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沁好道:“臣妾幼年时,曾遇到天刀主人,虽未辱身,却……毕竟在他面前露出肌肤。天刀主人为了补偿,送了我一张金矿图。臣妾一直未对家人说出此图来历,秋家在其中得钱甚多。可臣妾心头,难得一日快乐。所以,臣妾早非毫无瑕疵之人,如何配得上侍奉龙颜?此事臣妾向来不敢对人言明,恐惹羞辱,可又怎能对陛下隐瞒?”说到这里,静静流下两行泪。她把五年前的事颠倒错乱说了出来,却正中皇帝心头大忌!
金碧妃子闻言大惊,叫道:“沁儿!”再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事,心头一阵惊恐!皇帝盯着她,神情若有所思,忽然冷笑起来:“怪不得,秋老又找到几处金矿,原来是江听潮送的!这么说,你早就是江听潮的人了?”说到这个名字,他刚硬无情的脸上泛过一丝阴沉狠辣之色。
秋沁好跪地含泪道:“臣妾对陛下敬若天人。只恨今生无福!”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颤声道:“臣妾与天刀主人的瓜葛,一直小心隐瞒,是以家中人也不知道。可那天刀主人,却并未放过臣妾。他要我进宫之后,用此瓶中药物,算计陛下!”
皇帝一震,眼神陡然锋利如刀,狠狠笑道:“还有这等事?”缓缓取过秋沁好手上玉瓶,把来把去玩弄一回,嘴角笑意阴沉。想了一下,吩咐速传御医。金碧妃子看着妹妹,忽然发现,这个小妹居然变得可怕起来,无法猜测她的心意。
老御医把瓶中药水查验一回,白眉抖动,脸上现出惊诧之色,喃喃道:“坐忘散?居然真有这样的东西?”皇帝道:“什么坐忘散?”
老御医居然顾不得礼仪,啧啧称奇着,还是目不转睛盯着玉瓶,叹道:“陛下,这是传说中的奇药,据说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制出此药的大才子,说做人最苦之事,就是不能遗忘过去。所以制出坐忘散,靠它可以遗忘过去,从头来过。”
秋沁好这才知道,江听潮给她的不是毒药。他骗了她,她该高兴还是悲哀?她甚至不能自尽,命运从此不可测。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是了!江听潮给我迷药,是要我在最痛苦的时候,喝下去失去记忆,安心嫁给皇帝!”她不禁恨起江听潮来。他这样对她,却要她比死还难受。
皇帝听得微微皱眉,沉吟道:“哦?”似笑非笑看了秋沁好一眼,缓缓道:“你且说,江听潮交给你这个瓶子做什么?”
秋沁好自然想不出合理的解释,知道说错了反而不妥,只好叩头道:“江听潮的心思深沉,臣妾也不明白。他只是派人对臣妾传令,要臣妾把此药下在陛下的食物中。”
皇帝微微冷笑起来:“你自然不明白,朕却明白得很。江听潮想让朕中毒之后,忘了国家大事,成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哼哼,这一手果然厉害。他要真想暗杀朕,只怕天下大乱,他也不得好处。可朕变成一个糊涂天子,他正好从中获益。”
秋沁好心下一震,暗暗庆幸:想必皇帝久处勾心斗角之地,遇到什么都能想出一大堆可怕之事。这个毒药变迷药的乌龙,倒被遮掩得天衣无缝。皇帝看着秋沁好,口气微微温和下来:“你肯说出一切,总算忠于朝廷,朕也就不怪罪于你。”
秋沁好叩首道:“多谢圣恩。”
皇帝淡淡一笑:“不过,朕倒有个事交办于你。”
秋沁好心头怦然一跳:“来了!”她不惜损毁名节,故意夸大其辞说出和江听潮的旧事,已是存心要皇帝听了去,看来毕竟有用。
果然皇帝沉沉笑道:“江听潮当世高人,你是朕爱妃之妹,自然也算得我皇家的人了,两边可算门当户对。何况你二人是旧日故交,想必情投意合。朕就做个冰人,为你许了这门亲事吧。”
