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烈全身一震,竟缓缓张开眼来。谷倩莲便像在一个孤苦无依的世界里,发觉自己仍有亲人那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风行烈扶起来坐着。风行烈睁开眼来,起始时目光涣散,不一会凝聚起来。
谷倩莲搂着他的肩头,关切问道:“你觉得怎样了?”
风行烈徐徐吐出一口气,眼睛四处搜索,当看到丈二红枪就在左侧不远处时,始松弛下来,道:“好多了!但若此刻再与人动手,极可能会走火入魔,成为终生瘫痪的废人。”
谷倩莲道:“只要你能自己走路,我便喜出望外,谢天谢地。”
风行烈深深看了她一眼,站了起来,向谷倩莲伸出手。两人的手握在一起,谷倩莲娇躯轻震,俏脸飞过红云,借风行烈手拉之力,站了起来。风行烈心中一阵感动,谷倩莲的姿容或者稍逊于靳冰云,但她对自己的情意和关切,却是无可置疑的。谷倩莲最引人的地方,就是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里,仍能保持不屈不挠的斗志,仍对生命充满渴望和热情。
风行烈问道:“你把我带到长江之旁,难道你有办法利用水路逃走吗?”
谷倩莲垂头道:“为了应付危急的情况,我们双修府在长江沿岸不同地点,布下了特制快艇,好让我府中人能迅速由水路回到双修府,由我们这里往下游再走上三里许,便有一个藏舟点。”
风行烈对谷倩莲的狡猾多智始终不放心,警觉地道:“你原来是趁我受伤,想弄我回双修府去。”
谷倩莲出奇地没有大发娇嗔,委婉地道:“相信我吧!我谷倩莲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弄你到双修府去。”双眼一红,幽幽道:“你总要错怪倩莲。”
风行烈一愕望向谷倩莲,为何之前谷倩莲千方百计想诱他到双修府去?现在却刚刚相反?
谷倩莲美目深情地往他望来,轻轻道:“我早知命运会作弄人,但总想不到会至如此地步,天下间只有双修心法,又或‘毒医’烈震北,才可以使你完全复原,可恨这两样东西,现都全在双修府内,你说我们还可以去别处地方吗?”
风行烈刚想说话,忽地哑口无言。难道命运真的注定了他要往双修府去吗?
韩柏亡命飞逃,奔过了三条小巷,一段大街,跨过了十多间屋,来到一堵高墙前,墙后就是刚才仍有灯火透出的华宅。
<!--PAGE 9-->
韩柏松了一口气,定下神来,发觉整只右手痛得麻痹起来,显示柳摇枝那一划,暗藏伤人真气,严重地伤了他右手的经脉,自己刚才顾着逃命,忘了运功疗伤,现在情况转坏,若再不找个地方调养,可能连手臂也要废掉。想到这里,哪敢迟疑,跃入墙里,拣了主楼后粮仓模样的建筑物掠去。
到了粮仓正门,他扑上瓦面,滑往屋脊后的另一边,找到了个气窗,轻易打开,往漆黑的仓底跳下去,心中苦笑,前一阵子自己躲在韩家的粮仓,现在又要再窝粮仓,不知是否前世是个躲了懒的粮仓守卫,想到这里,忽觉不妥,为何丝毫没有粮食的气味,双脚已踏在一幅软绵而有弹力的布帛类东西上,滑溜溜的,令得他一个倒翻,顺着那胀鼓鼓的东西滑开去。
“砰!”韩柏掉在地上,压着伤处,痛得他呻吟出来。
他跃了起来,功聚双目,漆黑的室内立时明亮起来,只见仓中竖起了一个华丽的大帐幕,占了仓内几乎三分之二的空间,情景怪异得无以复加。究竟是谁将一个帐幕藏在这里?
秦梦瑶在寂静无人的长街盈盈而行,看似缓慢,但刹那间已跨过了三个街口,忽然停了下来,道:“请问是何方高人跟着秦梦瑶?”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贫僧少林不舍,向秦姑娘请罪。”
秦梦瑶转过身来,平静地打量眼前深具出尘之姿的高秀白衣僧,淡淡道:“大师之名,梦瑶闻之久矣,可惜梦瑶有约在身,不能和大师深谈。”
不舍微微一笑道:“长话短说,姑娘来自慈航静斋,应知道我们八派联盟有一个‘浅水行动’。”
“浅水行动”是八派联盟一个专用来对付庞斑的计划,他们相信蛟龙也有落难的时刻,庞斑也有游上浅水的时候,只要这机会一出现,他们会出动十八种子高手,不择手段将庞斑除掉。
秦梦瑶面容转冷道:“秦梦瑶对这类仇杀并不感兴趣。”
不舍仰天一笑道:“秦姑娘乃慈航静斋的代表,我们见到姑娘,便如见着言斋主,所谓正邪不两立,怎只是一般仇杀?”
