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道:“不能这样出城的,说不定那官儿已下了搜捕我们的命令,莫忘了沈乃堂是知我们底细的人。”
寇仲冷哼道:“在朝廷眼中,沈老头不也是与反贼梁师都勾结的人吗?只是别人不知道吧!”稍顿又道:“现在天气日渐寒冷,我们也应添置点御寒衣物,顺便买些绳索铁钩一类东西,到晚上攀墙出城,万无一失。”
主意既定,两人有点依依不舍地离开柴房,展开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当晚无惊无险地越城离去,有若脱笼小鸟,认准荥阳的方向,在荒野中狂奔一晚。天明时,已是身疲力竭。
坐下来时,寇仲笑道:“我们真笨,竟忘了自己身家丰厚,待会我们就近买两匹马儿代步,岂非可免了跋涉旅途之苦。”
徐子陵笑道:“乘马不如坐船,索性买艘小渔舟,你我还可轮番操舟和睡觉练功,岂不快哉。”
寇仲摇头道:“你当我们是游山玩水吗?现在去的地方是瓦岗军的贼巢,若你是官兵,肯让人随便进出吗?还是陆路稳妥一点。给你提醒,就让我们买辆马车如何?依然可轮流驱车休息,既省时又省力,你跟着我是没错的。”
笑骂声中,两人驰往附近最大的城镇,购买了辆由两匹健马拖曳的简陋马车,继续行程。两人还是初次拥有这么贵重有用的交通工具,对两匹马儿宠爱有加,把较白的一匹唤作白儿,灰色的一匹叫作灰儿。四天后,他们到了翟让起义的瓦岗城,不过这时此城已再落入朝廷兵马手内。两人甫入城便感到气氛紧张,不但城防加强,街道上更不时遇上一队队不知开往何处的军队。
找到客栈落脚后,寇仲特意打赏店伙记,千叮万嘱要善待马儿,顺便向他探听形势。在客栈附设的饭馆用饭时,低声道:“原来李密本要攻打东都洛阳,不知如何泄漏秘密,现在改为攻打兴洛仓。而镇守东都的越王杨侗则派出刘长恭阻截,还有镇守荥阳西虎牢的裴仁基,则准备拖李密的后腿,看来李密的形势并非那么乐观。”
徐子陵奇道:“瓦岗军的大龙头不是素素姐的主子翟让吗?为何你开口闭口只是李密什么的?”
寇仲耸肩道:“伙计就是如此说,可能翟让因被那怪人打伤而要闭关修炼,又或者……唉!希望他不是给李密宰了吧!”
说到这里,两人心焦如焚,恨不得可插翼飞到荥阳去。
寇仲苦笑道:“我刚才向伙计探问过荥阳的路途,伙计力劝我不要去那里,还说过了阳武便乱成一团,随时会遇上危险。他说遇上瓦岗军反没有问题,最怕是遇上官家开小差的逃兵又或败军,那比遇上虎狼还惨。”
徐子陵想起那支杀人放火的败军,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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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忽又兴奋起来,低声道:“现在天下愈来愈乱。听说金城府一个本是当校卫叫薛举的人,起兵造反,竟自称西秦霸王,想学秦始皇般一统天下,现在攻陷天水,并以之为都。我看这个薛举也不是什么了得人物,换了是我,怎会笨得急于称帝,摆明看不起其他义军,变成众矢之的。”
徐子陵道:“天水在哪里?”
寇仲得意洋洋道:“天水在秦岭之外,京师之西,难怪你不知道。”接着分析道:“若非瓦岗军拖住京师和东都的大军,恐怕薛举仍不敢造反。另外还有个叫李轨的家伙在武威起兵,自封为大凉王。短短几个月多了两支义军,看来隋室气数已尽。”又道:“照我看正如李大哥所说,除了窦建德、李密、王薄和我们的老爹外,其他人恐怕难有多大作为。”
徐子陵笑道:“你忘了李小子吗?”
寇仲老脸一红道:“坦白说,我确不想记住李小子。”
此时管马厩的人气急败坏地来到两人台前,惶然道:“两位少爷,不好了,有人要抢你们的马儿。”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
两人赶到客栈院落的马厩,白儿灰儿和另十多匹马给十多名官兵硬牵出来,正准备离去。寇仲和徐子陵扑了过去,拦住去路,大声喝止。官兵们显是想不到有人敢这么斗胆,齐声叱喝,其中两人还抽出佩刀。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你抢马,我应付人,看老子的气势!”
