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木石之墟-第八章、别离与初遇_废文网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八章、别离与初遇(2 / 2)

最新网址:www.feiwen5.com

都明白了,云湛想,保护自己的朋友,是深藏于风靖源心中的不可磨灭的执著。甚至于在他的头脑都还没有恢复清醒神智的时候,仅仅是看到辰月教偃师们的名单,就在这样保护自己好朋友云谨修的本能驱使下,去一个个按照名单展开刺杀。他这一生受尽痛苦磨难,可以说都是为了云谨修父子二人,但却从未有一丝一毫的后悔退却,有的只是献出自己生命也不足惜的勇敢大义。

这一瞬间,云湛更加坚定了那个念头:云谨修是我的生身父亲,但是风靖源,才是我真正的父亲,一直都是,永远都是。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为什么十一单单对你的右手有很强的感应呢?”云湛问,“在此之前那么多年,他都并没能操控过其他的傀俑,包括被收在沐怀纷家里。”

<!--PAGE 10-->

“傻小子,有些事情你可能不记得了。其实,你体内的暗月邪力并不是一直平静的,大概在你两岁左右的时候,那股力量爆发过一次,眼看着就要吞噬掉你的心智,然后把你活生生撕裂。我当时强行用我的右手按住你,右手吸取了不少邪力,总算缓解了你的重症,不过在那之后,我的右手就会时不时地作怪,我想是那股邪力残存了不少的缘故,这种力量应当就是我可以和十一的意识相互呼应的根源。不过不妨事,我当时原本就浑身上下都在受到玄阴血咒的折磨,右手稍微更难受一点也无足轻重。”

云湛紧紧握住父亲的手,一时间觉得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表达他内心的感情,但风靖源那半张还完好的面庞上,带着的是自豪与欣慰的笑容,仿佛是因为看到云湛延续了他的光荣而迸发出的发自内心的骄傲。云湛禁不住想:没错,我是风蔚然,风靖源的儿子风蔚然,这件事永远不会改变,它是我生命中最大的荣光。

“好了,儿子,你该走了。”风靖源忽然说,“镇上的人应该都已经撤走到了安全地带,我也坚持不了太久了,你赶紧飞走,我引爆所有的星流石碎片,把这些傀俑和老妖怪一起永远埋葬掉。它们和我一样,原本不应当存在于这世上。”

“我懂了,父亲。”云湛紧紧拥抱着风靖源坚硬如铁的傀俑身子,“可惜时间太短了。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我想要你知道,你的儿子风蔚然从来没有丢过你的脸。”

“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是让我放心的好儿子。”风靖源轻轻抚摸着云湛的头发,“能够在临死之前见到你,和你说了那么多话,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去吧,好好活下去,你活着就如同我也活着。”

云湛站起身来,凝出了巨大的黑色羽翼,准备起飞:“想想真是可笑啊,我的出生源自于亲生父亲的欺骗与阴谋,但是最后却得到了一个真正的父亲。总体而言,已经很幸运了。”

“不,孩子,你错了。”风靖源认真地说,“你的生身父亲的确是怀着不纯的目的去接近你母亲夏如蕴的,可是到了后来,他真的爱上了夏如蕴,并且不想再利用她。于是他把真相告诉了夏如蕴,而夏如蕴也仍旧选择了随他离开,这才导致了后来姬映莲的阴谋和他们俩的被害。姬映莲也正是因为一直迁怒于云谨修,想要报复于他身边活着的亲人,才一路找到你、找到我的。你的亲生父亲确实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有很多缺点,也犯过很多错误,但他对你的母亲是真心的,如同你母亲对他一样。你的出世,是一个美好的奇迹,而不是什么阴谋与欺骗。”

云湛低头默然,过了许久才轻声说:“我明白了,父亲。我走了。愿你安宁。”

