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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识到了不对,但还没等反应过来,对方的伤口已经猛然间裂开,从伤口中喷出一股血水,如利箭一般,向着丁风的面门激射而去,而且迅速散开呈扇面。丁风敏锐的眼神在那一刹那注意到,血水是黑色的,而且带有扑鼻的腥臭气息。这不是刚刚中毒就能达到的效果,而是已经早就令毒质流遍了全身。
这是登云会的一种极其邪恶和狠毒的秘法,直接挑选活人杀死,再用外人不知道的手使他们复活,并把剧毒注入他们体内。复活的的教徒会功力大增,然而浑身毒血,无欲无痛,根本就是行尸走肉,他们只是带着这必死的身躯去完成重大任务,由于他们本来就相当于是死人,所以不会有半点怕死的念头,会比寻常的教徒更加凶悍,而那一身的毒质也是最好的武器。他们的称谓,叫做尸鬼。
在如此近的距离,丁风已经没有办法再作出其他选择,尽管竭力闪身,身上仍然中了数滴毒血。但在这一刻,他甚至顾不上思考自己的安危,当那血箭从他耳畔掠过时,他想道:糟糕了!
我竟然完全错误地估计他们的目的,丁风想着,并没有愤怒,而是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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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中了尸鬼的毒血箭,丁风才恍然大悟:这一下并不只是为了攻击他,更重要的在于,毒血直接奔向了远处的安弃。而在这一刹那他也明白过来自己错得有多厉害:登云会根本就不想抓住安弃,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这一点从他们不惜派出尸鬼就可以看出来。
他们只想杀死安弃,彻底地毁掉他,而刚才尸鬼摆出束手就擒的模样,甚至求自己给他一个痛快的,正是在麻痹自己,以便找到机会用自身的毒质偷袭安弃。由于没能想到这一点,自己的托大很可能就在此刻造成致命的后果。
血箭已经射到了安弃跟前,正当丁风追悔莫及时,安弃却给了他意外的惊喜。这个从没练过一天武功的小木匠,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毒血居然有着本能的神速反应。他原本坐在椅子上,眼见毒血射过来,立马身子一仰,连人带椅子倒了下去,躲过了那一击。当然了,毕竟他的身手有限,想要躲过血箭击中背后的梁柱后反弹开的血珠,却是没办法了。
然而这一下已经足够丁风救他的性命了。他左脚卷起方才被扯掉的那片衣袖,踢了出去,原本轻薄无分量的布片竟然变得像利刃一般直飞出去,挡在了安弃的头顶,正好将毒血挡住。这一挡之后,他已经全速窜出,把安弃拖到了安全地点。
他不会再给尸鬼第二次机会,一个箭步上前,手起刺落,已经用青峰刺扎穿了尸鬼的心脏,把对方死死钉在了地上。尸鬼拼命扭动着身躯,仍然无法摆脱,而心脏被刺穿后,血液无法流转全身,也就意味着死亡的真正来临。他狞笑一声,直直地瞪着丁风:“你不过能杀掉我一个,还有许多的尸鬼进入了北谅山,还有遍布天下的我教教徒在追捕你们。你们根本无路可逃……无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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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最后一个“逃”字,眼神逐渐黯淡下去,头一歪,终于断了气。这时候丁风才顾得上去在敌人怀里寻找解药,但正如他所猜到的,尸鬼本来就性命不长,根本没有携带任何解药。丁风中了剧毒,恐怕是活不了太久了。他叹息一声,仍然坐了下来,盘膝运气,把自己的独门解毒药吃了两粒,虽然不能对症,却也能暂缓毒气攻心,让自己多活一两天。
依旧躺在地上的安弃兀自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边费力地爬起来,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着:“那么使劲干什么,脚踝都要被你抓断了。”
丁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安弃立即收声。丁风运气几遍,知道毒性暂时被压制,这才顾得上发问:“你小子刚才动作怎么会那么快?你不是从来没学过武吗?”
安弃很纳闷:“那还需要学武?都是我在村里练出来的。”
“村里?”
