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哭完又笑,笑完又哭,情绪激动。吓得寇仲和徐子陵万般劝慰,才逐渐平复过来。香玉山派人弄来了一席丰富的肴馔,让两人大快朵颐。素素、云玉真和香玉山三人只陪他们吃了一点。说起别后发生的事,真的怎都说不完。
香玉山叹道:“丹阳在辅公祏攻入前,我们连夜逃走,夫人却不肯离开,郡主只好点了她的睡穴。杜伏威一向和我们势如水火,给他拿着必然没命。我们在青楼门外留下标记,你们看不见吗?”
寇仲苦笑道:“还有什么标记?楼子给烧通顶了。”
云玉真道:“我们在永世等了你们整个月,最后知道你们在余杭和常熟先后大破海沙帮与沈法兴。派人往寻你们时,你两人又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素素的眸子又红了起来,怨道:“你们不懂得早点来找人家吗?”
徐子陵忙赔罪道:“是我们不对,一时想不起你们会返回巴陵郡。”
寇仲岔开了问香玉山道:“你们目下的形势如何?”
香玉山兴奋地说道:“形势相当不错,刚攻占了郁林和苍梧,现在我方的右路元帅董景珍正与铁骑会争夺番禺,胜者势将成为南方霸主。”
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正想找任少名试刀,这小子在哪里?”
香玉山和云玉真同感愕然,呆盯着他。
素素不悦道:“小仲专爱作危险的事,任少名的武功在南方数一数二,与林士宏齐名,会是好对付的吗?姐姐要你们留在这里陪人家,你们都不知道牵肠挂肚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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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笑而不答,下面却踢了徐子陵一脚。徐子陵微一摇头,不肯为他出头。
寇仲无奈下径自向香玉山试探,说道:“若干掉任少名,番禺就是你们的了。”
香玉山皱眉道:“不要说任少名,只是他座下的左右护法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无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加上现时人人怕会被人刺杀,故他们防范极严,纵是宁道奇肯当刺客,成功的机会仍很低。”又道:“明天我上朝禀明圣上,他一向对两位大哥非常欣赏,必会重用,那夫人就不用担心两位大哥了。”
寇仲淡淡说道:“不用劳烦了!我两兄弟过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惯听人号令。”接着不理一脸失望之色的香玉山,转对云玉真道:“美人儿师傅现在干什么买卖呢?”
云玉真横了他娇媚的一眼道:“都是些运货送货的粗活,寇公子绝不会有兴趣。”
听她这么说,寇徐立时猜到她有了萧铣这大靠山,巨鲲帮势力大增,负起运送物资的重任。
寇仲哈哈一笑道:“真巧,我们现在干的也是运货行业,差点忘了告诉香小……香将军。”
遂把段玉成他们会到巴陵一事,告诉香玉山。
云玉真奇道:“为何你们不走在一道?”
寇仲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们两个给跋锋寒这混蛋追杀了数百里,怎能和他们一起走!”
香玉山和云玉真大吃一惊,同时失声道:“跋锋寒?”
徐子陵讶道:“有什么问题吗?”
素素花容失色道:“你们真不知天高地厚,跋锋寒自入中土后,连败数十名家高手,战无不胜,声名之盛,尤在四大阀主之上。几个大门派曾数次派人联手围攻他,最后仍给他从容逸走,还杀伤了很多人。你们怎会惹上他的?”
寇仲哂道:“我们才不怕他,若非他有高丽来的傅君瑜联手,我们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香玉山等全呆了起来。
云玉真不可置信地说道:“高丽女傅君瑜更胜罗刹女,既是她和跋锋寒联手对付你们,你两个怎仍可脱身?”
寇仲在台下探手到她大腿摸了一把,弄得她娇躯微颤,耸肩道:“有什么稀奇?给追杀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们何用吹这种牛皮。”
香玉山仍是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们和他们正面交过手吗?”
