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把轨道算准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云湛问,“比如说,直接把这个机关毁掉?”
“不大可能,”安学武这一次难得的没有讥讽他,“我倒是也这么想过,但是辰月教主的笔记说,这个机关一旦受到外力损坏,星辰力就会受激发而自毁,那样的话,藏于其间的天驱武库钥匙也会化为灰烬。”
云湛一笑:“化为灰烬倒是好,省了多少麻烦。”说罢鼓起腮帮子,又是恶狠狠地对着半空中的星流石吹了口气。学武之人,胸中之气本来就足,石块们受到干扰,果然都晃悠悠地开始滑动,萝漪看得心惊胆战,安学武更是大吼大叫,唯恐有失。
“你要是再乱动,我就把你的切成碎片,用网兜都捞不起来!”他恐吓说。
云湛冲他挤挤眼:“那么紧张干什么?反正我又不想要天驱武库。”
安学武冲口而出:“那我想要!”说完发觉不对,有些懊恼,萝漪已经吃吃笑起来了。云湛摇摇头:“安捕头,你现在是南淮名捕,前途不可限量,为什么……”接着发现安捕头脸色越来越难看,赶忙改口:“你们天罗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怎么对天驱武库那么大兴趣?”
“我们也要与时俱进,”安学武说得煞有介事,“传说中的魂印兵器,谁听了不动心呢?”
“你们天罗的名头,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云湛说,“我一直以为你们都不复存在了呢。”
安学武不服气地回敬:“你们天驱也很多年没听说过了,结果还没有被杀光哪,真难得。”
云湛一笑:“历史总是轮回的。有一段时间其实我也在怀疑,天驱的存在还有什么必要?天下太平啦,连蛮族都可以搂着夸父的脖子一块儿喝酒了。那会儿我跟着师父修炼,武功日涨,迷惘也与日俱增。我总觉得我已经有了一身本事,却找不到用武之地。但我师父总是对我说,天驱的存在就是为了等待,而且是等待我们并不愿意等待的东西,这大概就是宿命的一种。”
“等待不愿等待的东西……”萝漪咀嚼着这句话,有点出神,安学武也有所触动。
“老安,你的真名叫什么?”云湛突然问。
“真名?”安学武一愣,“什么真名?”
云湛狐疑地看他一眼:“你不会就叫安学武这么俗不可耐的名字吧?堂堂一个杀手,怎么也得有点一听就让人感觉超凡脱俗的名字……”
“那都是说书先生编出来的,”安学武板着脸,“连街边炒花生米的都知道你的名字了,你还怎么去杀人?等会儿,俗不可耐?你什么意思!”
“你在南淮的名气也挺响的,”萝漪忙插嘴打圆场,安学武哼了一声:“这叫大隐隐于市。”
云湛抬起头,透过水光,只能隐隐看到星辰的亮色,却全然无法分辨清楚。而在水色之下,那些静默的星流石显得如此的死寂,令他莫名的隐约感受到辰月教主曾有的悲怆与无奈。
“你们天罗,也想要重现过去的辉煌吧?”他说,“逝去的固然已经逝去,但后人总希望能捞出点什么?就像辰月教主,连自己的身体都弄成了半残废,真的能享受到权利的欢愉么?恐怕他也只是念念不忘于往日的辉煌,怀念着辰月教令九州颤抖的岁月而已。”
安学武默然,过了许久才说:“逝者已逝,那些都是前人的事情,与我何干?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譬如天空中的星辰,它们的光芒再耀眼,也是属于天空的,当它们隐没后,大地上依然会漆黑一片,想要光明,就得自己点燃火把。”
云湛像看怪物一样看了他半天,最后伸出大拇指:“真难得,老安,你也偶尔能说出点让我佩服的话来。”
安学武呸了一声,但目光也渐渐缓和下来。也不见他做什么动作,云湛身边的蛛丝突然消失无踪了。云湛笑道:“怎么变那么好心了?”
“杀气已经没有了,反正也唬不住你了,”安学武淡淡地说,“还不如给自己留点力气,操纵蛛丝可是件累人的活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随时可以脱困而出?”
