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雁倒没想到这是徐子陵怕抵不住她**而采的安全措施,还以为他关心体贴,感激地说道:“子陵真细心。”说罢把螓首温柔自然地枕在他宽肩上。
徐子陵收摄心神,保持冷静,否则若让沈落雁听到他心儿乱跳,会一发不可收拾。道:“情况如何?”
沈落雁闭上美目,幽幽道:“你说是哪方面的情况?子陵不想知道人家为你担心得要命吗?在洛阳之战的激烈时刻,我真害怕你和寇仲挨不过去!”
徐子陵道:“那是过去了的一个噩梦,我还未有机会谢你,若非你着希白来援,我和锋寒肯定没命。”
沈落雁梦呓般轻柔地道:“我们还用说这些话吗?魏征明天随建成回来,我尚未有接触他的机会。”接着又道:“眼前最大的烦恼,是皇上受小人唆摆,认定杜如晦和房玄龄两人是怂恿秦王毒害张婕妤的策划者,幸好他两人均随秦王在关外,否则早被李渊像对付刘文静般干掉。你可知刘文静对医药颇有心得,与房杜两人过从极密,这才是刘文静被处死的主因。”
徐子陵早从封德彝处获悉李渊对两人的猜忌,闻言仍大感头痛,如李世民甫回长安,李渊立即要他把房杜两人交出,那时该如何应付?沉声道:“立即通知秦王,想个借口,把他们留在洛阳。”
沈落雁摇头道:“行不通的。皇上在诏书中指明房玄龄和杜如晦是须随秦王回来的人,倘不遵从等于违抗皇命,秦王立要获罪。”
徐子陵道:“你的消息从何而来?”
沈落雁道:“是秀宁公主告诉我的,在长安,我是她唯一可谈心事的知己,可以谈她的二兄,更可谈寇仲和你。”
徐子陵道:“可否安排我与她见个面?”
沈落雁坐直娇躯,目光闪闪的往他瞧来,不解道:“见她有什么用?徒令她左右为难。”
徐子陵道:“她是明白事理的人,更有悲天悯人的好心肠,若她肯站在秦王的一方,我们可透过她去说服李神通。”
沈落雁动容道:“李神通是我们大有机会争取到的人,先不说他一向与秦王关系良好,至少他是个上惯战场的人,比李渊更明白秦王是李唐唯一的希望;更重要的是他深悉寇仲联合宋缺的威力,权衡利害下,他当知取舍。但若不能说服他,必须立予格杀,我们的计划是不容任何人破坏的。”
徐子陵不由得想起可达志,苦笑道:“希望不会出现这情况。”
沈落雁黛眉轻蹙道:“见秀宁公主的必须是寇仲而非你徐子陵,女儿家的心事只有女儿家明白,她对寇仲有特殊的感情,若寇仲不敢去见她,后果仍是难测。”
徐子陵为寇仲头痛,难道要寇仲去告诉她,不但将发动政变逼乃父退位,且要干掉她两位兄长?
沈落雁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我设法请秀宁公主到我这里来,明天午后你们到我的后院墙脚看留下的暗记,将晓得见面的时间地点。”接着说出暗记的手法。
徐子陵知不宜久留,说道:“我约了寇仲去办点事,改天再和你相见。”
沈落雁失望地说道:“还以为你会陪人家谈至天明,下回不准你这么快嚷着走。”
徐子陵暗自心惊,哄她乖乖躺下,立即离开。
三人一身夜行劲装,黑布罩头,只露双目,蹿房越屋,落在石之轩宅院后邻房积雪的瓦面,蹲下俯视,目光越过屋脊,投向石之轩临时栖身的秘巢,隐见一点灯火。
侯希白乃长安的识途老马,指着从石宅旁绕过再沿城东南流去的河道道:“这道可流往城东南角的曲江河,是长安胜景之首,师尊选此河旁落脚,非常高明。”
寇仲道:“杨文干选西市也是同样道理,靠近永安渠有事时逃起来怎样都方便些。”
侯希白道:“我和老跋多次往合昌隆踩场,均怕打草惊蛇而放弃潜偷进去,日间时合昌隆干的是粮油生意,表面看不出有何异样处。”
寇仲道:“我敢肯定杨文干躲在里面,到我人手足够,我们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杀他娘一个鸡犬不留,打乱香家和杨虚彦的阵脚。”
徐子陵不悦道:“不要逞强,我们争取的不是一时之快,而是最后的胜利。”
寇仲赔笑道:“我只是说着玩的,用以配合现在飞檐走壁的江湖勾当。”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如这就叫谈笑用兵,必然气死以此名传千古的诸葛武侯。”
寇仲以肘轻撞徐子陵一记,说道:“你先出马,看清楚情况我们才现身。”
就在此时,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心生警兆,先交换个眼色,然后一起扭头往后瞧去。侯希白稍迟一线生出感应,朝后望时石之轩幽灵般现身于风雪交加的檐头,眨眼光景来到三人后方,淡淡地说道:“若非听到你们轻松的对话,还以为你们是来刺杀我呢。”
三人保持蹲跪的姿势,侯希白恭敬的唤一声“师尊”。寇仲暗叫一声惭愧,如真的是来进行刺杀,眼前肯定吃大亏,偷鸡不着蚀把米。若被石之轩“闹上官府”,更是吃不完兜着走,尴尬地说道:“邪王你的警觉性很高,令我几乎怀疑你是不用睡觉的。”
石之轩微笑道:“今夜是特别的一夜,我并没有打算睡觉,还准备天明前去向你们问好。”
徐子陵讶道:“邪王的话隐含深意,不知意何所指?”
