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艘鼓满风帆的船只,在洞庭湖天边的水平线上出现。赤尊信终于在黎明前出现。众人感到喉焦舌燥,紧张的情绪攫抓着每个人的心灵,使他们濒近于崩溃的边缘。
上官鹰喝道:“将所有人集中在这里。”命令被传下去,除了必要的守卫,巡逻的队伍均被召回。上官鹰发出第二道命令:“准备一切。”凌战天当年曾对怒蛟岛的防卫,下了一番工夫,现在仓皇之下,派上用场。箭已搭在弦上。
战船迅速逼近。这些帆船体积远逊于怒蛟帮的战船,若以每艘可坐二百人计,实力可达三千多人,比之目前怒蛟帮总兵力二千五百多人,超出了差不多一千人,何况对方向以凶狠善战名震西陲。赤尊信座下七大煞神莫不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何况还有从未曾败过,被誉为古往今来,最能博通天下武技的“盗霸”赤尊信。众人手心冒汗。十七艘敌船缓缓停下,在洞庭湖面一字排开。号角声从船上响起,传遍湖面。不改西域马贼的进攻阵仗,敌船放下一艘又一艘的长形快艇,不断有人跃入艇去。数百快艇,片刻聚集在敌船前面,显示了高度的效率和速度。敌人以坚攻坚,准备一战以定胜负。另一声长号响起,数百快艇,溅起无数水花,破开湖面,直逼过来。月夜下杀气腾腾,快艇上载有过千凶狠的敌人。洞庭湖上战云密布。
怒蛟帮这一边也是蓄势待发。他们现在退无后路,唯有背城一战。若让这批马贼得胜,他们的妻子儿女,将无一幸免。快艇像蜂群般汹涌而来。上官鹰大喝一声:“放箭!”霎时间洞庭湖面上的空间密布划空而过的劲箭,向着敌艇飞去。生于洞庭。死于洞庭!
号角响起时,浪翻云靠椅安坐,闭上双目,意态悠闲。反而干虹青霍地立起身来,向浪翻云道:“赤尊信来了,你还不出手相援?”
浪翻云双眼似开似闭,漠不关心地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生死胜败,于我何干?”
干虹青为之气结。事实上浪翻云说的不无道理,你不仁我不义,还有什么好说?只不过干虹青的两个身份,一是干罗养女,一是帮主夫人,都习惯把赤尊信视作敌人,故而下意识地作出这样的反应。
干虹青又说道:“怒蛟帮创于你的手上,难道你这样坐着看它烟消云散吗?”
浪翻云似笑非笑道:“你这个帮主夫人早被革职,来!让我派给你一个新的任务。”跟着指了指背后,道:“给我推拿肩背,让我过一下做帮主的瘾。”干虹青为之啼笑皆非,想不到自己为上官鹰按摩的事,竟然传到他的耳内,这人并不如他表面的无知。但她心中却是欢喜,欣然走到浪翻云背后,一双手尽展所长,提供服务。
便在这时,一个平淡冰冷的声音在屋外道:“浪兄死到临头,还懂得如此享受,确是有福。”
干虹青全身一震,她的武功已然不弱,居然完全觉察不到屋外有人,吓得停了下来。浪翻云轻喝道:“不得停手。”干虹青醒悟过来,浪翻云早知有人在外,故命自己躲在他背后,加以保护。是什么人能令浪翻云紧张起来?干虹青一双手继续工作。浪翻云宽阔雄厚的双肩,使她心中温暖,尤其难得的是浪翻云对她的信任。
室外冰冷的语声继续传来:“浪兄要小弟入屋谒见,抑或浪兄出门迎客?”这人的语声,令人泛起一种冷酷无情的感受。
浪翻云笑意盈盈地道:“封兄贵客远来,若不入寒舍一叙,不觉可惜吗?”