<!--PAGE 11-->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仿佛是要把父亲解脱与骄傲的笑容永远刻在心间。然后,宽阔的暗月之翼迎风展开,他飞了起来。不过,在上升之前,他还低空盘旋了一小会儿,从地上抓起了一个因为失去十一的指挥而呆若木鸡的傀俑,一拳捣碎了傀俑的左胸,把其中的星流石碎片扯出来扔在地上,这才带着傀俑继续高飞,飞到足够安全的高度,直到没入云端。

“兄弟,我答应过的,要带你去看看九州的美丽世界。我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云湛对手里的傀俑说,“虽然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不会记得我是谁了,不过……就算你重新投胎活了一回吧。”

身下传来了响彻云霄的巨大的轰鸣声,仿佛整片越州的天空都要被撕碎。云湛拍动着羽翼,上升到云层的上方,太阳的光芒灿烂而辉煌。仿佛是被刺目的阳光晃到了眼睛,云湛的眼泪流了下来。

三、

越州的事情基本结束了。废弃矿区被彻底摧毁的消息震动了官家,接下来又是一大串忙乱的调查与问责。不过这些事已经和南淮城游侠云湛先生没有关系了。他死皮赖脸地从自己的两位朋友木叶萝漪和安学武那里蹭了些路费,快马加鞭回到南淮。

在把事件真相汇报给天驱,解除了自己身上的嫌疑之后,云湛再度去往邪物司。整起事件中的大部分疑点都已经得到了解释,但仍然存在着一些还无法解释的案情,尤其是那个一直与他作对的血羽会高层的真实身份,以及同西北谷里那间小木屋有关的故事。这些疑点不解决,他仍然不会甘心,因此打算再去找佟童聊聊。

然而佟童不在邪物司,这可是十分罕见的事。佟童的手下刘厚荣对云湛说:“头儿病啦。”

“病啦?他的身体那么好,怎么会生病的?”云湛很是意外。

刘厚荣叹了口气:“算是心病吧。他失恋了。”

“失恋?”这个答案更加让云湛惊讶,“我离开南淮之前,不还好好的么?他那阵子心情好得都能飘上天了。”

刘厚荣一摊手:“就在越州那件事的消息传回来的那一两天,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就很难知道了。你知道的,头儿在男女之事上脸皮最薄,平时有什么绝不会和我们说。”

刘厚荣所说的“越州那件事的消息”,毫无疑问指的是云湛等人打败了十一、但也因此造成了一大片山区被毁的那件大新闻。这原本可能只是一个时间上的巧合,但云湛听了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大对。他想了想,追问了一句:“那个女方到底是个什么人,你们知道么?”

“这个倒是碰巧知道。”刘厚荣说,“头儿一直瞒着外人,不让我们说出去,也是有原因的。他不想让别人说他假公济私?”

<!--PAGE 12-->

“假公济私?什么意思?”

“头儿的这个前任情人,就是最初发现西北谷里那几具尸体的那个逃婚的大小姐。”刘厚荣说,“头儿为了了解案情细节去拜会过她一两次,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来二去这两个人就在一起了。可惜啊,可能还是身份地位悬殊吧,人家是富家千金,我们呢?老百姓表面上称呼你两声官爷班头,心里还是只把你当成官家养的狗……”

云湛没有再去理睬刘厚荣充满自怨自艾的絮絮叨叨,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十分滑稽的念头。然而,滑稽可笑却往往是世事的真相。

四天后。深夜。

南淮城大茶商颜佩玉的宅院门口,气派的大红灯笼彻夜点亮,院子里各处也点了不少灯。颜佩玉本来是一个挺节俭的人,尽管家财万贯,平时却经常在各种小处抠门,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却咬着牙夜夜把颜宅布置得灯火通明,熟悉颜佩玉的人都明白:这个一贯迷信的人是想要以此来洗去晦气。毕竟颜家大小姐竟然为了逃婚而离家出走,已经足够让颜老爷丢面子的了;而逃婚逃到西北谷里,恰恰好撞上几具惨不忍睹的死尸,那更是倒霉到家。为了清除掉这些霉运,他除了请来各路大师做法驱邪之外,还置办了大量的红灯笼、红蜡烛等等,每天晚上把颜宅照耀得有如白昼。

这些灯火能不能驱邪不好说,至少能让小偷飞贼们望而却步。不过,南淮城里却偏生还有那么一个不怕死的货色,就选在这样一个夜晚潜入了颜宅。

那就是知名无良游侠云湛。

他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所有巡夜的家丁,径直来到颜家大小姐的闺房门外,直接动手轻轻敲门。过了一会儿,房内传来一个镇定的声音:“云湛先生,是你吗?”

