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五只杯子碰在一起,众人均是一饮而尽,气氛热烈。桌面泻逸的酒和碎片如战后的丹阳般被清理妥当,摆上雷九指弄出来的九款风味小菜,色香味俱全,吃得各人赞不绝口。雷九指和侯希白得寇仲告知他和徐子陵刚达成的协议,均大感意外,想不到忽然来个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侯希白首先叫好,说道:“妃暄将因此事非常欣慰,另一位最高兴的美人儿应是秀宁公主,不过她的心情会是复杂得多,该是忧喜参半。”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若寇仲助李世民争夺皇位,李阀的分裂势无可免。手掌是肉,手背是肉,李秀宁将会左右为难。
雷九指沉吟道:“此事必须小心处理,否则少帅军会军心不稳,甚至分裂内乱,所以首先要保持机密,只限于几个有资格知情的人知晓。”
寇仲大讶道:“先是老跋,接着是你们,均很自然的偏向子陵的一方,这真令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跋锋寒双目杀机一闪,语气仍非常平静,淡淡地说道:“我只为自己说话,因为我真正的敌人并非李世民,而是以毕玄、颉利和赵德言为首的金狼族,这样说少帅明白吗?”
雷九指则怪笑道:“小仲你或者是天下无敌的统帅,却不是做皇帝的料子,不是说你缺乏才能或爱民之心,而是欠缺那耐性。你就像另一头无名,硬要把你关在像笼子的深宫里等闲不能出户是多么残忍的事,等于剥夺你与生俱来喜爱四处飞翔的天性和本能。”
寇仲苦笑承认道:“自家知自家事,每次当我对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案牍批文一类鬼东西,我立即头大如斗,只想弃座离去。弃座离去,这形容很贴切。”
侯希白笑道:“我们是为你得脱苦海而雀跃,试问皇帝之位,怎及得上宋家小姐对你回心转意?此正为你可令宋家小姐忘记你以往所有劣行的壮举,舍此之外,没可能有更佳更伟大的方法。”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多情公子永不脱多情本色,三个理由全是与美人儿有关系。”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尚未有机会问你,显鹤不是和你一道到长安去吗?为何不见他与你同来?”
侯希白皱眉道:“应是显鹤仍找不到妹妹,悬赏之法竟毫不见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幸而纪倩确是当年从香家魔爪下逃出来的三位幸运少女之一,其中一个正是阴小纪,她们辗转流落至襄阳,得一位好心的青楼名妓收留,小纪扮成男装到街头混,纪倩和另一位叫小尤的则被训练成卖艺不卖身的才女。”
寇仲剧震道:“襄阳!”众人仍不在意。
雷九指大喜道:“那正是我们势力范围之外不能张贴悬赏的地方,显鹤倘能与他妹子重聚,可真令人高兴。”
徐子陵苦笑道:“纪倩亲自带显鹤到襄阳寻妹,可是到前天仍未依约回梁都,教人为他们担心,鲁叔已着人到襄阳打探他们的消息。”
跋锋寒首先发现寇仲的异样,沉声问道:“少帅想到什么?”
寇仲两眼直勾勾瞧着前方,一字一字道:“襄阳……小混儿……长腿……小鹤儿……”
“砰!”跋锋寒一掌拍在桌上,幸好力道方面有克制,否则桌面所有杯盘碗碟均要二度遭劫,下一刻他闪电移到窗台前,往下大喝道:“少帅有令,立即带小鹤儿火速来见。”
寇仲捧头大口喘气道:“我真蠢!明明叫小鹤儿,又有修长美腿,为何我不多问一句?”
徐子陵、雷九指和侯希白三人你眼望我眼,惊疑不定,隐隐想到和阴小纪有关系。
跋锋寒回来坐下,长笑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鹤儿就是阴小纪,一直在我们身边,所以阴兄到襄阳扑个空而须四处苦寻,当然没有结果。”
寇仲两手拍额,说道:“我对着小鹤儿早有感觉,只是军务繁重,没暇细想,熊,希望阴小子吉人天相,能尽快回来与小纪重逢,那就谢天谢地。”
徐子陵紧张起来,说道:“问清楚再说,最怕又是一场误会。”
跋锋寒摇头道:“那有这么巧的?”
侯希白欷歔道:“此正是乱世的可怕处,没多少人能像他们兄妹般幸运。”
寇仲点头道:“今夜直至此刻,我方是诚心诚意希望李世民能答应我讲和的条件,而我的未来岳父则被梵清惠说服,百姓受的苦够多啦!”