寇仲道:“当然动过手,否则不用逃几百里,最后走到这里来。”
香玉山和云玉真面面相觑时,素素责道:“小仲!你斯文点好吗?仍改不了说粗话的坏习惯。”
寇仲嘻嘻笑道:“我是故意说粗话,才可听到姐姐动人的责备语气呢。”
素素喜滋滋地白他一眼,说道:“还是小陵比你乖得多,这么顽皮。”
一时间,席上**漾着姐弟间真挚的感情,往昔三人相处时的美好光景,似在这一刻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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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一觉醒来,整个人神足气满。见到素素安然无恙,又有了她自己选择的归宿,他放下心头大石。昨夜卧床练功,精气神进入前所未有浑成一体的境界。他瞧着帐顶,心神却贯注在由傅君瑜启发而来的奕剑术上。那是于战斗中同时把握到全局所有变化和不变化元素的理想境界。敌我双方对敌时,就像互相下子,总有可寻的隐伏线索。那是一种必须从实战经验始能培养出来的眼光,更要本身的实力去配合。像傅君瑜那天看似随意又不能威胁到寇仲的几剑,偏能使寇仲手忙脚乱,皆因她能洞察先机,就像每下一招棋都逼得对方穷于应付。
正想得入神时,素素的声音在门外道:“小陵!起床了吗?”
徐子陵忙跳下床去,披上外袍,拉开门让素素进来。
坐好后,素素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恼怪姐姐嫁了给玉山吧?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更知道你们不欢喜他,但他心地是很好的。”
徐子陵微笑道:“姐姐太多心了,我们起始不欢喜他,只是因存有一点小误会而已!后来明白了,早雨过天青,现在只会为姐姐嫁得如意夫婿而高兴。”
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和寇仲不同。寇仲不喜香玉山,是看不顺眼;他却因香玉山过于世故圆滑而对他没有好感。
素素幽幽地说道:“姐姐除了玉山外,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但姐姐知你们志在千里,很快又要离开我。事情真要这样吗?你们为何不留在这里发展呢?”
徐子陵怎能告诉她寇仲要争霸天下做皇帝,而自己则看淡一切,只希望能像闲云野鹤般遍游天下。正不知怎么回答。素素续道:“现在外面的人,除李密和东溟派外,想从你们身上追出杨公宝藏下落的真个多不胜数,但你们却一点不为自己安危着想,你来教姐姐怎么办?”
徐子陵大感头痛,苦笑道:“要杀跋锋寒的人恐怕不会比想杀我们的人少,但他还不是活得很风光?姐姐不要再为我们费神好吗?好好相夫教子,我们有空便来探你们。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素素立时秀眸闪亮,笑道:“你们快来给姐姐想想,看可起个什么好名字。”旋即又像记起某事地压低声音道:“小仲是否喜欢上云帮主?”
徐子陵发觉愈来愈难和素素说实话,因为事实上寇仲只是玩弄云玉真的感情,就像云玉真以前玩弄他们的感情那样。你骗我,我骗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只好含糊应道:“我不太清楚他们间的事。”
素素蹙起秀眉担心地说道:“云帮主虽很能干,却不是正经女子,和独孤阀的一位公子更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另外又与侯希白暗中有往来。你找个机会和小仲说说吧!他最听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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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口中唯唯诺诺,心底里却在苦笑。他这位姐姐心肠既好,思想更是单纯,仍当寇仲是个小孩子。而眼前真正的寇仲是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包括他徐子陵在内。
寇仲推门而入,见到两人即哈哈笑道:“我还以为小陵仍赖在**,原来早和偏心的素姐在谈天,不是在说我吧?”
素素心虚,俏脸飞红,有点手足无措。
寇仲讶道:“原来真在说我!”
徐子陵哂道:“说你又怎样?素姐是关心你,怕你给坏人坑害了。”
寇仲明白过来,哑然失笑地在仅余的一张空椅子坐下,叹道:“如今我们三姐弟又重聚了!”
素素轻颤道:“你们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好吗?当姐姐求你们好了。”
寇仲苦笑道:“今晚我们坐船到九江去,假设一切妥当,几天后会回来。”
素素愕然道:“到九江去干什么?玉山知道吗?”
