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微笑道:“大隐隐于市,侯兄乃不甘寂寞的人,没有红颜知己作伴,如何过日子?”
侯希白道:“子陵说笑啦!这些日子来小弟绝迹红楼楚馆,心中只在惦念你们,且想得很苦。”
寇仲夸张的惊呼一声道:“吓!我和陵少可都是不好此道的。”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少帅又来耍我,小弟只是把话说得夸张点,否则如何表达心中感激之情。”
寇仲故意板起脸孔道:“但你那秀秀气气的相公模样会教人思疑嘛!”
三人六目交投,同时笑得前仰后合。杨公卿亦给他们的互相戏谑惹笑,感觉到三人之间没有机心,充满真诚的交情。无论在官场上或江湖中,都是难能可贵的,忙道:“坐下再说。”四人围桌坐下,杨公卿亲自替各人斟茶。
徐子陵道:“侯兄怎懂得通过杨公找我们?”
侯希白道:“离开长安后,我先抵洛阳,住了十多天才到荥阳,在这一带小弟亦算有点人面,可是直至少帅离开洛阳后,我才收到风,晓得杨公与少帅关系较密切,遂不嫌冒昧的请杨大将军帮忙。”
两人记起当日荣凤祥摆寿酒,侯希白是座上客之一,足证他在洛阳非常吃得开。在这种文化大邑,只凭他多情公子的画技,肯定广受欢迎,何况他技不止此。
寇仲道:“杨公是自己人,没有话须隐瞒的,侯兄的不死印法练得如何?”
杨公卿从未听过不死印法,故没有什么反应。
侯希白欣然笑道:“欲速不达,我是一切随缘,现在可说已有小成,多谢少帅关心。”
寇仲叹道:“我是不能不关心你。因为舍利已落在令师手上,他宣告闭关潜修一年,一年后随时会来考较你的功夫。”
侯希白俊脸微微变色,苦笑道:“这消息会令小弟更加努力。”
杨公卿终忍不住问道:“什么舍利?侯公子的师尊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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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解释一番后,杨公卿始晓得真宝藏落入两人手中,更对寇仲的推心置腹,非常感动。
侯希白听得目瞪口呆,摇头叹道:“我从没想过你们真能携宝离开长安,还可令天下人以为你们寻宝失败。”
徐子陵道:“我们的成功,其中实有很高的侥幸成分。”
侯希白道:“你们是否准备去找宇文化及算旧账?”
寇仲大讶道:“你怎会晓得的?”
侯希白哂道:“凡知道你们出身的,哪个不晓得你们跟宇文化及仇深似海,现下宇文化及覆亡在即,以两位大哥一贯的作风,自不会假他人之手为你们了却血仇吧!”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头道:“有你的!敬你一杯茶。”四人兴高采烈的举茶互敬。
侯希白饮一口热茶后,微笑道:“既是如此,我们又可并肩作战哩!”
徐子陵不解道:“你和宇文化及有什么过节?”
侯希白耸肩道:“他和你们有过节,等于和我侯希白有过节。前几天宇文化及的头号心腹,也是我的旧识张士和到洛阳找我,央我去为宇文化及的爱妃卫夫人画肖像,代价是一幅汉代的美人挂轴。”
杨公卿奇道:“兵临城下,随时国破家亡,宇文化及仍有此等闲情逸致。”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亦涌起怪异的感觉,一直以来,他们心中的宇文化及都是冷酷无情,没有什么人性的,岂知竟有此温馨多情的一面。
徐子陵沉声道:“他们请你到什么地方去?”
侯希白道:“当然是魏国的都城许城哩!”
寇仲问杨公卿道:“宇文化及目前的情况如何?”
杨公卿道:“能守过正月,已相当了不起呢。照李世勣一向的作风,若攻陷魏县,必会乘胜全力追击,不让宇文化及有回气的机会。”
徐子陵道:“窦建德一方有没有动静?”