“既然这样,我还得摆弄摆弄这些破石头,”云湛说,“你们俩想想,如果一直想不出办法破解这个机关,这把钥匙存在和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呢?就算被我弄坏了,也没什么额外的损失吧?”
萝漪反驳:“我们得不到,也许别人可以得到啊!”
云湛邪恶的一咧嘴:“别人得到了对我们还有什么意义吗?”
萝漪一怔,觉得这话大为不妥,微一犹豫,云湛已经大模大样地跨入了圈子,好似小孩玩木球一样,摆弄起那些精密无比的装置。安学武喉头嚅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拦住他,但终于还是没有动。
云湛站在星流石之中,一时间有种错觉,似乎自己变成了一个巨人,正屹立于浩瀚宇宙中,身边围绕着星辰日月。一偏头,看到已经洗得发白都快要破掉的衣领,又有些气馁,忙扔掉那些胡思乱想,伸手尝试着推动其中一块石块。那石头晶莹剔透,宛如琉璃,似乎是吹弹即破,萝漪看得无比揪心,索性别过头去。
起初还一切顺利,那块星流石在云湛粗暴地推动下果然开始在空中飘动,但它并没有呈直线行进,而是拐过了一道弧线。云湛一面用力,一面观察着它运动的轨迹,渐渐发现它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最后又回到了起始点。他再尝试其他石块,也都是这样绕上一圈。他再尝试将石块推离原有的轨道,这可就难了,似乎那看不见的轨道上有某种强大的吸力,阻止着石块离开。他手上不断加力,但石头上反激而出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最后他手上一滑,突然脱手,整个人向后飞出,重重撞在安学武身上。
这一下撞得好不沉重,云湛只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安学武却若无其事,只是嘴里少不得要嘲讽两句:“早告诉你不要乱碰,就是不听大人的话。”
云湛慢慢坐起来,揉揉受难的肩膀:“我怎么能和你那一身贼肉比……的确是好大的力量,就是我们俩合力,也压制不住。难怪辰月教主也没办法。”
三个人皱着眉头,谁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倒是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距离亘时已经不远了。安学武忽然说:“真是奇怪,这些石块怎么也和星辰一样,有自己运行的轨迹呢?”
“那是一种将算学融会于其中的秘术,”萝漪解释说,“首先计算出相应的轨迹,然后将这种轨迹转化为某种指令,让石块遵循这种原则运行。”
“等等,指令?”云湛打断说,“你的意思是说,这些石块运行的轨迹,其实只是计算的结果?”
萝漪点点头:“的确是。但是从记载来看,这个结果绝对没有错误。”
“绝对没有错误,”云湛重复了一遍,“某些时候,没有错误会不会恰好就是错误呢?”
安学武问:“你想到了什么?说出来吧。”
“说不好,”云湛皱起眉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你说他们计算出的结果肯定是没错的,但是万一……”
“万一什么?”两人齐声问道。
“万一星辰的轨迹发生了变化呢?”云湛踌躇再三,还是说出口了,“这方面我不大懂,但是,星星真的都是沿着亘古不变的轨道运行的吗?譬如六百年之前,他们按照星图打造了这个巧夺天工的机关,这些石块的轨道和天空中星辰的轨道相符,只要在轨道上算出位置,就能开启。但六百年之后,星辰的方位与轨迹,会不会和以前……不同了呢?”
安学武拍案而起,萝漪却面如死灰,两人对望一眼,似乎想反驳,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有这个可能,”萝漪颤声说,“我曾经看过古代的星图,的确和现在有不小的差异,我还以为是古人观测不够精确。”
“原来辰月教主这么多的努力都是白费,”安学武喃喃说,“星相永远不可能回复到600年前了。是不是我们,也永远无法开启天驱武库了呢?”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云湛试图潇洒的一笑,却无法掩饰那些微的失望。当一个绵延千年的传说就活生生地放在面前、触手可及时,任何人都难免会有所期冀。云湛的心里固然一直有一个念头:天驱武库开不得,但转念想想尘封于其中的那些足以改变天下命运的兵器——每一件都得值多少钱哪——仍然有些心痒。
“显然我们不可能改变星辰的运行,”萝漪说,“剩下唯一的路子是改变这些星流石已经设好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