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登云-第九章 神灭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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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神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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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剿灭魔教的战役并没有持续太久,这一点出乎绝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谁都没有想到,势力庞大、组织严密的魔教,真正到了起兵造反时却如此不堪一击。往日智计百出、阴险深沉的教主,在这场战争中没有发挥出哪怕半点他的聪明才智,以至于登云会数万之众犹如一盘散沙,全无当年以一教之力对抗整个武林的霸气。

当然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谢谦的英明指挥。这位年轻的将军在战争中表现出了超越其实际年龄的老辣沉稳,情报工作也做得无懈可击,登云会的各处据点都被他掌握得清清楚楚。以往朝臣们都对谢谦心存疑虑,要么觉得这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经验不足,要么担心他沉不住气急躁冒进,几场大战打下来,这些疑虑统统烟消云散。有小道消息称,方惟远受了重伤后,至今元气未复,国主很有可能会培养谢谦取代他的位置。军中的将领们也抛开方惟远,纷纷巴结谢谦,并以自己的子弟能在谢谦手下谋事为荣。方惟远就像是一朵开败了的花,再也无人亲近了。世事苍凉,大抵如此。

“快了快了,”安弃喃喃地说,“教主他老人家就快要得逞了。”

“我有点后悔,”季幽然叹息,“早知道当时不和我老爹明着闹翻,这样我还能想办法背地里弄到点情报。现在我们都只能做睁眼瞎了。”

“你老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安弃问,“我在总坛呆了那么久,居然从来没见过他。”

季幽然摇摇头:“我也没法说清。他曾经是教主的亲信,亲自为他制定了登云会蛊惑人心的种种规划,回过头来又觉得教主的野心太大,决定要扳倒他。正的反的他都做全了,我怎么能说清楚?而且自从我长大后,他对我……很多时候就像陌生人。虽然我早就习惯了被教主当成杀人工具,但被亲生父亲当成杀人工具,滋味就不那么好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易离离插嘴说:“至少他曾经对你慈爱过,而我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都全无印象,现在我对他的记忆全部来自母亲的讲述。”

“你们是要比可怜吗?”小木匠恶声恶气地说,“老子连亲生父母都没有呢,只是个什么翼人的狗屁化身。我现在经常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长了翅膀的烤鸡。”

两个女子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说:“还是你可怜。”

三个倒霉蛋此前惶惶如丧家之犬,已经逃亡了数月。直到登云会的势力基本被瓦解,才算是松了口气,又回到了那个原本属于登云会总坛的小镇。安弃虽然仍然背负着刺杀方惟远的恶名,但想来也问题不大。他只需要等到方惟远身体恢复得不错时,偷偷溜去见他一面,就能解决了。

但那不过是小小的个人问题,压在心上的石头仍然是教主他老人家的大阴谋。没有方惟远主持局面,谢谦已经渐渐有权倾朝野之势,并且深得储君信赖。安弃每天都要和两人商讨一下所谓对策,但事实摆在眼前,就凭这三人微不足道的力量,干什么都只能是螳臂当车。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这座小镇上,守株待兔地等待着可能出现的教主。因为翼人的体魄如此巨大而醒目,在纷乱的战时绝对不可能被转移走,它一定还在这附近隐藏着。只不过,现在教主还需要它么?他手上已经实际上掌控了兵权,大概压根用不着亲自动手了。这个话题几乎每天都会被三个人提到,不管他们在讨论什么。

“一定能有办法的,”安弃很苦恼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教主总得有点弱点拿给我们抓。”他伸手一指季幽然:“别再提什么刺杀谢谦了,那么大人了就知道蛮力。有教主在身边,你去了也是肉包子打狗。”

“那我呢?”易离离一面问,一面小心地扯住季幽然,免得她一怒之下把安弃打成肉包子。

“你拿什么去说服旁人?”安弃仍然摇头,“谢谦是货真价实摧毁登云会的大英雄,你说什么都只会被认作造谣,当场打死都说不定。”

易离离很泄气:“说的也是。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能靠近教主。”

季幽然忽然眼前一亮:“那能不能想办法让教主主动来抓我们呢?”