杨公卿道:“可用虎视眈眈来形容。窦建德正在靠近魏境的几座城池集结重兵,任何一刻也可发兵侵魏。”
寇仲抓头道:“真教人头痛,不过照我看,宇文化及该没这般容易死掉,就算兵败也会败返许城,对吗?”
徐子陵道:“侯兄当时怎样回复那张士和?”
侯希白微笑道:“老朋友的事就是我侯希白的事,小弟当然乐于答应。”
寇仲拍桌道:“那就成啦!”
杨公卿道:“尚有一事,我们最新收到一个消息,原来颉利本准备亲率大军,偕刘武周、宋金刚联袂入侵太原,最后却因突利返国,向颉利发动战争,使颉利无法分身,只好仍用现在这种送人送马的方式增强宋金刚军力。”
侯希白道:“这么说,少帅和子陵确帮了李世民一个天大的忙。”
杨公卿道:“该说帮了中原所有人一个忙。突厥人做惯马贼,杀人放火,**掳掠当作家常便饭,若让他们长驱直捣中原,会造成极严重的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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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苦笑道:“照现时的形势发展,突厥人终有一天会从北疆杀进来的。”
寇仲岔开话题向侯希白道:“侯公子!请问我们该以什么方式混进许城去?”
侯希白“嚓”的一声张开美人扇,悠闲的轻轻摇拨,微笑道:“你们知否狮豹是怎样猎食的?”
寇仲愕然道:“我连狮豹也没有见过,怎知它们如何觅食?”
侯希白道:“这是石师训练我时说的一番话,令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寇仲和徐子陵知是石之轩说的,均露出注重的神色,因愈能摸清楚石之轩的底子,将来愈有机会保命。现在仍有破绽的石之轩已这么厉害,一年后出山的石之轩会如何了得更令人难以想象。
杨公卿兴致盎然地说道:“我曾遇过一个被豹伤的人,伤口非常可怕。”
侯希白道:“除非是老狮饿豹,否则极少伤人,它们都是有了固定的目标,把猎物的习惯反应摸通摸透,才进行袭击以增加成功的机会。”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说道:“此正合兵家之旨,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侯希白沉声道:“狮和豹是猎狩的高手,分别在狮子联群结队的出动,像草原上的无敌雄师;豹子则是荒野的幽灵,独来独往,大有独行夜盗的风范。”
徐子陵道:“令师该像豹多一点,侯兄亦是独来独往。”
杨公卿道:“那少帅和子陵就该是两头雄狮呢!”
侯希白摇头道:“他们是两条龙,龙不但变幻莫测,既能潜游渊海,又能翔于九天之上,本是独自逍遥,现竟结成伙伴,故能纵横天下,无人能撄其锋锐。”
徐子陵最怕给人当面称赞,尴尬地说道:“侯兄夸奖,不如说回狮豹的事吧。”
侯希白道:“狮群出动时,都是养精蓄锐,处于最巅峰的状态下,它们从不鲁莽行事,而是有精确的战略部署,因应不同的形势而有不同的策略。首先是观敌,把族群分作二至三组,伏在猎物所在的外围,可随时等上几个时辰。”
寇仲咋舌道:“厉害!那些牛马羊鹿,不被它们吓得心悸神慑才怪。”
侯希白道:“当他们瞧准猎物虚实,就由其中二、三头狮子扑前驱赶,把猎物冲散隔离,当猎物陷入它们的死亡陷阱,狮子会空群而出,以轮番追截、惑敌乱敌、伏击等种种手段,把比它们跑得更快的猎物变成果腹的美食。”
杨公卿倒抽一口凉气道:“真可怕,只是听听已教人毛骨悚然。”
徐子陵想起逃离长安途中,群狼攻袭野鹿,雪地血迹斑斑的恐怖情景,问道:“豹子又如何?”
