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未雪,最近城中已起过几场大火,所幸并未闹出人命,但火焰所到之处屋宇尽皆焚毁,不少人流离失所。若仍不下雪,春来又少雨,田里的庄稼就遭殃了,来年收成必会大减。但若主家能抓住先机收粮囤积,只待城中饥馑,便可高价卖出,大赚一笔。
笔尖离开屏风,织锦上的云纹从血字处迅速散开,不一会儿,整个屏面**出一片波澜,那些鲜红的字也随之沉浮摆渡。就在沉浮中,笔画越来越细长,几个字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长手长脚地飘**、纠缠,渐渐幻化出图画来——春风拂雨,新禾竞生,竟是一幅春日行雨图。
玲珑第一次看到织云屏的神通,心中满是赞叹,也为接下来的好年景欣慰不已,不禁微笑着转头看了看姬弘。谁料姬弘的面上并无喜悦,只是冷眼看着屋里的情景,目光深沉,那神情冷漠又疏离,与刚才的他那么不同。玲珑暗暗吃了一惊,微笑僵在脸上。她又偷瞄了姬弘一眼,疑惑着转回头去,继续观察室内的变化。
再看时,主家已在屏上又写了些字,直接覆盖在那幅行雨图上。还没等玲珑细细辨认,那行字的笔画与图画的线条交缠相融,已不分你我。很快,织云屏上又现出一箱箱的珠贝,玲珑猜想,也许主家刚刚问的是何种货物销路好吧。接着,他又写了三四个问题,玲珑认不全那些字,但看织云屏显出的画面,大约都是在问货品时价、销路好坏。不过随着主家每次书写,字的颜色都会变深一些,变幻出的图画也越来越简单了。
主家后退一步看着屏风,半晌,眯了眯眼,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都只问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有点儿亏。不可问自己未来的运势兴衰吗……哼,一座屏风罢了,试试又能如何?”
言罢,主家上前,提笔在屏上写了一行字。
玲珑认出了其中有“年”“月”“日”“时”,还有主家的名字“卢大成”,他写的是自己的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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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写:“明年运如何。”又是一阵波澜,不一会儿,那些字融进了图画,而屏面上现出了一条长案,案上有供果与香炉,正中处竟是一座牌位,写着主家的姓名。玲珑想起之前为主家与白兔送夜宵时,在廊外不小心听到主家的话,便是在说这幅图吗?
“啪。”墨盒从主家手中滑落,里面的血液倾洒在地。
看到屏风上的画面,哑姐儿也是一副惊疑的神情。
“不可能。”主家扯出一个勉强的怪笑,“我不相信。”
他连连摇头,激烈地否认眼前的一切道:“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主家真会死吗?”玲珑心中也在犯嘀咕,没注意哑姐儿默默走到了主家身后,正弯腰去捡他脚下的墨盒。而此时主家突然猛地后退,重重地撞在刚弯下腰的哑姐儿身上,只见她整个人向斜后方翻倒,脑袋磕在身后桌案的拐角上,一下子昏了过去!
“啊!”玲珑被惊得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惊叫,姬弘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嘴,顺势将她搂进怀中。而主家转身看到摔倒的哑姐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震住了,没注意到窗外的声响。
主家紧张地走到哑姐儿身边蹲下,用左手试探哑姐儿的呼吸,确认她还活着,只是额角多了一个大包。他面色稍缓,跌坐在一旁,手里还紧紧攥着笔。
玲珑见了,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示意姬弘放开她。姬弘松开捂着她嘴的手,却并未放下,而是安抚地搭上她的肩膀。
玲珑睁大双眼盯着室内,只见主家呆呆地坐着,看看哑姐儿,又抬头看看屏风上的图画,神情恍惚。
“我虽富裕,但多行善举,怎会如此短命?”他语气有些悲叹,但更多是不解。主家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屏风前,瞪着图中写着自己名字的牌位,提笔狠狠地写上:“我、何、时、死!”
图案翻滚变幻,猩红的血字最后化作浓重的云雾,凝在屏面上。
主家看着,眉头拧紧了,脸上满是费解。他眼神狂乱,对着织云屏低吼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会死?”但屏风岿然不动,只是静默地立在他面前。主家低头,闭目深深吸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怒火。他额头抵在屏面上,忽然咯咯笑起来,笑声不大,却让玲珑脊背发冷,“对了,这问题我已经问过了。哈哈哈,明年运如何。明年运如何……”他抬头看屏风,“你已经给我看过了,不是吗?我活不过明年,活不过明年了……”脸上的笑意一丝丝退去,眼神绝望。
他再一次提笔,右手微微颤抖,口中小声地念着:“我不信,为什么……我为什么会死……”一边缓缓写下三个字:“何、以、乎?”
