我贸然加入战团,以我平平无奇的武艺,断然无法同时对抗多人。若要控制局面,唯有率先在乱军之中制住为首者。”
“所以你是在等他们懈怠的时机?未免等的太久了点。”公输班不满地抱怨。
“是在等待他们懈怠,但也不完全是。”墨翟苦笑道,“我那机关速射箭,装填极其耗费时间,而今日我偏偏只随身带着它,单是装填短箭便无端耗费了不少功夫。”
“等等,你的意思是,那机关一次只能装填一发短箭?”公输班愣住了。
“正是。”墨翟点点头。
“所以你在射出那一箭之后,接下来的所有动作都是在虚张声势?”公输班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你若不说,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这事其实细细推敲便能明了,古往今来的军旅之中,何尝有过如此威力巨大,又能连续发射短箭的机关?这一招虚张声势今日用过,下一次只怕不好奏效了。”墨翟夸张叹叹气,为接下来的下文做好铺垫,“因而我将这一类机关称之为‘独体机关’,它能自主运作,但在运作之时,机关持有者的安全并不能得到保障。”
“实在可惜了。”公输班颇为遗憾地感慨。
“但也并非无法改进,只是,以我个人的力量,实在力不从心。”墨翟认为气氛已经铺垫到足够说正事的程度了,“小辈有一个想法……”墨翟简略地将自己发明的机关介绍给了公输班,当然,他将这一切的功劳归给了自己背后所谓的“门派”,为的就是让公输班感到墨翟的背后的力量深不可测。实际上哪里有什么力量,从始至终只有墨翟一人在全盘筹划,至多再算上一群满腔热血的市井少年。
“听起来你的机关术与我公输家倒互为补充。”公输班似乎颇感兴趣,墨翟的机关鸟和速射弩箭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了回报墨翟的信任,公输班也将手中的机关拳套展示给墨翟看,“公输家的机关可以有效保护操纵者的安全,但杀伤力终究有限,仅能用以辅助武卒作战。与你的独体机关相对应,我将其称之为辅助机关。”
“听起来,你我两家若能联手,则机关术大有可为。”墨翟故作漫不经心道。
“我正有此意!”公输班神色一喜,“你我今日真可谓相见恨晚,他日请务必来我府上,咱们再好好聊聊两家联合这件事……若两家真能互补长短,则机关术将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想什么来什么。墨翟心下也是一阵欣喜。不过眼下不着急谈具体事宜,毕竟公输班还受着伤,来日方长,墨翟大可以从长计议。
“前辈不妨先安心养伤,两家联手一事,咱们随时可以谈。”墨翟笑了笑,心底默默升起几分对公输班的倾佩。
“甚好,甚好。”公输班越想越觉得是笔好买卖,公输家机关术陷入瓶颈已经很久了,迫切地需要新鲜血液。
“说起来,今日你专程前往司空府上,所求为何?”公输班思索了好一阵,这才想起被打断的话题。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在他人指点下,前往司空府上拜会一位‘田先生’。”墨翟认为此事倒不必瞒着公输班,毕竟他也不见得知道那个田先生的身份。
公输班猛地停住脚步,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情。
“你所说的那位‘田先生’,名讳可是叫田齐?”
“全名并不知晓,只知此人为司空府上一门客。”墨翟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多言;了。
“就我所知,司空府上田姓门客只此一人。”
“那必然就是此人了……前辈可与此人相识?”
公输班站在原地发了半晌呆,忽然猛地一把抓住墨翟的双手。
“此乃天助我也!墨翟小弟,你可愿意与我等一道,铲除三桓权臣,匡正鲁国君位?若大事能成,国君必有封赏,也许,可比肩公卿之列!”公输班目光灼灼地看向墨翟。
墨翟搀扶着公输班回到公输家的工坊时,恰好正是门下弟子们午间休息时分,因此满身是伤的公输班并未引发大规模**,偶尔有路过的弟子看见了公输班的惨状,公输班也会严厉吩咐他们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墨翟清楚公输班心中的忧虑。虽然双方背地里已是死敌,但在时机尚不成熟之时,公输班并不愿将双方的矛盾摆在台面上。
在公输工坊的大堂静候了片刻,一个浑身是汗的少年由公输弟子引导着走进门来。墨翟定睛一看,发觉来者竟是一日未见的石祁。
“墨翟,你那机关可真绝了,你没见那天他们的表情……”石祁双眼一亮,三两步迎上前来,忽地看见一旁木椅上低声哀嚎的公输班,一下又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