“是我,特地来拜会血羽会郁非堂堂主,颜瑾姝小姐。”云湛说。

“请进来吧,恭候多时了。”颜瑾姝说。

云湛推门进屋。屋里的女人已经点亮了烛火。这是一个看上去比云湛年轻许多的女子,美丽中犹带几分稚气,南淮城的人们假若谈起她,一定会用到诸如“千金小姐”“扭扭捏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男人说一句话能脸红三天”之类的词句。但是此刻,在云湛面前,她的神态落落大方,目光中更是有着针锋相对的锐利光芒。

“你最后还是找到这儿来了,尽管比我预期的慢得多。请坐吧。”颜瑾姝说。

“因为你藏得实在太深,我实在很难想到这里,直到你甩掉了我们可怜的佟童。然后我就先溜进你家偷看了一下你的脸——请原谅我那么不君子……一看到你的脸,我就明白过来了。”云湛说着,继续注视着颜瑾姝的面容。这张脸他在几个月前曾经见过,但却没有留意,直到前几天第一次夜探颜宅,见到了传说中扭扭捏捏从不出门的颜大小姐的面孔,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老早就身在局中了。

<!--PAGE 13-->

——颜瑾姝的这张脸,他在杜林城的风家老宅见到过。那天夜里,一名辰月教徒求见雪香竹,云湛偷听了两人的对话,从此开始和雪香竹一同踏上了寻找偃师们的踪迹的行程。那名辰月教徒在离开之前,曾经和云湛打过一个照面,当时云湛并没有太在意。直到见到颜瑾姝的脸他才明白过来,那时候他所见到的,就是颜瑾姝。

——他一直在怀疑雪香竹是幕后的主使,但事实上,这个曾假扮成雪香竹手下的颜瑾姝,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雪香竹反而只是受她操控的部属。

“那个时候,我并不是偶然偷听到你们俩的对话的,是么?”云湛说,“你故意让我听到你的脚步,故意引我跟踪,就这样一步一步让我跟随着雪香竹的步调,试图从我身上得到我的父亲风靖源的消息,并且利用我找到他。到了后来,你们发现我可能会挖掘出一些你们不愿意我知道的信息,又决定甩掉我,设置各种陷阱对付我,甚至于杀害任非闻栽赃于我。”

“这是一个失误。”颜瑾姝说,“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会一步步地顺藤摸瓜,甚至连我的身世都被你挖出来了,最后还折掉了我们暗月堂的第一杀手,而我想得到的却没有得到。不过,有一件事你说的不对。”

“哪件事?”云湛问。

“就是我中途改变主意决定不再与你合作的原因。其实我并不是特别担心你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因为那样会有助于你查找某些我也需要的线索,我们至少可以相互利用。但是,当你进入北都城之后,我却还是在犹豫再三之后,命令北都城的血羽会分舵布局对付你。你能猜得到其中的原因所在吗?”

云湛思考了一下,忽然间神色黯然:“雪香竹。”

颜瑾姝点点头:“没错,你们进入北都城之后,在你去和那个名叫英途的天驱偃师会面时,我也和雪香竹有所交谈。我发现,她对你有了一种莫名的好感和信任。这一点实在是太危险了,比让你自己发掘出那些秘密还要危险。雪香竹是我很得力的臂助,尤其能在辰月教里爬上高位,殊为难得,我不能让这样一枚重要的棋子毁在你手里。”

云湛长叹一声:“毁在我手里?我现在很后悔当时没能及时找到她,不然的话,说不定还能救她。她和你不一样,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人性。”