“以前可以,现在我们已经没用了,”安弃叹口气,“现在他说不定都把我们给忘了。”

“他不是一直很垂涎你体内的……呃,可能存在于你体内的力量吗?”季幽然说。

“那是以前。现在他有了真正的权力了,动动嘴皮子就能让成千上万人替他卖命,哪儿还用得着自己动手打架。除了吃饱了撑的要玩御驾亲征的,你见过皇帝带兵打仗吗?”安弃说。

季幽然还没回话,就吃惊地发现安弃脸色变了。小木匠又陷入了旁若无人的沉思中,嘴里念念有词,完全听不到旁人的说话。

最后他终于开口了:“现在才是教主最需要抓住我的时候。”

“为什么?”季幽然不解。

“因为谢谦的权势太盛,”安弃回答,“别忘了,除了谢谦或者‘雒国的谢谦’之外,别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听从教主支配的。在他们心目中,谢谦始终还是国主的忠臣,干掉登云会的功臣。但是……万一谢谦自己叛变了呢?”

季幽然一怔,回味着他的话。易离离的心思比她缜密,已经先想到了:“是啊。如果谢谦自己就能成就大事……他为什么还要听教主的命令呢?”

安弃满意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如果教主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最后让谢谦捡了便宜,还不把他老人家给活活气死?所以他一定要保有翼人的可怕力量,才能保证谢谦会害怕他的威胁,继续听命于他。”

“可是……也许谢谦压根就不会叛变呢?”季幽然说,“我听我老爹说过,谢谦和教主的关系很亲密,说不定就是教主的亲生儿子呢。”

“亲生儿子算什么?”安弃大摇其头,“你从来不听说书先生讲故事的吗?随便为了点钱啊美女啊王位啊,儿子杀老子不是再正常不过?”

“我看你比较不正常……”季幽然咕哝着,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在理。如果真有君临天下的巨大**,弑父杀母这样的事的确不算什么。

安弃继续说:“教主肯定早就想到过这一点,所以他才拼命保藏着翼人的秘密,不让外人看穿。别人不知道他神功的底细,自然不敢反抗他。但他最大的失算就在于,他之前没有想到翼人被关了二十年都始终玩命地反抗,只好不断加大毒药的用量去压制它,以至于翼人现在已经离死不远。教主想要继续获得这种非人的力量去控制谢谦,就只能把希望放到我身上了。”

说到这里,他歪着嘴邪恶地一笑:“所以我一定要深藏起来,让他着急。只要他着急了而又找不到我,没办法还得回来找这个快死的翼人。现在他可没有一整个魔教来指挥了。”

“但他一样可以用捉拿刺杀方惟远的刺客的名义来抓你啊。”季幽然说。

安弃笑得更邪恶:“那我就算是被抓,多半也会直接落入谢谦的手里。谢谦要是直接把我咔嚓一刀,教主可就什么也捞不到了。所以他一边想要抓我,一边还不能太引起谢谦关注。虽然谢谦完全有可能对他一百二十分的忠诚,但只要有一丁点可能性,我们聪明绝顶的教主就会担心得半夜睡不着觉。”

“还是你最坏。”季幽然和易离离再次异口同声地说。

一切都如安弃所预料。通缉他的风头慢慢过去,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谢谦已经被破格拜为兵部侍郎,方惟远慢慢伤愈,却也失去了说话的力度。虽然他愤怒地指责谢谦才是刺杀他的幕后主使,但一来拿不出证据,二来谢谦在他被刺后的种种表现颇能打动人心,以至于非但文武百官不信,就连国主都只能苦笑着摇摇头:“镇南侯伤重,有点老糊涂了。”

