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点头道:“好了!告诉我,假若你全不知道内奸的事,现在见到任恩和二十多名手下惨被屠杀,会有怎样的反应?”
寇仲开始有点明白,恨得咬牙切齿道:“此计果是毒辣,我当然会提醒所有明里暗里曾帮过我的人要提高警惕。因为此人若连任恩与我们的秘密关系都了如指掌,翟娇恐也不能幸免。”
徐子陵拍腿叹道:“这正是关键之处,而顺理成章地,你很有可能请王世充为你派人联络翟娇,那势将泄出她藏身的地点。告诉我,谁会如此处心积虑去杀翟娇呢?”
寇仲呆了半晌,大骂道:“沈落雁那婆娘实是猪狗不如,否则怎会那么巧她到这里来向你警告,而那边却已死了人。出手的定是晁公错那杀千刀的死老鬼。去了翟娇这心腹之患,她的老板以后可高枕无忧了。”
旋即又皱眉道:“你这推测该十有九准。不过我若根本不去知会翟娇,沈落雁岂非只会打草惊蛇?”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自己骗自己了!我们定因过分关心翟娇的安危,设法示警。沈落雁太明白我们哩。”接着冷然道:“若我们能将计就计,定可把元凶引出来。”
寇仲摇头道:“王世充才是沈落雁的头号目标。但我却可故布疑阵,使她完全摸错翟娇藏身的处所。”
徐子陵点头道:“你可应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明的由王世充去办,暗的则请卜天志弄妥当。”
寇仲失声道:“我全忘了卜天志的约会。咦!你怎会忽然提起他而非云玉真。这女人我始终不大信任她。”
徐子陵扯着他站起来道:“边走边说吧!你现在去找王世充,并请他代办任帮主等人的后事。而我则联络卜天志,现在不用你说服我,我也会竭尽全力对付李密。”
寇仲低声道:“若找不出内奸,此仗就算你肯助我,亦必败无疑。”
徐子陵默然片晌,说道:“那你和我一道去见卜天志,然后再见王世充吧!”
两人与卜天志商议妥当后,卜天志先离开,而两人则留在酒肆内。铺内只有三台客人,但由于正在猜拳或行酒令,输了的还扯开喉咙大叫大嚷,甚至高歌一曲,吵得屋梁颤震起来。这种喧哗的环境,反给他们商议秘密提供了掩护。
寇仲沉吟道:“卜天志和一众巨鲲帮兄弟这么看得起小弟,想随我寇仲打天下,本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只是心中总觉得对不起美人儿师傅。”
徐子陵冷哼道:“你怕我会反对才这么说而已!放心好了,此事我绝不会阻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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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一震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像你陵少的风格。”
徐子陵叹道:“之前卜天志告诉我很多事,包括素姐的婚姻,实是香玉山、萧环和云玉真深谋远虑下的布置,目的是为了我们的杨公宝藏。”
寇仲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实在太天真了,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现在大错已成,累得素姐把终生幸福断送在奸邪之手。”
寇仲霍地立起,掠往门去。徐子陵大吃一惊,放下酒资,全速追出。
寇仲背着他呆立路旁,街上虽人来人往,他雄伟的身型却显得无比的孤独。徐子陵移到他旁,赫然发觉寇仲满脸泪珠,从虎目滚滚流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也是心中恻然,想起师妃暄说的仙长炼丹的故事,哽咽道:“不要哭了!”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自傅君婥香消玉殒后,素素成了他们唯一的亲人,在某一程度上代替了傅君婥。无论他们如何成为叱咤天下的风云人物,在素素跟前总会变回那对没有机心的大男孩。其中深切真挚的感情,外人是难以明白的。
寇仲以衣袖拭泪,沉声道:“我要把云玉真杀掉,谁都不能阻止我。”
徐子陵胸口剧烈地起伏,摇头道:“此岂是智者所为?现在我们等于有人质落在香玉山手上,必须投鼠忌器,谋定后动,否则素姐的遭遇将更不堪。”
寇仲双目忽晴忽暗,好一会后软弱地道:“小陵!你让我该怎办好呢?我现在不但恨他们,也恨自己。若不是我们要和香玉山那小奸贼合力对付宇文化及,素姐不会这么的被人害了。”
徐子陵道:“现在我们先要应付眼前的危机,然后去把杨公宝藏起出来,诸事妥当后,我将返巴陵,把素姐母子带走。而你则专志于争天下的大业。”
寇仲一呆道:“我怎放心得下,萧铣是老狐狸,香玉山则是小狐狸,兼之那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我……”
徐子陵苦笑道:“你领着千军万马去找他们,又能起什么作用?此事我自有计算,有信心可办得妥贴稳当。”
寇仲颓然道:“此刻我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真想放弃一切,然后……”
徐子陵截断他道:“不要胡思乱想了!首先是任恩帮主之仇,我们不能不报。其次是翟娇正等着你的好消息。而你双龙帮的一众兄弟,亦在关中等候你去起出杨公宝藏。此外还有其他人呢!这种事开始了便欲罢不能。现在唯一该做的事,是振奋起来,为己为人勇敢迎敌,再无他途。”
寇仲急速地喘了几口气,好半晌平复了点,说道:“现在我们是否该去见王世充?”