九江是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的战略重镇,属林士宏的势力范围。由巴陵顺流而下,两天便可抵达。徐子陵自然猜到他是想趁盐货尚在途中的时刻,完成刺杀任少名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故没有作声。假若真能击杀任少名,事后又安然脱身,势必威震天下。有了名声后,做起事来自更得心应手。且如此又可打破林士宏和任少名联手所形成的垄断南方之局,寇仲此着确是老谋深算。如果南方落入寇仲手里,再进军夺得关中,那北方诸雄,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柔声道:“说到底我是为了素姐。林士宏和任少名均会到九江,商谈正式结盟的事。此事若成,他们第一个目标是进取巴陵,所以必须及早加以破坏。此事是姐姐的夫君告诉我的,还为我们安排一切,你说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素素色变道:“玉山怎可让你们去冒这个险,不!我要去和他说。”
徐子陵一把拉着她柔软的玉手,恳切地道:“姐姐放心,小仲说得对,若不及早破坏任林两人的联盟,南方将会成了一面倒的局面,连远在岭南的宋阀亦无立身之地,更不要说你们巴陵帮了。”
寇仲见徐子陵罕有地附和他,虽明知主要是为素素着想,仍大喜道:“小陵说得对!素姐啊!你信任我们吧!割了任少名的臭头后,我们回来陪姐姐玩上几天,才继续北上。”
敲门声响。
香玉山进来道:“吃过早膳后,我们入宫去见圣上,两位大哥意下如何?”
在香玉山的十多名亲卫前后簇拥下,寇仲和云玉真、香玉山和徐子陵分作两排,策骑驰出将军府,朝梁帝萧铣改建总管府而成的皇宫缓缓驰去。寇仲和徐子陵昨天由于心切要见素素,兼之又在晚上,并没有留意城内的景色,这时才发觉其出色之处。这个北靠长江,西抵洞庭的商业大城市,规模宏大,城呈方形,以十字大街为中轴,街衢房舍均整齐有序,临街的民房多以插拱出挑檐廊,夏日遮荫,霪雨防淋,既方便行人,感觉上更是亲切舒适。家家户户的门面都用木雕花饰装修,便知住民殷富,人人安居乐业。由于巴陵帮一向与隋室关系密切,故在郡内成一帮独霸的局面。萧铣本身是地方官,向得当地富绅支持。炀帝既死,巴陵帮顺理成章把地头接收了,郡人只有额手称庆,故而能不像其他帮会般须经斗争战火,郡内一切得以保存元气,亦成了巴陵帮梁皇朝最利于争霸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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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南方共有六大势力。声势最盛的自是占领了历阳和丹阳两大重镇的杜伏威和辅公祏的江淮军,但由于他们要应付北方诸雄,暂时无暇向南拓展。李子通虽占了江都,但由于该地被炀帝和隋军搞得乌烟瘴气、元气大伤,是外强中干。沈法兴的江南军偏处东南,西北之路为李子通、杜伏威所阻,南则受制于雄据广东的宋阀,一时仍难有所作为。故而南方的战争舞台,顿成了林士宏和萧铣两大势力争持的局面。
目前仍以林士宏占优,皆因有铁骑会之助,由此可知“青蛟”任少名在南方战场的关键性。寇仲正是看通这点,故以此来向宋玉致作交易。换了任何其他条件,宋阀都不会感兴趣。此时众人经过一道横跨长街的过街楼,徐子陵仰首上望,正欣赏其富饶特色的镂花窗户和翘起的屋檐,感受着市内喧闹的气氛时,一股难以形容,但又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像那趟被“影子刺客”杨虚彦偷袭前的感觉。刹那间,他知道杨虚彦来了。
寇仲蛮有风度地扶云玉真登上马背,自己亦飞身跨蹬,与她并排驰出将军府的大门,笑道:“美人儿师傅愈来愈标致呢!”
云玉真轻夹马腹,白他一眼道:“你何时才改得了这种甜言蜜语的坏习惯?”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叹了一口气,凝望人车渐多的大街前方,淡淡说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幸好美人儿师傅眼中小徒的缺点,可能正好是小徒的优点。师傅表面虽戚戚然,却实心喜之。否则白我那一眼不会那么娇媚诱人。”
云玉真“噗嗤”一声娇笑,没好气地说道:“我哪有这种只学晓一招自我陶醉的劣徒,从此将你逐出师门,永不录用。”
寇仲转头向徐子陵嚷道:“小陵!我们给美人儿师傅逐出师门呢!以后可为所欲为了。”
徐子陵笑道:“不要骚扰我欣赏这座名城的风光。”
寇仲见徐子陵不肯搭腔,别回头来向云玉真压低声音说道:“我可以为所欲为了,云帮主你怕吗?”
