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秦钟远怕他变卦,慌忙起身,恭敬地朝小白一礼道,“小神请跟我来。”
等他二人走了,玲珑终于抑制不住好奇,拽着姬弘问:“子夏,子夏,真有不老泉吗?你知道在哪儿吗?哎呀,求你了,快点儿告诉我吧。”
姬弘笑笑,拉住她,故作神秘道:“闭上眼睛,跟我来。”
玲珑闭着双眼,跟在姬弘身边,心里又紧张又兴奋,手上也出了汗,睫毛一颤一颤,差点儿忍不住睁开眼睛。没走几步,就听姬弘说:“到了。”她激动地睁眼,却发现他们没去什么不老泉,只是在白玉凉亭里站着。
她疑惑地看看姬弘,又看看四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湖水,不解地道:“不老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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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里。”姬弘隐去一丝笑,故作平淡地回答。
“这里?”玲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这片水,就是人们所说的‘不老泉’。它还有很多别的名字,龙泉、长生药、还魂水,都是一个意思。”
“不对,不对,我每天都经过这里呀!这湖水有这么神奇吗?”她不敢相信地摇头。
姬弘笑她道:“就因为你每天经过,这里的水就不能有点儿神奇之处吗?你也太霸道了吧。”
玲珑到亭子边蹲下,伸手去撩这神秘的不老泉水,呆呆地看它从指缝流泻,“喝了这水,就能像你一样,长生不老吗?”
“呃……算是吧。”
“真的?”玲珑回头,睁大了双眼。
姬弘轻笑着点头。
玲珑回身舀起了一捧水,手凑到嘴边,作势要喝。
“你也想要长生不老吗?”姬弘静静地看着她,问道。
“嗯……”拖着长长的鼻音,玲珑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
她看向子夏,笑着反问:“天下有谁不想吗?”
姬弘的唇微微张了张,却没回答。他沉默地望着她,眼睫低垂,那双深沉的眸子也隐在暗影里。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喝这‘不老泉’。”玲珑卸去了笑容,小声道,“所以,半年来,我日日经过这片水,你也从没提过一个字。呵,你一定在想,看,又一个愚蠢的人类,沉迷在长生不老的幻梦里,始终不能清醒。”
“不,子夏,不是这样的。我对长生不老并没有兴趣。没错,我只是个人类,才活了十三年,在你眼里,我也许和一只小蚂蚁一样,什么也不懂……”她赧然一笑,“的确,我连你平日跟小白说的话都听不懂多少。”
玲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可我并非什么都不懂,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她看向子夏的眼神有些复杂,“也许,长生不老并不是一件好事,它更像是一个诅咒,对吗?当你的生命没有尽头,世界便成了一座牢狱,而你的刑期,是永恒。”
姬弘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了一下。他轻笑一声,“你虽是人类,倒不太蠢。”
“不过,这水我还是要喝。”手里的水已流尽了,她重又掬起一捧,直接送进了口中。
“嗯?”姬弘挑了挑眉。
玲珑笑着站起来,“以后,我来陪你。”
姬弘愣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这笑意却未达眼底,“玲珑,这不老泉……并不是喝了它的水,就真的能长生不老。”
“啊?”
“这泉水只是使人的肉身保持现有的状态,年轻人喝了可以容颜不老,而老人,喝了它能延年益寿,却无法返老还童。至于起死回生,更是不可能。”
“现有状态?你是说,我喝了它,会一直停留在现在的样子,不再长大吗?”玲珑惊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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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弘挽住她的手,一边带她往岛上走,一边慢慢地解释:“不老泉水只会抑制躯体的老化损坏,并不妨碍生长的过程。你会长到完全成年,接下去,外貌就不会再改变了——对人类来说,大约是二十几岁的年纪吧。”
玲珑舒了一口气,“那也挺好呀。”
“躯体虽能长久留存,魂魄受损却无法避免。”他扫了她一眼,“花草树木若受不老泉浇灌,成了精怪,动辄可活数千年;禽兽鱼虫,也可延寿数百上千年,化妖化仙;人类的灵魂却最易衰老萎谢,百余岁已是极限了。”
“这样呀……”玲珑轻叹,有些失落。
玲珑只顾低头迈步,她穿着姬弘做的玉鞋,每向前一步,都有莲叶出水,展作玉盘,层层叠叠,擎托着自己。她又转头去看子夏,忽然自嘲地笑了。虽遗憾不能真的长生不老,却也得百余岁,能陪伴他左右,这在之前,她是绝不敢奢望的,又有什么可失落的?