雷九指为各人斟酒,呵呵笑道:“这么多令人鼓舞的消息,兄弟们!我们再喝一杯。”众人轰然对饮。
小鹤儿的娇脆声音在楼阶响起,说道:“我不依啊!大哥在这里喝酒作乐,却没有人家和玄恕公子的份儿。”
寇仲起立大叫道:“小纪快来!怎会没你的份儿?”
小鹤儿仍是一身男装打扮,在王玄恕陪同下出现楼阶处,闻言剧震停步,俏脸变得无比苍白,不可置信地瞪着寇仲,口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紧随他身后的王玄恕一呆道:“鹤儿你是怎么一回事啦!还不上前拜见徐大哥?”
小鹤儿只懂瞪着寇仲,颤声道:“大哥唤我作什么?”
徐子陵等无不放下心头大石,晓得眼前正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阴小纪,否则不会有这种激烈的反应。
跋锋寒长叹道:“小纪啊!你可知令兄阴显鹤找你找得多么苦?”
小鹤儿娇躯猛颤,双目热泪泉涌,不住摇头,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寇仲早往她迎去,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柔声道:“你的真大哥并没有被恶人打死,还与我们结为兄弟,现在和你另一位姊妹到襄阳找你。”
小鹤儿“哗”的一声放怀痛哭,完全失去控制。寇仲任她发泄心中长期压抑的伤痛,向来到身旁的徐子陵道:“看来我们要立即往襄阳走一趟,寻不着小纪,显鹤绝不肯回梁都。”
徐子陵道:“由我领小纪和玄恕去,你则到梁都见鲁叔,我们分头行事。”
寇仲明白过来,知徐子陵会在襄阳事了后往见李世民。
寇仲探手握着徐子陵的手,深深凝视徐子陵,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是正义和对百姓最有利的事,虽千万人吾往矣,其他只是附带的。兄弟!寇仲绝不会令你失望。”
跋锋寒喝彩道:“好汉子!”
寇仲把小鹤儿交给一脸茫然的王玄恕,回头苦笑道:“真正的英雄好汉是陵少,我顶多是一名拗不过他的跟风好汉。唉!小鹤儿不要哭了!该笑才对!累得我也想大哭一场。”
小鹤儿在王玄恕的怀中颤声道:“我要去见大哥!”
雷九指双目通红的起立,大喝道:“我陪你立即去!”
侯希白亦霍地立起,说道:“我也去!”
寇仲哈哈笑道:“我们立即行动!自成为熊,什么少帅后,我从未试过像现在般轻松写意,陵少不但是我的好兄弟,更是我的再生父母!再生父母!熊,”
徐子陵心中一阵激动,他从来不太喜欢寇仲一向爱蓄意夸张的话方式,此刻却听得直入心肺。原本以为要说服寇仲是难比登天的一回事,事实却容易至出乎意料。他们的兄弟之情,确经得起任何的考验。和平统一的契机终于在大战爆发前最水深火热的一刻出现。
在梁都少帅府的书房内,宋鲁神色凝重地听着寇仲详细道出因徐子陵而引来天翻地覆的改变。
寇仲总结道:“如若成功,这将是唯一令中土击退外敌,避过大祸,达致和平统一的方法。”
宋鲁摇头道:“我明白大哥的性格,没有人能动摇他的信念,梵清惠以前办不到,今天仍是无能为力。即使你和子陵站到李世民的一边,我们仍有足够的实力稳霸南方,南北分裂之局势所难免。”
寇仲色变道:“这怎办好呢?”
宋鲁叹道:“你还忘记一个关键的人物,就是地位仅在大哥之下的宋智,他像大哥般有统一天下之志,不同处是大哥为的是远大的理想,二哥却是要令宋家成为中原第一世阀,故要说服他是另一难题。”
寇仲头痛地说道:“鲁叔自己的想法如何?”
宋鲁默然片晌,苦笑道:“坦白说,我心中认同你的做法,你是把天下百姓的幸福置于个人的荣辱得失之上。玉致早预见今天的局面,所以一直反对宋家介入纷争。”
寇仲大感鼓舞,说道:“鲁叔不视我为临阵退缩的人,对我是很大的鼓励。”
宋鲁失笑道:“包括大哥在内,谁会视你为懦夫,即使不同意你这决定,也不得不承认你寇仲是大仁大勇的好汉。任何人换上你现在的位置,岂肯说收就收,不把帝王霸业放在眼里?”