安弃等三人就在小镇里慢慢等着。易离离每天操持着一家小小的卤菜铺子,季幽然在外注意着各种异动,安弃则足不出户。他知道,这是和教主比试耐心的时候,所以居然也牢牢收住性子,就是绝不露面,每天躲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削着木鸟,偶尔做上一两件精巧的小器械取乐。如是又熬了两个月,正当安弃开始觉得鼻子里闻不到卤猪大肠的气味就不习惯时,教主终于有所行动了。

“有一个热闹你想去看吗?”季幽然这一晚说,“镇里来了一个好大的戏班,运来了不少古怪动物,甚至有一头真正的狰。”

安弃跳了起来:“狰?我一直想看的。”

“去看看吧,”易离离善解人意地说,“你也憋了那么久了,戏班子一开演,那么多人,你不会被注意到的。”

于是他去了,一到现场就被吓了一跳。不是因为那里人山人海好似饥荒年代的抢米,也不是因为那头狰果然凶神恶煞名不虚传,而是由于关狰的笼子。

——这笼子实在是太大了。虽然狰的确是一种躯体庞大、超越一般野物的怪兽,但这个笼子比关在里面的狰足足高了三四倍,即便狰能够跳跃,这个高度也过于离谱了,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浪费材料。

这个笼子吸引了安弃全部的注意力。他甚至没有去看他一直想要观赏的狰,当观众们发出带着惊恐的赞叹、观看着狰撕咬一头强壮的公牛时,安弃却呆呆混在人群中,仔细端详着这个金属笼子。他装出兴奋的样子,挤到笼子前,用自制的锋利小锯在上面划了一下。如果是寻常的铁笼,这一下已经足够把铁枝划断了,但这笼子却半点事也没有。这更加让他产生了某些联想。

最后他终于得出了结论。这个结论让他止不住一阵狂喜:他终于有机会好好地对付一下教主,出一口胸中的恶气了。

2

戏班子在镇子里演出了七八天,这几天里季幽然按照安弃的指示,不再管其他的,全力监视着戏班的行动。

“那个铁笼子,是用来装翼人的,”安弃说,“教主一定就混在戏班里。他要把翼人带走,又不想让谢谦注意到,所以玩了这个花招。”

“谢谦注意到了又能怎样?”季幽然问。

“那就说明了教主的力量正在消失,”安弃说,“这样的话,谢谦可能就不怕教主了。所以他只能偷偷摸摸。他现在说不定正在后悔呢,眼下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还不如就当一个邪教教主来的风光。”

易离离总结说:“人们总是要到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才觉得它宝贵。”

易离离说得有道理,安弃想。当他跟踪着开拔的戏班子一路潜行时,总是在想,如果自己并不执着于发觉自己的身世,而是情愿攀附着方仲这样有钱有势的朋友混吃等死,焉知现在不会成为一个幸福而无烦恼的大胖子?自己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突发奇想要做一个清醒的人,却反而害死了生平唯一的好友。

而教主如果只是放眼于江湖之争,何必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地假扮成戏班子行事?而始终藏身于铁笼子里被黑布遮盖住的翼人,有没有后悔它当年冒冒失失闯入人间的举动?这些曾经在不知多少岁月前侵入人间的天魔,此刻也享受到了被卑微的人类所欺凌的滋味。

他一路思考着那些无法解释的问题,同时还要小心跟踪、避免被教主发现,以至于连自己究竟在走向何方都没有留意。如此跟出了将近一个月,他发现每天早上戏班动身前行时,太阳都照在自己的后脑勺上,而每天傍晚,夕阳的红光都会照得自己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么说来,我们一直都在朝着西边走,那么西边有什么……安弃猛然醒悟:克鲁戈!教主带着翼人,原来是想去往极西之地的克鲁戈大沙漠!而克鲁戈里面有什么能吸引教主的?