干虹青心中搜索姓封的高手,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全身如入冰窖,双腿几乎发起抖来。终于明白浪翻云要她站到他背后的真正原因。封寒和浪翻云,一刀一剑,均名入黑道十大高手之列。封寒初时的排名,尤在浪翻云之上。两人结怨先因凌战天与封寒的情妇、名震黑道的女魔头龚容悦的冲突。其中因由,错综复杂,非是当事人难知来龙去脉。只知一次龚容悦与凌战天交手,惹出了浪翻云,龚容悦在覆雨剑下当场身亡,引发了封浪两人的决斗。结果是封寒败走遁退,并声言要杀尽浪翻云的女人。浪翻云要干虹青站在他背后,正是怕封寒“误会”。
一名男子,在门前出现,背上斜插着把长刀。此君高瘦修长,却丝毫不给人半点体弱的感觉。整个人像以钢筋架成,深藏着惊人的力量,使人觉得他不动则已,一动起来必是万分迅捷灵巧。他面孔长而削,颧骨高起,两眼深陷,双睛神采异常,光华隐现。而且他神色无忧无喜,似是回到家中一样。
两人目光利如锋刃,立时交击缠锁在一起。浪翻云笑道:“封兄来得及时。想不到以封兄的自负,仍要听命于赤尊信。”这几句话明说封寒和赤尊信同时到来,目的是由封寒来此牵制浪翻云,使他不能插手外面的战场。
封寒冷笑一声道:“赤尊信何德何能,可以使得动我?不过凡是可以令浪兄伤心难过的事,我封寒都不想放过,加以此事对我有利无害,落得捡个便宜,在此放手一搏。浪兄两年来龟缩不出,小弟不知近况,只听得些风言风语,很为浪兄担心,所以一有机会,便来探望。”他的语气充满揶揄,怨恨甚深。
浪翻云神态悠然,没半点烦急,微笑道:“多谢封兄关注。”
封寒略一皱眉,他本来以为浪翻云必然心挂外边的安危,致使他心烦气躁,心不定则气逆,露出破绽。岂知他比自己还不在意,顿然使他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这些年来他苦练刀法,自觉远胜从前,颇有自信,现在一见浪翻云,感到他的精神气度,大异从前,可是又不知不同处是在哪里,有点无从捉摸的感觉。
浪翻云闭上双目,像是正在专心享受身后美女的服侍。干虹青浑身不对劲,封寒的人便像他背上的刀,不断散发出慑人的杀气,使她心胆俱震,不知首当其冲的浪翻云,为何可以这般泰然自若。犹幸封寒电芒般眼神,眼角也未曾瞥过她一眼,由始至终罩定在浪翻云身上,否则她更不知如何是好。封寒目空一切,眼也不眨。相反地浪翻云闭上双目,好像著名的“左手刀”封寒,并不在他身前一样。
远处传来阵阵号角的响声和喊杀声,大战展开。封寒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微笑,心想我不信浪翻云你不急,看你能假装到何时。浪翻云安坐椅上。干虹青战战兢兢地站在后面为他按摩。前面八九尺处是虎视眈眈的“左手刀”封寒。三人便是这样子耗上了,离天明还有大半个时辰,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上官鹰大喝道:“火箭。”千百支燃点着的火箭,直向十多丈外的敌艇射去。天空中划过连绵不断的星火,煞是好看。上官鹰登上码头旁的高台上,以灯号和擂鼓,指挥怒蛟帮全军的进退。敌艇高速冲来,尽管战艇已着火,仍企图在焚毁前冲到岸边。头戴红巾的敌人,不断以盾牌武器,封挡射去的劲箭火器。他们武功高强,火箭对他们没有多大伤害。敌艇愈来愈近,最快的数艘敌艇,进入了十丈之内。戚长征等一众人在码头上枕戈持戟,静待近身肉搏的时刻。
