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天下午,又有一名天罗被杀,南天罗飞云堂的秦正,从手法来看还是同一个人干的。”何利生垂首向安学武汇报说,“重手打断肋骨,内脏全面受损,直接的死因是一根断折的肋骨插进了心脏。当然,性质都一样。根据现场的痕迹,秦正使用了天罗刀丝进行还击,但好像并没有伤到敌人。”
“我明白了。继续把警告传出去,尽量让我们的人先隐匿行踪,近期的计划能向后推延的就推一下,命要紧。”安学武说,“我们的斥候有什么新的消息传回来吗,关于行凶者的?”
何利生摇摇头:“还没有。这个人非常狡猾,每一次下手都选择落单的天罗,而且一击必中,现场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不过我们经过多方得到的消息的比对,怀疑这个凶手和先前连续杀害辰月的凶手是同一人,至少也是一伙的。根据从瀚州得到的目击者的说法,那个人被被他杀死的辰月称为‘风靖源’,而且极有可能是一个傀俑。”
“从杀人手法来看的确差不多。”安学武说,“这种纯粹凭借着力量重手法伤人的手段,并不多见,用傀俑的独特力量倒是解释得通。但是这家伙之前照着辰月杀,为什么又会转而和天罗作对了?”
“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根据我们从泉明港的衙门那里弄出来的消息,此事可能和一个傀俑随身携带的古怪铁盒有关。”何利生说。
“你说什么?铁盒?”安学武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尽管此刻他背对着云湛,云湛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从他一下子绷紧了肩背可以猜出,安学武似乎一下子进入了某种紧张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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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对了!云湛兴奋地握了握拳头,那个铁盒果然和天罗有关,而占据了傀俑身体的新的灵魂看来也和天罗脱不开干系。但是,能不能得到和这个铁盒有关的具体信息,就得看安学武的决定了。
安学武和何利生接下来所交流的,基本就是云湛先前从那两份卷宗上所获知内容。但他仍然凝神倾听,唯恐一走神就漏掉点什么关键信息。但让他失望的是,何利生除了一问一答地向安学武进行汇报之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云湛能看得出来,何利生自己也并不清楚那个铁盒的意义,但他的脸上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好奇心,安学武不说,他就绝对不问。
他妈的天罗,云湛郁闷地想,一个个严守上下规矩到这样的地步。
何利生汇报完了他应该讲的,对安学武说:“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您好好休息。”说着,转过身准备拉开门走出去。安学武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利生,你虽然年纪大了一些,指望你去动手执行任务是不行的,但你的头脑我一向很信任。”安学武说,“泉明港和东鞍镇的两起案子里所涉及到的那个铁盒,和我们天罗有关,是一桩年代很久远的秘密,以你的级别,在紧急情况下是有权利听闻的。我想要你听听看,帮我参详一二。”
何利生重新走了回来:“请讲。”
云湛的心里一阵温暖。这个夯货,他想着,终归还是一个够朋友的混蛋。他不便在明面上破坏规矩把天罗内部的秘密告诉自己,就走了这么一招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棋:将此事讲述给有资格听闻的天罗下属,然后让自己偷听。虽然还是有点弯弯绕,总算是安学武的一片苦心。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做工很粗糙的铁盒,应当就是辰月教一直保存了三百年之久的一样奇物,而这个铁盒的诞生,和我们天罗却也有着莫大的干系。”安学武说,“利生,我考考你,你一向博闻强识,如果要说起三百年前辰月教最著名的大事,你能想到些什么?”