“多谢夸奖。却之不恭。”颜瑾姝笑靥如花。

“可是后来,在东鞍镇,她设计把我关在地下的时候,却很决绝。是因为你的胁迫么?”云湛问。

颜瑾姝的笑容变得冷酷:“我有无数种方法让我的人听话,可惜的是,她最后还是没能完成任务。当然,这对我是一个很不错的教训,提醒了我我的算计当中也还有许多漏洞,尤其要考虑到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某些莫名其妙的联系——毕竟人不是傀俑。所以还得感谢你。”

<!--PAGE 14-->

“不用谢,我得到的教训也不小。为了掌握相关案情以及我的动向,你居然还利用了我的好朋友的感情,当然,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没那么容易能找到你。”云湛哼了一声,“此外,恕我直言,傀俑比你更像人。”

“我依然把这句话当做是对我的夸奖。”颜瑾姝眼波流转,近乎媚眼如丝。

“不过,你所说的你的身世,指的是你的亲生父母对么?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一直假扮颜瑾姝——有可能颜佩玉本人都是你们血羽会的傀儡——但你并不是什么宛州茶商家的大小姐。你是印皓和仇芝凝的女儿。”

“对,我是他们的女儿。印皓和仇芝凝的女儿。”颜瑾姝并没有否认。

“能告诉我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么?”

“其实你也多半能猜得差不多了:由于姬映莲的出卖,他们准备逃亡的当晚,没能按照计划利用空间转移的秘术把两个傀俑换出去送死,而是自己被杀死了。两个傀俑带着我逃走了,不过那两个傀俑是沐怀纷临时赶工的产物,身体无懈可击,智慧太低,走到半道上,在山路上滑下了悬崖,不过它们滑下去之前用力把我扔了上去。”颜瑾姝说。

云湛注意到,颜瑾姝无论讲到父母的死还是两个傀俑滑下山崖前救了她的命,都十分平静,语气里波澜不惊,好像是在讲述着和他完全无关的事件。他忽然间意识到了,对于这个美丽的女人来说,利用一下佟童的感情,简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么,羽氏家族的杀手羽原,也是你的老相识?”云湛接着问,“你逃离南淮城之后,辗转进入了那家位于宛州东北部的善堂,随便编了个假名字,并且开始展现出你的各种天赋,羽原不过是被你利用的无数枚棋子当中的一枚。小小年纪就那么有心机,即便是对羽原这样一个原本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也会动脑筋把她安排进羽家,成为日后你可以用得上的长线,也难怪血羽会这些年来势力扩张如此之快。你是郁非堂堂主,郁非代表着雄心和志向,正好最适合你不过。”

“谢谢夸奖。”颜瑾姝妩媚地一笑,“可惜我还做得不够好。”

“那个闯入东鞍镇抢走铁盒、并且无意中在秘窟里放走我父亲的人,也是你的手下对吧?你是印皓的女儿,自然是早就知道了那个铁盒的存在。”

颜瑾姝点点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办法寻找那个铁盒,但姬映莲藏得很深,始终难以找到他的行踪。到了他临死前几个月,因为身体衰弱,头脑也有些不清醒,在黑市订购星流石碎片的时候保密做得不好,终于被我揪到了破绽,找到了他的藏身之所。我马上派我的人去找他,同时还给了他辰月偃师的名单,想要马上抓那些偃师回来帮助研究。但是我却没有算计到风靖源的存在,更加没有算计到他会拿着名单去杀那些偃师,尽管竭力补救,最后还是没能成功,这其中固然有你不停捣乱的缘故,但风靖源也的确是个厉害的人,即便头脑并不太清醒,但天驱的本能和应变能力并没有丢。”

<!--PAGE 15-->

“我唯一一次跟上风靖源的脚步,就是在西北谷,因为那时正好是那三位被杀的偃师多年不见后的一次聚会。我想要阻止他,但风靖源的傀俑躯体实在是太过强大,反而害得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不过,风靖源也受到惊扰,并没有彻底杀死那三个人,就匆匆离去了。我躺在地上调息了一阵子,刚好勉强恢复行动能力,发现又有人靠近,就赶忙躲了起来。”

“这个人就是现场那四具尸体中唯一身份不明的年轻女性,对吗?”云湛说,“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明明去杀人的是我的父亲,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那样四个人一齐被剖腹的惨状?”