徐子陵抓着他的臂弯沿街缓行,低声道:“若你把内奸的事通知王世充,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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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清醒过来,动容道:“想来确是没有什么好处,首先他必不肯以身犯险,然后怀疑身旁每一个人,等于平白向敌人露出形迹。”
徐子陵道:“谁人晓得翟娇的事?”
寇仲道:“能参与王世充机密的人,除了他的儿子和两个皇亲国戚外,亲信手下则有张镇周、杨公卿、郎奉和宋蒙秋四人。另外还有几位贴身保护他的名家高手。照我看,宋蒙秋最靠不住。”
徐子陵道:“你不喜欢他是一件事,他会不会背叛王世充则是另一回事。撇开将来的发展不说,现在的形势显然是王世充较强,宋蒙秋若勾结外人来砸自己的饭碗,对他有何好处?独狐峰和杨侗难道真会重用一名叛将吗?”
寇仲登时语塞,尴尬道:“我此刻心如鹿撞,六神无主,还是你比较清醒点。”
徐子陵露出哭笑难分的表情,说道:“亏你在这种情况下,仍要逗我开心,“心如鹿撞”一般是描述女子对心仪男子心动的情景,哪能用在你身上!告诉我,那些名家高手是何方神圣?”
寇仲道:“吃饭的当然有一大批,但可与闻秘密的只有欧阳希夷,可风道人,还有一个叫“铁钩”陈长林的小子和来自以乐舞名闻天下的龟兹美人儿玲珑娇。此女一向对我不太友善,故反不似是内奸;欧阳希夷更无问题,而可风道人则对我爱护有加,咦!”两人同时四目交投。
因为若照寇仲的推理,对他特别友善的人反更有可能是内奸。
寇仲旋即又摇头道:“我们怕是疑心生暗鬼吧?这人看来仙风道骨,且是方外之人,视名利钱财如粪土,怎会是叛徒?反是那陈长林血气方刚,沈落雁或独孤凤只要略施色诱,他在爬秀榻前恐怕连祖宗出卖了也毫不在乎哩!”
徐子陵哂道:“若论仙风道骨,可风是否及得上辟尘?”
寇仲一震道:“当然尚差一截。不知辟尘练的是什么邪功,邪得竟像仙人下凡的出尘模样。”
徐子陵道:“郎奉或宋蒙秋若投靠敌人,王世充恐怕进不了城门口,所以可肯定他们没有问题。反是张镇周和杨公卿长期镇守外地,说不定因见李密势大,投向他也很合道理。”
寇仲忽然反手拉着徐子陵,转入一道横巷去,低声道:“可风真有可能是奸细。昨晚我们在天津桥被人围攻,他正是力主支援的人。而绝非奸细的欧阳希夷则大力反对。”
徐子陵苦笑道:“问题是我们不能据此作实。他究竟是个什么家伙?为何王世充那么信任他。”
寇仲道:“他好像是来自洛阳附近某一道派的人。欧阳希夷还说这个道派的人罕有插手江湖的事,这回王世充是有天大的面子。所以我看他应该不是奸细。不如集中注意力在陈长林那小子身上,看他会不会忍不住去和沈落雁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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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忽地剧震道:“他是不是来自邙山翠云峰之巅的老君观?”