刀光一闪,当先一名官兵的大刀照颈劈至,完全不管会否弄出人命来。寇仲双目精芒亮起,脸容变得无比冷酷,似足跋锋寒,觑准来势,右手闪电探出,竟一把捏住了刀把,底下则闪电飞出一脚。官兵惨叫声中,应脚飞出丈余,撞在后来另一官兵身上,两人登时滚作一团,狼狈不堪。其他官兵都看呆了眼,始知遇上高手。寇仲和徐子陵却是面面相觑,想不到寇仲的脚竟是如此厉害。
寇仲把刀抛上半空,落下来时抓着刀把,学跋锋寒般横刀而立,以睥睨当世的气概冷然道:“尔等身为官兵,竟公然强抢民马,是否活得不耐烦?”
官兵为他气势所慑,竟没有人敢再出手。
一个头目模样的壮汉踏前一步,怒喝道:“我们奉了将军之命,征集马匹,小子你竟敢违旨抗命,才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滚开?”
寇仲本身是钦犯,哪会把这种欺压良民的皇法看在眼内,兼之出手得胜,正在兴头上,也踏前两步,到离那个头目只有丈许远近,整个人的精神集中到刀锋上去,同时催发体内真气。一股凛冽的刀气,立时由刀锋透出,最奇怪的是整把刀竟亮了起来。十多名官兵同时色变,兵头首当其冲,竟硬被刀气冲退两步。寇仲想不到自己竟真能有此功力,心中一喜,立时打回原形,刀气消去。兵头还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又欺他们年轻,招呼一声,十多人扑上来,举刀往两人招呼过去。寇仲怕徐子陵没有兵器会吃亏,大喝一声,抢前画出一道半圆形的刀芒,敌刀遇上这芒圈,六柄竟有四柄脱手甩出,另两个腕力较强的,亦因虎口震痛退了开去。徐子陵这时抢到灰儿白儿旁,把牵马的两名官兵打得变作倒地葫芦,顺手夺了一把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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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佩刀闪电劈出,登时又有一人中刀倒地,大快笑道:“明年今日就是你这些贼兵的忌辰,遇到我们算你们倒霉。”
众官兵听到他要杀人,未受伤的立时作鸟兽散,受伤的只好连爬带滚走了。
寇仲抚刀叹道:“官兵如此胆小如鼠,只懂欺压平民,难怪这么多人被迫造反。”
徐子陵牵马过来,苦笑道:“若我们再不溜走,敌人班兵回来,明年今日真的是我们的忌辰。”
寇仲和徐子陵手挥长刀,策马硬闯城门。守城门的士兵显然尚未接到消息,措手不及下,给他们冲倒五、六个人,欲追赶时,两人早绝尘而去。他们自是心怀大快,虽对舍下的车厢衣物有点心痛,但吐气扬眉的感觉却暂时盖过一切。驰了二十多里路,已是黄昏时分,两人在路旁山野露宿。寇仲打了只山鸡回来,徐子陵早采集足够柴枝,生火烧烤。两人嗅着香气,生出心满意足的感觉。
寇仲关心地瞥了正在左近山坡悠闲吃草的马儿,叹道:“想不到我们两个穷光蛋,终于拥有两头乖马儿,我都说终会有出头的日子哩。”
徐子陵道:“你这家伙总是有头威却没有后劲,开始时一派高手风范,只凭刀气迫得那兵头仓皇后退,接着后劲不继,像你这种高手真丢人。”
寇仲陪笑道:“下回不会这样的,可知心法最是重要。作战时要绝对冷静,像井中之月,任何情绪波动,会使高手变成低手。”
徐子陵道:“说来容易做来难,例如若你见到我被人伤了,还能将精气神保持在那种井中月境界吗?”
寇仲自问办不到,苦恼道:“跋锋寒那小子看来天生便是这种人。我们却是感情丰富,究竟有什么方法可锻炼出这种铁石般的心志?”
徐子陵皱眉想了一会,沉声道:“看来只能在生死决战时去追寻领会,若一天未达到这境界,我们仍未可自夸高手。”
寇仲兴奋道:“但我们已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在柴房苦练了几天,我体内的真气已比以前像样多了,只……咦!”
两人同时生出警兆,朝马儿望去,一见下立时睚眦欲裂,拔刀跳起来。只见一个雄伟如山,散发披肩,身穿黄衣的巨汉,两手似若无力地分别拍在灰儿和白儿马头上,可怜两人的爱骑立时响起可怕的骨折声,一声不响地倾颓倒毙地上,翻滚滑落坡脚去。
寇仲发出惊天动地的悲叫,正要扑过去拼命,徐子陵暴喝道:“水中月!”