侯希白道:“在短途内没有动物能跑得快过豹子,它的战略是如何接近猎物,所以豹子无一不是潜踪匿迹的高手,只要到达某一范围距离,差不多是每击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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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一对虎目闪闪生光,点头道:“难怪希白对令师这番话留下深刻的印象,对我们也有很大的启发。宇文化及的魏军等于被群狮独豹监视的羊群,注定成为狮豹果腹之物的命运。问题是究竟被狮击还是豹袭?”
侯希白道:“我们抵许城后,分头混入城内,我负责深入敌阵探察敌情,看看如何把猎物隔离,只要猎物进入你们两条龙的猎程内,你们该不会比狮豹逊色吧?”
徐子陵和寇仲在武阳东南的黄河渡口登岸,踏上通往武阳的官道。武阳西北约三百余里是宇文化及抗击唐军的魏县。从武阳朝东走,经过元城、莘县、武水三城,就是宇文化骨的魏国京城许城。侯希白的旅程写意得多,乘船顺流直赴许城,作他们的先锋。两人则以本来面目,大摇大摆地在官道上昂首阔步。
寇仲笑道:“当宇文化骨晓得我们来寻他算旧账,会有一番什么滋味呢?侯公子虽以羊来形容他,但我总感到把宇文化骨想象为一头受惊吓的小羊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徐子陵欣赏着沿途雪景,微笑道:“我们大可视这次行程是修炼的一个过程,以杀死宇文化骨为终点,沿途以战养战,由宇文阀供应养分。在现今的情况下,宇文化骨是既无暇更无余力对我们进行大规模的围剿,只能坐看我们时狮时豹的逼近。我也很想知道他的感受,只恨这是没法知道的。”
寇仲双目闪着深刻的仇恨,说道:“这一天我们苦候太久,若只是把宇文化骨骤然刺杀,只是白白给他一个痛快,岂能泄我们心头之恨!所以我们要和宇文化骨玩一个死亡的游戏,看看谁的拳头更硬。”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应说是谁的命更硬,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宇文化骨的冰玄气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他后面尚有个宇文伤,所以我们必须玩得聪明点。”
寇仲哈哈笑道:“谁能拦得住我两兄弟,咦!”
前方异响传来,听清楚些,竟是车轮、足音和人声。两人你眼望我眼时,大群农民装束的人拖男带女,扶老携幼的以牛车骡车载着家当,哭喊震天,从弯角处转出来,无不神色仓皇,一看便知是正在逃离家园,避祸他方的难民。忽然官道挤满数以千计逃难的老百姓。
寇仲随意抓着其中之一问道:“发生什么事?”
那人答道:“魏县失守啦!”言罢匆匆随大队远去。
徐子陵抓着另一人问道:“你们要躲避唐军吗?”
对方见他一面正气,心内稍安,哂道:“唐军有什么可怕,我们怕的是败退的军兵,所到处鸡犬不留,你们还不回头?”
寇仲道:“你们要到哪里去?”
另一人答道:“大河之北再没有安全的地方,只有逃到少帅军的地方方会有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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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一震道:“什么?”
对方哪有闲情理他,匆匆上路。两人立在一旁,直待队尾经过。
徐子陵笑道:“看来虚行之把彭梁治理得很好。”
寇仲欣悦地说道:“将来得天下,不如把皇帝让给他来当,我和你到塞外找老跋喝酒。”
徐子陵忽又叹一口气道:“我有些怕朝前走。”
寇仲容色一暗,点头道:“你是怕重见败军**掳掠,生灵涂炭的可怖情景。”
徐子陵道:“走吧!”
蹄声响起,沙尘翻滚中,二十多骑全速驰来,正是宇文化及的魏军。两人卓立官道中心,把道路截断。敌骑终见到两人,被他们气势所慑,不敢硬闯,逐渐减速,最后在两人丈许外停下,马儿呼呼喷气,不住踢蹄。领前的军头双目怒睁,大喝道:“何方小子,还不给我滚开!”