寇仲目瞪口呆道:“你怎么会知道?”
徐子陵断然道:“我们立即去见王世充。可以肯定内奸是可风妖道。时间无多,我们边走边说。”
密室内,王世充听罢色变道:“竟有此事?老君庙的主持避尘仙长乃我多年的朋友,可风怎会害我?”
这回轮到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失声叫道:“辟尘?”
王世充愕然道:“有什么不妥?”
寇仲道:“避尘的真名是辟尘;乃阴癸派外另一邪派的教主,至于怎样邪法我便不清楚。但了空既亲口告诉小陵老君庙为奸人所把持,而我们又知辟尘的底细,可风是奸细一事,再无任何疑问。别忘了昨晚他是一力主战的人呢。”
王世充显是心绪大乱,问道:“了空怎会平白无端地向子陵透露这消息的?”
徐子陵遂把今早往见师妃暄的经过道出。当然瞒起和氏璧曾被他们取到手这一秘密。
王世充终被说服,说道:“现在该怎么办?”
寇仲兴奋起来,说道:“此事现在只可你知、我知和小陵知。然后我们才可巧施计中之计,保证这次沈落雁要阴沟里翻船,吃个大亏。”
两人踏出尚书府门,心情大是不同,至少眼前目标明确,让他们有了奋斗的方向。
侍卫牵来马儿。两人正要上马,可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道:“两位小兄请留步。”
寇仲转身施礼道:“道长是否有什么急事?此刻我正赶着送敝友出城。”
可风来至两人身前,微笑道:“这位定是寇小兄的好拍档子陵小兄了。贫道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吧!”
接着漫不经意地道:“徐小兄要往哪里去?”
徐子陵装作无心下冲口而出道:“是要到淮阳去。”
寇仲脸色立时变得很不自然,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道:“此事连王公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道长请帮个忙,千万不可泄露出去。”
可风肃容道:“究竟是什么事这般严重,徐小兄需立即出城,有没有什么需要贫道帮忙之处?”
徐子陵摆出说漏了口的尴尬神情,嗫嚅道:“此事牵涉到一些朋友的安危,道长务要严守秘密,我们便感激不尽。”
可风皱眉道:“那徐小兄明天岂不是不能参与我们的行动?”
寇仲苦笑道:“这件事来得非常突然,小陵实在是不得不立即赶往那地方。”
可风点头道:“如此贫道不敢再浪费徐小兄的时间,至紧要事事小心,贵友必能逢凶化吉的。”
两人策骑离开皇城,朝东门急驰而去,到城门时递上由王世充亲发的令牌,加上守城的兵头又认得寇仲,立即放行。出城后两人装模作样地在山野间赶了近十里路,在一处山头歇下来休息,让马儿可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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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丘顶远眺半晌后,寇仲道:“该没有人敢衔尾跟来吧?”
徐子陵迎着清凉的夜风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敌人自会以飞鸽传书一类方法,通知淮阳的同党,张开罗网待我前去。当我和翟娇见面,他们将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我们解决,以绝后患。何须这么辛苦来跟踪我们呢?”
寇仲抓头道:“我的脑筋仍是不太清醒,唉!想起素姐我便想痛哭一场了。”
徐子陵冷然道:“你哭过了,以后不要再哭。现在我们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坚强地面对所有已发生的不幸事,并竭尽全力去应付眼前的危机。可风应该已被我们骗倒。接着轮到沈落雁,然后是李密。时间差不多了!你最好赶快回城,免令人怀疑。”
寇仲道:“你可小心点!”
徐子陵点头道:“你也是!”
门开,把门的宋阀好手愕然道:“原来是寇爷,请问是要找七叔还是三小姐?”
寇仲跨过院门,说道:“三小姐若仍未睡,我想请她出来说两句话。”
那人领他朝主宅走去,另有其他人过来替他牵马,当然还有人飞报内院的宋玉致,无不是神态恭敬得以能为他服务为荣。
到大厅坐下,那领路叫宋杰的年轻人亲自奉上香茗,歉然道:“婢子在后院休息,谁猜得到寇爷会忽然大驾光临呢?”