“我倒是在暗处目睹了整个过程。”颜瑾姝说,“老实说,就算是像我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见到那个场景,也会觉得触目惊心。那个年轻的女人,应当是从山谷深处向外走的,见到三个垂死昏迷的辰月偃师之后,停下来查看他们的状况,刚开始倒也并不显得有恶意,甚至于还像是很关心、想要照料一下的样子。但没过多一会儿,她忽然从自己的身上抽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开始剖开那三个人。”

云湛大为震骇:“也就是说,是那第四个死者干的?这是为什么啊?”

颜瑾姝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她下刀非常细致,但是掏出那些人的内脏时却显得茫然无措,似乎不知道之后应该干什么。几分钟之后,当她确认那三个被她剖腹的人都已经死去之后,更加显得惊惶万状。然后……我就眼看着她剖开了自己的肚腹,和那三个偃师一样,死在了一起。”

“这……这是为什么啊?没有任何道理啊?”云湛又是震惊又是疑惑,“难道她根本就是一个疯子?这完全是神志不清之下的发疯的举动?”

颜瑾姝一摊手:“跟你说了,我不知道。也许就是忽然间想要杀人了呗。死人这种事,我从小到大见得太多了。不过有一点,那个女人和后来撞墙抢尸的傀俑是一伙的,因为抢走她的尸体的就是一男一女两个傀俑,我么,不过是派手下浑水摸鱼带走了三个偃师的尸体而已。”

云湛叹了口气:“好吧。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今天晚上跟我说了那么多,解决了我很多心头的疑惑。不过容我多问一句:你加入血羽会,培植自己的势力,寻找铁盒,做出了那么多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给你的父母报仇么?”

“报仇?”颜瑾姝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云湛,你是不是打斗小说看多了?满脑子都是父母的血海深仇啊,家国理想啊,坚定的信仰啊之类的?你想得太多了。他们早就死了,不死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给他们报仇?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自己活得更好而已。”

<!--PAGE 16-->

“活得更好……”云湛咀嚼着这句话里的含义,“听起来,虽然有一对厉害的父母,你的童年似乎活得很悲惨。”

“也还好,不算太悲惨。”颜瑾姝依旧笑意盈盈,“只不过他们两口子原本自己双宿双飞挺快活的,一不小心生下了我,我就算是个累赘吧。所以我还是喜欢像现在这样自己活自己的,谁也不欠,谁也不拖累。”

“你对佟童也算得上谁也不欠么?”云湛咕哝着,“不过我也大致明白了,之前一些对你父母与你之间关系的猜测,看来是错误的。那就这样吧,今晚打扰了,告辞。下次见面的时候,也许就是你我刀兵相见的时刻了。”

“很有可能。但是也不一定。”颜瑾姝说,“我刚刚说了,我只为自己而活,怎么样能活得更好,我就会选择怎么样的路。现在我是血羽会的堂主,也许哪天一不小心,我会成为你的天驱同伴呢?”

“我会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云湛说,“天驱虽然有时候在我的心里十分不堪,但它终究还是真诚的信仰。我不会让人玷污这样的信仰。”

“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

云湛转身准备出门,但临出门前,又停住了脚步。

“你现在叫颜瑾姝。你在善堂里化名黄娟。我想你还曾经刚用过无数其他的名字。”云湛说,“不过我纯粹是好奇,你的真名是什么?印皓和仇芝凝给你起的真名?”

“年深日久,记不清了。”颜瑾姝耸耸肩,“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记住它作甚?”