何利生毫不犹豫地立即作答:“当然是苍银之月的打造。那是改变了天驱辰月之争格局的大事。”
而云湛听到这句话之后,觉得心里紧了一下。又是苍银之月,他想着,这个阴魂不散的破玩意儿,真是祸害万年在。
苍银之月是三百年前出现的一把威力无穷的法器,一直掌握在历代辰月教主的手里,世代相传。这是一把魂印兵器,确切地说,邪灵兵器,由一位叫做炼火佐赤的河络族星焚术大师打造。
苍银之月的法器效果,简而言之就是可以吸走人的魂魄。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形象的说法,毕竟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灵魂、魂魄、鬼魂之类的说法是真正存在的,所以如果要准确定义的话,那就是:苍银之月能够消除人的精神的意识。当持有者激发出苍银之月的力量时,在一个方圆数丈的大范围内,所有活着的生物都会在一瞬间失去精神和意识,虽然还有呼吸和心跳,还有血液的流动,却再也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思考,变成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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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在相当长的时期里,苍银之月是不可抵挡的,再高明的秘术师也没有找到过阻挡它力量发挥的方法。那几乎是天驱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辰月教主利用苍银之月前前后后杀害了至少数百位天驱高手,就凭借着这一根不可阻挡的法杖,打破了天驱和辰月长期以来的均势,把天驱几乎逼入了绝境。直到百年之后,天驱们分析了历次与苍银之月交手的情形,终于发现了这柄法杖的唯一一丝破绽:在每次发挥力量到下一次使用之间,有一个极短的间隔,就好像再高明的潜水者也需要换气一样。于是他们孤注一掷,策划了一次几乎是赌上了天驱命运的绝命行动,以四十多位精英的性命为代价,利用苍银之月被催动的短暂间隙,抓住了那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封印了这把法杖。但天驱前前后后也遭受了伤筋动骨的极大损失,后世天驱人才不足,和苍银之月着实有着直接的关系。
在那之后,苍银之月又惹出了许多祸事,云湛的成长经历就与它有莫大的关系。当时的辰月教主苏玄月看中了云湛那万中无一的暗月之翼的体质,想要利用云湛承受苍银之月中被封印的精神力量,打造一个比苍银之月本身还恐怖的邪灵战士,但因为被云湛的叔叔云灭所阻止而失败,但那股精神力还是在云湛体内制造了不小的麻烦,曾经差点要了他的命。所以一听到这四个字,云湛就禁不住咬紧了牙根,想起了许多不愉快的往事。
不过现在不宜想太多,还得集中精神听天罗的秘密。云湛摇摇脑袋,把苏玄月和自己的身世抛诸脑后,继续听着安学武说话:“没错,你的反应很快,就是苍银之月。”
“那个铁盒,难道和苍银之月有关?”既然是安学武主动谈及,何利生也不再像先前那么拘谨了。
“确切地说,和后来成型的那一把杀死了很多天驱的苍银之月无关,但和这把法杖最早的雏形有关。正是在打造过程中出现的一次意外,才形成了那个铁盒,也给辰月教和我们天罗留下了一个绵延三百年的秘密。”安学武说,“你听说过盲一空这个人么?”
何利生点点头:“当然听说过,他是三百多年前最厉害的一位天罗杀手。”
“对,据说他是一个魅,凝聚成人形的出了点问题,导致天生就没有任何视力,虽然有着外表上看起来完整正常的眼珠子,却只能作为摆设。但也不知道天神到底是在惩罚他还是在奖励他,眼睛看不见,他的听力和触感却异常发达,身体四肢也有着远超常人的灵活性和柔韧性,再加上出众的头脑和亡命提升自己的刻苦,他成为了在历史上也有数的顶级天罗,尽管眼睛看不见,杀起人来却比视力正常的人还要强得多。”安学武说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在向云湛解释。“也因为他先天的缺陷,他索性直接给自己选择了‘盲’字作为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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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他还是对此挺在意的,云湛分析着此人的性格,过分的自嘲,其实就代表着在意和放不下。