寇中暗忖宋阀不愧是南方首屈一指的大家族,随便一个看门的小头领,非但武功不错,且说话应对得体。微笑道:“哪里哪里,宋兄无须客气才是。”
接过香茗,呷了一口后,说道:“宋兄何不坐下聊聊?”
宋杰微笑道:“这不合规矩,寇爷请随便下问。幸好寇爷要见的是三小姐,因为七叔仍赴宴未返。”
寇中再呷一口热茶,动容道:“什么茶这么香?”
宋玉致的声音传来答道:“这是西湖的龙井茶,若能以当地的虎跑泉水冲泡,更是香清味冽,生津止渴,号为双绝。”
寇仲朝她瞧去,登时眼前一亮。她穿的是以真丝织成纯白色的素衣裳,领、胸、袖、裤脚等部位都恰到好处地配以梅花彩绣。花形清丽,色泽悦目,虚实对比,层次分明。加上衣质柔软飘逸,轻盈软滑,穿在这美女身上,真是有多动人就有多动人。宋杰连忙告退。宋玉致没有半丝表情地在他对面靠窗的椅子坐下,彼此隔了整个厅子近两丈半的远距离。
寇仲叹道:“实不相瞒,刚才我见到三小姐,差点立即要开小差逃亡。因为我在三小姐像天上明月的艳光照射下,忽然生出自惭形秽的强烈感觉。”
宋玉致没好气地道:“你最懂哄人,最擅讲些口不对心的话。现在是什么时候哩?”
寇仲笑嘻嘻道:“这正是我想问的话,现在是什么时候呢?三小姐为何尚未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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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致显然拿他没法,气道:“不跟你胡扯,再不说出你深夜来此所为何事,我不理你了。”
寇仲一本正经地道:“我来此是希望能借宿一宵。”
宋玉致杏目圆睁地失声道:“什么?”
寇仲翘起二郎腿,摆出流氓无赖的样儿,好整以暇地道:“今晚剩下小弟孤家寡人一个,又没有小陵和我睡在街头时轮流守夜。我想睡个好觉,唯有来求三小姐收留。唉!温柔乡是英雄冢,天涯何处是吾家?”
听到他最后两句不伦不类的胡言乱语,虽明知这小子顺便调侃自己,宋玉致仍忍俊不住,只好苦忍着笑道:“快给我滚。找王世充收留你这流浪汉吧!”
寇仲长身而起,伸个懒腰道:“三小姐的闺房在哪里?若没地方过夜,只好将就点借三小姐的香闺一用,三小姐的香闺该是特别香喷喷的。”
就那么朝内走进去。宋玉致吓了一大跳,又气又嗔地追上去,伸指便点往他背脊要穴。这一指含“恨”出手,果是不同凡招。岂知寇仲应指便倒。宋玉致哪想得到他不闪不避,连忙抢前扶着。寇中瘫痪了似地倒进她香怀内,还发出浓浊的鼻鼾声,宋玉致终晓得中了奸人之计。
天阴。城门才启,徐子陵戴上面具,换过蓝色长袍,立即摇身变成盗取和氏璧时那副模样,凭正式的通行证,缓步入城。他并没有故意佝偻起高拔的身躯,带点砰散的苍苍白发,配上清而威严的脸容,他这老人予人的形象颇令人注目。他腰上还挂有长刀,一副仆仆风尘的老江湖形象。
因离开与寇仲约好见面的时间仍有两个时辰之久,遂随意在城内蹓躂,不知不觉间,又走上熟悉的天津桥。桥上人车渐多,徐子陵想起昨夜在此听师妃暄说故事的情景,心中涌起既动人而又略带惆怅的难言滋味。她为何会忽然离开静修的禅院前来找他呢?又或者她是在办其他事时忽然遇上自己。总言之她的行事每每出人意表,暗含玄机,让人难以测度。
步下天津桥,心神转到跋锋寒处。这位曾与他同生共死的超卓突厥剑手,并非像他外表摆出来般无情,至少他对芭黛儿心存疚意,须千方百计避而不见。就在此时,他看到两个熟人。而天上乌云疾走,暴雨将至。
雨点洒在屋檐窗际,由稀转密,眨眼间房子外整个天地充满淅沥的雨声,彷如大自然的妙手奏起最曼妙的乐章。拥着香洁的被铺正作元龙高卧的寇仲,先想起露宿荒野的徐子陵,接着是尚秀芳令人百听不厌的动人歌声,然后是倚在宋玉致怀内那温柔得可使人溶化的醉心感受,鼻孔里似仍充盈着她如兰的体香。这对自己又爱又恨的美人儿出乎意料地没有把他摔在地上,竟还把他抱起“掷”到长椅处,接着命手下将他抬进这客房来,真让他受宠若惊。若说自己对她没有好感和爱意,便是自己骗自己的,至少有她在旁,他从不感到寂寞,时间溜走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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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竟陵战败后,他从未有过睡得如此香甜的滋味。外面的雨声,尤使他感到房内的安全和写意。李秀宁的印象忽地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宋玉致喜嗔交集的动人风姿。
足音响起。“砰”的一声,房门洞开。接着是关上窗子的声音。寇仲不用看也嗅出来者是宋玉致,心中讶然。这种该由婢仆做侍奉漱洗的事,何用劳烦她三小姐的一对娇贵玉手。这个意念仍在脑海中盘旋,宋玉致来到帐外,娇喝道:“睡够了吗?还不滚起来!”