当然是登云之柱。

这可太诡异了。按理说,教主绝不应当对登云之柱产生什么念头,正相反,他应该避而远之才对。他只是一个凡人,只希望主宰人间,做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一旦他打开了天地之间的通道,他的力量在真正的翼人们面前只怕是不堪一击的,因此这本应当是他极力避免的。

我真是想不明白了,安弃悲哀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当到达下一座城市时,他给季易二人去了一封信,说明了此行的状况。此时此刻,他也没办法再去绷所谓大老爷们的面子了,没有季幽然的武功和易离离的万事通,他单独一人没有任何信心进入克鲁戈。只不过算算路程,等到这封信送到、季易二人准备好了赶到,自己只怕已经到了克鲁戈了。然而眼下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下去。

此后的路程仍然是持续向西,这更加让安弃确认了教主的目的地。这一路西行,他眼见着一座座战后重建的城市与村庄,虽然某些地方已是满目疮痍,但百姓仍然干劲十足,为了战争的不再到来而欢欣鼓舞。但这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呢?忽然之间,安弃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哪怕是为了这些受尽**的可怜百姓,老子也应该阻止教主。

就这样慢慢晃到了大陆西面,已经是初冬时节,沿路渐渐有朔风如刀的感觉。安弃事先完全没想到自己能跟那么远,身上的盘缠渐渐告罄,有没有时间停下来做工,只好搞点偷鸡摸狗的老本行,每天把肚子混饱,添几件衣衫御寒。但当市镇越来越稀疏,常常走上一天都不见人烟时,那滋味就太难受了。戏班子可以扎帐篷、烧火做饭,自己却只能悄悄地找个勉强避风的地方躲起来,任由刺骨的寒风毫不留情地从身上刮过,连火都不敢生。

这一夜戏班子歇宿在一片胡杨林里,四围一片旷野,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无奈的小木匠不得不冒险钻进林子里,在几株交缠在一起的死树背后藏身。他颤抖着缩成一小团,怀念着卤菜铺子里原本让他觉得臭烘烘的温暖气味,嘴里含着冰冷的干粮,很不踏实地进入梦乡。梦里他依然飞了起来,却和往常飞翔的梦大不相同,而是又看到了与翼人见面时的那种幻觉。一望无垠的克鲁戈,漫卷的黄沙,天边那根连通天地的石柱。梦中的他没有犹疑,没有迷茫,全力向着登云之柱的方向冲刺,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这次和上次的不同之处在于,没有其他事物打断他,他很顺利地飞到了登云之柱跟前,并努力记下了行进的方向——虽然梦里的事物未见得是正确的。靠近了之后才能发现,这根柱子的确如宋不归的笔记所言,就像是一座山。那种可怕的压迫力让他几乎忘记了拍打翅膀,险些掉下去。他定定神,绕着登云之柱飞了几圈,看着那上面古朴而诡异的花纹发愣,一时间完全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醒来时,他细细回味着这个梦,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但究竟哪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眼见戏班已经上路,他也只能悄悄活动着僵硬的身体,跟了上去,把刚才的疑虑暂时抛诸脑后。

又过了七八来天,戏班终于到达了卫原县。这里是进入克鲁戈的最后一个歇脚地,也是全大陆数得着的穷乡僻壤、蛮荒之地。这个僻处大陆西面的小城,一向都是个缺乏生趣的地方,能有一个戏班子光临简直足以令全城人都兴奋起来。安弃看着戏班子被围起来,并看着那巨大的铁笼子照惯例被黑布蒙上,宣布“狰病了”,这才赶紧去找了个澡堂,泡进了热水里。他终于发现追踪翼人还是有一定好处的,因为翼人实在体型太大,想要偷偷溜掉消失于无形是绝不可能的。而戏班来到卫原之后,实际上只剩下进入克鲁戈这一条路可走,不经过几天准备根本不可能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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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了,把身子往热水里一扔,舒服得呻吟出声,差点就因为睡着了而溺死在水里。最后付账时还和搓澡师傅产生了一点争执,因为该师傅坚决要收他至少双倍的钱。