寇仲仰天哈哈大笑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我身边的就是我的兄弟徐子陵,有本事就逼我滚开。”
众骑无不色变。寇仲、徐子陵之名,天下谁人不知。
军头与手下们交换几个眼神,瞧出人人心怯,干咳一声道:“原来是寇爷和徐爷,请恕小人冒犯之罪。”勒转马头,想掉头离去。
寇仲喝道:“且慢!”
军头登时不敢移动,勉作镇定地说道:“两位爷儿有什么吩咐?”
徐子陵道:“你们匆匆赶来,所为何事?”
军头心惊胆战地说道:“我们是奉大将军之命,向民间征收粮草。”
寇仲大怒道:“什么征收粮草,分明是强夺老百姓的粮货,大将军是谁?”
军头低声下气道:“是宇文仕及大将军。”
宇文阀以宇文述、宇文伤两兄弟声名最着,前者是旧隋重臣,后者在阀主排名仅次于宋缺之下。宇文述有三子,分别是宇文化及、宇文仕及和宇文智及;宇文伤有二子,就是宇文成都和宇文无敌,两人均在梁都之战中死于寇仲手上。宇文仕及更曾是隋炀帝的驸马。
徐子陵喝道:“你们立即滚回去通知宇文仕及,告诉他着宇文化及好好保管他的小命,待我们来摘取。若给我们再见到你们抢夺民粮,必杀无赦。滚!”众兵如获皇恩大赦,匆匆溜了。
寇仲瞧着远去的尘头,摇头叹道:“宇文阀真的完了。我从未见过这么没有斗志的部队,只求活命,竟没有一试我们真伪虚实的勇气。”
徐子陵道:“照我看这批该是逃兵,所以不肯为宇文化骨卖命,如想敌人晓得我们来了,恐怕要闹大点才行。”
寇仲笑道:“那就要到武阳去喝杯好酒了!”
烧烤狼肉的香气,惹来五、六头被主人遗弃的狗儿,馋涎欲滴的在一旁等待徐寇的垂怜。当他们进入这举村迁离的村落时,它们对徐子陵和寇仲并不友善,直至他们在村屋间的空地燃起篝火烤狼,众犬的态度才从张牙舞爪变得温驯起来。这头恶狼也是自招其祸,竟伙同其他饿狼袭击两人,被寇仲一掌拍死,驱散狼群。在来此途上,难民潮一波一波地往黄河方向涌去,看得两人心酸难过,偏又毫无改变他们苦况的能力和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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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以寇仲的井中月割下狼肉,分给狗儿,让它们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此时寇仲提着两罈米酒来到他旁坐下,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找到两罈私酿的米酒,吃起来痛快得多。”
徐子陵目光扫过吃饱后卧在四方休息的狗儿,叹道:“它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接过寇仲递来的米酒。
寇仲拔起罈塞,痛喝两口后,喘着气道:“好酒!”
徐子陵道:“我们把狼肉留下,你道它们可吃得多少天?”
寇仲目光落在被狗儿吃掉四分之一的狼餐,说道:“该可多挨两天吧?唉!给你说得我心中难过,我们改吃随身携带的干粮吧!狼肉全送给它们好了。这群狗儿就像我们两兄弟般,不会因争食而打斗,真难得。”
徐子陵道:“若只是一大块肉,它们说不定会争吃,让我把狼肉割开平均分配,好减少它们的摩擦。”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瞧着徐子陵刀起刀落为狗儿作安排,心中涌起深刻难言的感觉,把酒递给徐子陵道:“你这招对人来说并不管用,否则李世民就不会攻打宇文化及,突厥人也不用觊觎中原这块大肥肉。”
徐子陵痛饮两口,说道:“因为人的思想复杂得多,其欲望更是层出不穷,永无满足。即使世外高人,亦不过因别有怀抱理想,非代表他们一无所求,不作他想。”
寇仲道:“陵少又如何?”