寇仲伸个懒腰,把手探出帐外,说道:“三小姐拉我起来好吗?”
“啪!”宋玉致狠狠朝他摊开的手掌重重赏了一记,气道:“你若再胡闹,我把你掷到门外去。”
寇仲雪雪呼痛地坐了起来,抱怨道:“轻点打不行吗?”
宋玉致气得背转娇躯,怒道:“无赖!”
寇仲把双脚探出帐外,离床而起,刚好站在她粉背后,笑嘻嘻道:“三小姐昨夜仗义收留的大恩大德,我寇仲差点永志不忘。”
宋玉致一呆道:“什么差点?”
寇仲凑到她香肩上的小耳旁,柔声道:“若三小姐肯以自己的香闺招待我,那就真的永志不忘。”
宋玉致移前一步,转身挥掌。“啪!”寇仲脸上立时呈现五道血痕,瞬又散去。
宋玉致愕然道:“你为何不避?”
寇仲捧脸涎笑道:“我令三小姐这么气恼,理该受罚的。”
宋玉致眼中射出复杂的神色,叹道:“寇仲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寇仲颓然坐倒床沿处,素素的事涌上心头,眼中射出沉痛的神色,低声道:“三小姐除非是心甘情愿嫁我,否则我绝不会逼你。”
宋玉致玉容平静下来,缓缓移往靠园的窗旁,轻轻道:“既是如此,你以后不要再在玉致眼前出现好了。”
寇仲一呆道:“三小姐若有此意,我寇仲定必遵从。唉!想不到竟是我自作多情,真个好笑!”
宋玉致玉旋风般转过身来,狠狠盯着他道:“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还说什么自作多情,再说我便杀了你。”
寇仲愕然道:“我心里怎会没有你?昨晚我还梦见在三小姐的香闺内和三小姐,那真是个令小弟毕生难忘的美梦。”
宋玉致俏脸飞红,差点拔出佩剑,失去了平静地跺足大嗔道:“狗嘴长不出象牙的大无赖,占人家的便宜还占得不够吗?”
寇仲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昨晚确是占了三小姐颇大的便宜,那是人世间最香甜的美事。”
宋玉致拿他没法,生气地坐倒在窗旁的椅子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寇仲赤脚来到她椅旁,单膝跪地,两手抓着椅柄,仰头打量这正鼓起香腮的美女,柔声道:“我敢向苍天打报告,寇仲心里绝对有宋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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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致迎上他的目光,哂道:“当然有啦!因为我是你去争天下的其中一块踏脚石嘛。”
寇仲摇头道:“开始时我确是带点功利之心。但到昨晚,我才发觉自己难以自拔地想着玉致你。”
昨晚他回城后,因任恩等被惨杀和听到素素的不幸而致苦痛难堪,不知如何竟忽然很想见宋玉致,故登门找她。
宋玉致玉容出奇得静若无波止水,徐徐道:“寇仲你须谨记大丈夫言出如山,你刚才答应了以后再不会来烦玉致,现在怎能反悔?我不理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我的心无法容你,言尽于此,你走吧!”