云湛不再多说,微微点头,替颜瑾姝带上了门。一面向外走,他一面想着:从此以后,又多了一个难缠的对手。

但是能不能像对安学武和木叶萝漪那样,也把这个对手变成自己的朋友,他实在是半分把握也没有。

四、

今夜的山谷里依旧北风呼啸,还有零星的小雪飘落。但小木屋里炉火熊熊,云湛还把漏风的窗户和有些破损的房顶都修缮了一下,此刻的木屋中温暖如春。

云湛和冼文康对面而坐,桌上有酒,有简单的小菜,但这一次,冼文康终于不必再假装自己能吃能喝了。这个根本不需要饮食的傀俑,只是看着云湛一个人喝酒。

“所以,整个事件就是这样了。”云湛说,“我过去不了解偃师,不了解傀俑,没有想到会牵扯得那么深那么远,但是无论如何,该解决的总算都解决了。十一的灵魂消散了,铁盒不复存在了,姬映莲那三百多具傀俑化为了灰烬,再加上这段时间被杀害的那么多偃师,我感觉以后想要再见到一位偃师都很不容易了,这个行当会不会一步步走向灭绝都很难讲。”

“灭绝了倒也无妨。”冼文康说,“或许有些人的话是对的,生命终究是属于神的创造。凡人想要把生命的奥义握在自己的手里,能带来的,大概只有无穷无尽的灾祸。”

<!--PAGE 17-->

“所以沐怀纷是最聪明的,虽然身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偃师,却总是避开所有的纷争。”云湛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的身体维护保养得那么好,凭你自己是办不到的,一定还是沐怀纷做的。”

“是的。但是她现在只是一个默默等死的垂暮老人,不想见外人,希望你能理解。”冼文康说。

“放心吧,我也无意去惊扰她。”云湛说,“我已经见到了太多偃师的血了,就让她安安静静地生活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现在就只有一件事死活没有想通,就是那起剖腹的事件。基本可以肯定的是,那位年轻姑娘就是一直在这个木屋里和两个傀俑共同生活的人。从这间木屋里的种种迹象来看,她也许从来没有离开过西北谷,为什么会见到几个陌生人就突然出手杀害,然后还要自杀?而且还用的是剖腹杀人这种极度残忍的方式。”

冼文康轻笑一声:“云湛,你是人而不是傀俑,所以你只会用人类的思维去揣测傀俑的行为,所以你才会一直偏离正确的方向,不停地去猜测什么杀人啊残酷啊之类的。”

“可是,那个姑娘并不是傀俑,而是真人啊。”云湛有些糊涂。

冼文康从桌旁站起来,来到那两个已经不知道在长凳上坐了多久的傀俑面前,看着他们那两张惟妙惟肖、恍如真人的脸,慢慢地说:“你离开南淮城的这段时间,我把这个山谷走了个遍,发现了不少你过去未曾发现的东西。比方说,在这个山谷入口处不远的地方,同样有一座早已成为废墟的小木屋,你应该见过,但却从未留意过。”

云湛不明白冼文康想要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冼文康接着说:“我却留意了,专门利用我过去在官场积累的人脉去调查了这间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废屋。你知道吗?就在印皓和仇芝凝死去之后的两天,有人在西北谷里发现了两具尸体,同样是一男一女,同样是一对夫妻,他们就是那间废屋的主人,是一个樵夫和他的妻子。他们的尸体被发现时,全身的骨头都断折了,像是被什么从高处坠下的岩石砸死的……”

“傀俑!就是这两个傀俑!”云湛忍不住插口说,“颜瑾姝所说的‘逃亡半道上从山崖上滑下去’,竟然就是在这个山谷里。是它们砸死了这对夫妇!”

