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不还说等死么?”“风凌雪”有些糊涂。
“我刚才只是需要休息一下,积蓄一点精力,所以陪你说了几句笑话而已。”云湛说,“我从来不等死。如果云灭知道我在一个山洞里一直坐在地上活活饿死,恐怕会把我的尸体挖出来剁成碎块喂狗。”
“你们人类真是奇怪,在绝境里还要说笑话……”“风凌雪”喃喃地说,“可是,这下面的碎石不是大问题,真正麻烦的是后面的东西,我猜测果然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你把这里面的所有能用的工具都弄断了,也未必能捣得开那块石头,你的力气不够,换成傀俑可能还差不多。”
“那样的话,就累死在这儿。”云湛的语气仿佛很轻松,却充满了不容动摇的坚定,“那样云灭可能还会大发善心给我收尸。”
“你和你师父都是怪人,如果按照书上的标准来看的话。”“风凌雪”说,“这就叫做执着吗?”
“马虎算是吧。”云湛挥动着铁锹,“就像你说的,我还有很多欲望,也还有很多心愿没有了。比方说,我答应了我喜欢的姑娘,要带她去看遍九州的风物,因为她为自己的职责所困,从来没有享受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而现在,我又添了一个新的心愿,想要再带一个人去看看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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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谁?”
“带上你。”
“我?”“风凌雪”大为惊讶。
“对,就是你,‘风凌雪’,姬映莲制造出来的聪明傀俑。”云湛说,“虽然我们刚刚认识了一小会儿,但我把你当成朋友。我想要把你带出去,让你亲眼见见你想要看的那些地方,甚至于迷云之湖——当然这事儿说不准,云州太难去了……”
“朋友?”“风凌雪”若有所思,“好像只有人和人才能成为朋友的吧?这么说,你还真把我当成一个人了?”
“你就是一个人。”云湛斩钉截铁地回答。
“要是这样的话,你愿意送我一个名字吗?真正属于我的名字?”“风凌雪”说,“风凌雪虽然好听,终究是别人的名字。你说得对,最好是有一个自己的名字,我想要一个。”
云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傀俑要在这会儿突然提出这种古怪的要求,但是看着对方隐隐包含渴望的双眸,他不忍心拒绝:“好吧,但是你非要我这个粗人来起名字,我可起不出什么漂亮有文采的好名字。”
“不需要什么文采。”傀俑说,“你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好吧。”云湛把铁锹杵在地上,“首先得有个姓,咱们俩有缘在这儿认识,你就跟着我姓云,怎么样?”
“好,我就姓云。”傀俑没有异议。
“然后是名字。名字,名字……唉,要我这个粗人起名字。”云湛用指节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头顶,“我也想不出什么花巧来。要不然,最近我刚刚认识了一个朋友叫闻珍,我偷个懒也让你用这个读音好了,但是写法不一样。你觉得云真这个名字如何?真实的真。”
“云……真?真实的真?”
“因为你是一个真正的生命。”云湛说,“所以你就是云真。”
傀俑仔细琢磨了一下,展颜一笑:“谢谢。这真是个好名字。我就叫云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向云湛靠近了一步。突然之间,刚刚得名云真的傀俑双手齐出,扭住了云湛的胳膊,把他的双手反剪到背后。云湛万没料到这个动作笨拙并且看来和他相处融洽的傀俑会猝然出手偷袭,猝不及防之间已经被制住。
“云真,你干什么?你疯了?”云湛喊道。他用力挣扎,才发现云真双手的气力大得异乎寻常,他无论怎么用力都好像是蚍蜉撼树。
云真不答,很麻利地动手在云湛身上点了若干下,云湛登时浑身酸麻,连手脚都难以动弹。无论他怎么呼喝质问,抑或破口大骂,云真始终一声不吭。直到云湛已经完全无法行动,他才小心地把云湛放在地上,然后拿起了从云湛手里掉落在地上的铁锹,对着出口处的封堵石块用力挖掘起来。
云湛一下子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喂!你别这样!你剩下的动力有限,这样下去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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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婆婆妈妈豆腐心肠,所以才要先把你制住,免得你碍手碍脚在那儿滥好人。”云真嘴上说着话,手里丝毫不慢,他的力气比云湛大得多,每一记铁锹挖下去,都能捣出许多碎石块,“书上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刚才我觉得你不错,还是没和你全说实话。其实我应该算得上是姬映莲相对成功的一个作品了,头脑很聪慧,身手可能比体格最好的傀俑差一点,但也差得有限。只是我太聪明了,从刚刚诞生就知道,假如我把能力完全展现出来,免不了会被姬映莲带去和沐怀纷的傀俑火并,那样说不定就会死。所以我一直装得很笨的样子,逃过了和沐怀纷的傀俑的战斗,也逃过了其他的战斗,就这么着活到了现在。”
云湛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刚刚出生就有了人性的欺骗本能。所以通过封闭气血节点让我暂时动不了的技法,也是你从书上学到的?”