笔尖干了,最后一笔毛糙糙的。
看见屏上的画面,主家惊诧地退后一步,挑起了双眉。图画很简单,红色的线条粗粗地描绘出一张脸,玲珑一眼就认出了画中哑姐儿的微笑,她那晚在书房见到的就是这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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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家转身看看倒在地上的哑姐儿,又看看屏风,眉头紧锁,面色阴晴不定。他慢慢地走到哑姐儿身前坐下来,扶起她的头,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主家轻轻拂开她额角的碎发,眼光慈爱,神情却又似隐藏着巨大的痛苦。玲珑听见他柔声地对躺在臂弯中的哑姐儿说着:“织云屏会不会搞错了?它说是你杀了我,这下我该怎么办呢?
“哑姐儿啊,府里的小丫鬟不止你一个,可我最疼你,你可知为什么?”他摇摇头,苦笑着,“你肯定不相信,也就六七年前,我比你们还穷。我没手艺又没力气,那时我去富贵人家招工,工头都看不上我。那一年大旱,收成不好,秋天城里闹饥荒,唉,我的小女儿燕燕,真是歹命,竟病饿而死。你刚入府的时候,跟我死去的燕燕一般大,我见了你,就跟见了我女儿一样。你命也不好,有个那样的爹,把你们一家都卖给我做家奴,后来你娘也病死了,我看着你,心疼啊……“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带在身边,拿你当女儿养,你也当我是爹一样地敬爱。屏风说我会因你而死,我不信,你怎么会害我?”他握紧拳头,“可你知道吗?这张织云屏是拿我的女儿换来的!
“那年冬天,眼看我夫人和大儿也要饿死,我发了疯地去找传说中的白龙馆,竟真被我寻着了。馆主见了我,问我所求何事,我说我要钱,我要许多许多的钱,我要我的夫人和儿子今后有享用不尽的财富,我要他们再也不用饿肚子,买东西时再也不用讨价还价,再也不用算计着过穷日子!馆主说好,他给我打造了这座能窥视未来的屏风,告诉我如何用它在买卖里占尽先机。
“他向我要报酬,可我身无长物,那位姬馆主说,他不要钱财,只要一样我最心爱的东西。”过往的伤痛仍然锋利如刀,每一幕都还能在心上割出血来,主家说到这,年近半百的他终于抑制不住,泪水奔流而出。
“他要我的女儿。他要燕燕的尸骨!”
听到这里,玲珑不禁悚然。
此刻,姬弘沉静的呼吸声就在玲珑耳畔,他就是主家口中的人,那个向主家讨要他女儿尸骨的姬馆主。玲珑僵住了,不敢转头看他一眼,连大气也不敢出。他是这么可怕的人吗?
主家双手抱紧哑姐儿,就好似抱着自己的女儿一样,“是我亲手把燕燕的尸首扒出来,裹在麻袋里,抱着送到了白龙馆,你可知那是什么感觉?可我是为了活下去,我还要活得好,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我可怜的女儿,她投错了胎,遇上我这样无能又自私的爹,她活着时没享过一天福,死了也不能入土为安!”他回头看看织云屏上的图画,再去看哑姐儿,面无表情,“这屏风从没出过错。我也不愿相信你会害死我,哑姐儿,我不愿信。可这是用我女儿换来的织云屏,我能不信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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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主家怀中的哑姐儿动了动,睁开了眼。也许是昏眩仍未过去,她迷蒙地眨了眨眼,不知所以地看着主家。
主家见她醒来,愣了一下,接着说:“织云屏说我会因你而死,我不得不信。”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阴狠,“可你要是不在了,我还能被你害死吗?”说着,他收紧手臂勒住哑姐儿的头,另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咽喉。
看到这突然的一幕,玲珑几乎要尖叫出声,却被姬弘捂住了嘴,只发出呜呜的悲鸣。姬弘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身体,不顾她的反抗,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胸前。
玲珑眼睁睁地看着正发生的一切,却只能无声地落泪。
哑姐儿激烈地挣扎,蹬倒了墙边的矮柜,书简落了一地。主家翻身而上,将她小小的身体压制住,死死地扣紧扼着她喉咙的双手。哑姐儿眼中满溢着不解和无助,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眼前只有平日慈爱的主家,他面目狰狞,正将生命一点一点地挤出她的躯壳。主家口中喃喃地念着:“你死了,我就不会死,我不会死……”
没一会儿,书房里就平静了下来,哑姐儿不再挣扎,但仍大睁着双眼,只是那眼中不再有生机。
看见哑姐儿直挺挺地不动了,主家放开手。他探了探哑姐儿的鼻息,确定她没了气儿,才松开对她的压制,愣愣地坐到一边。
姬弘放开了玲珑,她怔怔地盯着不再动弹的哑姐儿,泪水不由自主地坠落,浑身颤抖,一个劲地吸气,仿佛也要窒息了。