果然安学武紧跟着就说:“或许是和他的视力残疾有关,他的性子一向比较偏激激烈,只是他的刺杀之术确实出神入化,一方面天罗的高层需要借助他的力量,一方面其他普通天罗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也不敢轻易去招惹他,导致他越发肆意妄为,甚至经常顶撞上司。”
“这个……恐怕有点不太符合天罗的行事原则。”何利生谨慎地评价说。
“求贤若渴嘛,倒是不难理解。”安学武说,“只是因为没有人能制住他,盲一空后来越发嚣张,越发无所顾忌,这才惹出了那场大祸,也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
三、
三百年前。
正是天驱和辰月之争进入到相互僵持、彼此痛苦消耗的艰难阶段。辰月教主虞尘染已经在位十年,却始终无法打破这样的均势。在天驱的强势维持下,辰月的许多计划难以实现,九州大地陷入了死水一潭的和平,这是辰月教义所难以容忍的。
虞尘染决定铤而走险,强练暗月系秘术中威力巨大但却极为艰深危险的一招——暗之噬魂。这一种秘术一旦练成,就能让中招者如同明月被暗月遮挡一样,失去全部的力量,甚至连精神和意识都会夺走,变成一个活死人。而且,和一般的秘术不同,暗之噬魂释放时几乎无迹可寻,也如同暗月那样总是隐藏于明月的背后难以察觉,会大大增加成功击杀的几率,尤其是针对武士而言。
然而,威力总是与风险对等,越厉害的秘术也越会让练习者付出越大的代价,何况这个咒术来自于上古邪书《魅灵之书》,危险程度比其它秘术还要高得多。虞尘染十年来为了辰月教的事务殚精竭虑,自身的秘术功底荒废了不少,实力比他自己所想象的弱了一些,结果尽管强练成功了暗之噬魂,却一不小心引发了暗月星辰力的反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施救,只能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只剩下不到四个月的寿命,他所练成的暗之噬魂也似乎将要成为镜花水月,没有用途可言。一代辰月教主,成为了《魅灵之书》的又一个牺牲品。
虞尘染并不在意自己的生命,只是懊恼与自己的力量即将消逝,无法再为自己所信仰的神奉献。在这最后的宝贵光阴里,他召集了辰月教宗们共同商议,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变坏事为好事——在这样的考量里,虞尘染的性命反而是微不足道的。
辰月教徒们以惊人的效率迅速找到了一直避世隐居、几乎无人能觅其行踪的邪灵兵器铸造大师——炼火佐赤。这个或许是河络历史上技艺最惊人的魂印兵器大师,因为过于离经叛道,总是喜欢使用活人来炼造邪灵兵器,而遭到了自己部族的放逐。他对此并无所谓,隐居在了越州大雷泽的苍银潭里,继续着他执着的研究。只是在离开了河络部落之后,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能随时获取足够的优质原材料,这一点让他很是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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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虞尘染的到来,几乎就是天赐的神迹。当这个状若骷髅、头顶盘旋着氤氲的黑气、所过之处草木都纷纷枯萎的中年人来到他面前时,佐赤禁不住连说了数声“良才美质”。
根本不需要任何谈判,佐赤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虞尘染的请求,准备把虞尘染身上被暗之噬魂激发和缠绕的全部力量移出,打造成一柄前所未有的魂印法杖。佐赤甚至完全没有提出对这柄法杖的所有权,对于这个痴迷于创造的河络来说,打造的过程本身,就是最好的享受。当然了,辰月也答应了付给他包括辰月法器在内的丰厚报酬,以方便他日后其他的打造。
佐赤没有耽搁一分钟,和虞尘染简短谈妥之后立即开始行动。他把虞尘染装进了形状有若棺材的特制的长匣子里,开始动手开始一点点把虞尘染的精神力量移出来,装入特制的法器里;另一方面,在辰月的协助下,他很快凑齐了这根法杖的物质部分所需要的材料,可以开始制作杖身。