上官鹰表现了出奇的镇定,直到几乎所有快艇都逼至十丈许的距离时,大喝道:“擂石!”高台上的战鼓一阵雷鸣。岸上忽地弹起成千上万的石弹,每个石弹其大如鼓,重逾百斤,霎时间漫天向敌艇飞去。这一着极为厉害,石弹以机括发动,因石弹要达到某一重量方可造成杀伤力,故不能及远。所以上官鹰待到敌人进入射程,才发出号令。这些石弹加上冲力,几逾千斤,非是兵刃能加挡格,在惨叫连天中,红巾盗纷纷中弹落海,大部分中弹的快艇,即使不断开两截,也不能行动。这一招令尊信门伤亡惨重。上官鹰暗道:“凌大叔,多谢你。”原来这都是凌战天的设计,怪不得如斯厉害。这些红巾盗凶狠异常,仍纷纷泅水过来,十丈的距离,绝对难不倒他们。
一阵鼓声又在高台上响起。怒蛟帮众将一桶又一桶的松脂油,倒在沿码头的湖面上。红巾盗愈来愈近,看来离岸只有丈许。上官鹰一声令下,火箭燃起。再一声令下。千百支火箭,正对泅水而来的数百红巾盗,电射而去。这一招避无可避。火箭一下子燃点起湖面上的松脂油,红巾盗顿时陷进火海里,无数人全身着火,在湖水中烧得噼啪作响,惨叫和痛嚎声混在一起,尊信门的先锋部队惨遭挫败,未沉没的敌艇和离岸较远的敌人立即撤退。熊熊火焰,照得近岸的湖面血红一片,有若地狱。怒蛟帮众一齐欢呼,士气大振。翟雨时和戚长征两人兴奋得互拍膊头,同时想到:这都是凌战天精心的设计,一到这生死关头,发挥出惊人的威力。甫一接触,尊信门至少损失了六百多人。翟雨时、梁秋末和戚长征三人站在伸出海的一端尽处的码头,享受着初步胜利的成果。
敌船中号角传来,组织新的攻势。湖面的火势略减,松脂油烧得差不多了。便在这时,哗啦水声,从码头左侧的水面响起。惊呼传来,翟戚梁等三人霍然望去,一个头扎红巾,身材短小精悍,面相凶恶的人,手中双斧翻飞下,己方的弟兄纷纷浴血倒地。原来他自恃武功高强,竟潜过火海,独自一人扑上来拼命,凶悍至极。翟雨时心中想起一人,必是赤尊信座下七大杀神之一的“矮杀”向恶。这人向以不怕死著称,凶名颇着。
看到己方弟兄血肉飞溅,三人眼也红了,不约而同一齐扑去。向恶的斧法老辣非常,兼且身法进退快如闪电,在怒蛟帮的战士中便像只灵巧狡猾的箭猪,触者无不或死或伤。三人中以戚长征武功最高。大刀在人群中迅速推前,一下子越过众人,直往向恶背上横削过去。这招颇有心思,因为向恶背向着他,背后的动静全凭双耳监察,横削带起的风声最少,最难提防,戚长征不愧后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向恶凶性大发,这些年来战无不胜,刚才初攻不利,使这凶徒怒火如狂。这下劈飞了两个斗大的头颅,又划开了一个人的肚皮,忽感背后有异,一道劲风割背而来。他非常了得,知道不及转身,竟在原地一个倒翻,变成头下脚上,双斧凌空向戚长征猛力劈去。利斧划过两人间窄小的空间,左手斧劈向戚长征的大刀,右手斧直劈戚长征的眉心。