“是啊。村里的小孩老被我收拾,又打不过我,只好玩些扔石子、下绊子、泼污水的没品招数。这么些年我早练出来了,想要泼中我可不容易……”
“也不知道是谁没品!”丁风被气乐了。他正想用毒血吓唬这小屁孩一下,还没开口,身前忽然传来一声惊叫。他这才惊觉,刚才只顾到了救小木匠,竟然忽略了小木匠身旁还有人。
那是一直没有离开的那对母女。女儿倒是满怀孝心,一直挡在母亲的身前,可谁也没想到,最后的伤害来自背后反弹的毒血。结果反而是母亲的后背承受了剧毒,女儿却安然无恙。
“你们要是早听话走掉就没事了。”小木匠惋惜地一摊手。丁风近前查看,看见老妇人嘴唇都已呈乌黑色:“已经没救了。”
那个小姑娘怔怔地跪在母亲尸身前,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连小木匠都看得老大不忍心。他很快想到,这个老妇人是因为丁风出手救自己才被误伤中毒的,万一被该女儿揪住讹一笔。那可糟糕了。此人向来小气而贪婪,一想到可能要赔钱就惴惴不安,连自身的处境都顾不上想了。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时间替钱包伤心,因为丁风接下来的话足以吓得他两腿发软:“我估计错了。我本来以为他们是来抓你的,没想到他们根本不想抓你,只想杀了你。”
“别问问题,现在来不及,”他挥手止住了安弃的发问,“离开这里之后,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
他转向了那个小姑娘:“很抱歉,她的死与我的疏忽有关,我会尽量补偿你。”
这个傻子!安弃气得要吐血。赖账还来不及呢,竟然会去主动送钱。小姑娘凄然一笑,微微摇头:“人都死了,什么也补不回来,更何况这件事原本就怪我母亲。如果不是她执意不肯走,非要留下来打听登云会的事情,也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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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风一愣,但想登云会为非作歹多年,仇家何止成百上千,其中细节大同小异,也不必多问。这个昔日的大盗虽然出于自身的骄傲,对于由自己引发的误伤而感到愧疚——同时大概还有一点明知道自己也会死去的同病相怜,但也绝不会婆婆妈妈假仁假义。他苦笑一下,还是从身上摸出一张银票塞到她手里,然后一把拉过在一旁两眼放光的安弃,出门而去。
丁风不敢再稍作停留,也不管安弃受不受得了,一夜间狂奔了近百里,来到一处大市镇,才找了个偏僻小店歇息。小木匠一辈子最远也就到过北水镇,这本来是前所未有的新突破,可惜此时头晕眼花,只剩下趴在**挺尸的份,压根顾不上什么新鲜感了。
但丁风不容他喘息,一把把他揪了起来。安弃虽然眩晕得要死,却也不敢和他冲突,只能强撑着靠在被子上。
“打不过我就不得不受我的气,这种滋味挺难受的吧?”回过身坐到门边的丁风淡淡地说。安弃讪讪一笑:“你倒挺能猜别人的心思……现在我们是不是暂时安全了?你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了吧。我被你抓了一天两夜,稀里糊涂地净在逃命,可是连为什么逃都不知道。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救我,可我从头看到脚,也没看出我有哪点值钱。”
丁风的回答把他气得吐血:“其实我也不怎么知道。”
这不是存心玩老子么?安弃想。好在小木匠素有隐忍之能,知道眼前这个十多年前的大盗绝非自己所能惹得起,所以把冲到嘴边的骂辞又吞了回去。
丁风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始终仰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安弃不由得想起两人第一次在山中碰头时的情景,当自己在树枝上试图安睡时,这厮也是这样出神地望着夜空,好像那上面飘着金子。
“我小时候其实并不想做一个大盗的——谁也不会生下来就乐意去做贼,”丁风一开口似乎就和主题无关,但此人笑面之下隐藏的蛮横却让安弃不敢打断他,“当然到最后我还是做了贼。所以一直活到三十岁,我从来不相信有什么神佛存在,倘若有神,怎么可能世间还有那么多的罪恶与不幸?”