“读书是件好事,能让你学会很多很多有趣的东西。”云真说,“但是读书不能让你亲眼看到真实的世界,也不能让你亲身接触到真实的人。今天我只和你认识了这么一小会儿,我知道了世上除了姬映莲还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人,我很高兴。谢谢你。”
“但是你……”云湛努力措着词,“我刚刚说了,你也是生命,和我虽然不大一样,但也一样有活下去的权力。我不想让你为了救我而就这么死掉。”
“你啊,真是不动脑子,看来你师父就没教过你算学。”云真讥嘲地扁扁嘴,“我的星流石碎片已经用了那么多年了,就算我再怎么鸡贼地去节省,按我的估算,最多也就再支撑半年到一年左右。在这个牢房里孤孤单单地多活一年,很有意义么?倒是你,还那么年轻,还能活几十年,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你要帮助你的养父,你要和你混蛋的师父继续斗嘴作对,你要和你的好朋友们喝酒,你要带你心爱的姑娘去看遍九州。你要是死了,这些事情交给狗屁去做?”
云湛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眶里热热的,心胸中好像有一股洪流在激**。云真冲他一笑:“好了,歇着吧,朋友。如果你相信我是有灵魂的话,也许我真的有呢,也许就会像你们东陆人所说的那样,灵魂不灭,转世成为别的什么东西,让你完成你带我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心愿。再见了。”
他回到秘窟里,把他能找到的几乎所有工具都扛了过来,然后全神贯注地开始挖掘,不再和云湛说话,随着进度的深入,周遭的一切声响都被掩盖在单调的碎石噪音里,云湛就是想要和他说话也不可能了。他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飞扬弥漫的尘土,静默得有如一个失去动力的傀俑。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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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着,而且越下越大,一道道几乎连续不断的雷光不停地撕裂越州的夜空。闻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还是被炸雷声劈醒了,看看窗外依然漆黑,不禁叹了口气。
这两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新来到镇上的这几个人,不管是友善的凶恶的,每个人都让她觉得心惊肉跳。此刻半夜醒来,闻珍觉得自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又回到了大堂里,似乎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告诉她,今晚的事儿还没完。
不幸的是,这样负面的预感又应验了。坐在柜台后面发呆没多久,门又被敲响了。
“居然还有会敲门的人……”闻珍嘟哝着,走过去打开了门。进门的人让她又是一愣:这是一个只有她一半高的河络,而且是女性河络。越州倒的确生活着许多河络,但他们主要集中在越州南部,并不太喜欢和人类打交道。像这样一个单身出行的河络,更是不多见。
“请问,还有房间么?”河络很有礼貌地问。她的长相也很甜美可爱,脸上带有一种河络特有的纯朴气质,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闻珍连忙点头:“有的,这儿平时很少有人来,房间多的是。跟我来吧。”
“我有点饿了,能先给我弄点儿吃的吗?”河络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这一下子,闻珍就找到了从昨天到今天的这三位客人的共通点。
名叫木叶萝漪的河络个子虽然小,胃口却一点也不小,和先前的云湛以及那个无名中年人一样,也吃掉了一整碗面。不过面对着她,闻珍的心情就放松多了,毕竟这个河络憨头憨脑,一看就是那种人畜无害的类型,矮小的身形也更加容易让人感到安心。
“你是来这儿游历的吗?”闻珍问,“我听说河络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离开家,到九州各地去游历增长见闻。”
木叶萝漪点点头:“对,我的主业是研究矿物的开采。我们的苏行告诉我,这里有一片废弃的乌金矿大矿区,我可以来参观感受一下,尤其思考当矿物开采殆尽之后,附近区域的生态与民生应当如何保护。”
“真是太了不起了!”闻珍由衷佩服,“我们这儿还真需要这些门道呢!自从乌金矿被采干之后,这个镇子死气沉沉的,人越来越少。你这样就能算作学者了吧?”