他这番话语气极重,将秦梦瑶和慈航静斋绑在一起,使秦梦瑶在任何行动前,先要为慈航静斋的荣辱想上一想。秦梦瑶这时更明白言静庵在送别她时,要她放手而为所说的一番鼓励的话,更感到言静庵对人间险恶那超然的洞悉力和智慧。
秦梦瑶叹道:“庞斑每次和人动手决战,从来都是明刀明枪、光明正大,八派以此手段对付庞斑,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不舍面容一正道:“成大事者,岂能拘于区区小节?为了除魔卫道,不舍早放开了个人的荣辱得失了。庞斑六十年来首次负伤,若我们不利用此机会,放过了势将永不会回来,秦姑娘请以大局为重。”
<!--PAGE 10-->
秦梦瑶面容恢复平静,背转了身,淡然自若道:“快三更了!我没有时间和大师说话了,也没有兴趣知道水深水浅。”举步去了。
不舍望着她远去的美丽背影,眼中闪过茫然之色,却没有出言留人,也没有追去。“当当当!”报更声在远处响起。三更了!
响声传入浪翻云耳内时,已非常微弱,但浪翻云仍可认出那是兵刃交击的声音,来自没有房舍的南岸,若非刚巧他正在下风处,尽管是他浪翻云的灵耳,也休想在浪涛拍岸的巨响里,捕捉到这么微弱的声音。
他心中一凛,暗忖南岸观潮石处,只有一座望楼哨岗,地势险要,谁可在哨岗示警前闯了上岸,并和己方的人动起手来。再没有半点声音传来,浪翻云心知不妙,腾身而起,往南岸掠去。不费片刻工夫,浪翻云来到南岸,高达三丈的望楼静悄孤独,不闻半点声息,四周也不觉有任何动静。浪翻云提气跃起,大鸟般落在望楼里。
入目的情景,令他平静的心也不由涌起怒火。守楼的三名怒蛟帮徒,东歪西跌地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望台,全遭了敌人辣手。在望台中的桌上,四平八稳放了一封信,其中一角给一条雕铸着精细风云纹的铜镇纸压着。信封面以朱砂写着“上官帮主大鉴”几个字,左一旁角下另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大明御封大统领楞严谨具”。浪翻云目光扫向漆黑的洞庭湖面,浪潮更急了。“嗦嗦!”风帆颤动的声音在海平线的尽处传来,是起帆开航的声音。
浪翻云神色恢复平静,眼光回到横死地上的三位怒蛟帮弟兄,闪过哀痛。“锵!”覆雨剑离鞘而出,化出一朵朵剑花。回鞘时,信旁的石桌面已多了一行字,写着“敌人要的是浪翻云,我便让他们如愿以偿。”
“当!”浪翻云伸指弹响了示警的铜钟,怒鹰般冲天飞起,投往观潮石旁一艘泊在岸旁的怒蛟帮特制快艇里。脚下用力,将快艇绑紧岸旁的粗绳立即绷断。快艇往外驶去,便像有十多名力士在艇下托艇急行般,转眼融入了漆黑的洞庭湖。
韩柏见到竖在仓内的大帐幕,帐身绣满纹饰,又缀着各式各样模仿动植物形态的饰物,不是镶嵌着宝石,便是以真金打制而成,真是华丽非常,但亦颇为艳俗。心中暗凛:这怪帐透着一股邪气,其主人恐亦非善类,应是不宜久留。正欲离去,脑际间一阵晕眩,几乎跌在地上,韩柏苦苦支撑。要知练武之士,最重心志毅力,若他任由自己晕倒,他日即使复原过来,功力也将大为减退。
好一会后,神志恢复过来,只觉身体一阵虚弱无力。想不到柳摇枝的箫轻轻一划,竟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现在半边身子的经脉痛楚不堪不在话下,最令他担忧的是痛楚有扩展的迹象,倘若不立即运功疗伤,让真气再次畅流经脉无阻,可能半边身子要就此作废。
<!--PAGE 11-->