一切看起来似乎很顺利,除了一点:为了赶在虞尘染的性命终结之前完成打造,辰月们的速度太快了,没有办法做到尽善尽美的保密,这个消息传到了天驱的耳朵里,并且引发了不小的争议。一小部分天驱认为此事非同小可,应当立即集合力量阻止;但大多数人认为无此必要,毕竟天驱辰月争斗了上千年,天驱们早就见惯了辰月拿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新秘术和新法器,并不当一回事。在他们看来,即便这根苍银之月被打造出来,也无法掀起太大的风浪,反而是为此兴师动众会显得天驱内心怯懦。
因此最终的决议是不采取任何行动。这是宗主团共同作出的决定,不容违抗。但有一位比较有见识的天驱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危机感,他坚持认为苍银之月可能会成为一个非常危险的、对天驱伤害极大的祸患,必须要想办法在它现世之前就将之彻底铲除,防患于未然。
因此,在无法得到天驱力量支持的情况下,他想办法凑出了一笔巨额的金钱,开始了一个疯狂的计划:重金聘请天罗杀手刺杀炼火佐赤。只需要杀死独一无二的天才炼火佐赤,这世上的其他人即便手中握有资源,也未必能打造出辰月想要的法器——至少不会有佐赤打造出来的那样有杀伤力。
他真的很快找到了天罗,提交了自己的请求并且按照天罗的规矩预付了数额可观的定金,然后等待对方的答复,那是因为天罗是一个严密的组织,没有任何杀手有权利私自接活,一切任务都必须由上层进行调配。
但结果出乎意料:他的刺杀委托被拒绝了,定金被退回来了。似乎是考虑到他的特殊身份,天罗竟然还破例加赔了定金总额百分之十的赔偿金,可以说是足够给他面子了。他也因此无法多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很快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表面上看他只是要刺杀一个河络邪灵兵器铸造师,但实际上,这是一场天驱和辰月之间你死我活的战争。假如天罗真的替他刺杀了炼火佐赤,这件事的性质就变成了天罗站在天驱这边一起对付辰月,这并不合天罗在天驱和辰月之间保持中立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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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天罗生存的宗旨就是求财和求生,他们眼里没有什么信仰,有的只是利益。
这位天驱没有办法,带着天罗退回来的金钱郁郁而归。但刚刚离开他和天罗的联络地点不到两天的路程,有一个人追上了他。那就是那个时代的天罗中单论杀人实力可以排行第一的恐怖的刺客:盲一空。
“这个委托,我接了,我去替你杀炼火佐赤。”盲一空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绕圈子。
“可是,你们天罗高层不是说……”
“他们管不了我。”盲一空满脸的桀骜不驯,假如他的双目能用的话,此刻一定能从眼睛里喷出火星来,“在一群辰月的包围中刺杀一个魂印兵器大师,太有趣了,哪怕不给钱我都想试试。”
“当然,钱还是一定要付的,半个铜锱都不能少。”他又补充说。
“成交。”天驱不再犹豫。他明白,这是把苍银之月扼杀在摇篮里的唯一机会了。
盲一空收下钱,出发去往大雷泽。此人的确是能力非凡,竟然真的在辰月的层层监视布防之下潜入到了苍银潭的核心地带。在那里,几位辰月教中秘术高深的长老共同用秘术构建了一个无形的防护罩,炼火佐赤和他的几位弟子就在这层防护罩里面进行作业。但盲一空并没有着急,他的刺杀技巧可绝不仅仅只是体现在动手杀人的那一下,每一次行动之前都会非常细致地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尽管眼睛无法看到,但是凭借着天生的敏锐感知能力,他在苍银潭潜伏了几天之后,已经找到了一个唯一的下手时机:每隔数日,炼火佐赤都会打开那个关着垂死的辰月教主虞尘染的特殊法器,从当中移取一部分精神力,那是因为蕴藏在虞尘染体内的精神力过于庞大,无法一次取净,必须分批,而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每一次打开法器的那短短的一两分钟之内,辰月教徒们都会向后退出若干步,并且短暂地收起秘术,或许是为了避免和虞尘染的精神力起冲突,这就给了盲一空可乘之机。
这一天下午,大雷泽上空阴风怒号,暴雨伴随着雷电接踵而至,佐赤照例开始吸取虞尘染的精神力,盲一空知道,他所一直等待着的出手时机终于到来了。电闪雷鸣和暴雨倾盆一方面会降低辰月秘术师们的观察能力,一方面也会给他们带来一定程度的麻痹大意:大雷泽是一个十分险要的所在,到处都是杀人的无底泥沼,很难有人能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条件下穿越泥沼深入到苍银潭。但他们不会料想到,天罗第一杀手已经早就埋伏在了他们身边。