寇仲虎躯剧震,猛然刹止。那人足不沾地地飘下山坡,到了两人寻丈许外,傲然立定。此人脸如铜铸,浓眉大眼,额上正中处生了个肉瘤,像一只有角的怪物,狰狞可怖。他的手脚比一般人粗大,予人力大无穷的感觉。
他一对巨目内厉芒闪动,狠狠的打量两人,最后目光落到两人遥指着他的刀锋,冷哼道:“凭你们也配和我宇文无敌动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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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得徐子陵提醒,更明白这是生死关头,逐渐冷静下来,沉声道:“配或不配,动手见个真章便清楚分明。”
徐子陵则以平静得连寇仲亦惊奇的语气淡淡说道:“究竟是否你的爹娘恬不知耻,竟给你改了个这么吹牛皮的名字呢?”
宇文无敌眼中掠过狂怒的神色,伸手往后一抹,把背上的长矛取到手中,登时生出一股凛厉的杀气,直冲过来。就在此刻,两人晋入水中月的精神境界,同时催发刀气,凭联手之力,堪堪抵着这可怕的对手。宇文无敌掠过讶色,长矛一摆,脚下就势抢前三步,矛势展开,幻作千百矛影,长江大河般朝两人攻去。寇仲和徐子陵已把体内奇异的真气运行到极致,感官以倍数的增强,清楚地感到对方矛影几全是虚招,只有攻向徐子陵咽喉的一矛,方是实招。
寇仲狂喝一声,容色却是静若止水,猛往前冲,运刀劈出,直取宇文无敌左肩,真气透刀而去,发出破开空气的尖啸,声势惊人至极。徐子陵亦是心境玲珑剔透,比之平时练功还要澄明清晰,完全把握到敌矛的来势和速度,没有半点遗漏,当下沉腰坐马,一刀劈去。对方闪电横移,不但避过了寇仲一刀,还改变了长矛的角度和速度,转取他的右胁。徐子陵原式不变,略微改变角度,“锵”地一声劈在对方矛尖上。劲气交击。徐子陵闷哼一声,给对方长矛传来有若千重浪涌的劲力震得整个人抛跌开去。
宇文无敌亦不好受,刀锋传来的真劲怪异无比,似有若无,又是灼热如火,遇上自己的真气,却化作了游丝般的细线,箭矢地射入经脉里,勉强化去,已不由往后退开小半步。他乃宇文阀中的高手,除阀主宇文伤不论外,论武功仅次于宇文化及,宇文成都和宇文仕及三人,岂知全力出手,不但杀不了徐子陵,还给他逼退半步,此事若传出去,立要威名尽丧,不由杀机大起。他自接到手下报告寇徐两人在瓦岗城现身后,自恃武功高强,孤身一人追来,抱定主意先下手杀死其中一人,再向另一个逼出账簿下落来。原来那晚登船偷账簿者,正是宇文成都,他吃了大亏回来,不敢说出真相,只说账簿先一步被两人偷了,累得宇文无敌心存轻视,到此刻才醒觉两人大不简单。
寇仲直觉知道徐子陵死不了,但更知道若不能缠着宇文无敌,那徐子陵就死定了。哪敢犹豫,使出“血战十式”最凌厉的一式“君临天下”,人刀化而为一,撞入宇文无敌掣起的另一圈矛影里。徐子陵凌空飞跌的当儿,已知机地运行体内灼热的真气,到跌实地上,弹簧般跳起来,见两丈外寇仲被宇文无敌的矛影困在其中,不住发出刀矛交击的鸣响,忙朝两人冲去。
宇文无敌却是叫苦连天,吃了暗亏。原来他捉错用神,接寇仲的第一刀时以为他亦和徐子陵走同一路子,遂以硬碰硬,运起十成阳劲,去应付他以为同是偏热的阳劲。岂知矛刀绞击时,一股奇寒无比的阴气,由寇仲刀锋传入。阴阳天性相克,宇文无敌猝不及防下,立时伤了几道经脉,最后虽勉强化去,功力已打了个折扣,兼之寇仲刀刀以命搏命,一时竟摆脱不了他。此时徐子陵又安然无恙地杀来。宇文无敌信心顿失,因他本以为徐子陵不死亦伤,哪知对方竟像个没事人似的,怎不令他骇然欲绝。但他毕竟乃一流高手,心神丝毫不乱,狂喝一声,矛势扩大,把徐子陵也卷了进去。更施展浑身解数,务要杀死两人,能否取得账簿已属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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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矛每次相触,都生出嘹亮的脆鸣,倍添此战险恶之势。愈打宇文无敌愈感吃力,对方一寒一热,一阴一阳,使他穷于应付。而且两人的真气博大精深、玄奥莫测,似是潜力无穷,永不衰竭。