寇仲汗颜道:“大仁大勇的是子陵,我只是认为他的话有道理。唉!鲁叔教我,特别在现在的情况下,我绝不能惹阀主生气。”
宋鲁沉声道:“这方面你反可放心,大哥答应与否是一回事,以他的修养,没人能令他生气至影响疗伤的进展。首先要设法说服大哥,二哥方面我可尽点力,他和我一向关系密切。”
寇仲大喜道:“想不到鲁叔你肯站在我的一方,使我信心倍增。”
宋鲁苦笑道:“关键处仍在大哥,我们必须小心部署,首先暂缓攻打襄阳,改而全力扫**林士宏,把原属我宋家系统的军队调回南方作战,北线的军队变为清一色你少帅军的原班人马,那只要大哥肯点头,一切即可依计行事,由你助李世民登上帝位。”
寇仲苦恼道:“若我此刻向阀主坦白说出心中的想法,鲁叔猜阀主会有怎样的反应?”
宋鲁道:“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会把你赶出岭南,然后命你智叔全力巩固南方,占领大江两岸所有重要城池。”
寇仲摇头道:“这情况绝不会出现,我是负责任讲义气的人,若阀主不同意,我会依他旨意挥军北上,尽所能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这也是我向子陵开出的先决条件之一。”
宋鲁皱眉思索,提议道:“你何不找玉致商量,她或可想到办法。”
寇仲精神大振,说道:“我立即到岭南去。”
宋鲁笑道:“不要那么冲动,你必须留在这里主持大局,反是玉致来见你不会令人起疑,我立即修书一封,着她到梁都来如何?”
寇仲心中涌起莫名的喜悦,赞成道:“一切听鲁叔的话,我还要向老爹打个招呼,免得他不明状况下于此时挥军攻陷襄阳便糟糕透顶。”
宋鲁语重心长地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暂时最好不要泄露任何风声,可是把他们全瞒着也不妥当。所以可挑选几个心腹大将,在适当时机征询他们的意见,让他们不会生出被出卖的感觉。”
寇仲点头受教道:“我明白!”
宋鲁露出慈祥的笑容,说道:“自第一次遇上你们两个小子,我和小菁便一见投缘,难得你们并没有让我们失望,直到今天仍有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放心吧!鲁叔会尽全力支持你们。”
此时亲兵来报,师妃暄求见。寇仲和宋鲁你眼望我眼,好半晌寇仲从座位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往见师妃暄去也。
徐子陵、雷九指、侯希白、小鹤儿、王玄恕扮作商旅,以正式文件缴税进入襄阳城。小鹤儿像失去活泼俏皮的能量,一路上沉默不语,众人可从她渴望和焦虑的眼神,晓得她只有见到阴显鹤,始能恢复正常。小鹤儿在前方领路,王玄恕伴在她旁,徐子陵三人在后方远吊着他们。
忽然蹄音如雷,一队唐军骑兵转入他们所在的大街,领头的赫然是秦叔宝,徐子陵欲要躲闪已来不及,给他一眼看到。徐子陵心叫糟糕,正后悔没戴上面具,岂知秦叔宝只向他眨眨眼睛,竟径自去了。
徐子陵大惑不解,雷九指早拉着他续追在小鹤儿身后,问道:“他是谁?”
徐子陵答道:“秦叔宝。”
另一边的侯希白笑道:“他不揭破你,非常够朋友。”
徐子陵摇头道:“他是公私分明的人,照我看应是李世民已向他透露我们的协定。”
雷九指点头道:“有道理,李世民派他来守襄阳,是明智的部署,以免大家因误会冲突起来。”
徐子陵大感欣慰,由于双方关系的改变,原本因与他们关系密切而遭投闲置散的将领,一个个的再得李世民重用。
雷九指把他扯停,说道:“进去了!”
徐子陵朝对街看去,只剩下王玄恕一人,立在一所挂着“清丽苑”牌匾的青楼院门外。值此午后时刻,青楼尚未开门营业,只有像小鹤儿这类熟人,才能随意出入。襄阳情况不比从前,街上人车疏落,可知在大战的阴影下,大部分居民均避祸往他方去。
不片刻小鹤儿孤身走出来,领着王玄恕到他们处,沙哑着声音道:“小尤有十多天没回青楼,定是因大哥的事未了,哗!”竟就那么放声哭起来,令路人侧目。
四个大男人慌了手脚,雷九指忙道:“不要哭,冷静点,小尤的家在哪里?”