当一道响彻天际的闪电像狼牙一样撕裂天空的时候,盲一空敏锐地抓住了人们的吸引力被雷声分散的一瞬间,从自己所藏身的沼泽污泥里甩掉用于呼吸的芦管,先算准了所有辰月长老所站的方位,用烟雾弹袭击他们,让他们无暇分身;然后他十指同时操作着六根天罗刀丝,形成一片死亡之网,向着炼火佐赤的头顶笼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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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算计,这一击的方位,已经连风向风速和雨滴的延阻都囊括在内,简直比一位算学家还要精确。辰月长老们纵然秘术高深,对天罗刺客智计百出的谋划以及一瞬间的爆发还是估计不足,面对着盲一空扔出来的烟雾弹,明显都缺乏准备,出现了短暂的手足无措。那可能只是一眨眼工夫的迟疑,却已经足够让盲一空获得从容的出手时间了。至于炼火佐赤和他的弟子们,所擅长的只是铸造,面对天罗刀丝更是不可能有丝毫躲闪反抗的能力。
盲一空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听见了天罗刀丝切开佐赤的皮肤肌肉、切断他的骨头、把他整个人分成若干碎块的动听的声响,却万万没有料想到,他漏算了一样东西。在潜伏观察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调用了他所有的感觉器官,算清楚了炼火佐赤身边的一切细节,却唯独有一样器官无法使用:他的眼睛。他能够听见佐赤的脚下有几只蚂蚁在爬动,却因为天生眼盲,看不见一个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东西。
——那就是暗月星辰力所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灰黑色雾气。当法器打开后,这股雾气无声地渗出来,把佐赤的身体包围在其中。
暗月,九州星空中的十二主星之一,却很难被人眼直接观察到。它总是默默地躲在明亮而光辉的明月背面,肉眼往往难以分辨出它那毫不起眼的灰黑色。但暗月的力量却不容小觑,当天空中的星辰在各自的运行轨道上相互干扰相互影响到一定的时间后,会出现暗月遮挡明月的时刻。这个时间并不规律甚至难以被星相学家们所计算,但一旦发生,在明月被暗月遮挡的时刻,明月投射到大地的力量会全部被遮蔽,在这一段时间里,整个羽族甚至都无法起飞,因为他们感知不到明月之力。
这就是暗月星辰力的精髓所在:毫不起眼,难以被感知,但却有着实实在在的威力。
正因为如此,这一股能被所有人看到暗月雾气,既不能被盲一空看到,也不能被他感觉到。他做到了一个顶尖杀手所能做到的一切,却偏偏被天生的缺陷所妨害了。他一向自豪于自己的感官比有眼睛的正常人更加敏锐精确,但是此时此刻,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他栽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六根天罗刀丝伸进了暗月的黑雾里,并且立即遭到了侵蚀。尽管从雾气的边缘到佐赤的头颅只有区区数尺的距离,但就是这数尺的距离,不到一次眨眼的短暂瞬间,已经足够暗月那促使衰老与消解的星辰力对天罗刀丝施加足够大的影响。只偏差了一丁点,六根天罗丝组成刀网切碎了佐赤的一名徒弟,却堪堪从佐赤的身边划过,切掉了他的一只耳朵,削掉了他肩头的一块皮肉,却并没有给予他足够影响到打造魂印兵器的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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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反过来,辰月教徒们也猛醒过来,齐齐向着盲一空出手。盲一空没有别的办法,也无法判断刚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拥有十成十把握的致命一击竟然会打偏了。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他也无暇再去思考先前的失误,第一天罗的桀骜与自尊让他不顾一切地发起了第二击。他整个人和身扑上,直接冲向了炼火佐赤的身畔。