萝漪连连摆手:“不能算不能算!我只是个学徒而已,还有很多很多东西要学……”
两人谈谈说说,居然有些投机。萝漪问起闻珍小镇的近况,闻珍自然把与曹老头相关的各种破事、以及最近这段时间的各种奇怪访客都向萝漪说了一遍。
“所以我劝你,今晚休息一晚上,明天就离开吧,等这里打打杀杀的那些人分出胜负之后,你再回来。”闻珍对萝漪说,“那些人惹不起,你一个小姑娘,别被他们误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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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说,就在刚才,就有人在你的客栈外面打架?”萝漪问,“是那个名叫云湛的羽人和那个没住在你这儿的羽人姑娘吗?”
“中间反正有一个是那个大个子的中年人。”闻珍说,“剩下那个可能是云湛,但我没有亲眼见到。”
“那就陪我去看看吧。”萝漪慢吞吞地擦干净手和嘴,站了起来。
“去看看?不行啊,那个家伙真的会杀人的,你怎么敢……”闻珍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因为她发现,木叶萝漪的眼神里在一刹那间闪过一丝和那个中年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可怕的光芒。尽管那光芒一闪即逝,她也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我懂了。我们走吧。”闻珍乖乖地走在前面领路,心里想着,我这儿成贼窝了。
她把萝漪带到中年人的房间外,然后赶紧闪到一边。萝漪并没有急于敲门或是推门,而是站在门外原地不动,闻珍先是纳闷,继而有些明白过来,这个名叫木叶萝漪的河络可能是一个传说中的秘术师,正在用秘术感知着屋里的一切。
过了几秒种,木叶萝漪向前走了两步,径直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闻珍松了一口气,她能看出萝漪的步态很轻松,这至少说明那个吓死人的大个子没在里面——指不定又跑到哪儿杀“需要杀的人”了。她缩在萝漪身后,悄悄往房内窥探了一眼,房间的地板上果然放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但那个人却并不是她有点儿好感的英俊的云湛,而是……那位同样长得很好看、却是个女性的羽人。
闻珍有些糊涂了。那个大个子的家伙,不是一直在打听云湛么?她想,为什么最后会把这个女羽人抓回来?木叶萝漪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她深深知道和这些人打交道的规矩,半个字不敢多问,转身就想要溜走,萝漪却叫住了她:“有一件小事要麻烦你一下。”
“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闻珍就差点头哈腰了。
“啊,暂时不需要别的,我自己带了茶壶,谢谢。”萝漪说起话来依然和蔼而亲切,“就是等云湛回到客栈的时候,麻烦你让他上来找我一下。”
“云湛已经有差不多一天没回来过了。”闻珍说,“说不定他和之前的很多人一样,早就死在曹老头的院子里或者矿区里面了。”
萝漪摇摇头:“他不会的。就算全越州的人都死光了,他也会活着。你记着,他回来的时候让他来找我,这就行了。”
闻珍不敢多说什么,乖乖地下楼回到柜台里。既然木叶萝漪已经用很客气的方式发布了命令,她今晚是不敢睡了,只能继续等待云湛。但她还是觉得云湛多半是回不来了,也不明白木叶萝漪对云湛那种毫不怀疑的信心来自于何方。
雷声逐渐止息,雨势也比先前小了一些,但还是绵绵密密毫不停歇。因为木叶萝漪的吩咐,闻珍不敢睡着,掐着大腿强撑着睁眼,但脑子里已经迷迷糊糊了,进入了一种即便睁眼也什么也看不分明的混沌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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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着火啦!”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喊。闻珍一个激灵,一下子跳了起来:“着火啦?哪儿着火了?快救火!快叫人去救火!”