徐子陵坐下苦笑道:“现在我最渴望的,是避开眼前所见的苦难,不用去想狗儿将来的命运。无论狗儿遇上的是宇文化骨的败军又或逃难的饥民,都注定不能活命。不过纵使我的人能避开,心却避不开。”
寇仲似乎有话要说,却没有说出来。掏出杨公卿为他们准备的干粮,递给徐子陵。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饿!”忽地双目精芒一闪。
寇仲同时生出警觉,两眉上扬,沉声道:“何方高人大驾光临,请现身相见。”
一阵长笑声在村后的林木间响起,只听有人道:“寇兄徐兄果然名不虚传,小弟一向自许精于潜藏匿隐之术,仍瞒不过两位。”
众犬此时颈毛耸竖,喉咙“胡胡”作响,徐子陵连忙喝止,一人悠然从林木间走出来,予人勇猛坚毅的骠悍感觉,肤色黝黑,容貌朴实,若不是双目电芒烁闪,显示出高明的功力,与道地的农民无异。不知因他悠闲的姿态,还是徐子陵的喝止有效,众犬停止咆哮,敛止戒备的状态。其中两只趋前嗅他,来人露出微笑,探手轻摸它们的头,欣然道:“都是又乖又驯的狗儿,给遗弃在这里太可怜了!”他的表情说话均有种发自真心的味道,使两人对他生出好感。
寇仲道:“兄台坐下再说。”
那人在篝火另一边盘膝坐下,说道:“小弟张金树,乃燕王高开道座下的冲锋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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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会在此处遇上高开道的人,均感愕然。更从此人的谈吐风度,肯定此君非是小卒而是权臣大将。高开道是沧州阳信人,在北疆与“鹰扬双将”刘武周和梁师都齐名,武功高强。隋末时聚众起义,先后攻取北平、渔阳等郡,自立为燕王,建都渔阳。由于北联突厥,所以窦建德声势虽远胜于他,仍不敢对他轻言用兵。
张金树接过寇仲递给他的米酒,“咕嘟咕嘟”的大喝几口,放下酒罈叹道:“不知是否因是少帅请喝的酒,饮来特别够味道。”
寇仲笑道:“好酒就是好酒。”见他仍不忘抚摸坐到他旁的狗儿,点头道:“张兄很爱惜狗儿啊!”
张金树目注狗儿,射出爱怜神色,说道:“小弟自少对牲畜深有喜爱,乐与它们交朋友,所以见到两位为狗儿费尽心思,心中感动,忍不住走出来和两位说话。”
徐子陵道:“张兄确是潜踪隐迹的高明人物。”
寇仲却道:“听张兄口气,本不愿与我们交谈见面,不知何解呢?”
张金树道:“我正在武阳作客,闻风而至只是想一窥两位过人的风采,本无意卷入两位与宇文家的争端去,可是见到两位如此善待狗儿,晓得遇上同道中人,哪还有什么顾忌。”
寇仲哈哈笑道:“来!喝酒。”
三人轮番痛饮,畅快异常。
张金树举袖拭去唇边酒渍,目注窜闪不停的火燄,说道:“两位这回平白帮了宇文仕及一个大忙。”
寇仲忙问其故。张金树道:“宇文仕及正动脑筋看如何能体面的投降唐室,两位却于此关键时刻大驾光临,宇文仕及当然是求之不得。”
徐子陵听他说话有趣,笑问道:“什么是有体面的投降?”