“搓下来的泥烧成砖,可以垒个猪圈了!”搓澡师傅瞪大了眼睛嚷嚷着。

安弃慢吞吞地整理好衣物,慢吞吞地数出钱,突然出脚在搓澡师傅光溜溜的脚背上狠狠踩下去。趁着对方惨叫时,他一溜烟钻了出去,浑忘了自己连正常价格的搓澡费都还没付。他心安理得地溜到了一条小巷里,在一个小摊旁坐下要了碗最便宜的清汤面,第一口面还没入口,就有人揪住了他的耳朵。

“我刚到这儿就听说有人在澡堂里捣乱了,一猜就是你的作风。”季幽然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真是亲切到足以让安弃热泪盈眶。

“你们的动作真快……”他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易离离站在一边,带着母性的光辉冲着他温柔一笑。

其实由于邮差的拖延,安弃的信到得很晚,所以两人立即出发,几乎是昼夜兼程地一路狂奔,最后和安弃一前一后到了卫原县。等到安弃狼吞虎咽吃完了面,三人一合计,都对教主的行动表示不可理解。

“他应该远远避开登云之柱才对,”易离离说,“找到登云之柱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我也这么想,”安弃苦恼地说,“教主肯定有什么新的阴谋,但我一路上猜啊猜啊总是猜不准。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他问的是季幽然。但季幽然似乎心不在焉,老是侧过头打量着身边这座面目可憎的乏味城市。

“你在看什么?”安弃说,“看上了这座城里的漂亮小伙子?我听说住在缺水地方的人一个月才洗一次澡……”

季幽然瞪了他一眼:“我只是再想,难怪我觉得卫原县的名字很熟,不仅仅因为它靠近克鲁戈,还因为这里就是当年那十多个麓华书院的书生发现天魔石碑并自杀的地方。”

安弃“哦”了一声,并无特别反应,易离离却惊叫起来:“麓华书院?你说他们是麓华书院的?”

季幽然奇怪地看她一眼:“是啊,这有什么关系?我不是早说过这些书生自尽的事情了嘛。”

“可你没提书院的名字,”易离离面色苍白,“现在我明白了。那些自尽的书生中间,大概有一个就是我的父亲。我失踪的父亲易允文,也是麓华书院的书生。”

安弃和季幽然都怔住了。易离离接着说:“父亲失踪前,是和十四个登云会的同好一起上路的,而他们后来全都踪影不见。两相对照,在东海,若干个麓华书院的书生失踪了;同一年,万里之外的卫原县死掉了十多个书生,身上带着麓华书院的书签。事情不会有第二种解释了。这是相同的一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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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幽然皱皱眉,正想说话,易离离展颜一笑:“你们不必安慰我。我对我父亲其实没有什么感情,连他的长相都忘了。我母亲生前总是提起他,说他一介穷酸书生,却偏偏忧国忧民,总想着那些大得不得了的事情,以这样的性子,当得知人类劫数难逃的时候,灰心失望之下自杀而死,也是正常的。”

那些可怜的读书人,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而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但在安弃看来,这样的举动实在太离谱了。就算有朝一日天魔真的会再次血洗人间,那也得等到那一天再死。在此之前,多活一天就说不定会有转机。小木匠当年在三陇村就是这样,和其他小孩打架,该服软求饶时绝不硬挺,只要对方放了手,他就会立刻想出报复的招。宁可赖活,绝不好死,天底下的流氓无赖大抵如此。

三人多方打听,辗转找到了书生们的坟墓。他们被草草合葬在一起,连墓碑都没有。安弃问:“要打开看看吗?”