“你的头发着火了。”对方说。
闻珍赶忙伸手摸自己的头发,哪儿有半点火星?这时候她也稍微清醒了一点,知道有人在和她恶作剧,很不高兴地抬眼一看,然后瞬间愣住了:“云湛,是你?你没死?”
“一天不见就盼着我死?太伤感情了。”站在她身前的男人说。
这真的是云湛。此刻他满身泥水,衣服破损了不少处,脸上也黑乎乎的,显得狼狈不堪,但双眸依旧明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闻珍心里一慌,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云湛哈哈一笑:“好啦,逗你玩的,别紧张。我没死,不过现在浑身又脏又臭,还饿得要命。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准备一桶热水,再弄点儿吃的。”
“你们几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露头一定是要吃的。”闻珍叹了口气。
“我们几个人?哪几个?”云湛问。
“有一个女河络,现在就在楼上的房间里。她说你一定会活着回来,要我告诉你去找她。”闻珍说,“她的名字叫做……”
“木叶萝漪。”云湛接口说,“我明白了。不过她一向喜欢干净,你还是得先给我准备热水。另外,吃的也要。再另外,你说的是‘几个’,除了我和萝漪,还有谁?”
“还有那个你一来就在打听的大块头,他还真的来了,而且也找我问了你。”闻珍说,“不过现在他不在。他真的是来杀你的吗?”
云湛没有正面回答:“想杀我的人多得要命,不多他一个。”
小半个对时之后,云湛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走进了那个大个子男人的房间。正主依然踪影全无,现在坐在房内椅子上的正是老朋友木叶萝漪,地上还躺着另外一个被捆绑着的人。
云湛甚至顾不上和萝漪打招呼,视线已经被地上那个人吸引过去了:“雪香竹?”
“云湛,你也好。”萝漪轻轻一笑。
云湛上前两步,俯下身来,发现雪香竹身躯冰凉,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眉头一皱:“你杀了她?”
“怎么,心疼了?”萝漪反问。
云湛没有回答。他看着雪香竹苍白的脸,一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当然知道雪香竹一直只是在利用他,而刚才还差点把他关在秘窟里活活饿死。但同样的,他也会记得那些和雪香竹的愉快交谈,甚至是偶尔的交心。他觉得自己和雪香竹纵然不是朋友,至少也算是有交情,即便是咎由自取,他也不情愿看到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变成冰冷的尸体。
然而,世事从来不会因为人的情愿或不情愿而改变。
“当然心疼,她身上还藏着很多秘密没有挖掘出来。”云湛在床边坐了下来,“不过你不是那种二话不说动手就杀人的笨蛋教主,所以我想,要么你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要么她就是被你用刑逼问的时候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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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还没有被越州的雨淋傻么。”萝漪说,“雪香竹背叛了辰月教,暗中和血羽会有所勾结,但她是个高明的秘术师,我也无法阻止她自尽。你以为她之前和你同行是安了什么好心吗?”
“当然不是,他不过是想要利用我找到抓住风靖源的机会。”云湛说,“我和她彼此彼此,互相利用。我还怀疑她的身世和当年的印皓与仇芝凝有关。”
“看来想要让你听我的话果然是不可能的。”萝漪摇摇头,“既然你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么不只是印皓和仇芝凝,我想,和那个铁盒有关的故事你也听说了吧?”
“那当然。”云湛说,“你打算杀了我吗?”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萝漪说,“可惜的是,现在计划有变。比起杀死你,我可能更需要你来替我充当打手。”
“你这话和安学武那个夯货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云湛说,“看来大家都知道被盲一空占据了身体的傀俑了不得。这样也好,不然你也要杀我,他也要杀我,我还真有点头疼呢,要不然你们俩一人杀一半?”