主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好像不大相信这双手刚刚掐死了人。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哑姐儿的脸,突然小声地抽泣起来,道:“我只是为了活下去,我是不得已的……”他哆哆嗦嗦地伸手合上哑姐儿的眼睛,又抱起了她,神情狂乱地流着泪,“燕燕,我是不得已的……我苦命的孩子,我的燕燕……”
姬弘在玲珑耳边说:“走吧。”他拎起脚边的灯,想带玲珑离开。可玲珑没反应,只是哭。
姬弘低声道:“你知道的,他会把她的尸体投进井里。别看了。”他把她拉起来,玲珑木木的,任凭姬弘摆布。
姬弘一心想要把玲珑赶快从这里带走,他看看通向月门的曲折长廊,又看了眼手中的歧路灯,捉住玲珑的手,带她朝身后的院墙走去。到了墙边,脚步没停,他拉紧玲珑径直向前,在歧路灯的光芒里,那院墙好似曼舞轻纱,自动退开好让他们通过。但这一切玲珑都没看见,只是机械地被姬弘拉着走,一步,又一步。
出了书画苑,被廊外的风一吹,玲珑清醒了一些,才察觉他们已不在书房窗下。
看到玲珑伤痛的目光,姬弘说:“你别哭啊。”
“卢大成跟兔子说,他看了屏风上的画,一时冲动将那女孩儿打骂了一通,她跑出去,可能不小心坠了井,或是一时想不开自己跳下去的。唉,人类的话真是信不得。”他眨眨眼,试图安慰她,“你知道,人都是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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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渐渐止住了泪水,泪痕在脸上风干,有些痒痒的。
他叹口气,“我忘了,人类对死亡的反应总是这么大……”
玲珑抬起头,认真地说:“不,我没事。你让我见到了哑姐儿最后一面,也让我知道了她死去的真相,谢谢你。”她微微蹙眉,努力忍着泪水,脸上却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说,“谢谢你。我不难过了。我知道,人皆有一死,哑姐儿会死,有一天我也会死。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真的。”
姬弘见她欲笑还颦的样子,说:“好吧。”他站起身,看看廊外的天色,问道,“你之前说,你三天前见过我,就是现在吗?”
玲珑有些不确定地道:“应该是吧。那时我见你打着灯从远处走来,有些害怕,就躲到了走廊外的树丛里,就在前面。”
她指着西边的长廊,又看了看姬弘,恍然大悟道:“那天,你穿的就是这件白色单衣,还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跟在你身后。我那天看见的,就是现在的我们吗?”
姬弘听了,轻声哼道:“没错。我们快走吧。”
姬弘说完就转身往前走,玲珑赶快追上他,紧紧跟在他身后。周遭的黑暗遇见歧路灯的光芒,都像有生命似的自动退开去,玲珑抬头看姬弘提着灯的身影,走得无比安心。
“咔。”树枝折断的声音在静夜里清晰无比,玲珑循声望去,就在廊外的灌木里,藏着另一个自己。这三日来的一切对于那个她来说,都还未发生,她还没失去最亲近的朋友,玲珑真想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让那个战战兢兢躲在树后的自己免于经历以后的事。
她叫住姬弘,在他耳边说:“就在那边,我就躲在那片树丛后面。”接着用眼神指出了自己当时藏匿的地点。
她以为姬弘会做些什么,可他只往哪个方向瞥了一眼。
“不早了,”他回头说,“快走吧。”然后就向前走去,玲珑有些不解,但也只得跟上去。
玲珑一路安静地走,脑袋里却充满疑问,直到二人到了走廊尽头,她才出声询问:“子夏,你为什么……”
姬弘停下脚步,没等她说完便抢过话头道:“你是不是想问,刚才你明明把自己三天前的藏身处告诉了我,我却没跟那时的你说话,也没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点头。
“你忘了吗?我们不能改变自己的过去。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三天前你只是躲在树丛里看见了我,并没有跟我说话,所以今天你刚见到我时,才会告诉我你见过我,却不知道我三天前为什么在后院。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所以一点儿都不能改变。”
“哦。”虽然仍有些迷糊,她还是点了点头,“那么,现在你能不能带我回去?我已经出来很久了,如果天亮前没回寝室,姐姐们会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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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姬弘的脸色却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似乎要告诉她什么,最后却只说:“好。我们走吧。”
他伸手拉住玲珑,面朝着宅院外墙的方向,正要走,玲珑有些疑惑地问:“咱们这样走,到那边会不会出了府,走到街道上啊?”