石之轩不答反问道:“跋锋寒不在长安吗?”
寇仲坦然道:“跋兄弟他另有要务,不能分身。”
石之轩忽然雄躯微颤,朝曲江水道瞧去。三人循他目光瞧去,只见风雪深处的水道现出十多条快艇的影子,艇上人影幢幢,无声无息地朝石之轩的秘巢驶来,且不断有人跃往右岸,往秘巢潜去。
石之轩双目杀机大盛,冷哼一声,透出冷酷残忍的意味,语气却出奇平静地说道:“随我来。”
三人随他高窜低伏的从城东南来至城西位于西市西邻漕渠南岸群贤坊的一所民房,于此石之轩另一秘巢的厅堂坐下,默然围着厅心的圆桌。
石之轩恢复高深莫测的常态,淡淡地说道:“所以我说这是个特别的晚上,我的杀人名单上,又多出一个名字。”
寇仲等明白过来,石之轩应是曾把藏处透露予某人知晓,试探对方的忠诚,却给对方出卖。石之轩部署这个行动的时机大有分寸,待他们的“司徒福荣”队伍抵达长安后方始进行,纵使出事后仍可和他们保持联络,由此看石之轩对与他们合作刺杀赵德言一事,确具诚意。
徐子陵问道:“是否安隆?”
石之轩摇头道:“我早对安隆绝望,虽是我指使他接近虚彦,却从他泄露不死印法的诀要晓得他胆敢背叛我。我石之轩未取他狗命,只因他尚有利用的价值。”顿了顿续道:“你们有否婠婠的消息?”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心中想的却是此人若非安隆,会是何方神圣?可肯定的是此人当是李渊身边的人,所以可在晓得石之轩藏处后,立即策动李渊对他进行突袭。此事会对石之轩生出什么影响?
石之轩淡淡地说道:“屋内的灯火,是我和那狗娘养的约好的暗号,表示我在屋内。”转向寇仲道:“少帅今晚可有兴趣杀几个人来玩玩?”
寇仲沉声道:“那要看杀的是谁。”
石之轩微笑道:“当然是少帅不高兴他们活在世上的人。”
寇仲一呆道:“杨文干?”
