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外来的坏蛋都是熟人。”云湛说,“再问你一下,最近有没有来过什么大块头的人?比如说,看上去就力气很大的那种?”
“来这儿的人,大多数都是看上去很凶力气很大。”闻珍说,“大块头的也不少。”
倒也是,云湛想,怎么能指望这么一个乡下地方的老板娘有辨识血羽会杀手的眼光?何况块头大其实也只是出于他的揣测,武术练到极致的人,即便拥有能杀死顾小丁的巨大力量,外表却也未必一定强壮,说不定反而只是个干瘦的小老头。总而言之,对于这个传说中的血羽会第一刺客,只能自己多加小心了。
他打着伞,按照闻珍的指点来到曹老头的故居。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就扔掉了伞,费力地从另一条难走得多的山道绕到院子的后门,悄悄地潜入进去。借助着雨声的掩护,他相信他的脚步声不会被院子里的人听到。
如他所料,曹老头的院子里真的有人,而且绝不会是第一批。此刻的院内一片狼藉,已经不知道被掘地三尺地翻找过多少次了,连之前的几个高炉都被彻底砸开。云湛并没有在意这些,他相信,如果这个院子里曾经住过姬映莲的话,他所隐藏的东西,绝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就算把整个地皮翻起来都没用。不过,那个先他一步到达此处的“好看有礼的羽人姑娘”可不是一般人,自己或许可以考虑黑吃黑。
他没有猜错。隔得很远他就认出了雪香竹的背影。雪香竹独自一人站在雨中,动也不动,即便是在如此脏乱的环境里,衣服上也没有半点泥泞,多半是使用了秘术的缘故。
云湛知道雪香竹的厉害,哪怕是稍微靠近一点都有可能立马被对方察觉,所以他抱着宁可跟丢也绝不惊扰的原则,一直站得很远,不敢往前。雪香竹依然一步也没有挪动位置,如果不是偶尔会动一下手指,他简直怀疑眼前的雪香竹和木屋里的印皓与仇芝凝一样,都只是失去了动力的傀俑。
而他也渐渐明白了雪香竹到底在做什么:她是在感知这里残存的星辰力。雪香竹无疑和云湛一样,相信姬映莲即便隐藏了什么秘密,也肯定不能用常规方式去寻找。她在利用自己出色的秘术功底,寻找姬映莲打造傀俑所留下的星辰力的印记,然后循着这些印记去追寻姬映莲的秘密。
看来我真的只能黑吃黑,云湛想,玩秘术我可不在行。现在他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先前雪香竹在北都城看似遇袭后的失踪,其实无非是在做戏。从一开始,她其实只是想要利用云湛打探出和风靖源有关的信息,并且如果可能的话,还要索性直接利用云湛去找到风靖源。但到了后来,她发现其实风靖源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即便云湛也不大可能找到,反倒是云湛本人在这个事件里越陷越深,或许会挖掘出一些雪香竹不想让他知道的真相,所以在北都安排同伙甩掉了云湛。她自己假装被捉走不算,还要派人来刺杀自己,而且一上手就用了正宗的天罗暗器——实在是太伤感情了。
另一方面,既然雪香竹能动用血羽会的资源,那么,她即便不属于血羽会,必然也和这个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也就是说,她极有可能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辰月。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雪香竹之前和他闲谈时说过的话:“我之前告诉你你家的宅子是被我父亲买下来的,当然是骗你的谎话。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年纪。他们都是被人杀死的。”
当时他对于雪香竹提到的年纪并没有太在意,但此时此刻,“七八岁的年纪”这个描述却忽然涌上心头,让他想到了一些其他的情况——当印皓和仇芝凝同归于尽之后,冼文康在印皓委托他购买的那座南淮城宅院里,曾经找到过没有被烧尽的女童的衣衫,而且正好是适合七八岁的女孩穿的。这不能不让云湛做出更多的联想。
再想得更远一些,他想到了羽家的女杀手羽原幼年在宛州善堂里结识的那个小小年纪就颇有手段的朋友,化名为黄娟的小女孩,似乎也差不多该是这个年纪。把这些线索串在一起的话,前前后后发生的很多事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他和她死了而你没死?”云湛轻声自语,“后来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云湛看着雪香竹隔一段时间换一个位置,在姬映莲的院子里淋着冬雨执着地找寻着,光是看着都觉得自己身上在发冷,而肚子在提着抗议。但雪香竹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只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对星辰力的寻找上。
冬天的越州山区太阳下山很早,黑暗很快笼罩天地。当最后一丝阳光的些微光亮也完全消失的时候,云湛注意到,雪香竹的肩膀一下子绷紧了,看来是捕捉到了一些什么。云湛先是有点儿不太明白,紧跟着想通了:白昼的时候,太阳的星辰力太强,可能会有所干扰。所以到了夜晚,当太阳星辰力减弱之后,雪香竹才能真正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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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湛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留意着雪香竹的动向。只见她迈着十分缓慢的步子,一步步向着院子的东南方向走去,直到完全走出院子。云湛恍悟:原来姬映莲的秘密根本就隐藏在这座宅院之外,难怪那些先来的人怎么找也没有收获。
他依旧非常警惕,尽量和雪香竹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跟随在后面,跟着雪香竹走上了东南方向的一条山路——先前客栈老板娘闻珍告诉过他,那条路通往废弃的矿坑。
矿区里一片死寂,也没有丝毫灯光。矿都被采光了,这里不再有任何价值,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废墟,就连那些随着矿主们撤离而废弃掉的采矿工具、立井、支护、提运滑轮等等都被拆走了。除了历年采掘留下的一个又一个仿佛能直通地底的深洞之外,就只剩下一些早已糟朽破烂的矿工居住的简陋木屋了。