姬弘没有回答,只说:“记住,不可以放手。”便带她向前走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玲珑陷入黑暗后没再惊慌失措。也许是心中少了些恐惧,她觉得回程比来时短了许多。没走多久,玲珑一脚踏上实地,眼前也看到了光。和玲珑猜测的一样,他们的确已出了宅院,站在了街道上。还没来得及表示疑惑,玲珑发现,他们身处的街道竟亮如白昼,一阵喧嚣传来,是有人在奔走呼喊。一回头,玲珑惊恐地看见,身后不远处的宅院竟已陷入一片火海。
玲珑又震惊又害怕,她知道,今年冬天迟迟没下雪,天干物燥,一旦起火,便难以控制。之前城中几次失火都在白天,所幸无人伤亡,但现在正是半夜,起火时府里众人必定还在沉睡,又怎么逃得出来呢?玲珑焦急地望着大火,她能感到火焰掀起的逼人热浪扑在脸上,空气里弥漫着木头化为焦炭的呛人烟气。想起身边的姬弘,玲珑立刻转身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地祈求:“子夏,你是白龙馆的馆主,你有那么多神奇的东西,你一定有办法灭火救人吧?”
姬弘低头看着她,淡淡地说:“我有办法。”
玲珑期待地看着他,整个脸都被希望点亮了。
可他看了看奔走救火的人群,说:“但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玲珑又气又急,快要哭出来,“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在府里,榴红姐、秋烟和萍儿姐,还有主家、夫人,还有好多好多人,他们就要被烧死了!
求你救救他们!”
玲珑突然记起,姬弘从一开始就知道宅子着火了,对,那时他说过,有烟气,“你早知道,宅子刚起火你就知道了,对不对?那时你说要带我去三天前,其实不是为了让我看到哑姐儿死去的真相,你只是要带我离开这起火的宅子,是不是?”不需要姬弘回答,她全明白了,“可是,你一早就知道着火了,为什么不叫人救火,为什么单单带我离开?”
姬弘只是看着她,他的眼中映着火光,玲珑看不懂,那么冷酷,却泛着慈悲,“我能救你,可我救不了所有人。”
“人皆有一死,是吗?”玲珑冷笑。
“这把扇子,”姬弘从怀中掏出小团扇,一侧扇面上还印着小小的织云屏,他说,“能将任何东西、任何人,保存在收入扇面那一刻的状态下。如果把这座宅院收进团扇,火势就会停在此刻,你的朋友们,还有你的主家、夫人,他们可能都不会死。只要被收存在扇面上,一切都能静止不变,可一旦把扇中保存之物放出来,该发生的还是会继续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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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团扇递到玲珑手里说:“这扇子还有一面是空的。如果你愿意,可以将这座宅院收存在扇面上,十年,百年,千年,宅院里的人都不会死,他们会作为一幅静止的图画,永远停滞在这一刻。可一旦将他们放出,这宅子,还有这些人,仍旧无法逃脱火海。”
玲珑看着手里的团扇,紧咬着嘴唇,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她蛾眉紧锁,抬头对上姬弘的双眼,现在她好像能看懂他的眼神了。玲珑将扇子塞回姬弘手中,说:“我明白了。那样被收存着,并不是生命。”
“可哑姐儿已没了,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掉!”她快速地将肩上的大衣脱下,塞到姬弘手中,转身向着大火处跑去。
姬弘猝不及防,伸手拦她却抓了个空。他朝她呼喊:“玲珑,别过去!”
姬弘披上大衣,冲进火场去追玲珑,火焰扑过来,遇到大衣上的黑色皮毛,竟奇迹般地缩了回去。可玲珑小小的身影混入喧杂的救火人群,转眼就找不到了。
玲珑一路蹿进前院,发现火正是从东院烧起的,此时整座宅子都已被火焰吞噬。她径直向东院跑去,却发现大门被人用杂物堵死了,根本进不去。好在还有偏门,但火势太猛,帮忙扑火的人拦住她说:“这小门进得去出不来,大人都不敢过去,你这小孩儿快出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可她趁人不注意,仍是溜了进去。
才进院子,火光中只见一醉汉,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晃**,口中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号着:“就是老子放的火!卢大成!你以为给几个臭钱就能打发老子吗?老子烧的就是你!”他好似发了疯般,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你害得没人给老子送终,老子就要你们全家给我陪葬!烧啊!烧啊!”