云玉真迎上他的眼光,送他一个媚眼道:“怕就不会亲自陪你到九江去,在我眼中,你和小陵永远是那对不会成长的大孩子。”
寇仲故作讶然道:“美人儿师傅忘了既被我亲过嘴,又曾大恣手足了一番似的。”
云玉真立时俏脸飞红,状似大嗔却以蚊蚋的声音狠狠道:“你忘了这是通衢大道吗?前后左右都是人,亏你说出这种无赖的话来。”
寇仲见到她的狼狈状,欣然道:“够刺激了吧!哪个男人能令美人儿师傅的反应强烈至此呢?”
云玉真招架不了时,两人来到通街楼底下,寇仲亦心现警兆。异变突至。楼底离地两丈许高的通街楼一扇雕镂精美、向着他们的大花窗突然爆炸开来,化作含蕴劲气的千万点木屑,朝下面经过的马队激射而去。早有警觉的徐子陵和寇仲首先作出反应。在杨虚彦动手前的一刹那,徐子陵已断定了这最可怕的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香玉山。刺杀行动显是精心计算过的行动,绝非仓促举事,因他们还是昨晚才抵巴陵,除非杨虚彦是活神仙,否则怎能在这里待他们送上门来。香玉山在巴陵帮中的重要性,有点像沈落雁之于瓦岗军,专责情报的工作。自创帮以来,巴陵帮一直从事青楼的经营,旗下妓院遍布全国,故消息之灵通,可说没有其他任何势力能出其右。而香玉山之所以能被提拔为将军,正因他负责的是这关键性的重任。假若他被刺杀,对巴陵帮的打击,将是非常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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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哪敢怠慢,由裤管抽出“断玉”匕首,弹上半空,杨虚彦的长剑一道闪电般在激雨溅飞般的木屑助威下,向香玉山射去。寇仲心生警兆,抬头上望时,见到的只是眩目的芒光。在刹那之间,他体会到徐子陵的身受,就是眼皮受剑气的压力,什么都看不见。若非知道其中玄虚,换了任何人,此时必会惊惶失措。但寇仲却冷静如井中水月,手上马鞭“呼”地一声扬上半天,带起尖锐的啸声,往剑气的来源猛力抽打。香玉山、云玉真和众亲随却是阵脚大乱,首先是给木屑射中身体,其中功力较弱的几个卫士,护身真气立被粉碎,人仰马翻。功力高强如香玉山、云玉真,亦因坐骑中招失蹄,狼狈不堪,更不要说反击了。
“叮!”徐子陵的断玉匕首架在杨虚彦雷霆万钧一剑的锋锐处。杨虚彦的长剑立时传来一股奇怪的拉扯力道,使徐子陵全力的挡击不但完全用不上劲力,断玉匕首还差点脱手甩飞。这天下闻名的刺客显然想不到有人能及时格挡他必杀的一剑,再要疾施杀手时,寇仲的鞭梢已往他后背抽来。以杨虚彦之能,亦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扑杀徐子陵,因同时又要应付寇仲的杀招,心中暗叹,倏地腾升。
“铮!铮!铮!”徐子陵在他升高前,倏忽间再刺三刀。杨虚彦硬挡了他三击,借力飞退回通过街楼的破窗去。寇仲这时由下追至,长鞭先一步卷往他的双足,岂知杨虚彦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身上长袍甩脱下来,一片云般往寇仲罩下。徐子陵给他逼得坠往地上时,寇仲凌空横移,避过敌人出人意表的怪招,此时杨虚彦已没入破洞里去。交手至此,各人见到的只是杨虚彦鬼魅般的影子,一点看不到他的形相。
香玉山此刻才拔出长剑,大喝道:“追!”
不过他自己都知道,杨虚彦早凭惊人的轻功,逃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萧铣一身皇服率众亲自出宫门接见,把两人接进大堂,听毕途中遇上杨虚彦行刺香玉山的惊险过程后,叹道:“玉山真是鸿福齐天,今日若非有两位小兄弟在旁,必然凶多吉少。可见我大梁皇朝上承天运,非人力所能变更。”
这大梁皇帝体魄强壮,外形威武,差点及得上寇徐两人过人的高度,年纪在三十五、六许间。不知是否真的当运,整个人像会发光似的,神采照人,凭此亦可看出他的气功已达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可与杜伏威之辈争一日短长。他的脸上似乎永远堆着凝固不动的微笑,这或许是他嘴角友好而愉悦的向上翘着,但若再深入观察,会发觉他眼睛内流露出一种冷若冰霜的沉着,可令人心生寒意。这是个绝不简单的黑道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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