见鬼了,这老梆子不会要痛说家史吧?安弃想。好在丁风很快回到了正题上:“强盗也分很多种,占山为王的、打家劫舍的、江海称雄的,而我专以劫镖为生。十六年前,我打探到临州的陵威镖局保了一批价值不菲的红货——那是道上的黑话,意思就是珠宝——而这家陵威镖局实力相当一般,至少绝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我制定好了计划,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北谅山上,准备吃掉这批货。”
“我的外号‘笑面蜂’,并不只是从相貌和武器上来,也是因为我善于布置各种机关,就像蜂类筑巢一样。那一夜我在山中挖好了机关陷阱,自己躲在另一处坑里通过小孔向外窥视,等着他们到来。到了午夜时分,如我所料,陵威镖局为了赶紧翻过北谅山,选择了走夜路,正落入我的圈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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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屏住呼吸,等待着他们引发机关,但就在这时,那团血红色的奇怪火球出现了。镖师们停下了脚步,看着这难得的奇景,我也禁不住看呆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前一夜我已经向你讲过了,但有一点我没有告诉你,那就是村民们所没有见到的一幕场景。当时他们都着急地逃命,根本无暇顾及天空中的变故,而那一幕又发生得太快,连我都差点把它当成错觉。”
丁风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事隔十六年,当时的奇景仍然令他难以忘怀:“在那团火球悬停在三陇村上空之前,在极短的一刹那间,它起了一点不可思议的变化。”
“就在火球即将落到三陇村地界前的一瞬间,它突然间停止下坠,那些燃烧的血红色火焰仿佛是在突然间散尽,从其中显现出了深绿色的带着翅膀的人形!不过那人形只维持了短短的一刹那,随即加快速度,向着地表猛撞下来。这一幕极其短暂,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忙于逃命的村里人都没有留意到,只有我和镖师们看到了。”
安弃瞠目结舌,但看丁风的神情,并不像是在编造。“可是镖师们都死了,”他说,“所以知道那一个变化的,只剩你一个人了。”
丁风长叹一声:“所以这番话我根本没法向旁人说,任何人听了都会当我是个疯子。但那绝对不是错觉,因为镖师们也都发出了同样的惊叹。不过我的反应比他们快,当火球改变方向时,我已经凭直觉感到危险逼近,并且立即缩回地坑,把身体蜷缩在角落里。刚刚藏好,就感到地面一阵剧烈震动,落下来的灼热的泥土差点把我活埋了。”
他伸出右手,卷起袖子,安弃看到上臂处有一大片皮肤颜色暗红,显然是陈旧的烫伤,不由身上一寒。
“后来呢?”他已经完全抛掉了先前的怀疑,“后来你是怎么捡到……捡到我的?”
丁风脸上再次现出那种迷惘的神色:“这件事就只有我一个人经历了,但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可是……可是你存在,你活生生地存在,又证明那并不是一个梦,也并不是我发疯的狂想。”
“我试探着走了出去。爆炸已经止息,暂时没有新的危险发生。但是我算计好了想要打劫的镖队也被彻彻底底地毁掉了,所有的红货都烧成了灰烬,没有半点值钱的东西能够留下来。我的眼里只见到遍地的焦尸——那可不怎么好看。但就在我失望莫名时,我看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道眩目的绿光。我一下子想到了,镖局的货物虽然没有了,但那从天而降的孛星里,难道还隐藏着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我一下子想起了刚才看到的绿色人形,心里想着,甭管值钱不值钱,不过去看上一眼的话,今后大概一辈子都会后悔。于是我走上前去,就见到了你。当时的你还是个小小的婴儿,身上的绿光还没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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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大盗带着一脸近乎恍惚的神情,再次陷入了旁若无人的回忆中。那些记忆将他缠绕了一十六年,非但没有渐渐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像是一个反反复复不断重现的噩梦。这样的噩梦,也许只有倾吐出来,才能稍微纾解一下心头的积郁。
安弃紧皱着眉头,扑通一声倒在**,拉过被子蒙住了头。他生性奸猾多疑,原本很难被人打动,但丁风刚才说话的神情语气,任何人听了都不能不信他的诚实。当然另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丁风虽然没有刻意骗人,但的他所见所闻者,都只是发疯后的幻想。
可是还有官府的追兵和登云会的凶徒,不可能他们都发疯了吧?想到这一点,安弃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他真希望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怪诞的梦,梦醒之后,自己还躺在虎头崖,肚子饿得咕噜直叫,准备回家去吃饭。
这不是梦。他掀开被子,忧郁地想着,在他的眼前,丁风已经恢复了惯常的神态,只是那笑容中似乎包含着一些掩饰不去的悲哀。安弃定了定神:“你看到了那个婴儿,然后呢?”