子夏瞧她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莫名地笑出声来,只觉好笑,倒也不再担心了。
兔子回来时已经是夜里。
姬弘正陪玲珑练字,不时出声纠正:“坐直了!”“手腕放松!”“唉,瞧你这撇……”玲珑写得手酸,可又不敢有所马虎。
她对着沙盘打了个哈欠,眼光一转,瞥见了廊下的小白,得救似的欢呼道:“子夏,小白回来啦!”
姬弘转头,问刚进屋的小白:“你见到那人了,情形如何?”
小白欢快地摇着脑袋,“啧,不行啦,不行啦!那秦老头多年肺疾,又遇上老年失偶,心病加旧疾,更是病来如山倒。肉身将殁,魂不附体,只给他喝不老泉可救不回来。”
“唔,这种可能我也想到了。”姬弘点头沉吟。
玲珑忙扔了笔,也凑上去,“不老泉怎么会没用呢?”
小白瞅她一眼,“馆主没跟你讲吗?它只能保持肉身的现有状态?”
玲珑点头,但仍旧不解。
“玲珑,你知道怎样从井里打水吗?”姬弘问她。
“嗯,知道啊,把水桶扔下去,然后用绳子拉上来。”玲珑被问得摸不着头脑,但仍旧回答了他。
“如果水桶裂了呢?”
“裂了,虽然也能打水,但是只要放一会儿,水就慢慢地流干了……”她眨眨眼,“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人的躯体是水桶,魂魄是水。桶裂了,水会流走,人的躯体有损坏,魂魄也会慢慢逸散。”姬弘说,“不老泉可以保存躯体,却并无治愈之效。”
小白嘬着牙,接过话头道:“秦老头即使喝下不老泉,保存的也只是现在这副残破的躯体,像一只裂了缝的水桶,留不住魂魄的。没了魂魄,只有躯体,又怎么活呢?”
玲珑恍然大悟地点头,又有些忧虑地问:“可子夏已经答应秦钟远,要救他爷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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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得想想……”姬弘沉吟道,他看看玲珑,又说,“我去聚流离看看,有个东西或许可以一用。玲珑,你去休息吧。”
“可是……”玲珑想抗议,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小白笑道:“女娃娃还是乖乖听馆主的,去睡觉吧,不然你这人类娃娃又要变竹熊娃娃了。”
“你才变竹熊!”玲珑气得要揪小白的耳朵,却突然身子一轻,竟被姬弘一把拎起,夹在肋下“搬运”到了隔壁的卧室里。玲珑脑袋朝后,一路凌空对着小白张牙舞爪,却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小白故意蹦蹦跳跳地跟在姬弘身后,就在玲珑触手可及的半尺开外,嘬着大牙嘲笑她。
“好好睡觉!”姬弘将她丢到榻上,转身就走。
“明天我去见秦钟远,你要想跟来,可得早起。”他关门前回头说了一句,玲珑才肯安心歇息。
次日清晨,玲珑一起床,就跑去隔壁找姬弘。
他在等她。
玲珑看见桌案上放着一个水罐,旁边还有一只精巧的金铃。她一愣,觉得那只铃铛很是眼熟,仔细回想,却又不记得何时见过。她指着金铃问:“子夏,这是什么宝贝?”
“招魂铃。顾名思义,它的铃声可以招魂。”姬弘深深地看她一眼。那眼神怪怪的,让玲珑有些不自在,“玲珑,这东西还是你拿着比较好,若在我身上,这一路不知要引来多少孤魂野鬼。”
听他这么说,玲珑有些害怕。她接过铃铛,战战兢兢地用双手捧着。
姬弘笑笑,“别紧张。它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我灵力太强,拿着它在人间走动,恐生事端。你收好即可。”
“哦。”玲珑颤巍巍地呼出一口气,将它小心地收进怀中。
“走吧,去秦钟远家,小白睡了,不过它跟我说了地址。”姬弘拿起水罐说。
“这罐子呢,又有什么神异?”