“对,但是根据案件卷宗的记载,当时住在木屋里的并不只有夫妻俩,他们还有一个不满三岁的女儿。只是后来只找到了夫妻俩的尸体,女儿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因为她的父母是两个无足轻重的樵夫山民,官家派了两个捕快草草在附近搜索了一阵子,没有找到孩子,也就结案了。”冼文康说。

“另外我还要给你看一样东西。”冼文康说着,从屋子里搬出一口小木箱,打开箱盖,里面装了不少木工和金工的工具。

<!--PAGE 18-->

“这些东西我一看就了然于胸,都是用来修复傀俑身上出现的各种缺损故障的。”冼文康说,“不过,如果傀俑自己的智慧不足够,恐怕是没有能力自己对自己进行修理的。话说到这里,以你这么多年当游侠的推理能力,能拼凑出事件的全貌了么?”

云湛刹那间明白了一切。他闭上眼睛,在心里把线索拼接了一遍,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话音里带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差不多可以得到答案了:两个傀俑在无意中坠崖砸死了樵夫和他的妻子之后,又发现了还活着的樵夫的女儿。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他们收养了那个女孩,带着她进入山谷深处,建造了这间新的小木屋。从此以后,女孩就伴随在傀俑身边,和他们一起长大。除了需要吃东西之外,女孩在其他方面可能并没有觉察出傀俑们和她有什么差别,而那两个傀俑,由于智力低下,可能也没有办法教导女孩任何的人情世故。这个全新的家庭,就好像许多故事里为了制造情节冲突而刻意编造的那样:一对愚笨但心地善良的父母,一个冰雪聪明的孩子。”

“所以女孩从两三岁一直长到成年,完全不通世事,也不明白自己和两个傀俑之间的区别。但她天资足够聪慧,当‘父母’出现各种无可避免的小故障时,她会学着用工具为它们开膛破肚,修理其中的小毛病,这样的事儿她做得很熟练,几乎成为了本能,所以在她的心中,这世上所有的‘人’,身体的构造都应该是和父母那样,皮肉的表象之下藏着复杂的机械,只是木头和金属的组合而已。”

“就这样一直到了几个月前,惨案发生的时刻,两个傀俑的星流石碎片接近枯竭,令它们呈现出不可逆转的衰弱迟钝,这是以小女孩那些小修小补的本事没有办法解决的。她可能只能猜测是父母生了什么她治不了的重病,于是选择了离开山谷,想要到她完全不熟知的外部世界去寻找救援。然而,还没有真正走出山谷,她就看到了那三个垂死的辰月教偃师。善良的天性让她决定动手‘治疗’眼前的三个病人,当然,治疗的方法却和常人能意识到的截然不同。”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谋杀或者报复,也不是什么恐怖残忍的邪教祭祀,更不是什么疯子失去理智的肆意妄为,而是一个被傀俑养大的女孩,怀着善意想要救人。但是,这一次躺在她面前的是三个活人,而不是她‘父母’那样的木石之躯,剖开肚腹能看到的不是机械零件,而是血淋淋的内脏,并且会立即导致对方的死亡。她吓坏了,惊呆了,不知所措,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同样外表的人与人之间却存在着巨大的不同。也许是为了验证什么,也许是为了寻找什么,她也剖开了自己的腹部,想要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

<!--PAGE 19-->

“我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看清,也不知道假如真的看清了她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但最终的结果是,她怀着善意杀死了三个人,然后杀死了自己。我猜,一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弄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

“而她的傀俑父母没能等到她的归来,出于对她的担心,冒险潜入南淮城寻找,却最终只能抢回她的尸体。以他们的智慧,不太可能是通过常规方式找到的,只能解释为他们和女儿之间有某种特殊的精神联系。最后,这一趟远行和衙门里的战斗耗尽了他们剩余的全部能量,在把女儿的尸身完成天葬之后,他们就这样肩并肩地坐在木屋里,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结束了这段叙述后,云湛喘了一口气,抓起桌子上的半壶残酒,一口气全部倒进喉咙里。这原本是和他并无关系的一件事,其中的两位主角甚至于都不是人,但那种难以言说的悲怆和伤感却像黑色的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全身,冲击着他的心脏。

“有些时候,傀俑也很像人,对么?”冼文康低声说。

“傀俑就是人。”云湛回答。

<!--PAGE 20-->

最新网址:www.feiwen5.com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