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站在厅堂中心,陪他的还有韩竭和四名亲卫。
陶方负起招呼之责,见项少龙来了,退入内厅。
嫪毐劈头叹道:“少龙你怎可这么不够朋友?”
项少龙与韩竭等打个招呼后,把他扯往一旁低声道:“这种美人儿,小弟还是不接触为妙。昨晚金老大故意在我们两兄弟面前暗示石素芳对小弟有意,摆明是要引起嫪兄嫉忌之心,更使我深感戒惧,所以推掉今晚的约会,嫪兄明白我的苦心吗?”
嫪毐愕然半晌后,老脸一红,道:“我倒没有想过这点,嘿!石素芳充其量不过是较难弄上手的艺伎,何来资格离间我们,项兄不要多心了。”
项少龙心知肚明他是言不由衷,并不揭破,低声道:“照我看这是蒲鶮的毒计,千万不要小看美丽的女人,是可使人连国家都亡了的,妲己、褒姒都是这种倾国倾城的尤物,有时比千军万马更厉害,更使人防不胜防。若我到贵府赴宴,石素芳必会佯装看上我,同时又勾引嫪兄,倘我们心中没有准备,你说会出现怎么样的情况呢?”
嫪毐既充好汉子,自不能半途而废,硬撑道:“少龙放心好了,我嫪毐可说是在花丛里打滚长大的,什么女人未遇上过。她来媚惑我,我自有应付的手段,保证不会因她而伤害我们的感情。哈!不若我们拿她来做个比试,看谁可把她弄上手,却绝不准争风妒嫉,致着了蒲鶮的道儿。若能俘虏她的芳心,反可知道蒲鶮暗里的勾当。”
项少龙心中暗笑,知道嫪毐始终不是做大事的人,见色起心,不能自制。哈哈一笑,道:“此正为我要推掉嫪兄今晚酒局的理由,俾可让嫪兄施展手段,把石素芳弄上手。”
嫪毐叹道:“现在我当然不会怪责少龙,只是石素芳指明要有少龙在才肯来赴宴,以她一向的脾性,到时拂袖就走,岂非扫兴之极。”
项少龙正容道:“看!这就是蒲鶮设计的陷阱,不愁我们不上当。你究竟要我怎么办?”
嫪毐有点尴尬道:“我现在希望少龙走上一趟,看看石素芳可弄出什么把戏来,说不定我会弄点药给她尝尝,使蒲鶮偷鸡不着反蚀把米。”
项少龙暗骂卑鄙,不过想起自己亦曾喂过赵后韩晶吃药,虽不成功,亦不敢那么怪责嫪毐了,因为说到底石素芳是不安好心,道:“若这么容易弄她上手,她早被人弄上手很多趟了。这种出来抛头露脸的女人,自有应付这些方法的手段,给她揭破,反为不妙。”
嫪毐拉着他衣袖道:“时间无多,少龙快随我去吧!”