石之轩哈哈一笑,说道:“他的生死,此刻完全由少帅决定。我只是借干掉他向虚彦那叛徒发出警告,让他瞧着支持他的人逐一身死,尝尝孤立无援的滋味。”
徐子陵道:“倘打草惊蛇,对我们刺杀赵德言的行动有害无利。”
石之轩淡淡地说道:“子陵的江湖经验仍未够老到。我只是借此试探你们对付香家的手段,是属于哪种形式?这么看你们该有完整计划,能把香家连根拔起,所以坚持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守则,对吗?”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哪想得到几句话就被石之轩看穿他们许多决策。
石之轩叹道:“今晚之事令我对将来的发展大为失算。你们最好把来长安的全盘计划说出,以免被我无意中破坏。”
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
徐子陵瞧着石之轩,有点像在看着另一个人的感觉。眼前的石之轩仍是叱咤江湖、天下没有人能奈他何的邪王,没有人敢怀疑这魔门的第一高手,仍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权威,可是他却清楚掌握到石之轩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荒寒处境。安隆的背叛,今夜被那不知名者的出卖,使他陷进孤军作战的绝对劣势,而杨虚彦在彼消我长下,逐渐冒起,取石之轩而代之,即使石之轩能成功刺杀赵德言,魔门的重心也将会转移往杨虚彦身上。杨虚彦一旦融合不死印法和《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武功,石之轩以一人之力,纵使有通天彻地之能,要收拾杨虚彦仍不容易。
归根究底,石之轩之所以陷进如此田地,皆因割舍不下对女儿石青璇的父女之情,并且对碧秀心仍是情深如海。正如他所说的,石青璇在他心中比统一魔道、争霸天下更重要,亦因而没法完成魔门对他的要求。破题儿第一遭,他对这可怕的敌人生出怜意和亲切感觉。亲切感来自石青璇的微妙联系。徐子陵轻叹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只要邪王在击杀赵德言前蛰伏不出,我们之间将可免去所有的矛盾和冲突。”
石之轩目光缓缓扫过寇仲和侯希白,最后落在徐子陵身上,神态从容的哑然失笑道:“说出来你们或会不相信,我有个很坏的习惯,得不到的东西宁愿立即破坏而不会便宜别人。石某人现在对少帅是敌意全消,子陵更不用说。你们若肯与我合作,对你们有利无害。”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计划很简单,是要把香贵和香玉山引出来,时机来临时杀之无赦,而钓饵是司徒福荣的钱庄生意,否则若泄漏风声,让香贵父子溜之夭夭,以他们的财力和伎俩,天下如此之大,何处可寻得他们?若让他们逃往塞外,更使我们有鞭长莫及之叹。我已坦诚披露,不知刺杀赵德言的大计,是否仍依我们先前之议行事。”
石之轩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说道:“这个当然,除此之外,我还要把李家势力全部摧毁,看看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你们可以暂时离开,但希白须留下来,我有话和希白说,还会用几天时间指点他几手武功。”
寇仲和徐子陵再次感到仍被石之轩牵着鼻子走的无奈感觉,同往侯希白瞧去。
侯希白感到自己成为石之轩在茫茫人海中唯一的亲人,点头道:“徒儿遵命!”
寇仲和徐子陵离开石之轩的新巢穴,来到漕渠旁林区暗黑处说话,此时离天亮尚有两个时辰,风雪趋大,由飘雪转为一球球的雪花,天地迷茫。
寇仲沉声道:“我有个很不祥的感觉,石之轩大有可能看穿我们非是到此行刺李世民那么简单,你怎么看?”
徐子陵苦笑道:“我一直为此担心。最大的问题是这并非我们一贯的行事作风,要打就干脆在战场上分出胜负。唉!怎么办好呢?”
寇仲道:“在刺杀赵德言之前,他绝不会揭破我们,因为我们还有利用价值。赵德言一命呜呼后,神仙也难猜测老石会怎样修理我们?唯一的方法是先干掉他,一了百了。”
徐子陵毅然道:“就这么办吧!”
寇仲凝望着他,好半晌叹道:“可是你如何向石青璇交代?说到底他终是她的亲父。”
徐子陵叹道:“为大局着想,个人的牺牲算得了什么?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这句话到今天仍是我们的金科玉律。”
寇仲道:“那就暂定如此去处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长安已变成残酷的战场,我们必须掌握任何可探悉的情报,陵少你去见封德彝,请他设法弄清楚李渊从何而知老石的藏身处,那我们可晓得是谁出卖老石。”
徐子陵道:“你为何不和我一道去?”
寇仲道:“我到西市的合昌隆碰运气,风雪这么大,我大有机会偷进去踩清楚情况。”
徐子陵戴上头罩,拍拍他肩头,径自去了。
寇仲呆立片刻,把杂念排出脑海外,离开渠岸,翻过西市的围墙,几个起落,来到合昌隆对街的铺子屋顶上,准备先观察形势,岂知尚未蹲稳,后方风声微响,寇仲心叫不妙,往后瞧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来的是跋锋寒,掠到他旁蹲下,扯掉头罩,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池生春刚进去,待他出来,我们下手把他干掉。”
寇仲大吃一惊,又大惑不解,愕然道:“原本的计划该不是这样的。”
跋锋寒平静地说道:“我们是别无选择。池生春宴后曾先到六福打个转,接着驱车往朱雀大街光福里去见一个叫尤白三的大商贾,你道这尤白三是何方神圣?竟是从平遥来的一个行脚商,曾见过真的司徒福荣一面。池生春这龟蛋准备明天早上偕他往见我们的福荣爷,这龟蛋想得真绝,如非见他不是回家去,我早下手取他一命,现在香贵大有可能是藏在合昌隆内。”
寇仲一颗心直沉下去,头痛地说道:“舍此外有没有别的好法子?”