“听着你贫嘴我最头疼。”萝漪翻翻白眼。
“我还没问你呢,你为什么也跑这儿来了?是为了我还是为了雪香竹呢?”云湛说。
“你可想得真美。”萝漪说着,脸色有点凝重,“根据斥候传回来的最新消息,盲一空最后现身的地点,是在越州北部,距离东鞍镇只有数十里。他的目的地,很可能就是东鞍镇。”
“他还要回到东鞍镇干什么?”云湛有些不解,“被姬映莲那个老疯子关在这儿那么久,现在好容易摆脱铁盒的桎梏,还获得了自由的躯体,没有理由再回来啊?”
“除非是姬映莲在这里还藏了点儿什么其他的秘密。”萝漪说,“如果是能够让盲一空变得更强的秘密,那就相当糟糕了。”
“所以你赶过来了。”云湛说,“既然你来了,安学武也一定会来。真不容易啊,咱们仨这也算是老友重逢。”
“但愿不是临死前的最后一会。”萝漪说,“现在该我问你了,你从昨天出发去姬映莲的家里,今天才回来,发现了些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就别再隐瞒了。”
“我不会瞒你的,毕竟盲一空那么厉害,想要对付他的话,我也得借助你和安学武的力量。”云湛说,“姬映莲的宅院里其实并没有藏着什么,真正的秘密在矿山里,他在山腹当中修建了一个秘窟。”
“秘窟?用来做什么?”萝漪问。
“用来做转移盲一空灵魂的实验。”云湛说,“我刚刚走进去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姬映莲真是个疯子,不但杀害了许多活人,还偷抢来一大堆傀俑……”
“你说什么?一大堆傀俑?”萝漪急忙打断了他,“有多少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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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细数,但至少超过三百个。”云湛说。
萝漪的表情显得格外凝重:“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就在盲一空的最后行踪被发现之前的几天,还发生了一件事:辰月在宛州的一处秘密工坊被人洗劫了,丢失了很多非常贵重的藏品。之前我们暂时没有把它和盲一空联系起来,但是现在看来,丢失的这些东西远比金钱更要命。你能想到是什么吗?”
“你既然都说起来了,那一定是和盲一空相关的了。”云湛说,“盲一空现在获得了自由的躯体,他还想要做什么呢?他的身躯毕竟也就是个傀俑……傀俑……等等!傀俑!”
云湛只觉得口舌发干,脊背上的冷汗却冒了出来:“被抢走的是不是很多星流石碎片?”
木叶萝漪转身来到窗口,手指轻弹,一道闪亮的绿色焰火高高地飞上天际,直入云霄,幻化出辰月教星团的巨大图案。显然,她是在召唤辰月的同伴。
云湛也站起身,解下了弓握在手里:“这种时候倒是能看出独来独往的缺陷了……我召唤不了援兵,只能靠自己了。”
天快亮了,窗外的雨声终于开始逐渐止息,在两人的耳中,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一片片密集的脚步声。听上去,似乎有至少上百人正在迈着步伐向客栈方向走来。
“走楼梯还是走窗户?”云湛问。
“走窗户吧,别把它们引进客栈了。你这样的女性之友,肯定怕惊扰了那位对你心怀绮念的老板娘。”木叶萝漪说。
“我终于找到机会原话奉还了。”云湛咬牙切齿,“‘你怎么又摆出这么一副从小和我上一个学堂的很熟的口气?’再说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会去关心陌生人的生死?你只是知道傀俑身体坚硬,万一在客栈里打起来,尽可以把整个客栈打塌,它们没事儿,你我反而跑不掉。”
“看,你果然是个了解我的好同窗。”
两人推开窗户,从窗口跃下。此刻天色将明,客栈外那条唯一的小街上,熹微的晨光照出了远方山路上一大片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在冒着尚未完全停止的毛毛细雨向客栈的方向走来。云湛和萝漪迎着人群走上前去,正好在镇子尽头的开阔地带和这群人正面相逢。那里有一片难得的平整地面,倒是拉开架势群殴的好地方。
“没错,就是我在山中秘窟里见到那一群。”云湛分辨着这群人的脸型,“那些脸我基本都有印象。就是姬映莲屯在洞里的那帮傀俑。盲一空这个孙子,果然是奔着傀俑来的,看来那个铁盒赋予他的,绝不仅仅是死后还能保留灵魂那么简单,他好像有了操控傀俑的能力。”
“三百多个傀俑,尽管并不是风靖源那种等级的,但毕竟天然的力量优势和防御优势在那里,单独一个拉出来在天驱或者辰月里也都能算得上是排前列的好手了。”木叶萝漪说,“盲一空这是想要组成一支军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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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傀俑们已经默契地对两人完成了包围。随即正前方的包围圈让出了一个小口子,一个高大的傀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来到两人身前。这正是云湛曾经与之面对面的那个拥有风靖源头颅的半人半傀俑,但云湛知道,此时此刻,操控着他的却是另外一个邪恶的灵魂。
“三百年了,我已经在九州消失三百年了。”盲一空一张口就充满感慨的意味,“真是没想到,重新回到世间,还是得和天驱、辰月、天罗打交道。是该说你们祸害万年在呢,还是该说这世界真是不长进呢?”