侍立一侧的金碧妃子担心了半天,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心下惊奇迷惑。秋沁好身子一震,眼中现出惶然之色,喃喃道:“陛下……”心里却暗暗冷笑:“果然如此,只怕还有下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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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皇帝道:“你嫁入天刀流后,需得体谅朝廷苦心。天刀流虽横跨南北,你却是南朝女子,自当忠于朝廷为先。你明白么?”说着想了一回,又道:“嗯,你出阁之后,秋老先生膝下二女都不在身边,想必也寂寞得很。朕这就下令,把秋老请到京中居住,也好与静妃见几面。”
秋沁好点头谢恩,心头有数,皇帝是想以老父为人质,要她嫁入天刀流卧底。心下暗道:“这皇帝好阴毒。卧底就卧底,还扯上爹爹。”
她无法明白江听潮的雄心大志,看着皇帝的忌刻之意,隐隐猜到,天刀流的势力只怕已经威胁龙庭了。不过,天刀越强,皇帝越是顾忌,只怕秋老城主反而越安全。只怕不到大举刀兵之时,皇帝断不会对老城主如何。秋沁好想明此节,心头反无畏惧。
秋沁好眼中闪过明亮的光,心想:“江听潮,你是否想到,我还会出宫找你!”——江听潮虽傲视南北,毕竟崛起时日尚短,还没到举兵的程度。皇帝赐婚,和江听潮做了连襟,表面上是刻意示好之举,江听潮自然不可能丝毫不顾天子的体面,一口回绝。
秋沁好说出这一切时,已做好打算,嫁入天刀流。至于等待她的是什么,她也无法猜到了。但她愿意赌一赌命运,也许,这一次她可以得到江听潮的心,还可以靠天刀流之助,把握一些权利,避免黄金谷不由自主的命运。
秋沁好再次来到天刀流总坛,身份是御赐成婚的秋皇姨。不出所料,江听潮接受了赐婚,却提出一个接近羞辱的附加条件:他早已定亲,所以这次只能以妾礼迎娶。皇帝原本不在乎秋沁好死活,却觉得这个条件大有羞辱皇家之嫌,不免恼怒。还是金碧妃子出了个帮他下台的主意,同时封赏江听潮两位夫人。负责送嫁的礼官自是说不出的为难,江听潮根本不受南朝封赏,自然也不肯让妻子接受南朝花诰。礼官无奈之下,含含糊糊把秋沁好送入天刀流,御赐的凤冠花诰却被他悄悄丢入江水中。
秋沁好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在众人的惊愕和羡慕中尘埃落定。
秋沁好静静坐在洞房中,等待她的命运。
一阵脚步传来,她心头狂跳,知道来的是江听潮。天刀主人素来威严,就算他新婚之日,也没人敢来闹洞房的。透过喜帕,她朦胧看到那人已静静站在在面前,迟疑一下,挑去她的红巾。
秋沁好今日盛装冶容,便不同往昔的素净秀丽模样,多了些盛世奇花般的艳丽,容颜极盛,看着光彩夺目,果然是倾国之姿。她远嫁到此,一路风尘颠簸,神情便有些病弱之意,越发楚楚动人。
满屋红光之中,江听潮向来苍白冷峻的脸也变得柔和了一些。他静静看着她,笑了起来:“丫头,这次你做得厉害,知道让皇帝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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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沁好大窘,听不出他言下喜怒之意,却清楚天刀主人的性情,断难容忍有人违逆他的安排,更何况强作他妻子。她勉强忍住羞涩不安,施礼道:“请夫君恕我不敬之罪。”
江听潮看了她一会,缓缓道:“你怕我和你计较?错了。”他冷酷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眼神无意间扫过墙壁。秋沁好顺着他视线看去,原来墙上挂的是一幅巨大的画,上面山川地理,栩栩生动,似乎并非普通的山水图。
她心头一动,脱口道:“夫君心头计较的,只有万里山河。”心头不知道是松一口气还是失望——所以他不介意按照皇帝的意思娶她,对江听潮而言,她根本无足轻重。
江听潮长眉一扬,似乎有些激赏之意:“你说对了,我喜欢挂山河地理图,书房那一张还要大很多。”随即沉声道:“丫头,你在宫中的事,我也听说了。你能想出办法,嫁入天刀流,这份心计应变总算不错。”
秋沁好闻言,出一身冷汗,这次想到:“只怕天刀流在宫中也有卧底,我要真对天刀流不利,恐怕早就死了。”当下忙道:“夫君,我在宫中那些话,都是胡说的。”