当然,即便是这样的以命相搏,他仍旧保持着战术上的绝对冷静。腾空而起的一刹那,他把身上携带的另外几件天罗的暗器全都扔了出去,但目标却不是朝向佐赤,而是法器里的虞尘染的身体。他很清楚,虞尘染被秘术弄坏掉的身体是苍银之月的关键力量来源,辰月教徒们不可能不去救。
盲一空赌对了一半。对的这一半在于,辰月教徒果然如他所料,硬生生收回攻击,纷纷冒着受重伤的风险去重新施展秘术干扰那几件暗器,而忽略了对他本人的防守,令他可以直接欺近到佐赤的身前。但是,他还是有另外一半没有算对:虞尘染还没有完全失去生命力。他虽然被佐赤装入了法器,不断被吸取力量,但那股强沛无比的暗月星辰力仍然远超常人,并且,反应速度也没有减慢。当发现盲一空攻向佐赤的时候,他虽然身躯并没有动弹,却已经用至少有七八成火候的暗之噬魂向盲一空发起了攻击。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名跟在佐赤附近的佐赤的弟子也发现了盲一空的行动。这个华族人类弟子在跟随佐赤之前曾经是个武士,身体比一般人强壮,所以被命令负责搬运打造法杖所用的金属材料。见到盲一空的身影飞了过来,他情急之下,把自己手里托着的一块已经经过数次打磨炼制的金属坯向着盲一空同时扔了过去,这块金属坯以普通的铸铁为主,看似黑漆漆的并不起眼,但经过佐赤的加工,已经具备了吸纳精神力的基础属性——这是打造魂印兵器的基础。
暗之噬魂、能吸纳精神力的金属块、盲一空搏命一击的身躯,这三者在那个命运注定的时刻碰撞在了一起,在暗月之力的笼罩之下,瞬间炸开一团罕见的黑色火焰。
“都躲开!”失去了一只耳朵的炼火佐赤用尽全部力气叫喊起来,“都躲开!这是要命的东西!”
辰月秘术师们一面自己躲避,一面用秘术把佐赤和他还活着的弟子们都转移到了安全的距离。那团黑色的火焰并没有扩大范围,却在如注的暴雨中越燃烧越旺,足足过了大半个对时才慢慢熄灭。一位辰月长老当先走上前去检视,发现地面上已经烧出了一个大坑,坑里残留着一样东西。
一个黑沉沉的难看至极的铁块。
“抱歉,是我们保护不周。”这位长老向佐赤致歉说,“让您受伤了,还损失了一名弟子和一块原料。我这就下命令,以最快速度重新筹备原料,不会耽搁进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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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都不是什么大事。”佐赤不愧是邪派铸造师里的宗师人物,即便丢了一只耳朵,脸上也没有丝毫痛楚遗憾,相反却展现出一种让人意外的喜色,“相反的,我可能得到了一件宝贝。”
“宝贝?”辰月长老不解。
“这块铁。”佐赤冲着坑底的铁块努了努嘴,“我能感觉里面勃勃跳动的灵魂。好东西。美质良才,良才美质。”
四、
“佐赤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听到这里,何利生忍不住问,“为什么是良才美质?勃勃跳动的灵魂又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安学武缓缓地点点头:“没错。盲一空的身躯消失了,在黑色火焰里化为了灰烬,但他的灵魂却并没有消失。我不知道该把它讲成灵魂这种未经证实的存在,还是说那就是盲一空所残存的精神与意识,也许用灵魂可以比较方便地加以描述,总而言之……盲一空的灵魂和那个铁块融为一体了。他永远地活在了那个铁块里。”
“辰月们一面继续协助佐赤打造苍银之月,一面也开始研究那个铁块。他们的确从中间感受到了与众不同的精神力量,但也就仅此而已。他们无法和那股精神力进行任何交流,无法将之提取出来,无法将之运用于任何地方。那个铁块尽管诡异,但放在辰月的手里,似乎就只是一块普通的星流石碎片,甚至连星流石碎片都不如——后者至少还能在很多地方派上用场。所以,当用新的材料打造的苍银之月完工之后,辰月把那个铁块留给了炼火佐赤,算是送了个人情。”
“这之后,在苍银潭发生了一些事情,外人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似乎是佐赤和他的弟子们闹翻了,佐赤生死不明——有传闻说他被自己的徒弟杀死了,但没有谁见到过尸体——那个铁块落入了一名弟子手里。就在辰月使用苍银之月开始对天驱进行屠杀的时候,那名弟子带着铁块消失了,这一消失就长达十年之久。十年后,一位辰月偃师带着一个傀俑路过越州某地,却在无意间遇到了那位弟子。你猜,是在什么地方?”