“然后突然间绿光高炽,我被晃得睁不开眼睛,”丁风淡淡地说,“等到能视物时,绿光已经完全消散,你的浑身上下也没有其他异状了。我身边只剩下遍地的死尸和空气中弥漫的焦臭气息,还有手中抱着的婴儿,那就是你了。”
“但你为什么要把我交给那些村民?”安弃问。
丁风摸摸他的脑袋:“老子这辈子抢过人、杀过人,唯独没有养过人。何况那时候我已经魂不守舍,脑子里一片混乱,把一个初生婴儿带在身边,只怕过不了两天你就得没命了。我正在为难,碰巧三陇村的村民过来瞧热闹,我灵机一动,把你交给了他们。”
“你倒真是好心,”安弃哼了一声,“还编出什么‘神赐之子’的鬼话去蒙他们……”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口,想起了一个问题。整段故事丁风讲得倒是一气呵成不露破绽,但有一个关键的因素他没有解释: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抱走交给村民们抚养?十六年后又为什么要救自己?他不过是个偶然碰上这桩事的路人,本身还是个不那么善良的江湖大盗,对自己完全不必负任何责任。
丁风摇摇头:“别问我。我也说不清楚。那时候脑子里嗡的一声,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驱使着我,命令我让你活下去。”
安弃注意看着丁风的表情。他在说这段话时表情很不自然,以安弃说谎话如喝水的丰富经验,完全可以判断出丁风隐瞒了点什么没说。但他也不能强逼着对方说,何况方才丁风所说已经足够令自己震惊了。他终于第一次认真思考起自己的身世。小木匠安弃,现年十六岁,三陇村人见人恨的公害,不学无术,贪财奸猾,偷鸡摸狗,欺软怕硬,村中人见之皆绕道而行,连老爹老木匠都对自己冷冰冰的不爱搭理。此人在山村中长了十六年,从来没有什么超乎常人的特殊之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木匠技艺倒是不错,但从来没有专心干过活,打架专揍比自己年纪小的,读书学两个字倒能忘掉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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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认错人了吧?”他终于忍不住说,“兴许村里人抱走了那个孩子后,偷偷掉包了。”
丁风摇摇头,将他肩头的衣服拉下,伸手一指:“这个印记,你总见到过吧。”
安弃知道,丁风指的是他肩头那个奇怪的黑色胎记,看上去很像是一片云彩。所谓胎记,是人生下来就带在皮肤上的颜色沉淀,没办法用后天的纹身、烙印之类的方法来作伪。安弃下意识地摸摸肩头:“这么说你没有认错人了,那真的是我。”
“不只是胎记那么简单,”丁风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枚指环,是登云会的标志,上面刻有他们的徽记,你看看。”
安弃颤抖着接过指环,那上面的云纹徽记是如此醒目,让他的手像被烙铁烫了一下,啪嗒一声,指环落在了地上。这绝不会是巧合,他想,那个图案的确和自己肩上的纹身一模一样。可这究竟能说明什么?
他心里一团乱麻,想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如孛星般从天而降的火球,灾难现场的绿光,肩膀上的纹身,登云会的徽记,官府的追捕和魔教的追杀,还有……那个不断缠绕自己的怪梦。
这一切到底说明了什么?