江听潮微微一笑:“虽然胡说,倒也合情合理。难怪皇帝要派你来做小奸细,呵呵,宣扬王化,这倒是不错的差事。”
秋沁好大惊,自己和皇帝的对话,江听潮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会如何发落?明知道斗心计只会让他更加不快,索性苦笑道:“我也无言自辩,唯痴心而已。夫君如何待我,我也就是个听天由命的意思。”一阵心酸委屈,想着五年来因他受的白眼,泪水缓缓流下。秋沁好毕竟倔强,悄悄侧过头,不肯让他看到落泪。
江听潮叹息一声,把她揽入怀中,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低声道:“罢了,你还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却要玩大人的勾心斗角游戏,以后你会后悔。”口气温和中带着一丝怜惜之意。
秋沁好不言不动,静静伏在他怀中,心想,也许他是有些顾念她的?江听潮却忽然放开了她的身子,悠悠道:“你心思灵活,也是难得人才。既然加入天刀,就和别人一样,叫我主公。夫君之称,却不必提起了。”
秋沁好心下一寒,颤声道:“夫君——”随即看到江听潮冷淡的目光,忍下激动,低低改口:“主公……我不明白,我待你之心,难道还不够么?”说到这里,忍不住哭倒在地!
江听潮轻轻扶起她,用手掌抹干她的泪水,柔声道:“其实,就算我不是早就订亲,也不可能对你如何。”他悠悠说着,叹了口气:“昔日我为求权位,强连武功,早已注定要短命的。我五年前就欠了你一个人情,你执意嫁我,我愿意满足你的愿望。不过,我却不能害了你。等我死后,你改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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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秋沁好惊愕的脸,忽然淡淡微笑:“其实——也耽误不了几年。”
秋沁好又惊又悲,看着江听潮,泪水不断滑落。原来,他经常面色苍白,是一直抱病。这几年天刀流势力急速扩张,天下侧目。谁又想到,这一切辉煌之后,代价是天刀主人的性命?天下原本没有天才和神话这回事情的。她愣了一下,喃喃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手下人知道你的身子不好,起了二心?”
江听潮温和地叹息一声:“丫头,无论如何江听潮不会对自己的恩人不利,所以我一定要告诉你实情。何况,我总是相信你的。”
秋沁好心头热血上涌,想着这句“我总是相信你的”,一时间百感交集。就算江听潮是顺口说的,她也愿意相信了。当下忍不住呜咽道:“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权势、江山值得你连性命也不要?”
江听潮眼中闪过寒焰,悠悠道:“天下本该是先父的,他不想要,别人却还是怕他,竟把先父围歼而死。那也算痛快了,可怜我母亲被逼下高崖,虽有人相救,她却从此瘫痪,呻吟痛苦数年才过世……世人为了权势江山,原是不择手段的。我就算不要这天下,却不能不要一个理字。何况,我也说过,权力之酒会醉人。我已经沉醉不问归路了。”他慢慢勾起秋沁好的脸儿,柔声道:“我是魔教余孽,你怕不怕?”
秋沁好听金碧妃子说过这段往事,看到江听潮眼中一片迷雾,反是怜惜,摇头道:“不怕。我……总是跟着你。”
江听潮大笑起来:“得此一言,当浮一大白!”当真自斟一大杯酒,一饮而尽。掷杯笑道:“丫头,你果然有趣得很。”笑声朗朗中,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秋沁好看着尚未燃尽的红烛,再看看墙上地图,一时痴了。
画里山河峥嵘,似有无限豪情迫人而来,想是江听潮亲笔。她慢慢凑近地图,轻轻摩挲,想接近画中那个呼啸天下的灵魂。不知不觉中,泪水湿润了画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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