玲珑没理会那疯子,只一心要往偏苑的寝室跑。
“救命!”火势凶猛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喊。
玲珑循声望去,见邵元倒在廊前,一条腿被烧断倒落的廊柱压住,无力地呼救着。她赶忙上前,邵元见到来人是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又灭掉了,他哀叹着:“怎么是你?你看这柱子,你可抬不动!”
玲珑却没泄气,她寻了根能拖得动的木头,把它卡在压住邵元的柱子和台阶间,转头对他说:“用力往外拉你的腿!”
她用尽全力去撬动柱子,却没有效果。邵元绝望地哭着说:“你弄不动的,你自己快跑吧,待会儿就逃不掉了!”
玲珑灵机一动,爬上走廊围栏,纵身一跃,将身体的重量砸上撬棍那头,“拉!”
就那么一瞬,廊柱被翘起了一点儿,邵元的腿拔了出来!
玲珑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扶着邵元往偏门那走。邵元说,院里那个一瘸一拐的就是哑姐儿她爹,刘老二发酒疯,拿东西堵了院门放火,将主家和夫人反锁在屋子里活活烧死了,还说要全府上下几十口给他陪葬!玲珑听了默不作声,心里却明白了。织云屏上说主家会因哑姐儿而死,主家以为杀了哑姐儿自己能活下去,可就因为杀死了哑姐儿,哑姐儿的爹才发疯放了这场火,烧死了他。她想起白兔当时说的那段长篇大论,一旦看见了某种未来,你为改变它而做的一切,反倒会导致这种未来发生。说到底,主家的确是因哑姐儿而死的,却也是因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丧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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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偏门,将邵元托付给前来救火的人,玲珑心里记挂着几位相熟的姐姐,担心她们也像邵元一样困在火场里,便又趁乱跑进了东院。姬弘寻不着玲珑正着急,此刻远远看见一个眼熟的背影,似乎是她,他忙往这边奔来。
站在寝室所在的偏苑门口,玲珑才死了心,整个偏苑都沉浸在火海里,根本不可能接近。玲珑痛苦地回望一眼,顺着来路狂奔而回,她被烟气呛得几近窒息,眼睛也被熏得快睁不开了,四周不断有着火的木头坠落倾倒,叫她胆战心惊。跑到院墙边,玲珑的心一沉,刚才还能通过的小门,已被火焰完全吞没了。
姬弘提着灯,一路穿墙踏火,冲进东院里。
火舌跃动,烟尘滚滚,几乎挡住了眼前的一切。他高举手中的歧路灯,幽紫的光芒穿透烟雾,让他能看远一些。前面不远处,醉汉在叫嚣:“烧吧!老子活了几十年,今天有你们一家给我陪葬,值了!”姬弘嫌恶地扭开头。
另一边,一个小小的身影倒在廊下,姬弘冲到跟前,蹲下身子,将她翻过身来,是玲珑。她在浓烈的烟尘里几近窒息,已昏迷在地。姬弘将玲珑轻轻揽到怀中,他皱着眉小声骂了句:“傻丫头。”
此时,近旁的走廊被大火舔舐,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柱子与屋檐顷刻间轰隆倒塌,竟将二人埋在了下面!
焦炭之下,有些木条还在燃烧,而一个身影从这火堆中升起,烟尘与火焰簌簌扑落。姬弘怀中抱着玲珑自其中走出,二人毫发无损,他肩上的大衣竟还是光泽柔亮,一尘不染。
几步开外,传来惨烈的号叫,姬弘看去,是那醉汉,被塌落的焦木砸中了身躯,趴在废墟之中。也许是被疼痛惊醒,那人已是醉意全无,脸上写满了惊恐,向不远处的姬弘呼救。
姬弘走到他身前,眼神如冰。
“求你救救我!”那人哀哀地祈求着,伸手想去抱姬弘的脚,却差了一寸。姬弘盯住那人脸上的绝望,唇边露出一抹冷笑,决绝地转身而去,任他在身后惨叫。穿过重重火焰,姬弘小心护着怀里的女孩,出了宅院。
大火已蔓延开去,竟席卷了半条街。姬弘身侧,有人还在扑火,有人抱头逃窜,还有人哭号。
他一刻都未停留,头也不回,抱着玲珑向前走去。身后火光映红了夜空,滚滚浓烟升腾而起,团作重重云雾,遮天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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