易离离摇头:“我只知道他的长相,而那全部来自我母亲的描述。我母亲也不会知道他的骨头长什么样。”

她在墓碑前跪下,默默地拜了三拜,算是了却了母亲的心愿。她站起身来,展颜一笑:“说到底,如果不是因为我父亲死在了这里,我也不会机缘巧合地认识你们俩。”

安弃讪讪地笑着,不知该如何作答:老子总不能跟你说你爹死得好吧。

3

戏班子的队伍在克鲁戈边缘的卫原县陷入了困境,这是不难想象的。沙漠不比平地,没有任何工具可以把那个巨大的铁笼子运进去。即便是用骆驼去硬拖,它也会迅速地陷入沙里,到时候就算是狰也没办法把它拔出来。

安弃等人耐心地等待着教主的下一步行动。此刻正值冬季,沙漠边缘的气候变得寒冷,还有不少的降雪。安弃每天坐在客栈的窗边,不时打开窗户瞄一眼铁笼子的动向,但始终没有看到哪怕是半点特异之处。市民们对戏班的兴趣也慢慢淡了下来,在他们看来,这个已经毫无新鲜感可言的戏班居然一直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走,简直比他们带来的动物本身还要奇怪。

过了几天,生意渐渐冷清下去的戏班子忽然预告,他们要演出一场常人一辈子都难以见到的精彩演出。这个说法是如此的耸动,很快传遍了全城。

“三天之后!三天之后!”站在戏班门口负责收钱的小厮扯着嗓子喊道,“三天之后,你们会看到最惊人的蜃景!”

所谓蜃景,指的是沙漠中常见的奇景“海市蜃楼”。但海市蜃楼通常是不会出现在沙漠的边缘地带的,更何况季节也不对。人们起初以为戏班子是在撒谎吹牛,但等到他们解释后,登即释然,并且都产生了强烈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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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普通的蜃景了,”小厮解释说,“是法术!人为的法术!我们班子里最了不起的法术师,将会表演一场独一无二的巨大魔术!比真正的蜃景还要好看!”

三人听说这个消息之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万里迢迢跑到克鲁戈的边缘来变魔术?教主要么是疯了,要么有什么埋得很深的阴谋算计三人还没有猜透。

“蜃景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安弃问,“我从来没见到过。”

“我也没有。”季幽然说。

“我见过,大概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母亲担心我们这样在外寻找,父亲会不会已经回家了,于是带着我回了一次东海边,在那里曾经见到过一次,”易离离说,“那就是一种幻境,你在天边看到那些很遥远的、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事物。比如我就在海边看到了悬浮在半空中的失火的大船,甚至连爬在桅杆上呼救的船员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大概和光线有关吧,”安弃说,“就像我做的千里镜,可以把很远的东西一下子拉到眼前来,但事实上,东西还在那儿,你伸手是绝对够不到的,只是你的眼睛……”

他絮絮叨叨还要说下去,季幽然果断地阻止了他的发挥:“用不着明白原理。总之那就是眼睛看到的幻觉,可为什么教主要安排这么一场表演呢?”

话题又回到了原处,季幽然自认浅薄,无法洞悉教主的心思。安弃却总在想着海市蜃楼:“蜃景好看吗?”

易离离愣了愣:“还是……挺好看的吧。那些景象就像是梦境一样,事实上蜃景就是因此而得名的,人们都觉得,自己眼里看到的楼台宇榭实际上是大蜃——就是海里的大蛤蜊——吐气形成的。也有人说,蜃景代表的是大海深处的仙人们的景象:小岛漂浮在云海中,人们腾云驾雾地行走,那都是我们的世界里不可能发生的。”

“我们的世界里不可能发生的……”安弃重复了一遍。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紧握着拳头,对身边的两个女子说:“我们都想错了。事情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而且恐怕是我们没法阻止的方向。”

两人莫名其妙,正要发问,安弃却突然高喊起来,把她们都吓了一跳:“阻止不了也得试试,妈的!拼了!老子当年打遍三陇村的时候,谁也没怕过!”

季幽然困惑地看了易离离一眼:“我们是不是认错人了?这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小木匠吗?”