项少龙在“盛情难却”下,只好随他去了。
离开乌府,所取方向却非嫪毐的内史府,项少龙讶然诘问,嫪毐叹道:“早前知道少龙不肯来,我便使人通知蒲鶮,由他去探石素芳的心意,岂知她立即说不来了。嘿!所以我不得不来求少龙出马。现在是到杜璧在咸阳的将军府去,至于石素芳是否肯见我们,仍是未知之数。”
项少龙暗忖男人是天生的贱骨头,美丽的女人愈摆架子,愈感难能可贵。嫪毐一向在莺燕界予取予携,现在遇上一个不把他放在眼内的石素芳,反心痒难熬。
和蒲鶮接触多了,愈发觉这人手段厉害。
项少龙经过多年来在古战国时代中挣扎浮沉,又不时由纪嫣然这才女处得到有关这时代的知识,已非初来甫到时的“菜鸟”。更因他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故能从一个超然的角度去看待这时代的一切。
三晋建侯和商鞅变法可说是眼前时代的大转捩时期,变化之急剧,即使后来的两千多年,除了鸦片战争后列强侵华那段悲惨岁月,也难有一个时期可与之比拟。
在这大转变的时代里,春秋五霸先后蜕去封建的组织而变成君主集权的战国七雄。更重要的是好些在春秋时代末叶已开始的趋势,例如工商业的发达、都市的扩展、战争的激化、新知识阶层的崛兴、思想的解放,到此时加倍显著。
其中最影响深远的是大商家和大企业的出现,这些跨国的新兴阶层,凭着雄厚的财力,跑南奔北,见多识广,又是交游广阔,对政治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力。
佼佼者当然是有异人而奇货可居的吕不韦,其他如自己的太岳丈乌氏倮,冶铁成业的郭纵,以及正密谋推翻小盘的蒲鶮,都是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叱咤风云、由商而政的大商家。
甚至琴清亦因承受擅利数世的丹穴,跻身成为秦室王族,可独立自主,保持贞洁,得到秦人景仰,若换过是个普通女子,有她那种美丽,早成了不知哪个权贵的姬妾。
而为应付战争和政治的竞赛,文与武逐渐分途,一切开始专业化起来,像王翦和李斯便是两个好例子。
若要把两人的职权调换,保证秦政大乱,而匈奴则杀到咸阳城下。
专业化之风吹遍各地,就兵士方面,战国之兵再非像春秋时代临时征调的农民兵。至乎有像渭南武士行馆那种团体的出现,专习武技和兵法以供统治者录用。
所以无论外战内争,其激烈度和复杂性均非以前所能比拟。
小盘日后之所以能统一六国,皆因其出身奇特,使他没有一般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继承者诸般陋习,才能在这变化有若奔流湍濑的大时代脱颖而出,雄霸天下。
不过像他般雄才大略的人确是世所罕有,所以他死后再没有人可压下这种种改变的力量,致大秦朝二世而亡,非是无因。
思量间,已到了位于城西杜璧的将军府大门外。
项少龙也很渴望可以再见到石素芳,美女的引诱力确是非凡,纵然明知她心怀不轨,但仍忍不住想亲近她,这正是蒲鶮此计最厉害的地方。
成功的商家最懂揣摩买家顾客的心意,实是古今如一。
大厅正中,摆了一围方席,绕着方席设置六个席位。
项少龙较喜欢这种团团围坐的共席,倾谈起来甚为亲切。
杜璧亲自把项少龙、嫪毐和韩竭三人迎入厅内,众卫均留在外进,另有专人招呼。
杜璧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热烈,使人很难想象他以前冰冷和吝于言笑的态度。
项少龙当然明白他的心意,假若他们真能刺杀小盘,又成功嫁祸给吕不韦,便可设法争取项少龙这集团的人过去,因为那时成蟜已变成合法的继承者。
王龁、王陵等人在无可选择下,也只好支持成蟜。
至于嫪毐,一来他现在很有利用价值,二来杜璧根本不大把他放在眼内,像王龁般不信他能弄出什么大事来,所以一并巴结。
嫪毐最关心的是石素芳会否出席,问道:“石小姐……”
杜璧笑道:“内史大人放心好了,蒲爷已亲自去向石小姐说话。唉!女人心事难测,她其实对内史大人也有很好印象的,只是有点恼项大人爽约,才摆摆架子吧!内史大人切勿见怪。”
嫪毐挽回少许面子,回复点自信,登时轻松起来。
此时蒲鶮来了,隔远打出一切妥当的手势,杜璧忙邀各人坐下来,只空出项少龙和嫪毐中间的位子,当然是留给石素芳的。
俏婢们先奉上酒馔,又有美丽的女乐师到场助兴,弦管并奏。不旋踵舞姬出场,妙舞翩翩,可惜项少龙、嫪毐和韩竭三人志不在此,无心观赏。
舞罢,众姬和乐师退出大厅,剩下侍酒的六个华衣美女,都是上上之姿。比起上来,咸阳的公卿大臣,除吕不韦外,没有人在排场及得上杜璧。
韩竭顺口问道:“蒲爷在咸阳有什么生意呢?”