张金树道:“体面的厚薄,由投降后得官的高低而定。”
两人恍然而悟。寇仲皱眉道:“想不到宇文仕及会出卖家族!这么一来,魏国西面的防线势将全面失守,宇文化及只有逃回许城等死一途。”
张金树压低声音道:“宇文仕及不仅没有出卖家族,还是为家族作出最佳的抉择。”
两人初听得一头雾水,旋即又醒悟过来。张金树确有非凡的洞察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现今宇文化及的魏国四面受敌,绝无幸理,与其整个家族随魏朝覆亡,不如由其中身份特别的宇文仕及向唐室投诚,那宇文阀仍可继续风光下去。在眼前的情势下,宇文仕及肯定可以向李世民换回优厚的投降条件。首先他乃炀帝的女婿,与李家有亲戚关系,其次是唐室急于在窦建德大军南下前攻取魏地,宇文仕及拱手让出武阳这西线最重要的大城,自然受到欢迎,最后加上寇仲和徐子陵这另一份大礼,更是姣妇遇上色鬼,一谈便拢。至于宇文化及,则注定战死的命运,皆因身负弒炀帝夺位的包袱,绝不容于李渊这类起兵时打着捍卫隋室旗号的隋朝大将。且李家一向与宇文阀明争暗斗,嫌隙甚深,宇文仕及因是驸马爷才能置身事外,投降亦较易为李家接受。宇文仕及的降唐,该是取得宇文伤、宇文化及暗中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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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沉吟道:“请恕小弟交浅言深,张兄这次到武阳来,是否有特别的任务?”
张金树爱怜地瞧着迷醉在他的轻抚下的狗儿,淡淡地说道:“小弟是奉燕王之命,到此来看看唐军的形势。”
寇仲听得差点抓头,皆因弄不清楚他这话的含意,可是因事情牵涉到高开道的策略,只好按捺下好奇心,不再追问。
徐子陵想起一事,顺口问道:“塞外的形势如何?听说颉利和突利大兴干戈,张兄该比任何人清楚。”
张金树道:“双方的确打了几场硬仗,突利还占点上风,但主动却在颉利手上,因为突利实力上始终差颉利一大截,无力扩大战果。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颉利会请出毕玄摆平此事,平息内讧分裂。唉!我们刚好夹在中间,深切体会到什么是叫左右做人难。”
寇仲皱眉道:“燕王难道不晓得突厥人对我们有虎狼之心?”
张金树叹道:“晓得又如何?边塞四支部队,不论是刘武周、郭子和、梁师都又或我们燕军,首要是求存。若开罪突厥人,被他们大举来犯,突厥精骑的铁蹄践踏下,城市会变成废墟,农村将化成荒地,谁敢冒这个险。”
寇仲道:“突厥军这么厉害?”
张金树道:“突厥人在马背上长大,他们的骁勇善战是与生俱来的,又远比我们汉人团结,作战时的联手配合如有神助,来去如风,一千人的兵力足可抵我们汉军万人之众,若非北疆有高山长城阻挡,中原恐无半寸安乐的土地。”
徐子陵道:“刚才张兄说若颉利收伏不了突利,会请出毕玄说服突利双方和好,张兄认为突利肯否接受?”
张金树道:“突利为何不接受?东突厥东有高句丽和契丹,西有薛延陀和回纥,近年都是声势大盛,假如颉利和突利苦战不休,首先遭殃的将是力量比颉利薄弱的突利,迫于形势下,突利只有见好就收一途。”
寇仲乘机问道:“这回宋金刚偕突厥人进侵太原,张兄对胜负有何看法?”
张金树断然道:“如正面交锋,即使李世民也要吃败仗。”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面面相觑。
张金树微笑道:“两位勿要怪小弟说得武断,这确是由衷之言。不过战争千变万化,并非一两场交战可决定最终的战果。宋李之战将是对李世民最大的考验,希望他可以过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听得哑口无言,更不明白张金树内心的想法,照道理他不该希望李世民获胜的,但听他口气又似非如此。
张金树压低声音道:“不知是否因大家是爱护狗儿的人,所以小弟对两位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这才不怕坦言直告,北疆诸雄中,除梁师都外,被突厥利用者谁非慑于其**威,更晓得若突厥大军真的南下,中土将是生灵涂炭,大祸临头,没有人能幸免。小弟这次奉命来作旁观者,正是要对唐军的实力作出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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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心中一懔,暗估到高开道有降唐之意,关键在于李世民能否击退突厥人借刘武周和宋金刚的间接入侵。高开道这种心态代表部分势力较次的割据群雄的心态,就是在大唐军兵临城下,趁有资格讲条件前先一步投诚。
徐子陵奇道:“为何只有梁师都希望突厥入侵,刘武周和宋金刚竟不被算在内?”