他心里有无数的问题,但同时也清楚,很多问题丁风也无法解答——这不过是个偶然出现、却被莫名卷入的倒霉蛋而已。丁风的心里,也许比自己更渴望知道真相。说到底,自己和丁风,不过是一个小糊涂蛋和一个大糊涂蛋的区别。
正在想着,丁风突然咳嗽起来。安弃惊慌地发现丁风的脸上略微闪过一丝黑气。丁风捂住嘴,慢慢止住了咳嗽,指缝间一点点渗出了紫黑色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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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弃在这一夜失去了刚刚得到的庇护者,而易离离,失去了她一直庇护着的母亲。埋葬母亲时,易离离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太多的悲伤,或许是她觉得母亲的生命本来就是一种痛苦的折磨,而死亡是不错的解脱。现在易离离身边没有了母亲,只剩下一点简单的行李,还有手里的一张银票。银票数额已经在初升的朝阳下翻来覆去看了二十多遍,没错,是二百两,而她和母亲平时每个月也花不到一两银子。也就是说,她有钱了。假如拿着这二百两银子回家乡的话,足够开间铺子养活自己,在许多年内都过着舒服的日子。但如果拿着这笔钱上路,大概就能踏足很多很多地方了。
她蹲在母亲的坟前发了会儿呆,把银票往怀里一揣,向着北谅山方向走去。翻过北谅山继续往北,可以进入相对富庶的北方平原地带,继续打探父亲的下落,那是母亲早就制订好的雄心勃勃的计划。易离离本来一路上都在发愁,因为以母亲的身体,即便双目明亮,也绝无可能翻过这座山,现在只剩她一个,倒是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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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性子坚韧,多年来四处漂泊,什么苦头都吃得下,虽然北水镇上根本没有钱庄给她换开银票,也不以为意,用母女俩剩下的散碎银子买了干粮,就开始攀爬北谅山。沿路苦楚不必多说,有两次险些摔下悬崖,还差点遇上狼群,但总算吉星高照,小命始终没丢。
一个月后,她已经来到了丰冶城,却没办法再往北走。丰冶城是宁国边防重镇,从此再往北就将越过国境进入雒国地界。她对诸侯间的争斗毫不关心,到这时候才知道雒国与宁国交恶,双方正在剑拔弩张准备打仗,边境自然是严加把关,普通百姓一律禁止出入。
易离离也无所谓,虽然身上带有巨款,还是去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店住下,打算在这座城里打听两天,然后转头向西或是向东走都行。做出这个决定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在寻找之前就已经下定了结论,在这里是问不出答案的。她再一次想到,也许能不能打听到父亲的下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寻找的过程,就像父亲拜神也未见得就一定是为了得到神明的庇佑恩赐,拜神本身大概就是对生命的宽慰。
不去找父亲,我又有什么事可做呢?易离离很大彻大悟地想着。
然而两天后的一个梦击碎了她平静的保护壳。梦里她回到了北水镇。在那间拥挤不堪的客栈中,她发现地上的每一具尸体都是母亲。母亲呈现种种不同的姿态横尸于地,而那个魔教妖人正坐在一旁,很开心地给尸体计数。那个妖人的脸模糊不清,但有那么一刻,看起来很像是多年不见的父亲。
自从母亲去世后,易离离第一次哭。她从梦中醒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把枕巾都湿透了。只有在这时,她才明白,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完全没有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的任何位置,但对于母亲的死却永远也不能释怀。不是为了父亲的下落,而是为了让母亲不至于白死,她一定要找那个该死的登云会的晦气。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无父无母的小女孩,没学过武功,没学过法术,身上除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外一无所有,随便一个有点功夫的人就能伸手捏死他。但她居然就不自量力地下定了决心,非得去找不可一世的登云会的晦气不可。
在这样明确的目标指引下,她当真把父亲抛到一边,倒是每回听到登云会的名字耳朵就要竖起来。令她十分困惑的是,如今的登云会和父亲那时候已经迥然不同了。
“读书人?小姑娘你别开玩笑了!”被问到的人总这么回答,“登云会哪儿和读书人扯得上干系?要说他们把读书人都杀光,那倒还有可能。”
“那他们到底拜的是什么神?”易离离又问。