小鹤儿含泪指向城的南方。众人呼一口气,若小尤的家是在青楼内,那就非常不妙,现在则她的没有回去,大有可能是留在家里。
当然没有人怪小鹤儿,因为明白她的心情。小鹤儿不待指示,领路而行,穿街过巷,不一会抵达城南一座别致的院舍门外,规模虽不大,却可看出小尤生活得不错。“当!当!”王玄恕叩响门环。足音响起,大门“咿呀”声中被拉开。
一名小丫环现身众人眼前,蓦见这么大队人马立在门外,先稍吃一惊,接着目光落在小鹤儿身上,惊容化成喜色,接着是大喜如狂,高呼道:“小姐啊!谢天谢地!鹤儿小姐回来哩!你不用哭啦!”
寇仲在内堂见师妃暄,屏退从人,他在神情恬静的师妃暄一旁坐下,叹道:“妃暄可知请出宁道奇此着实险至极点,他两人的生死只是一线之隔,差点来个同归于尽,幸好老天爷庇祐,没有发生惨剧。”
师妃暄往他瞧去,眼神露出罕有对他而发的温柔神色,轻轻道:“那不但是惨剧,且是灾祸!你想听我实话实说吗?我们已尽量高估宋缺的能耐,但从没想过他竟有能置宁大师于死的刀法,但那时一切全然脱缰失控,幸好如少帅所说般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寇仲整条背脊凉浸浸的,师妃暄说得不错,假若两大宗师同归于尽,他寇仲唯一的选择,就是秉承宋缺的遗志,完成宋缺以南统北的大愿,与眼前的变局是截然相反的两回事。他们的两败俱伤,平手收场,是最理想的结局。如此看,中土该仍有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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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妃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妃暄本不愿惊动少帅,只因找不着子陵,不得不厚颜求见。”
寇仲苦笑道:“我们何时变得这么像陌生人般的呢?轮到我实话实说,小弟从没当过你是外人,子陵是我的兄弟,你却是他的……红颜知己。我终看到仙子脸红了!”
师妃暄恢复平静,淡然自若道:“少帅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寇仲放软身体舒适地挨到椅背,呻吟般道:“想到将来不用当他什么劳什子的皇帝,心情当然特别不同。”
师妃暄仙躯微颤,往隔几的他瞧过来,秀眸涌泻出不能掩饰、发自真心的喜悦,轻轻道:“少帅终肯点头了!是万民之幸。”
寇仲以苦笑回报道:“仙凡有别,小子自然不及你般见识。这世上若有一个人能令我服帖听话,那定是徐子陵。妃暄收拾他后,要收拾我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师妃暄丝毫不介意他紧咬着她和徐子陵的关系不放,微笑道:“妃暄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快乐和畅快,那种喜悦是入世和实在的。”
寇仲鼓掌笑道:“能令妃暄像个小女孩般雀跃开心,已值回一切。子陵现应在往见秦王途中,他见不着你肯定非常失望。”
师妃暄没好气道:“少帅仍似要我难堪的样子,只是表面说得好听。”
寇仲坐直虎躯,两手抓着扶手,向师妃暄露出阳光似的灿烂笑容,坦诚地说道:“我心中的快乐真的丝毫不下于你,因为我们不再是敌人,而是全心全意,向某一远大目标迈进并肩作战的伙伴,我以后更不用为争霸天下与子陵不和,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吗?”
师妃暄美眸异采涟涟,深深望进寇仲眼里去,毫不吝啬的微微浅笑,轻柔地说道:“有一段时间,妃暄真的怀疑少帅是为满足一己野心的人,妃暄要为此向少帅致最深的歉意。少帅有把握过宋缺的一关吗?”
寇仲苦笑道:“幸好现在彼此误会冰释。唉!妃暄是否想告诉我,令师并没有说服阀主的把握呢?”
师妃暄徐徐道:“识见高的人,自有一套达致某一信念的思考过程和方式,不会轻易被动摇,谁敢说有把握说服宋缺?”