张金树道:“在北疆诸豪中,以梁师都与突厥人关系最密切,兼且梁师都有突厥人血统,他早把自己视为突厥人而非汉人。”顿了顿续道:“至于刘宋两人,若有选择,会待唐军攻打洛阳时才发动攻击,好坐收渔人之利。”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表面简单的事,内里原来如此复杂。颉利因知悉杨文干密谋叛乱的事,故不理刘宋两人意愿策动他们南犯太原,岂知杨文干给李世民轻松得像吹一口气般**平了,李阀没损半根毫毛,反令李世民声势扩大,压下太子嫔妃党的凶燄。颉利本打算亲率大军入侵,却给突利牵制着动弹不得,只好由爪牙出手。
张金树叹一口气道:“与突厥人为邻的日子绝不好过,颉利苛索无道,今天丝绸绢帛,明天钱财美女,谁应付得了?”
徐子陵沉声道:“一天不能清剿突厥人,我们休想有安乐的日子过。”
寇仲问道:“张兄的燕国邻近高丽,对他们的事该较清楚,不知‘弈剑大师’傅采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金树皱眉道:“傅采林在高丽人心中已是神而非人,充满神秘的色彩,据小弟零零碎碎得回来的资料,他是个爱讲求完美的人,到晚年收下三位女弟子,位位貌美如花,以幼徒傅君嫱最出色,亦最得他宠爱。”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娘除傅君瑜外,尚有位小师妹。
寇仲道:“有个叫金正宗的人,武功高强,张兄有否耳闻?”
张金树道:“金正宗是高丽王的御前首席武教习,专责训练御卫,听少帅的口气,似和他交过手,对吗?”
寇仲点头道:“确和他过了几招,胜负未分,大家齐齐船破堕海。”
张金树道:“高丽与契丹为对抗颉利,结成联盟,契丹人在没有后顾之忧下,不时乔装马贼,侵扰边疆,对边塞的百姓造成严重的伤害和破坏,他们不但要钱更要掳人,若非顾忌突厥,恐怕早大举入侵。”
寇仲对此已有深刻体会,心想若给自己统一中原,必挥军北征,直捣突厥和契丹的老巢,条件是必须国富民强,否则只会重蹈炀帝的覆辙。倘能收服突厥和契丹,便可与高丽人讲和平共处之道,看在娘的份上,怎样都不能对高丽用兵。
张金树又道:“看两位老兄的悠闲姿态,似乎一点不把宇文仕及勾结李世民等来对付你们的事摆在心上,可是两位早有对付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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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笑道:“我们别的不行,逃跑却有点心得,故从不怕被人算计。今日得会张兄,令眼界开阔,乃人生快事,不知张兄下一个行程,是否以太原为目的地?”
张金树拍腿赞叹道:“徐兄确把小弟看通看透。”长身而起,环视四周狗儿,说道:“这几头狗儿令小弟与两位结成知交,把它们留在这里实于心不忍,幸好小弟在这里尚有点办法,可把它们从水道运往敝处。”
两人大喜,忙站起来道谢,事实上两人亦正为此惆怅。只从这点,已使两人打心底愿交上这样一位朋友。逢此兵荒马乱之时,张金树仍肯为狗儿背上麻烦,可见这人的爱心。
张金树又压低声音道:“两位要往许城找宇文化及算账一事,现已轰传四方,兄弟仅在此祝两位旗开得胜,了结心事。”说罢竟脱下外衣,把狼肉包裹,道别后洒然领着群狗去了。
两人看得胸怀大慰,自行分头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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