寇仲的心像给万斤大铁锤重击一下,疼痛得差点翻倒地上。忽然间,他清楚知道由于自己开始时摆出的不当姿态,已深深触怒了宋玉致,令她无法接受自己。她肯定对他寇仲有深切爱意,但恨意亦是同样深切。现在已是错恨难返。
他除了脸色转白外,表面的神态并没有显露出内心的感受。他长身而起,深深瞧了她一眼后,颓然道:“玉致珍重!”就那么赤足地回到风雨漫天的户外去。
徐子陵打着刚买的伞子,蹑在郑淑明和白清儿两女的身后。
郑淑明乃长江联的女当家,由于丈夫死在跋锋寒手上,于竟陵外率联盟旗下的清江派、苍梧派、江南会、明阳帮、田东派等组成的联军,围攻跋锋寒,却给自己和寇仲凑巧碰上,破坏其事。后来郑淑明含恨之下和钱独关、恶僧、艳尼等联手,在城内伏击他们。两人脱身突围,撇下了郑淑明。想不到她此时会到洛阳来。这新寡文君美艳如昔,与白清儿共撑一伞,说说笑笑的,在天街的胭脂水粉铺流连出入,似乎浑忘了丧夫之痛。
徐子陵横竖闲来无事,更希望能由白清儿身上得到点阴癸派的线索,遂随她们走了一个街口。在滂沱大雨掩护下,跟踪起来也易于隐蔽形迹。就在此时,有人来到他身旁,低声道:“这位老丈,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子陵可以肯定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没有朝来人瞧去,沙哑着嗓子冷笑道:“老夫没有兴趣和任何人说话,给我滚开。”
那人怒哼道:“这叫敬酒不喝喝罚酒,让郑某人看你有多大道行。”指风袭至。
徐子陵移形换位,闪身到了另一位置,跟施袭者隔了两堆共七、八个其他躲在屋檐下避雨的人。那人咦了一声,显因徐子陵的高明而大感意外。
徐子陵猜到对方应是“河南狂士”郑石如,心知自己跟踪两女的事已被发觉,遂打着伞子快步转入一条横巷去。地上的低洼处此时积满雨水,雨点仍不住洒下,屋檐上水花激溅,各具奇姿异态,织出这伟大城市的雨景。
郑石如在后方追上来,狂喝道:“止步!”
徐子陵手按刀柄立定,冷冷道:“老夫已有数十年没动刀子杀人,你最好不要逼老夫破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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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石如沉声道:“老丈高姓大名?”
徐子陵不屑地哂道:“你明知老夫不会说出姓名,仍要出口相问,岂非多余之极。”
戴上这个连发的假面具,徐子陵便感到代入了另一个身份中,变成个非常霸道冷酷的老者。
郑石如哈哈笑道:“不用你说出来,我郑石如也猜出你的身份,当年名震陕北的“霸刀”岳山,何时变得如此藏头露尾了?”
徐子陵心中好笑,有机会定要查查“霸刀”岳山是什么人,闷哼一声,朝前续行。
郑石如竟不敢追来,只叫道:“岳老师此次出山,当是要一雪前耻,但现在时势已变,个人之力实难展抱负,岳老师请三思,石如稍后再拜会。”
徐子陵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段路,肯定没有人跟踪后,闪到一角,换上“刀疤大侠”的面具。心想这“霸刀”岳山必曾是威震一方的高手,后因某种挫折,归隐不出。只看以郑石如这级数的一流高手,仍对他心存敬畏,又大力招揽,便知其武功非同小可。但这时已无暇多想,匆匆往会寇仲。
寇仲湿淋淋地跨过福成绸缎庄的防水闸,踏进这洛阳最著名店子广阔的前进大堂,老板李福成正向郑淑明和白清儿推介手上的货式道:“这是正宗的鲁锦,特别在织造前须预先染色,故色泽多而鲜艳,图案变化万端。由打棉、捻布芯、纺线、染色、上浆、络线、经纱、穿综、上机织布、整理,到最后的严格检验,所有工序一丝不苟。我现在手上这幅唤作万人迷,若……咦!”