寇仲微笑道:“我忽然间对此充满斗志信心,这方面由我去想方设法,在有需要时再由妃暄请出令师来配合。请告诉令师,阀主对她尚未能忘情,否则净念禅院之战将出现另一个结局。”
师妃暄不知是否想起徐子陵,眼神一黯,投往地面,颔首道:“当阀主第一眼看妃暄时,妃暄已知道。”
寇仲道:“在得阀主首肯前,我必须和李世民碰头见面,谈妥条件,我不但要为跟随我的人安排出路,还要看他做皇帝的决心和大计,否则一切休提。妃暄会不会赶回北方,与子陵见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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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妃暄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淡淡地说道:“少帅认为妃暄该见他吗?”
寇仲为之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这句话,可见师妃暄纵使臻达剑心通明的境界,仍未能对徐子陵无动于衷。
师妃暄洒然起立,恢复一贯的恬静平和。
寇仲忙起立相送。师妃暄别转娇躯,面向他盈盈浅笑,说道:“少帅贵人事忙,不用送了!告诉子陵,妃暄和师尊会在净念禅院等待你们的好消息。”
在小尤的院舍东厢内,小尤和小鹤儿抱头痛哭,没有人分得清楚哪滴泪是宣泄心中的悲楚,哪滴泪是因欢喜而流出来的。徐子陵、雷九指、侯希白和王玄恕坐在另一边毫无办法,只好任她们借哭泣泄尽心中的情绪。阴显鹤和纪倩正继续十多天的寻人努力,尚未回来。
侯希白低声向旁边的徐子陵道:“我们该不该出去找他们?”
徐子陵另一边的雷九指道:“他们肯定会到城外去碰运气,如何找他们?”
小鹤儿呜咽着站起来,说道:“我要去找大哥。”
小尤一把搂着她臂弯,哭道:“他们会在城门关上前回来的。”话犹未已,“咯!咯!”敲门声起。
小鹤儿不顾一切的直冲出大门,徐子陵一众人等连忙跟随,到外院时,小鹤儿问也不问的把门拉开,接着娇躯一颤,极度失望地说道:“你是谁?”
秦叔宝现身门外,换回便装,目光越过小鹤儿,落在徐子陵身上,讶道:“这位小哥儿因何事哭得这么凄凉?”
徐子陵移前道:“秦大哥请进来说话。”
小鹤儿转身投入追到她身后的王玄恕怀内,没有大哭,而是肩头抽搐的饮泣。
秦叔宝边往她瞧,来到徐子陵前,一把搂他个结实,激动地说道:“我们又是好兄弟哩!”
雷九指等恍然,徐子陵没有猜错,李世民果然把与他们和解的事尽告几个与他们关系密切的心腹大将,显示出他争皇位的决心。
雷九指把大门关上,移到小鹤儿后,探手抓上她两边香肩,柔声道:“不要哭哩!哭得我快要陪你掉泪了。”
小尤也道:“你大哥快回来了!”
小鹤儿呜咽道:“我怕他们有意外!”
秦叔宝放开徐子陵,大惑不解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要说话,忽有所觉。
“咯!咯!咯!”纪倩的娇声在大门外响起道:“快开门!”
小鹤儿娇躯剧震,离开王玄恕的怀抱,别转过来,面向大门,时间像于此一刻凝止不动。小尤扑前把门拉开,纪倩和阴显鹤神疲色倦的颓然立在门外,纪倩正要说话,瞥见各人,张开的小嘴再不能合拢,只发出“啊”的一声,阴显鹤则瘦躯猛颤,不可置信地瞪着小鹤儿,接着浑身抖震,泪如泉涌。小鹤儿发出惊天动地的悲呼,箭矢般投入阴显鹤怀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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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忍着热泪,拍拍秦叔宝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细谈。”
书斋内,虚行之和宣永听毕寇仲的话,出奇地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
寇仲仍未摸清两人心意,总结道:“助李世民登上帝位,有两个先决条件,首先是李世民须在各方面作出承诺,最后是要得宋缺的同意,二者缺一,一切仍依原定方向进行。”
宣永恭敬地说道:“一切听少帅指示。”
寇仲大讶道:“你竟没有意见?”
宣永露出真诚的笑容,轻松地说道:“不瞒少帅,开始时我只是一心为大龙头报仇,从没想过打天下,只因仰慕和崇敬少帅及徐爷,故决定舍命陪君子。坦白说,我还是较喜欢闯**江湖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若大功告成,属下希望能回去助大小姐打理生意,官场的生活实在不适合我。”
寇仲疑惑地说道:“小永不是故意说这番话来令我没那么难过吧?”