不过寇仲和徐子陵事实上亦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敌矛那似可无限期地继续下去的狂猛攻势,更形成他们千斤重的心头压力,逐分消磨他们的意志。对两人来说,这实是自出道以来最大的挑战和锻炼,假设他们能挨过此关而不死,立即可晋身一流高手之列。在这情况下,宇文无敌等于他们的导师,以死胁迫他们来作一次总锻炼。就在两人快要崩溃的一刻,矛势忽地缓了一缓。
宇文无敌心神剧震,知道自己被受了伤的经脉拖累,终于出现空隙,大叫不妙,寇仲和徐子陵立即声势剧增。宇文无敌虽不情愿,却知此时不走,休想活命。猛提真气两手移到矛杆正中,脚踏奇门步法,矛头杆尾准确无误地抽击在两人刀锋,猛地抽身朝后飞退。
寇仲和徐子陵在气机牵引下,刀化长虹,直击宇文无敌。这宇文阀的高手一声痛哼,带着两蓬血雨,转瞬消没在暗黑的山林里。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跪倒地上,以刀撑地。此仗实是胜得险至极点,总算捡回两条小命。
荥阳的失陷,实是关乎大隋兴衰的其中一个转折点,更是李密争霸天下的起步点。李密于大业十二年加入瓦岗军,此人极有谋略,胸怀壮志,利用瓦岗军和翟让如日中天之势,更凭其不世武功,降服了附近的小股义军和不同势力,以倍数的增强瓦岗军的力量。同时更看清楚一向单靠截取漕运来维持军需,实是瓦岗军发展的致命弱点,不足以供应所需。于是他向翟让提议道:“先取荥阳,休兵馆谷,待士马肥充,然后与人争利。”只此见地,可看出李密的雄才伟略,实胜翟让。只要能控制荥阳地区,便可长期解决粮食供应的问题,进一步扩展势力,更直接威胁到东都洛阳,至乎影响到京师和洛阳与江都三大军事重镇的联系。
翟让同意后,同年十月,瓦岗军大举进攻,先攻下荥阳外围各县,直迫荥阳城。杨广对此极为重视,派出当时头号猛将河南道十二郡讨捕大使张须陀为荥阳通守,率领二万精兵迎战。此人无论在朝廷或武林,均享盛名,一手“狂风”枪法,号称当代第一枪手,生性骄横自负,当然看不起当时只是薄有微名的李密。
以前瓦岗军每次碰到张须陀,都被他杀得弃甲曳戈而逃,故翟让畏之如虎。听到来迎击他的是这个克星,急欲退兵,说道:“此人精通兵法,枪技盖世,手下罗士信、秦叔宝更是骁勇善战,不如暂避其锋,再图后策。”
其他手下均心胆俱寒,无不同意。惟李密力排众议,请翟让率主力与之正面交锋,自己则与四大得力手下王伯当、祖君彦、沈落雁、徐世勣率领千余好手,埋伏在大海寺北的密林内。当双方主力接触,翟让的大军果然节节失利,被张须陀追击十余里,来到大海寺。李密立起伏兵,从后掩击张军。翟让大军亦配合回头反击,前后夹攻下,张军伤亡惨重。李密更亲自出手,击毙张须陀。此战使李密名扬天下,成为瓦岗军声望最高的人物,隐然凌驾于大龙头翟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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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次大捷,确立瓦岗军立足的根基,重创隋军的威望。在这种形势下,翟让只好让李密自领一军,号称蒲山公营。李密出身贵族,世代受封,故他继承蒲山公的爵位,并以此为名。李密野心极大,既得荥阳,又谋兴洛仓。该仓乃隋室最大的粮仓,杨广极为重视,派出虎贲郎将刘文恭率步骑兵二万五千人,由东都洛阳东进,企图挽回颓势。又使裴仁基自虎牢袭击瓦岗军侧背,希望以两支大军,牵制李密。同一时间,杨广更遣得力手下王世充往洛口,与李密正面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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