这场蜃景的表演比想象中还要精彩,这一点从人们的喝彩声中可以听出来。那位施术的法师不仅仅是变幻出了无数的奇景异物,更重要的在于,还利用这些元素罗织出了情节,这可太不容易了。

这个时侯,只要是身在室外的卫原居民就能仰起头来看到天边的瑰丽景象。整个天空仿佛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仍然是卫原冬季最常见的铅灰色的阴霾,另一半处于蜃景笼罩中的却已经变成了浓重的黑色。在那黑色当中,一朵朵形状狰狞的云泛着鲜红的色彩,仿佛是一朵朵由血凝成的花在怒放。带着火焰的孛星一颗颗地呼啸着坠下,在空中划出醒目的轨迹。在这海市蜃景中,大地上一片火海,一切的一切都在不可遏止地燃烧、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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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光的映照下,蜃景里的人们陷入了无限惶恐与绝望中。他们四处奔逃却又无处藏身,有人被孛星砸死,有人被烈焰烧死。更多的人跪在地上,向着天空祈祷,但他们显然也并不知道自己在祈祷着些什么。

现实的卫原县城中,围观的人们无不惊叹于蜃景的逼真与宏大。虽然这一幕都发生于无声无息间,但他们都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真切的凄厉惨号声,听到了火焰中的废墟的轰然倒塌声,听到了孛星划过天际时的尖啸声。

“这就是末世的场景!”负责解说的戏班成员用耸动人心的嗓子高喊着,“当这一天到来时,大地上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人们发出附和的惊叹声,虽然知道这只是虚假的蜃景表演,仍然情不自禁地有身临其境的恐怖感。就在这时候,起风了。

沙漠里的风从来捉摸不定,说来就来,说停就停,而且让人完全估不准大小。这一阵狂风吹过,带来咆哮的风声,戏班成员的话立即听不清了。但蜃景的虚像完全不受风的干扰,虽然多了许多飞舞的沙尘,仍然还是可以看清。

随着大风刮起,蜃景当中出现了崭新的变化。无数小黑点从云层深处出现,密密麻麻地铺在高空,当它们的高度慢慢降低时,观众们渐渐分辨出了轮廓。那是成千上万的人,比常人大出无数倍的巨人,背后还有昂然伸展的宽阔羽翼!这些长着翅膀的怪人一个个面目狰狞,在天空中盘旋飞翔,阴影遮盖着大地,将异界的死亡气息散布到人间的每一处角落。

蜃景不断变化着,那些翼人在观众们的视线里继续放大,那些死神一样恐怖的尊容让胆小的人都禁不住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还有不少人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这些翼人会不会突然间由假的变成真的,向自己扑过来?

人们的视线完全被这气势恢宏的蜃景所吸引,谁也没有注意到,刺耳的风声中在某一时刻混入了一点其他的杂音。他们更没有注意到,就在那一声杂音响起后,有三个人骑着马穿过蜃景的区域,向着沙漠深处狂奔而去。

此时,在遮蔽天幕的蜃景背后,三匹马正在全力冲刺。和人们通常印象里的错误观念不同,马匹可以在沙漠里高速奔跑,而且跑得比骆驼快得多,它们只是不具备驼峰的储备,所以没办法像骆驼那样长时间的行进而已。

安弃、季幽然、易离离就骑在马上,向着西北方向疾奔。他们顾不上说话,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天空。

——仿佛是卫原县城里的蜃景被搬到了沙漠里,前方的半空中,竟然也有一个翼人在飞翔。和没有声音的海市蜃楼相比,这个翼人的飞行更加真实而有质感,双翼挥动带起的声响即便在沙漠的阵风中也能听到。

“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安弃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以便让同伴们在风声中听到自己说话,“这个蜃景就是一个掩饰,那些铺天盖地的翼人的画面,正好掩护这个真正的翼人飞起来。他们根本就不打算把翼人运进克鲁戈,因为他们的计划是让翼人自己飞进去……啊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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