“唔,它就是只罐子。”出了院子,姬弘在水边将罐子盛满,拿着它回身对玲珑晃了晃,“瞧,是一只可以装水的罐子。”
见到秦钟远的爷爷,玲珑才明白小白说的“肉身将殁,魂不附体”究竟是什么意思。那老人面色暗沉,形销骨立,呼吸艰难无比,仿佛上了年岁的风箱,稍一动就吱呀作响。玲珑害怕地望着他,好在,那双眼睛里仍有一丝清明,让她能确定他还活着。
秦老头忽地咳起来,身子震颤着蜷作一团。玲珑缩在姬弘身边,听着一声声沉闷而浑浊的咳嗽,恍惚中,老人在她眼中变成一座陶土人像,每咳一下,他身上的陶片就纷纷爆裂、剥落,砸了一地。秦钟远眉头深蹙,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给爷爷拍拍背,等他自己慢慢平复。
“这里就是你要的不老泉水。”姬弘将水罐递过去。
他惊喜地看看姬弘,又看看手里的罐子,赶忙扶起爷爷,喂他喝水。可秦老头虚弱不已,无法吞咽,他又咳起来,震得泉水洒了大半,被褥和衣衫都沾湿了。好歹灌进了一点儿,老人稍有平复,竟抬手去推秦钟远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吼:“别管我,让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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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不老泉水给了老人力气,他猛地甩开秦钟远,“嚓!”水罐砸翻在地。
碎裂声惊得玲珑一跳,她不明白老人为何如此。秦钟远也蒙了。
姬弘不为所动,淡淡地说:“你爷爷肉体受损日久,已是魂魄不系、弥留之身。不老泉水可保他身体不再恶化,却没有起死回生之效,稍有不慎,他仍可能魂飞魄散。若要他长久存活,还需一物。”他转头,见玲珑愣在那里,只好轻轻推她一下。
她反应过来,忙掏出金铃。
姬弘解说道:“这是招魂铃。他若离魂断气,你摇响此铃,亡魂便会受铃声招引,滞留此地。这躯体本就是他魂魄居所,只要三魂七魄仍未飘飞离散,就总会再附回其身。如此,可长保他性命无虞。”
“拿走,我不用,拿走!”秦老头瞪着眼,挣扎着挥手。
秦钟远接过铃铛,尝试地一晃。
“叮——”铃声清脆轻灵。
胸前的锦囊随着铃声**了出来,玲珑打了个寒战。一瞬之间,她仿佛陷入了冰冷寂静的黑暗中,这感觉很熟悉,就好像她曾经历过一样。她身形一晃,差点儿跌倒,好在被子夏捞住了。
“住手!”姬弘厉声喝止。
玲珑用尽全力地攥着子夏的衣袖,像抓着能将她钉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却又觉得自己如此无力,好像正在慢慢滑进虚无中。子夏挽着她,捉住锦囊,让它紧贴在玲珑胸前,直到她抽着气,恢复了神志。
“我……在哪儿……”玲珑恍惚地眨眼,认出了眼前的人,“子夏?”
姬弘轻轻将锦囊掖进她衣衫里,轻抚玲珑后背,说着:“没事,没事了。”
“这……她怎么了?”
姬弘严厉地瞥了秦钟远一眼,“你当这是什么,小孩玩的拨浪鼓吗?好了,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告辞。”说完,姬弘转身,扶着玲珑往外走。
秦钟远忙追出去,“姬馆主恕罪!我不知这铃铛……玲珑娘子还好吗?”
“不用你管,回去吧。”他淡淡地回答,语气中不带一丝情绪,却让秦钟远脚下一滞,不敢再跟过去。
“姬馆主,谢姬馆主救命之恩!”秦钟远停在门口,向姬弘遥遥一拜。
“没什么可谢的,我对你也没有恩,生意而已。过几日我再来取报酬。”依旧是淡淡的口吻。
秦钟远迷惑地抬头,看着他们走远才回屋,口中嘀咕着:“真是怪人啊……”
玲珑蹒跚地走着,对周遭之事几乎没有感知,她仍在发抖,心头仍是挥之不去的恐惧。渐渐地,她意识到姬弘就在身边,于是问道:“子夏,我刚才怎么了?”
“玲珑,你这锦囊,以后要贴身藏好。”姬弘看向她,轻蹙着眉严肃地说,“记住,这锦囊就是你的命。不可离身三寸,更不可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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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抚着胸前,虽然不明就里,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你饿了没,想吃什么?刚好出来了,就带你在街上吃早饭吧。”子夏忽然转换了话头,指着不远处的早点摊子问她。
玲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刚刚还想问些什么,也早忘了个干净。烤胡饼的、摊煎饼的、煮馎饦的、下馄饨的,真是应有尽有。白龙馆的伙食固然好,可这些,灶火的呛人烟味、油煎的刺啦声、缭绕的水汽、摊贩叫卖的吆喝,就是这些,她心里赞叹,这些才是人间烟火呀。
“嗯……我想吃馄饨!”她吸了吸鼻子,咂巴着嘴,“不,胡饼!不,馄饨!嗯……子夏,能不能两种都要?”
姬弘笑了,“馋猫,那就两种都要吧。”
玲珑雀跃。
“哎呀不对,子夏,你出来时带没带钱?”
“嗯……没有。”
“啊!怎么办,回去取?”玲珑失笑。
“只能回去取了。”
“子夏,我饿得走不动了。”
“好吧,那你先吃,我回去取钱。”
“嗯嗯,快去快回呀。”玲珑啃了一口胡饼,坐在馄饨摊上,欢快地挥手送走了姬弘。看着他匆匆回家取钱的背影,玲珑忍不住偷笑,“唉,周室王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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