跋锋寒苦笑道:“另一方法是干掉惹祸上身的尤白三,不过这只会令仍然活着的池生春更生怀疑。”
寇仲沉吟道:“尤白三只见过真福荣爷一面,而我们的假福荣爷则是依欧良材提供的画像假扮而成,真福荣爷一向不爱多言,而假福荣爷的声音语调全由欧良材亲自**,说不定仍可蒙混过去。唉!不过你说得对,其他申文江管家等一看便破绽百出,还是干掉池生春干脆利落。他娘的!怎会忽然变成这样子?还有是若那不识相的尤白三说起旧事,我们的福荣爷却一概忘掉,肯定当场出丑。”
跋锋寒精神一振,说道:“这个反而没有问题,问题在我们的福荣爷对平遥的人事是否有既全面又深入的认识,不怕被人问及。”
寇仲不解道:“为何反而没有问题?”
跋锋寒微笑道:“少帅真健忘,还记得在龙泉我对管平的独门逼供手法吗?事后他不但忘掉一切,还头重脚轻,小脑袋难以正常运作。”
寇仲大喜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雷大哥因怕长安有人熟悉平遥,故此在这方面对福荣爷下过一番苦功。何况福荣爷高高在上,爱答什么由他决定。事不宜迟,就让尤白三挨义气吃苦头代池生春挡此一劫。”
徐子陵回到司徒府,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所有人均回房安寝休息,只余雷九指与刚回来带着一脸迷惘的查杰在说话。
雷九指显然在细问查杰与美人相会的经过,只听他失声道:“什么?你和她竟下起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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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跨步入厅,笑道:“雷大哥不是说过很累吗?为何仍未上床休息?”
雷九指老脸一红道:“我是担心你们,所以睡睡醒醒的。现在是刚起床,出来碰到这个糊涂小子,追求变成下棋。”
查杰尴尬道:“是青青夫人教我的,她说喜儿姑娘最爱好棋艺。”
雷九指老气横秋的拍腿道:“原来如此,这叫投其所好,何不早点说出来?”
查杰一脸“哪有机会让我说”的冤屈表情,求助的目光投往坐在圆桌另一边的徐子陵。
雷九指岂肯罢休,追问道:“那你赢还是输了?”
查杰拿他没法,答道:“我们是和局收场。”
雷九指拍台叫道:“妙!妙绝!胜负未分,亏你这小子想得到,当然尚有下一盘棋要对弈。”
徐子陵道:“喜儿的棋技如何?”
查杰道:“不瞒徐爷,我的棋艺还未入流,幸好喜儿应是与我半斤八两,虽让她行先手,我因怕出丑所以全心全意应付,每一招都特别谨慎,勉强得平手之局,不致被她小看。”
雷九指大讶道:“竟是下围棋,平手的围棋局天下罕有,应是大喜之兆。”
查杰颓然道:“可是我仍不敢和她说话,不敢望她。”
徐子陵愕然道:“你和她没说过话吗?”
查杰脸红红地说道:“她问一句我答一句,顺道偷看她两眼,这样算不算交谈?”
雷九指道:“迟些再告诉我她问什么你答什么?先告诉我你们是否后会有期?”
查杰道:“她着我明天未时到风雅阁下棋。”
雷九指大笑道:“成功了!这叫下回自有分解。不是我说你,小杰你该以小俊为学习榜样,那小子见到胡小仙,立如脱胎换骨地变成情场绝顶高手,明赞暗捧逢迎吹拍无所不能。女儿家是要哄的嘛,不信可问你的徐爷。”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看还是一切顺乎自然较好。”
查杰忙道:“少帅也是这么指点小子。”
跋锋寒此时穿窗而入,直趋桌前,说道:“快唤醒宋二哥和小俊,事情有变。寇仲去架陈甫来,但不要担心,这回肯定可过关。”
风雪在黎明前收止,尚未有合眼机会的徐子陵和寇仲离开司徒府,朝皇城方向漫步,沿途所见,均是同心协力忙于铲雪的长安军民。
寇仲有感而发道:“军民一心,这样的城池最难攻陷,幸好我不用再为此忧心。”见徐子陵默然不语,又道:“池生春这小混蛋是不能低估的,只看他请来尤白三这一手,非常不简单。”
徐子陵若有所思的随口应道:“身为骗子者对别人特别有戒心,并非因他真的生出疑心。”
寇仲道:“你似乎有点心事?”
徐子陵道:“我在担心你,因为你大有可能今天会见到李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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