虚行之微笑道:“行之可保证宣镇字字发出肺腑,事实上少帅军绝大部分将领均像宣镇的心态,全为少帅而卖命,所以只要少帅能作出妥善的安排,解甲的解甲,爱当官的继续做官,各得其所,仍是皆大欢喜之局。说到底,我们虽对少帅信心十足,可是李世民亦是从没吃过败仗的无敌统帅,洛阳更是天下三大坚城之一,纵使我们取得胜利,接下来攻打关中仍非易事,重大的伤亡在所难免,可以避过这两场激烈的剧战,后果还是那么美满,谁会蠢得去反对?”
寇仲如释重负,大喜道:“这么说,行之也没问题了!”
虚行之欣然道:“不但没有问题,高兴还来不及。行之读圣贤之书,若连何者为万民之利,何者为万民之害竟也分不清楚,便是愧对圣贤。行之不但不反对,且对少帅的胸怀远志钦敬至五体投地。”
寇仲拍案叹道:“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放下心事,得到你们一致的支持,令我信心倍增。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虚行之道:“在未解决少帅先前提及的两大问题前,我们定要保密,不可泄漏任何风声,免乱军心,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就是麻常。”
寇仲点头同意,因杨公卿的阵亡,麻常一系的军队与唐军结下深仇,不像宣永和虚行之般没有这感情的负担。
宣永道:“麻常在我军中有极大影响力,他的问题须由少帅亲自小心处理。若少帅待事成后才告诉他,他会有被出卖的感觉。”
寇仲胸有成竹地说道:“所以我先决条件之一是李世民必须答应我一些事,好吧!我立即和麻常说。”
秦叔宝和徐子陵在西厢坐下,前者叹道:“幸好你和小仲肯改而支持秦王,秦王现在的形势愈来愈不利了!”
徐子陵吓了一跳,说道:“他挡不住刘大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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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叔宝一呆道:“刘大哥?啊!你是指刘黑闼那小子。子陵误会了!不过刘黑闼确是了得,秦王派罗士信代王君廓守洛水,被刘黑闼昼夜不停狂攻八天,不但攻下洛水,罗士信且于是役阵亡。但这只是刘军的回光返照,其手下猛将刘十喜和张君立先于彭城惨败,丧师八千人,被我们重夺洛水,然后秦王不理刘黑闼多次挑战,坚壁不出,再沉其舟,焚其辎重,断其粮道,令刘黑闼军粮草匮乏,急于决战。而秦王则暗派人往洛水上流筑堰,引刘军出战后决堰放水,刘军被淹死者达数千之众,刘黑闼领残军仓皇逃走,我们则散播谣言,说他投靠突厥人去了,更指他丢弃手下逃亡,以动摇其军心。照我看,刘黑闼完蛋了!”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却无法怪责李世民,成王败寇,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双方各自不择手段打击对手。苦笑道:“那秦王该是形势大佳才对,为何秦大哥有先前的忧虑?”
秦叔宝叹道:“秦王晓得刘黑闼与你们的关系,所以手下留情,放他逃生。可是由于秦王再立奇功,威望日高,使李建成愈觉受到威胁,建成遂向皇上请求领军出征,代替秦王,皇上竟一口答应,秦王被迫撤往洛阳。唉!如让建成捡个现成便宜击垮刘黑闼,秦王势被召回长安,形势岂不是非常不妙。”
徐子陵听得一颗心直沉下去,李建成可非李世民,绝不会放过刘黑闼的。沉声道:“我要秘密和秦王见个面,秦大哥可否安排?”
秦叔宝拍胸道:“当然没有问题,子陵准备何时起程?”
徐子陵道:“今晚如何?”
虚行之和宣永去后,跋锋寒步入书斋,在寇仲对面坐下,微笑道:“看你的样子,便知一切进行顺利,得到各方面的支持。”
寇仲道:“还有一道难关要闯,就是你老哥最欣赏的麻常,我只有五成把握可说服他。若他一怒下拂袖而去,更把事情散播出来,我真不知怎办好。”
跋锋寒道:“我们来个奇兵突出如何?由我这一向主战好战的人来说服他,效果或许会比你更好。”
寇仲大喜道:“你老哥在此事上如此积极,确教小弟出乎意料。”
跋锋寒笑道:“还不是因为兄弟之情,既希望能完成子陵的心头大愿,更想你可使宋家小姐回心转意。说到底是我对李世民并无恶感,只要干掉李元吉和杨虚彦,我已心满意足,何况更能重重打击颉利,明白吗?”