蒲鶮笑道:“有少龙的岳丈大人在,哪到我来争利。”
众人自知他在说笑,杜璧笑道:“我这位老朋友做生意,就像伊尹、吕尚治国之谋,孙武、吴起的兵法,商鞅之为政,教人佩服得无话可说。”
蒲鶮谦让道:“还说是老朋友,竟要昧着良心来吹捧我,不过说到做生意,蒲某最佩服的有三个人,第一个是少龙的太岳丈乌氏倮,他养的牛、马多至不能以头数计,而要以山谷去量。第二位是魏国经营谷物、丝绸和漆器的白圭,荒旱时期问他借粮,比向大国借贷还要方便。第三位是猗顿,他仓库里的盐足够全天下的人吃上几年。至于吕不韦吗?仍未算入流。”
项少龙心道“来了”,蒲鶮的厉害正在于不着痕迹。像这番蓄意贬低吕不韦的话,既漂亮又有说服力。
韩竭笑道:“不过吕不韦却是最懂投机买卖的人,押对一着,就受用无穷了。”
众人知他意之所指,哄然大笑。
韩竭自那晚吕不韦寿宴露过一手后,一直非常低调,似怕抢了嫪毐的光芒,但其实识见、谈吐均非嫪毐能及。
项少龙淡淡道:“蒲爷不也是投机买卖的专家吗?”
蒲鶮苦笑道:“项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再揭我蒲鶮的疮疤,今趟我真的输得很惨,早知学齐国的仲孙龙,改行专放高利贷,只要聘得有项大人一半本事的高手去负责收账,可保证钱财滚滚而来,免了遇上如令岳丈那种赌林高手的危险。”
这次连项少龙都忍不住笑起来,生意人的口才果是与众不同,生动有趣多了。
嫪毐却只关心石素芳,问道:“石小姐会否不来呢?”
杜璧笑道:“大人放心,愈美丽的女人愈难伺候,石小姐虽寄居敝府,但到现在我只见过她两回,像现在般同席共膳尚是首次!全靠沾了三位的光哩!”
嫪毐见秦国大将这么吹捧他,大感光彩,忙举杯劝饮。
项少龙只作个状,没有半滴酒沾唇。
蒲鶮讶道:“项大人是否嫌酒不合意呢?我可使人换过另一种酒。”
项少龙微笑道:“若蒲爷前几天给人伏击过,恐怕亦会像在下般浅尝即止。”
蒲鶮尚要说话,嫪毐的眼亮起来,直勾勾看着内进入门的方向。
众人循着他眼光望去,包括项少龙在内,立即目瞪口呆。
只见石素芳在两名女婢扶持下,袅娜多姿地步入厅堂。
最要命是她看来刚沐浴更衣,只把乌亮的秀发往上一挽,以一枝木簪固定,不施脂粉,身上一领薄薄的白罗襦,袖长仅及掌背,露出水葱般的纤指,下面是素黄色的长裙,长可曳地,再没有其他饰物,却比任何姿色逊于她的女子的华服浓妆要好看上百千倍。
众人不由自主站起来,均泛起自惭形秽之心。
石素芳神情冷淡,微一福身,在项、嫪两人间席位坐下,各人这才魂魄归位,陪她坐下来。
嫪毐挥退要上来伺候的艳婢,亲自为她斟酒,看来色授魂与下,早把项少龙的警告全置于脑后。
项少龙嗅到她身上的浴香,不禁忆起初会纪嫣然时美人浴罢的醉人情景,登时清醒过来,同时瞥见杜璧亦是神魂颠倒,但蒲鶮却在暗中观察自己,心中大懔,愈发不敢低估这长袖善舞、识见过人的大商家。
人的野心是不会满足的,吕不韦的商而优则仕,正代表蒲鶮的心态,所以才能置美色于不顾。
杜璧一向对纪嫣然暗怀不轨之心,自然亦挡不了石素芳惊人和别具一格的**力。
石素芳低声谢了嫪毐,接着清澈晶亮的秋水盈盈一转,不独是嫪毐,其他人无不生出销魂蚀骨的感觉。
嫪毐一直苦候她光临,但到她坐在身旁,一向对女人舌灿莲花的他竟有不知说什么话才好的窘迫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