到这刻,他才发觉白清儿和郑淑明的两对美目望到了别处去。
事实上店内的五名伙计和其他三组客人的目光正全集中在寇仲,和从他身上泻滴而下沾湿了大片地板的水渍上。寇仲似丝毫不知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而若非他体型剽悍,兼背负长刀,早给人轰出门外。
他一边从怀里掏出以防水绢包好的秘本、钱袋等物,边嚷道:“我不要女人穿的万人迷,只要一套现成的男装,另加一对马靴,这里若没有就给我到别处弄回来,我当照付双倍价钱。唉!真难受!”
郑淑明美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声如冰雪地从玉齿缝处吐出来轻叱道:“寇仲是你!”
“寇仲”两字甫出,李福成和众伙计立时露出敬畏之色。
李福成随手抛下给他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鲁锦,躬身道:“原来是寇爷,失敬失敬,尚书大人是福成的老朋友,请到里面坐下先喝口热茶,一切自会为寇爷办得妥妥贴贴。”
寇仲暗忖洛阳不但是天下交通总汇,还是消息传递得最快的大都会,欣然道:“待我先和老朋友交代两句,老板要不要为我量度尺寸,小弟比较喜欢较宽松的衣裳。”
李福成像忘记了两女似的,连忙接过伙计递来的软尺,又不顾寇仲湿透的身子,在他身前团团转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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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向正对他怒目而视的郑淑明眨眨眼睛,笑道:“小弟并非跋锋寒,那样瞪着我干嘛?淑女和君子同级,所以君子动口时,淑女也不可动手。迟些我订桌酒席向女当家赔罪好吗?”
白清儿“噗嗤”娇笑,挽着郑淑明的臂弯道:“姐姐不要睬他,我们到别处玩儿,眼不见为净。”
寇仲怎肯放过她,微笑道:“彼此彼此,别忘了通知婠妖女,早晚我定会旧恨新仇一并跟她算账。”
白清儿嘟起红彤彤的美丽小嘴,若无其事地道:“我根本不知你在说什么,我们走。”
郑淑明却疑惑地道:“什么婠妖女?”话尚未完,已被白清儿拉得朝街外走去。
寇仲高呼道:“除了阴癸派的妖女外,哪里还有妖女呢?唉!”想起宋玉致,他高兴的心情立刻消失。
徐子陵的疤脸大侠撑着伞在街上徐徐漫步。脱掉外袍后变成一身劲装疾服,再没有先前“霸刀”岳山的影子。
即使没有郑石如的事发生,他也准备好改装换面,好令进城的老人家彻底消失,不留任何可供人追寻的痕迹。行人道与车马道间的渠道变成两条小溪河,加上从两旁瓦顶屋檐像帘幕般倾泻而下的雨水,似生力军般不断注往街上,颇有冲奔之势。幸好洛阳的排水系统发挥功能,否则势成泽国。地上雨花处处,远近视野模糊,街上人车稀疏,徐子陵不由生出天地间独我一人的奇异感觉。假若师妃暄正陪他在此豪雨中漫步,听她娓娓动人的故事,嗅着她身体传来的芳香,会是怎样的一番感受。他记起了这淡雅如仙的美女从桥栏处凝视洛水的侧面,表情是如此地专注,似完全感觉不到他瞥视的目光,只沉醉在某一神奇的思维空间里,与他像活在两个不同的天地间。
师妃暄出人意表的相会,不但令他难忘,且令他寻味无穷。他从来没有体验过像师妃暄般般予他的震撼和感受,犹如一股无名的力量把他带进一个从未曾踏足,但又是直至此刻也难以相信其确实发生了梦幻般的境界去。这令人倾倒的美女,她内心深处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情况。假若他徐子陵以强而有力的双臂把她拥入怀内,她那对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深邃美眸,会生出怎样的变化呢?
徐子陵嘴角飘出一丝苦笑。自修炼《长生诀》后,他对男女之情日渐淡薄。过去亦从来没有这种渴望,但不知是否这场突来的豪雨,却使他生出使人暗然神伤的驰想。说到底她终是方外之人,且修为甚深,追求的是崇高的理想而非男女情欲,任何对她的痴心妄想到头来只是镜花水月,空留残怨。徐子陵深吸一口气,万念化作一念,一念转作无念。所有恼人的思想立时一去成空,心平气和地朝目的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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