环目四顾,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仓足有六七百尺见方,但这超巨型帐幕足足占去了三分之二的位置,其他地方干干净净,空空如也,连一只粮仓常客的小老鼠也藏不了。
轻微细碎的足音在仓外响起,韩柏大吃一惊,欲要提气跃起,岂知体内真气虚飘无力,散而不聚。“咿呀!”门关拉开。韩柏再无选择,绕着帐幕转了个圈,来到入口处,不顾一切,钻了进去。
尽管他现在陷于水尽山穷的地步,也不由心中赞叹。阔落的帐内,铺满了柔厚温软的羊毛地毡,图案华丽,帐中放了一张长几,几盘新鲜果点,发出诱人的香气,帐的四角整齐地叠着重重被褥,方形和圆形的软枕像士兵般排列着,予人既温暖又舒适的感觉。
门开,灯火的光芒透帐而入,韩柏下意识地俯伏厚软的地毡上,回头望去,只见灯火映照下,两个提着灯笼、玲珑修长的女子身影投在帐上。两女正要入帐,韩柏吓得找了堆在一角的被子,钻了进去。背枕着软柔的地毡,上面压着厚厚的被子,鼻嗅着被铺香洁的气味,那种舒服的感觉,令韩柏也要自夸选对了避难疗伤的地方,只不过可要祈祷这两名身材惹火的女子,不要选中他这一角藏身的被子,来做今夜的睡铺,那就好了!
秦梦瑶走进星光覆盖下的柳林。在她献与剑道的生命里,能令她心动的事物并不多,生和死对她来说只是不同的站头,生死之间只是一次短促的旅程,任何事物都会过去,任何事物也终会云散烟消,了无痕迹,只有剑道才是永恒的。
但“剑”并非目的,而只是一种手段,一种达至勘破生死和存在之谜的手段。她知道每一代的武林顶尖人物,无论走了多远和多么迂回曲折的生命旅途,最终都无可避免回归到这条追寻永恒的路上,否则何能超越众生,成为千古流传的超卓人物?那是武道的涅槃。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会在何时发生?是否会发生?和发生了之后会怎样?
百年前的蒙古绝代大家八师巴,在布达拉宫的禅室内一指触地,含笑而去;无上宗师令东来,十绝关密室内飘然不见;天纵之才的大侠传鹰,于孤悬百丈之上的高崖跃空而去。哲人已杳!她多么希望他们能重回尘世,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无知”正是生命的铁律,不知生,不知死!
庞斑也在这条路上摸索着。二十年前的庞斑,早看破了人世的虚幻,否则也不会退隐二十年,潜修道心种魔大法,甚至放弃了言静庵,放弃了使人颠倒迷醉的爱和恨。谁能真的明白他在做什么?或者只有浪翻云可以了解他。世间只有这两位超卓的人,可以使她心动。
她的速度逐渐加快,柳林在两旁倒退,林路已尽,柳林旁最著名的“柳心湖”,展现眼前。一只小艇,由远处缓缓驶至,一个雄伟如山的男子,稳如磐石地坐在船尾,两手有节奏地划着艇子,木桨打入水里时,发出轻柔的响声。星空小湖,是那样平和宁静,秦梦瑶心灵澄明如镜,不带半丝尘念,目注这六十年来高据天下第一高手宝座的魔师,逐渐接近。
<!--PAGE 12-->
庞斑看着静立岸旁的美女,衣袂飘飞,秀发轻拂,似欲仙去,想起了初会言静庵时的情景,心中掠过一阵惘然。
秦梦瑶微微一福,道:“梦瑶谨代家师向魔师问好!”
庞斑深深望着秦梦瑶,柔声道:“深夜游湖,不亦乐乎,梦瑶,请!”
秦梦瑶微微福了一笑,身形微动,已稳坐在船头。庞斑欣然一笑,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运桨,小艇速度骤增,箭般射往湖中。秦梦瑶侧靠一旁,将手伸入湖水里,一阵清凉柔软的感觉,传入手里。不知为何,她忽地想起了洞庭湖,当浪翻云伸手入湖水里时,是否也有着她同样的感受。
庞斑收回双桨,任由小艇在湖中随水飘**,仰首望着嵌在漆黑夜空中的点点星光,叹道:“静庵是否仍那么爱听雨?”