雪香竹就走进了这样的一间破木屋,看样子能容纳五六十名矿工在此睡觉。云湛担心在这样的静夜里让雪香竹听到脚步声,不敢再靠近,只能躲得远远的等待着。但雪香竹这次进去的时间出乎意料地长,足足一个来对时都没有重新走出来。正当云湛开始有些担心她的安危时,雪香竹的身影终于出现。她像一个暗夜中的幽灵,离开那座看上去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破旧木屋,一步也不停留,向着矿区出口方向走去,看来是不打算继续在这里搜寻了。
看来雪香竹已经在木屋里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云湛想,接下来轮到我了。
等到雪香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里,云湛才从藏身的一辆废木车后面钻出来,猫着腰快速钻进木屋。木屋的屋顶早已千疮百孔,此刻屋里到处是水,一些断折的桌腿之类的物件在水面上漂浮着,尚未倒塌的墙上已经长出了许多蘑菇。云湛不顾积水脏臭冰凉,蹲下身子在水里细细寻找,果然找到了一个隐藏在墙根处的机关,被伪装成了一块从地面凸起的石块。搬动机关之后,地下一阵咔咔作响,随即裂开一个洞,一个类似井口一样的出口升了起来,刚刚好比积水更高,设计倒是颇为巧妙。云湛朝着井口向下望了一眼,发现下面并不是很深,再估摸了一下宽度,比自己的身体宽出不少,于是果断地跳了下去。
下方仍然是一团漆黑。云湛点燃火折子,慢慢摸索着前行,发现自己身处于一条长而曲折的地下通道中,而这个地道刚开始的方向是向下的,越到后面却一直不停向上,相对地面的高度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出口处的小木屋。云湛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地道其实是一直朝上通向山腹中的。
沿着通道向前转过几个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大厅,大厅的石墙上和顶壁上镶嵌有不少用于照明的荧光石,连火把蜡烛之类都用不着了,这就是他想要寻找的那个隐藏起来的秘密地点——一个位于挖空的半山腰中的秘窟。云湛把火折子吹灭,稍微适应了一会儿荧光石的亮度之后,总算看清了秘窟的全貌。他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的眼睛没有坏掉,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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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死老头……还真是拼命呢。”云湛对自己说,“十七年的工夫,果然能做很多事情了。”
在他的眼前,在这个山腹中的秘窟里,竟然停放着足足有超过三百具的傀俑!
对于云湛而言,这辈子一共就只见过四个半傀俑:风靖源、冼文康、南淮城山谷里那两具仿制品,以及那个英途制造出来的会学狼叫的半成品。此时此刻,一下子冒出这么一大片有如沙场点兵般的傀俑群,对他而言着实算得上不小的冲击。
好在这些傀俑都完全不能动弹,不知道是没有安装星流石碎片还是安装了但能量耗尽了。他走下台阶,进入到大厅里,开始细细打量这些傀俑。他发现这些傀俑彼此之间的差异颇大,有些十分精细,单从外表来看可以和风靖源冼文康相提并论,称得上艺术品;有些相对粗糙一些,但整体还是几乎和真人无疑,只是细节上有所欠缺,假如不仔细看,倒也可以混充真人;有些就差得有点远,眼睛好似玻璃珠子,嘴型十分奇怪,四肢比例也很不自然。
不对啊,云湛想,姬映莲这老家伙是在凑人头赶工么?怎么会不同的傀俑之间手艺差别那么大?他来到一个与其说是人形傀俑、不如说更像穿了衣服的猩猩的傀俑面前,仔细端详,发现傀俑的脖子上有一块小小的花纹,掀开衣领一看,那块皮肤上纹了三个字:南宫晟。
南宫晟?南宫晟?这个名字好熟。自己近期一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云湛盯着这三个字,思索了好一阵子,忽然一拍脑门,反应过来。那是在北都城的时候,英途对他说过的话:“我先前说,我是这个时代的天驱中唯一一个偃师了,这话说的不确切,我是活着的唯一一个。还有两个已经死去了,一个名叫南宫晟的,算是我的师父,年纪太大病死了;另一个就是你的父亲云谨修。”
毫无疑问,傀俑皮肤上纹着的这个南宫晟,就是英途的师父,那个老病而死的天驱偃师。这很可能是他标记自己作品的一种方式,在傀俑的皮肤上纹上一个独一无二的纹身,就像书法家或者画家的落款一样。
于是问题来了,南宫晟制作的傀俑,怎么会出现在姬映莲的秘窟里面呢?
大概只有一种可能了,云湛想,我刚才感觉那些傀俑不像同一人做出来的,这种感觉是对的。这秘窟里超过三百个的傀俑,只有一部分是姬映莲亲手制作的,剩下的可能都属于其他的偃师,是姬映莲偷来或者抢来的。这些傀俑弄到手里,多半是用来进行实验的,而这样的实验应当和关着盲一空灵魂的铁盒有关。
姬映莲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云湛正在揣度着,耳朵里却忽然听到身后地道的入口处隐隐传来一阵异响。他猛然惊觉,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狂奔过去,但却还是晚了一步。轰隆隆一阵巨响,木屋地道出口处的机关被破坏了,上面似乎是被压上了极为沉重的石块之类的重物。云湛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上方的重物却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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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关在了这个山中秘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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