戚长征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显示出多年苦修的成果,大刀反手一挑,“当”的一声大震,勉力挡开向恶力逾千斤的一斧;跟着刀把倒撞,刚好在斧锋离眉心前一寸时,硬把利斧撞歪,贴肩而过。
向恶被激起凶性,一声暴喝,身形再翻,又一个筋斗,双斧再攻向戚长征。戚长征双臂酸麻,知道退缩不得,喝一声好,大刀化作一道长虹,直往仍在半空的向恶劈去,带起呼呼破空声,气势强劲。翟雨时刚好赶到,也不理先前为浪翻云踢剑所伤的肩膀,双手持剑跃起,由向恶左侧直插其腰。向恶一声狞笑,一脚踢正翟雨时刺来长剑,双斧原封不动,迎向戚长征的大刀。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戚长征倒跌向后,头上连皮带发被削去一大片。翟雨时侧跌一旁,落地时脚步踉跄,几乎翻倒,旧伤口立时爆裂,血染衣衫。向恶虽无损伤,但在两大年轻高手合攻下,亦侧跌落地,还未站稳,梁秋末的长戟,已闪电从后背刺来。向恶身体失去平衡,大叫一声,迫不得已乘势滚在地上。梁秋末乘势猛追,长戟水银泻地般向地上翻滚的向恶疯狂急刺。四周的怒蛟帮战士奋不顾身,刀枪矛戟,死命向这凶人攻去。
向恶先机一失,双斧挥舞,正好抵敌住加诸他身上狂风暴雨式的进攻。锋芒一闪,一支长矛像从天际刺来,“当”的一声刺在向恶左手斧上。长矛的力道沉雄无匹,连向恶也禁不住斧势一顿,严密的斧网露出了一丝空隙。梁秋末见机不可失,长戟甩手直刺,对着向恶的胸前要害飞去。向恶左脚弹起,一把踢飞袭来的长戟,刚要借腰力弹起身来,长矛再次袭体而至,同一时间,一把大刀当头劈下。向恶刚想运斧挡架,大腿间一股剧痛直入心脾,原来翟雨时乘他踢开梁秋末的长戟时,露出了大腿的内侧,翟雨时长剑乘虚而入,长剑穿过这凶人的大腿,在另一边露出剑尖。长矛和利斧绞击在一起,向恶全身一震,利斧险险脱手,刚要变招,面颊一凉,惨叫一声,一柄大刀嵌入脸颊,一代凶人就此了结。
周围所有动作一齐停顿。上官鹰手持长矛,刚才全力出击,使他虎口震裂,渗出鲜血。戚长征把嵌于向恶脸上的长刀用力拔出,一股血柱,直喷三尺之遥。翟雨时倒在地上,手上还紧握着洞穿向恶大腿的长剑。梁秋末跪倒地上,长戟跌在两丈开外。怒蛟帮年轻一辈最著名的四大好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铲除这个凶人。四人毫无欢喜之情。
敌人的号角又再响起,第二次进攻即将来临。天际露出鱼肚白色。黎明。洞庭湖上,无数快艇逼来,这次进攻将更为激烈。松脂油倒尽,石弹不剩一颗。他们除了以他们的血肉,还能以什么抵挡敌人的猛攻?绝望降临到每一个怒蛟帮战士的心头。生于洞庭,死于洞庭!
撤退的号角传入浪翻云和封寒两人的耳中。尊信门初战不利。封寒神色诧异。这怎么可能?赤尊信一生刀头舐血,群战独斗,无不出色,又有压倒性的兵力,居然吃了亏,看来有对怒蛟帮重新估计的必要。
封寒沉声道:“凌战天是否仍在岛上?”
浪翻云缓缓睁开双目,道:“不在这里,在哪里?”