“那一定是在那个依托矿区建立起来的东鞍镇了。”何利生说着,顿了顿,“不对,那是将近三百年前,没记错的话,那片乌金矿都还没开始开采呢,自然也不会有东鞍镇。但一定是那个地方。”
安学武点点头:“不错,当时那里只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并无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那位偃师也只是借道那里而已。然而就在借宿于村民家里的当晚,发生了怪事,他所带在身边的傀俑,在半夜里忽然违背他的命令,自己行动起来,去到了那位村民的邻居家里,杀死了他的邻居,然后逃跑了。偃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追踪到傀俑并且制服了傀俑。他发现,傀俑的身上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简直像顽童随手敲打成的很难看的铁盒。你再来猜一猜,能猜到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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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利生思索了一阵子:“我想,那个被杀死的邻居,就是当年偷走了铁块的炼火佐赤的徒弟,而那个难看的铁盒,就是由铁块打造成的,里面依然保留着盲一空的灵魂。也就是说,那一群辰月研究了那么久,却没有想到,盲一空的灵魂能够影响到傀俑。”
“没错,这也是十年之后,人们终于发现了这个带有盲一空灵魂的铁块的用途。”安学武说,“尽管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把它打造成铁盒的形状,或许是为了外观上不引人怀疑,也有可能是那个徒弟发现中空的形状最适合发挥出盲一空的力量,但可以肯定一点,盲一空能够通过铁盒去主动感知到傀俑的存在并且控制傀俑。那天晚上,正是偃师带着傀俑来到隔壁,被他发现了,于是控制住了傀俑的思维,杀死佐赤的徒弟并且试图借机逃亡。而且,那个傀俑原本只是个半成品,外观看上去不错,自己的智慧很低,必须跟随在那位偃师的身畔才能听从着命令去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但在盲一空的操纵下,不但能杀人,还能动作迅捷地逃出数里地。”
“也就是说,那个被操控的傀俑不仅仅是简单接收盲一空的命令,还有可能吸收了他的一些智慧。”何利生说,“那样的话,辰月的偃师们可就如获至宝了。”
“没错,那个铁盒后来就成为了辰月教的一件重要的宝物,在辰月偃师们那里一代代传下去。只可惜,在此后的两百多年里,这样的研究一直都陷入僵局,无论辰月们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主动干扰盲一空的灵魂,也没有办法主动借用盲一空的精神力去提升傀俑的智慧。相反的,倒是盲一空十分不安分,两百余年间屡次想办法挟持傀俑逃亡,加在一起死伤的偃师不下二十位。所以到了最后,大约是距今六七十年前的一位辰月教主下令,铁盒不能再留在偃师们的手中,今后必须交给秘术高深的秘术师保管,直到出现足够掌控铁盒的偃师为止。而我所知道的最后一位掌管铁盒的辰月秘术师,是二十年前的印皓。在印皓死后,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个铁盒的下落,直到最近。因此,可以说,这个铁盒的诞生,其实是我们天罗的错。”
云湛躲在暗道里听到了此处,一面感叹着苍银之月所带来的这一连串的事件,一面也终于可以把先前发生的种种事件串联在一起了。他早就从英途那里听说了天驱和辰月的偃师是如何人才凋敝,此刻就可以推断出,那个铁盒自始至终都没能够交付到足够有实力的辰月偃师手里,因而一直在秘术师们手中交割,到十七年的那个时间点,放在了辰月教最强的秘术师印皓手中。而尽管过程还不清楚,但印皓死后,铁盒落入了那位极有可能就是姬映莲的真正强大的偃师手中,而该偃师带着铁盒又回到了最初辰月发现它的地方,隐居了十七年,直到耗尽心力老死为止。而在这位偃师去世后,铁盒先是被镇上偷鸡摸狗的年轻人据为己有,却又因此招来杀身之祸,最终铁盒被云湛的养父风靖源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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