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个可能。”公输班背着手站起身,“滕国公主下榻的那间馆驿,似乎恰好距离内廷不过五十步之遥?”
“要骊正是如此回答的。”墨翟也点点头,“唯一的问题是,我们要确保行刺之夜,馆驿内外都是我们的人。”
“我们提前半月便在馆驿之内下榻,所有客房都被买下,不许外人再进入。换句话说,它绝对安全。”要骊自信地回答。墨翟忽然理解纵横家为何会招纳要骊为弟子,说真的,谁会不喜欢这么一个机敏聪慧又沉着冷静的弟子呢?这事绝对与要骊好看与否没有丝毫关联,丝毫没有。
“来之前,我听人说起,你曾是纵横家弟子。”具体的行动策略交待完毕之后,墨翟忽然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我曾经是。”要骊大方地承认。
“那……敢问……是何缘故……”墨翟磕磕绊绊地开口。这个问题已经与刺杀三桓无关,只是墨翟单纯的好奇罢了。
“我的老师撺掇滕国国君,要他将我嫁于鲁国贵胄之子——其实正是三桓家的子弟。老师希望用这种方式换取滕国不被吞并。”要骊神色一阵黯然。
“那最后你嫁了么?”墨翟下意识追问,话一出口,墨翟便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自然是没有。”女孩看上去有些生气,“一国兴亡岂可靠嫁娶之事决定?我虽不才,但也有意效法昔日徐吾犯之妹,嫁与不嫁,嫁给何人,我自有决断。”
“在下明了。”墨翟郑重地行礼。
“哈哈哈哈哈,徐吾犯?说的可是昭公年间那个郑国大夫徐吾犯?”公输班闻言大笑起来,“这个滕国公主,倒颇有些性子呢。”
墨翟隐约知道这个故事。说是在鲁昭公元年,郑国大夫徐吾犯碰上一件麻烦事儿。他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妹妹,原本与下大夫楚子南有婚约,奈何妹妹的姿色太过出众,引得上大夫楚子皙也动了心思。这楚子皙在郑国身居高位,他向徐家发来聘礼,徐吾犯也不知如何回绝。两头为难之下,徐吾犯只能请出妹妹亲自做决断。
妹妹淡定地说,不如先让我见见二人。
于是两位情敌便约好时间登门拜访。上门当天,楚子皙先到。此獠家大业大,自然是衣着光鲜、一表人才。进了门,客客气气放下精心准备的名贵彩礼,潇洒离去。徐吾犯心头一凉,楚子皙显然是有备而来,楚子南这回悬了。
接着楚子南便阔步走进门来,全身披挂戎装,英姿飒爽。只见他在堂下左右开弓,旋即跃上战车扬长而去,留下一道伟岸的背影。
妹妹平静地看完了二人举动。徐吾犯小心翼翼地询问妹妹的想法,后者的回答也令人意外:“子皙固然英俊,但子南才像真正的男子汉。丈夫应当有丈夫的样子,妻子亦然。”
言下之意,妹妹对于楚子皙强行下聘的行为颇为不齿,对楚子南不惧权贵的勇气而赞赏。徐吾犯明白妹妹的意思,旋即回绝了楚子皙的聘礼,依照此前的婚约,将妹妹许配给了楚子南。
“这滕国公主想来是不满意国君为她挑选的郎君,要自己选一个如意夫君。”公输班捋着下巴沉吟道,目光不断在墨翟身上游走,“公主看来是话里有话啊。”
“不,我想公主真正想说的是故事的后半段。”墨翟思索道。
再说那楚子皙,眼见自己的败落心有不甘,竟然起了杀心,将皮甲掩盖在衣冠之下,闯入楚子南家要将其诛杀。楚子南夫妻俩似乎早有防范,时刻警惕着楚子皙的行动。阴谋败露的楚子皙转头要跑,楚子南持戈便追,将楚子皙击伤在路口。
由于这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然惊动了郑国高层。大夫们连声追问事情原委,持戈伤人的楚子南倒是毫无惧色,反而是受伤的楚子皙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勉强憋出一个没头没脑的说辞:我好心上门看望新婚夫妇,谁知道新郎竟然发了疯一样要追着我杀。
不过其他大夫也不是傻子,早先在徐吾犯家试图抢聘这档子事大家也有所耳闻。可楚子皙毕竟是上大夫,位高权重,以楚子南地位显然无法与之抗衡。况且事情确实是楚子南伤人在先,楚子皙还没来得及动手,因此楚子南算作以下犯上,反应过激,几乎是死罪。
给出一个如此荒唐的判决,属实是大夫门迫不得已。也许是为了保护楚子南一家,国君对楚子南说:“我不忍杀你,你还是逃走吧!”
于是楚子南只得带着妻子离开郑国国境。后来的事实证明,楚子南远走高飞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此时的郑国几乎被楚子皙的阴影所笼罩。鲁昭公二年,楚子皙家族意图起兵谋反,控制郑国大权。不过要命的是,起兵前夕,作为阴谋主使的楚子皙竟然因为旧伤复发而掉了链子,叛乱一事败露,旋即被镇压。
所谓旧伤复发,正是当年楚子南留下的杰作。某种意义上来说,楚子南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历史的走向,算是郑国的半个守卫者。
这场险些颠覆郑国格局的叛乱被平定后,大夫们当着楚子皙的面痛斥他的罪行,其中单列出的一点便是:兄弟争夺妻子。可见当年伤人事件发生时,大家对事情的真相还是心里有数的。
楚子皙自知已无生路,最后向国君举荐自己的儿子为官。大夫们的回应倒也直截了当:“他要是有本事,国君自然不会亏待;若是不行,早晚也要来见你!”楚子皙闻言仰天长叹,不等国君亲自宣判他的死刑,自己上吊了断了,连着带走了自己永无止境的野心。
楚子皙身死的那一刻,遥远的不知名角落里,一对郎才女貌的夫妻的小日子正过得幸福美满。
“你认为他是在影射三桓?”公输班收起戏谑的心思,终于严肃起来。
“依我所见,这样一个见多识广的奇女子,想必不会只想着**之事。”墨翟草草行了个礼,这便要转身离去。
“且慢。”公输班劈手拦住墨翟,“你回来的时间刚刚好,田先生很快也要到了,你们不妨见上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