封寒心中一沉,他并不是惧怕凌战天是否在此,而是他发觉浪翻云真的处在非常松弛的泰然状态里,比之自己像条拉紧的弦线,截然相反,相去千里。在自己蓄势待发的气势侵逼下,他居然能保持休息的状态。久等不利,封寒决定出手。浪翻云眼中寒芒暴闪,全神贯注在封寒身上。杀气弥漫室内,干虹青感到一股股劲气,来回激**,不由自主停下手来,运功全力抵抗,幸好浪翻云生出一道无形的气墙,抵消了封寒大部分的压力。纵使这样,干虹青还是万分难受,全身肌肤像是被千万枚利针不断椎刺。
浪翻云一双锐目,正在仔细地审视封寒,没有一点细节能漏出他的法眼。他思绪的运转,比常人快上百倍,以致对常人来说是快如电光石火的一击,在他的瞳孔内变为缓慢不堪的动作。在他的视域里,首先是封寒的双脚在轻轻弹跳着,使他的身体能保持在随时进攻的状态。跟着封寒的瞳孔放大,射出奇光,这是功力运集的现象。他甚至看到封寒露出在衣服外的毛孔收缩,颈侧的大动脉和手背露出的血管扩大又收缩,血液大量和快速地流动,体能发挥到极致。
封寒出手了。同一时间浪翻云的手握上了“覆雨剑”冰冷的剑柄。封寒右肩向前微倾,左脚弹起,右脚前跨,整个人俯冲向浪翻云;左手反到背后,这时右脚刚踏前三尺。浪翻云“覆雨剑”离鞘。封寒威慑黑道的左手刀从背上划出一个小半圆,刀尖平指向五尺外浪翻云的咽喉,右脚弹起,左脚闪电飙前,活像一头饿豹,俯扑向丰美的食物。他的“左手刀”不啻虎豹的利齿锐爪。浪翻云眯起双目,他看不到封寒,他的精神集中在封寒直飙急劈而来的左手刀上。刀尖有若一点寒星,向着他咽喉奔来。一阵低啸有若龙吟,室内顿生漫漫剑雨。名震天下的“覆雨剑法”,全力展开,生死立决。成功失败,变化于刹那之间。干虹青什么也看不到,只觉眼前尽是刀光剑影,耳内满贯剑啸刀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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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信门的快艇比初攻时增加了一倍有多,实力增至近二千人。赤尊信终于下了主攻的命令。三百多艘快艇扇形散开,像渔翁撒网一样,向怒蛟岛合围。这次敌人蓄意将战线拉阔扩长,避免再被集中消灭。要知怒蛟帮的沿岸线绵长,只要有一个地方被冲破缺口,整条防线等于完全崩溃。快艇进攻的范围,除了东岸的码头外,还包括东南、东北和偏北的浅滩。上官鹰站在码头上,心胆俱丧,对手实在太强,刚才若非利用凌战天留下来的装备,他们早已全军覆没。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想起位于主峰下的怒蛟殿,正是凌战天的设计,易守难攻。现下与敌人硬拼,必无侥幸,何不退守殿内,凭险而守,远胜在此遭人屠杀。上官鹰想到这里,喝叫高楼上的鼓手道:“撤回怒蛟殿!”身旁数十手下,一齐愕然以对。
撤退的鼓声敲响。准备死守沿岸的两千多精锐,潮水般倒流回岛内。怒蛟殿位于矗立岛心的怒蛟岭下,只有一道长约三百级的石阶,迂回曲折地伸延上大殿的正门,其他地方或是悬崖峭壁;或是形势险恶的奇岩恶石,飞鸟难渡。昔日凌战天亲自督工,聘尽当地匠人艺工,经营十年之久,才大功告成。怒蛟殿前有一个广场,广场的入口有两条张牙舞爪的石龙分左右卫护,一条蛟龙回望正殿,另一条蛟龙血红的双睛,俯视着通上来的石阶,负有监守的职务。它们是怒蛟帮荣辱的象征。
室内光点散去。浪翻云覆雨剑还鞘。封寒左手刀收回背上。一坐一立,似乎并没有动过手。干虹青虽然身在当场,但双目为浪翻云剑雨所眩,其他事物一点也看不到。有一刹那她甚至听不到剑刀触碰下的交鸣声。两人交手的时间,似乎在瞬息间完成,又像天长地久般的无尽无极。那是难以形容的一刻。封寒面色霍地转白,跟着眼观鼻,鼻观心,好一会才恢复先前模样。干虹青知道封寒受了伤,表面上却是全无伤痕。浪翻云依然大模大样坐在那里,眯起双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不知他是喜是怒。