对方唉声叹气:“神这种东西,都让人给弄明白了,还怎么糊弄人?总之是大智大慧无所不能的呗。他们只说是九天之上有神界,天神们都在神界中居住,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挑选忠心于他们的凡人进入神界,羽化登仙。至于天神长什么样,是不是三个脑袋六条胳膊,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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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和父亲当年的说辞差不多。由于父亲总是藏着掩着语焉不详,所以告诉过母亲的,也就是那么点内容:“天神们都在神界中居住,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挑选忠心于他们的凡人进入神界,羽化登仙。”但那时候登云会毫无名气、行事神秘甚至躲躲藏藏,现在却飞扬跋扈、让人谈虎色变;那时候会里都只是一帮勤读圣贤书的书生,现在却是嗜血好杀的武林凶徒。短短数年,绵羊变成了恶狼,如此变化还真是匪夷所思。
而且还有一点大不相同的:父亲等人总还承认,那是一个凡人们聚集在一起追求信仰的组织;但现在的登云会教主,直接自称自己是天神降世,化为人形来普度众生。一直要到后来对魔教有了深入了解之后,她才明白,教主的话并不是纯粹的胡言乱语。
离开丰冶后,易离离沿路西行。这回重点不同,只是关心着种种江湖传闻,一路上不断听到登云会与其他帮会门派的纠葛,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但她总是强迫自己去关注。
结果来到大陆西北部的某座无名小镇时,她遇上了一件改变她终身命运的事。其时她适逢其会,居然有幸在一个集市上亲眼目睹了一场登云会教徒与他人的争斗。被登云会追杀的是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追杀者则共有三人,而且那老者分明不会武功,所以少年不得不以一敌三。
易离离虽然对武术之道一窍不通,也看得出少年落于下风。集市上的人早作鸟兽散,也没人敢去干涉登云会的事情。易离离摇摇头,正打算离开,老者的一句喊话让她心头一震:“本是同根生啊,登云会早已是你们的囊中之物,何苦还要对我们这些老家伙赶尽杀绝?”
听老者那文绉绉的用词,再看看他的打扮,应该是个读过不少书的人,而他这句话中所隐含的意义,更是让易离离恍然大悟:登云会之所以有如今的巨变,原来是新人赶走了老人,恶徒打跑了书生。这么说起来,父亲很可能就是被新的登云会所“赶尽杀绝”了,而这位老人,应该是当年和父亲同归一派的。
这一下不免生起同仇敌忾之心,可惜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缩在一个猪肉摊油腻的桌案后面,在心里暗暗打气。她如果略懂武功,就能看出那个手持长剑的少年招数朴实沉厚,虽然处于守势,却临危不乱,法度谨严;而登云会的教徒虽然攻势猛烈,但狠辣凌厉的招式难免露出破绽。果然没过多久,少年看准机会,长剑递出,把一名敌人的喉咙刺穿。
此后以一敌二,他就渐渐占了上风了,一名教徒眼见形势不妙,虚晃一招后,突然向那老者发起突袭。少年不顾一切地相救,在敌人的刀刃即将砍到老者之前,把剑刺入他的后心,自己却把后背亮给了第三名敌人。那敌人是一名术士,见此良机,口中念咒,扬手虚虚一推,少年的腰间立即出现了一个血红的掌印,而他的人也跟着扑在地上。易离离远远看着那个掌印由红转紫,有紫转黑,一时间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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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了一阵子,终于不动了。术士毫不理会同伴的尸体,径直走向了老者。易离离心中焦急,却也没有能力上前相助。
老者看着少年的尸体,神色木然,敌人来到跟前也没有转头看他一样,只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杀死我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教主全力追杀我们这些老家伙,究竟图的是什么?他既然自称是神了,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些没用的凡人赶尽杀绝?”
“抱歉,我只管执行命令,”对方回答,“你死之后,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想。”
这句话说完,他猛然感到背后一阵寒意,刚刚回头,胸口就挨了重重一剑。少年抛下剑,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这次是真的死了。
但少年毕竟伤重之后力道不足,这一剑未能致命。登云会教徒左手捂着伤口,不顾从指缝间泉涌而出的鲜血,想着老者举起了右手。他受伤也极沉重,勉强凝聚了几次真气,都没能催动法力。好在眼前这老者风烛残年、手无缚鸡之力,也没法反抗。
就在这时候,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二话不说,上前扶起那老者,几乎是半扶半拖地拽着他走开。登云会办事,向来无人敢阻碍,像这样胆大包天的小女孩还真是罕见。他又惊又怒,刚刚凝聚的一点点真气又涣散了,一跤跌坐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猎物逃走。
从那一刻起,和正在大陆上不知所措地游**的安弃一样,易离离也踏上了真正属于她的命运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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