此时麻常在门外扬声道:“少帅是否要见属下?”
寇仲起立道:“快进来!”
麻常跨步而入,在跋锋寒下首坐好,跋锋寒从容道:“如若我们成功攻陷关中,麻镇最想亲手干掉的是谁?”
麻常想也不想地说道:“李建成。”
跋锋寒道:“还有其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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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常道:“其他依少帅指示,属下没有意见。”
跋锋寒哈哈一笑,长身而起道:“问题解决啦!其他由少帅亲口说出来!”言罢悠然去了。
麻常呆在当场地瞪着寇仲。
寇仲瞧着跋锋寒远去的背影苦笑道:“好小子!最易说的由他包办,难出口的却要我去承担。”
麻常感到事情的不寻常,微愕道:“少帅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寇仲坦然道:“大家兄弟,我不想瞒你,我们统一天下的大计有变。”
麻常变色道:“发生什么事?”
寇仲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详细道出,然后道:“李世民必须答应让我们杀死建成和元吉,我们才会全力助他登上皇位,否则一切休提。”
麻常终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垂首恭敬地说道:“一切听从少帅安排。”
寇仲愕然道:“你没有任何意见吗?”
麻常答道:“杨公临终前,多次告诫属下要忠心不二的追随少帅,更何况少帅现在为的非是个人私利,而是天下的和平统一。只要下属能手刃李建成,其他一切均无关紧要。”
寇仲大喜道:“那我现在真的放下心头大石,我本以为很难向你们交代的。”
麻常欣然道:“我们随少帅打天下,为的是爱戴少帅,当然也贪图功名富贵,成不朽功业。现今少帅与李世民联手,天下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且我们还不用冒兵败伤亡之险。杨公最大的心愿是天下的和平统一,若李世民是李唐的太子而非李建成,说不定我们早归降唐室。所以少帅的决定,属下只会衷心赞成而不会反对。”
寇仲拍桌笑道:“李世民啊!你当上皇帝的机会又多几分了!现在就看你能否拿定主意。”
寇仲往历阳见过杜伏威,匆匆从水路赶返梁都,一心以为可见到宋玉致,岂知来接船的虚行之告诉他,宋玉致拒绝到梁都来。
虚行之皱眉道:“宋三爷没有解释玉致小姐的事,怕要少帅亲自问他始肯直说。”
寇仲像给一盘冰水照头淋下,满腔情火湮灭无痕,苦笑道:“有没有子陵的消息?”虚行之以颔首作答。
两人踏蹬上马,在亲卫前呼后拥下,往城门进发。码头上泊着近十艘少帅军的水师斗艇,旗帜飘扬,在斜阳照射下,工事兵正不断把粮货送到船上,好运往前线的陈留城。一天李世民不是皇帝,少帅军仍处于与大唐军全面交战的紧张状态。虚行之道:“谢天谢地!阴爷终与妹子重逢,现在正在回梁都的途中,徐爷则孤身潜往洛阳见李世民,少帅此行是否有好的成果?”
寇仲叹道:“老爹不但没怪责我,还说到是明智之举。做皇帝有啥瘾的?若不是立意当荒**无道的昏君,皇帝绝不易为。不但要行规步矩,什么娘的以身作则,还要每天面对没完没了的案牍文件,更须天天早朝,主持大小廷议。熊真不是让人做的。我把李小子捧上皇座,就当报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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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行之哑然失笑道:“他真的这么说?”
寇仲道:“后半截只是我的想法,老爹的明智之举,指的是宋缺若不参与,我和李世民鹿死谁手,尚未可逆料,最有可能是南北对峙,争战不断,那会便宜突厥人,所以他支持我们的造皇大计。”
虚行之道:“关中完全控制在李渊和建成、元吉的强大势力下,我们又不能大举起兵,即使阀主肯点头,前路仍是困难重重。”
寇仲微笑道:“怎都该比攻打有李小子镇守的洛阳城轻易些。呀!差点忘记告诉你,我和志叔提过此事,他说到时只要赏他做个刺史或统镇过过管治城池的瘾儿,便心满意足。”
虚行之欣然道:“行之就在他当官的城池经营书院,让学子们修读圣贤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