封寒双目寒光掠过,盯着浪翻云道:“浪兄剑道上的修为大胜往昔,令小弟觉得非常怪异,要知宇宙虽无极限,人力却是有时而穷,所以修武者每到某一阶段,往往受体能所束缚,不能逾越,难求寸进。”顿了顿,似乎在思索说话的用辞,续道:“浪兄现今的境界,打破了体能的限制,进军剑道的无上境界,成就难以想象,未可限量。”眼中射出欣羡的神情,仿似世间能令他动心的,只有武道上的追求。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我也不过是比封兄走快半步,岂敢自夸?不过方才封兄运功强压伤势,可要使你最少多费半年时间,方能完全康复。”
两人娓娓深谈,仿似多年老友,没有刚才半点仇人见面的痕迹。干虹青给两人扑朔迷离的表现,弄得头也大了好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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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寒缓缓答道:“早先我以一口真气,由赤尊信船上潜泳来岛,故能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这里,现在兵荒战乱,我要安然离岛,怎能不压下伤势,事实上乃不得不如此。”他说来神态自若,似乎不是述说本身的问题。比之方才交手前,像换了另一个人,现在始具大家风范。
浪翻云张开双目,精芒透射封寒,正容道:“封兄,小弟有一个问题,多年来悬而不决,希望由封兄亲自证实。”
封寒嘴角一牵,露出了一丝罕有的笑容,似乎对浪翻云的问题,早了然于胸,道:“浪兄请指教。”
浪翻云道:“上次和今番交手,封兄都是只有‘杀势’,却无‘杀意’,封兄有以教我。”
干虹青的兴趣被引了出来,封浪两人第一次决斗,是因为封寒的情妇龚容悦为浪翻云所杀,所以成为死敌,故而封寒欲杀浪翻云而后快,怎会对浪翻云毫无杀意?但浪翻云既有此言,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封寒道:“我也知这事不能将你瞒过。龚容悦和封某早便恩尽义绝,况且她所作所为,凶残恶毒,若非封某念在一点旧情,早已出手取她性命,浪兄将她除之,封某不但不怨恨,反而非常感激。”
干虹青感到两人对答别有含意,她不禁好奇:既是如此,封寒为何又苦苦相逼?
封寒续道:“对手难求,尤其到了我们这个层次的高手,等闲不想无谓争斗,所以今日之前,除了你我之外,十大高手中,从没有人切磋比试,遑论以命相搏。我亦不能厚颜逼人决斗,何况这并不是可以逼得来的事。”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好一会才道:“故当日我将错就错,诈作报仇,故而得到与浪兄两次决斗的良机,痛快呀痛快!”一副欢欣雀跃的模样。
干虹青心想,就是这种对武道的沉迷,使他跻身这等刀道的境界。
远方一阵阵鼓声传来。浪翻云咦了一声,奇道:“上官鹰这小子绝不简单,居然有进有退。”干虹青也感愕然,心想这不正是撤回怒蛟殿的讯号。鼓声提醒了三人,外面世界正有另一场生死争逐。
浪翻云道:“封兄,小弟有一事相求。”
封寒爽快应道:“但说无妨。”
浪翻云一扬下颔,翘向背后的干虹青道:“此女背叛干罗,生命危在旦夕,此处亦无她容身之地,还请封兄不怕麻烦,把她带离本岛,送到安全地点,那小弟就安心了。”
干虹青眼圈一红,浪翻云的确设想周到,自己实在不宜留此,有封寒护送,胜比万马千军,可是心中依依,又不想离开这特别的男子。
封寒道:“小事而已,浪兄放心。”短短两句话,决定了干虹青的命运。干虹青欲言又止,终于将话吞回肚里。