“盲一空先生,祸害万年在这几个字,用在你身上似乎也挺恰当的。”云湛说。
盲一空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是如此剧烈,居然还做出了捧腹弯腰的姿势。云湛当然明白对方是在表达一种夸张的嘲讽,因为以傀俑的人造身体是不可能感受到大笑之后腹肌的酸疼的,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盲一空会笑成这样,所以也不打断,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盲一空似乎是笑够了,直起腰来,盯着云湛,脸上的讥嘲更浓:“你刚才叫我什么?”
“盲一空先生,有什么问题么?”云湛问。
“有什么问题?问题太大了。”盲一空伸手在自己肩胛骨处轻轻拍了拍,“盲一空?你觉得我是盲一空?”
云湛微微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要玩一些拙劣的酸臭文人的修辞手法,表示你已经不是过去的盲一空、而是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吗?”
盲一空依然带着笑:“云湛,虽然我重新回到世上并没有太多时日,但在收集天驱资料的时候也听说过你。看来那些资料对你的描述有误啊,你其实只是一个自作聪明的蠢货而已。”
云湛的眉头皱的更紧。他能听出来,盲一空并不是在口头上占便宜,而是确确实实抓住了他的错误。但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他不是盲一空还能是谁?
“仔细想想吧,自认为自己很聪明的年轻人,”盲一空说,“你们是怎么认定我是盲一空的。”
怎么认定的?云湛想,那就是安学武在天启城告诉自己的那段经过了。盲一空策划了一套近乎完美的对炼火佐赤的刺杀方案,并最终付诸实践,但由于他双目已盲,看不到他无法感知到的暗月雾气,因此天罗刀丝被暗月星辰力微弱干扰,最终失之毫厘,刺杀失败,只是切掉了佐赤的一只耳朵,倒是那几根刀丝把佐赤的一名徒弟切成了碎块。然后盲一空发动了垂死挣扎的最后一击……
等等!
佐赤的徒弟?
在盲一空之前先死去的那个徒弟?
犹如一道火光在脑海里点亮,云湛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你不是盲一空!你是炼火佐赤的徒弟!那个被盲一空的天罗刀丝切成碎块的徒弟!被关进铁盒的不是盲一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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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雨渐渐停了,但地面上还是一片泥泞。傀俑们并没有死站在原地,而是根据云湛和木叶萝漪的每一个细小动作不断调整走位,以便确保两人无法找到空隙突出包围圈。他们沉重的脚步踩在地上,泥水飞溅,更增添了某种威势。
“他不是盲一空?”萝漪听完云湛的话,大为震惊,“可是,那个徒弟是在铁块与秘术相碰撞之前就死了啊!”
“但是你怎么知道他死后的情形呢?”云湛说,“从来没有人真正研究过灵魂,没有人知道人死之后灵魂是如何湮灭、意识是如何消散的。我猜想,由于暗月星辰力的存在,那个徒弟的灵魂也好、精神或是记忆或是意识也好,并没有第一时间消失,其后在秘术与星辰力的碰撞当中,被封印进入了那个铁块,与之结合成一体。至于盲一空,倒是可能当场就烟消云散,什么也没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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