浪翻云望向窗外。天色开始发白。黎明终于来临。白昼驱走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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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新的空气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长长向上蜿蜒伸展的三百多级石阶上,满布敌我双方的尸体和残肢。最少有三百多人倒在石阶上的血泊里。攻击才刚刚开始,尊信门在赤尊信座下仅余的六大杀神率领下,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像刺刀檑木一样冲破了怒蛟帮近百级距离的封锁,攻至百级之上,怒蛟殿在望。到了这里,进展放缓起来,这处山势收窄,石阶的宽度只有五尺,比之山脚处宽达十五尺的石阶,窄了三分之二,仅可容二至三人并肩而过。长驱直上变成逐尺逐步争取的血战。喊杀声震撼着整道登山通往怒蛟殿的石阶。这怒蛟殿利守不利攻,若非尊信门尚有高手若“蛇神”袁指柔、“怒杖”程庭、“透心刺”方横海、“大力神”褚期、“暴雨刀”樊杀及“沙蝎”崔毒这六位著名的杀神轮流主攻,红巾盗早被赶落石阶战况。缓慢但却仍进展着,尊信门威震西陲的红巾盗,推进至石阶的中段约一百五十多级处,鲜血从双方战士的身上流出,顺着石阶流下去。红巾盗踏着死人的身体,疯狂向上死攻。怒蛟帮的战士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借着以高压低的威势,奋不顾身地向攻上来的敌人痛击。空中长箭乱飞。双方便像两股相互冲激的潮水,一方倒卷向上,一方反撞向下,在石阶的中段溅出血的浪花。
赤尊信在山脚下,背后一列排开十二名汉子。每名汉子身上都有几种不同的兵器,千奇百怪、无奇不有。这都是预备给赤尊信随时取用的。赤尊信每次对敌,都拣取最能克制对手的武器,故能事半功倍,杀敌取胜。赤尊信高大威武,双目神光如炬,长发垂肩,身披黑袍。一轮肉搏急攻下,红巾盗又推进至第二百一十级石阶处,还只有一百多级。
目睹己方仍难尽占上风,赤尊信眼中凶芒隐现,道:“好!上官飞有子如此,已是无憾。”
旁边的谋臣“毒秀才”夏云开急忙应道:“门主所言极是,在我们原先算计中,怒蛟帮凌战天已经离去,现在又有封寒牵制浪翻云,这批后生小辈,还不是手到擒来,岂知如此难缠。”
赤尊信冷哼一声,表示心中的不满,他今夜折损了不少人手,向恶的阵亡更是不可弥补的损失,大大不利日后一统黑道的发展。干罗若然知晓,当在暗处窃笑。可是这条争霸之路已走到中段,无论向哪一头走,前进或后退,都是这么遥远和费力。
红巾盗又推进了二十多级石阶,现在离怒蛟殿前的广场,只剩下八十多级的石阶,喊杀更激烈。石阶顶的石蛟龙,两眼冷然地俯视着石阶上的恶斗。上官鹰和一众手下大将,和石蛟龙望着同一方向,监察着敌我双方的形势,不同的是他们的眼睛,喷发着仇恨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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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很快会攻上殿前。上官鹰大喝一声:“布阵!”殿前金铁声一齐响起。千多名怒蛟战士,手持长矛,在殿前的空地排开战阵。这些战士的足踝上,手肘上都缚有尖锐的呈半圆的尖刺,鞋头又缚了一支尖刺,一副近身搏斗的装备。千多支长矛尖都是蓝汪汪的,显然在剧毒内浸过。这是怒蛟帮的秘密武器“毒矛”阵,当年凌战天根据怒蛟殿前广场的环境,特别设计,远攻近搏,非常厉害。矛尖的毒液,是以十八种毒蛇的唾液制成,共有十二大桶,平时密置怒蛟殿的地下室内,一到生死存亡之际,只要把矛尖浸入毒液里,便成厉害的杀人凶器,既方便又容易,使杀伤力迅速加强一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