秦梦瑶娇躯轻颤,将手从水里抽出来,看着顺着指尖滴下的水珠,由密变疏,轻轻道:“每逢山中夜雨,梦瑶都陪师父一夜不睡,在后山的‘赏雨亭’听雨。”
庞斑一愕,收回目光,望向垂首望着自己指尖的秦梦瑶,担忧地道:“夜雨湿寒,兼之后山风大,沾湿了衣襟,静庵不怕染了寒气吗?”接着又哑然失笑,道:“我看自己真是糊涂透顶,静庵乃天下有数的高手,些微寒气,对她又哪会有影响……”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讶道:“但为何我总挥不掉她体弱多病的印象?”
秦梦瑶将手举起,移到唇边,伸出舌尖,尝了剩下的一小滴水珠,眼中掠过一丝缅怀的神色,淡淡道:“我很明白魔师的想法,因为我也有这种感觉。现在想来,当是因师父的天生丽质,多愁善感,温柔婉约,以致分外惹人爱怜,而对她产生弱质纤纤的感觉,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要健康,从没有半点病痛。”
庞斑闭上眼睛,默然不语,像是已沉醉迷失在另一世界里。秦梦瑶打量庞斑英伟的面容,充满了男性魅力的轮廓,心湖涌起一阵强烈的涟漪。她终于见到了庞斑。
庞斑缓缓张开眼睛,电芒四射,闪过慑人心魄的精光后,目光离开了秦梦瑶灵气逼人的俏脸,扫向左边岸旁的柳林,闷哼了一声。
秦梦瑶心内暗叹一声,问道:“魔师今天为何来了又去?”
温柔之色再闪耀于庞斑看破了世情的双目内,他微微一笑,露出回忆的神情,淡然道:“二十三年前,我与静庵在慈航静斋朝夕相对十日之后,回宫再苦思了两年零一百七十二天,终于向静庵开出了退隐二十年的条件!……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仰望星空,眼中掠过痛苦莫名的神色,使人感到当时他下那决定时,曾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欠下了一笔对言静庵的心债。
秦梦瑶平静的心翻起了汹涌的波浪,言静庵虽从不隐瞒心中之事,但在与庞斑这场退隐二十年的“交易”上,却始终守口如瓶,其中自有难言之隐,现在庞斑似要透露出内里的玄虚,怎叫她不心弦颤动?
<!--PAGE 13-->
庞斑恢复平静,以使人战栗的平静语气道:“静庵回信给我,只说了两句话,就是‘我会送你一个徒儿,但也会培养一个徒儿来克制你。’所以当夜羽告知我你出现在附近时,我虽着他约你三更柳林之会,但最后仍忍不住想提早看看静庵一手栽培出来的秦梦瑶,究竟是怎样一号人物?”接着摇头苦笑道:“天下间,怕亦只有静庵能使我失去了耐性。”
秦梦瑶讶道:“原来师父竟有这样的心意,可是我却从不知道。”
庞斑赞叹道:“这正是静庵高明的地方,如此才无迹可寻。事实上慈航静斋的最高心法,就在一个‘静’字上,假若心有障碍,还如何能尽‘静的极致’?”眼中精光闪起,深深地望进秦梦瑶的眼里道:“今天我抵达时,本以为韩柏应是第一个感应到我来到的人,因为他身具赤尊信的魔种,对我特别敏感,岂知梦瑶竟是第一个知道我到达的人,可见梦瑶的剑道已臻《慈航剑典》上‘剑心通明’的境界,静庵呵静庵!庞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梦瑶借低头的动作,掩饰自己难以遮盖的震骇。她并不是为庞斑看破了她的深浅而震惊,令她骇然的是庞斑能故意放出某一超乎常人理解的心灵讯息,来使他们三人生出感应,而更使人惊心的是,他竟能纯以一种精神遥感的方式,以测知他们内心反应,这才是最足骇人的功力。由此可见庞斑的道心种魔大法,实是深不可测,秘异难明,超乎了一般常规,也使人感到无从应付。照庞斑所言,言静庵收她为徒那一天,早决定了培养她出来对付庞斑。
庞斑哈哈一笑,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道:“想不到范良极这厮也居然如此灵锐,真不愧盗中之王。”
秦梦瑶莞尔笑道:“若他不是生有灵敏的贼根,早给人捉去坐牢。”
庞斑淡淡望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梦瑶当不会不知‘独行盗’范良极的师尊乃百年前与传鹰共闯‘惊雁宫’的‘气王’凌渡虚,当时重伤他的思汉飞还以为他命不久矣,岂知凌渡虚的先天气功已臻化境,竟能使破裂了的五脏六腑重新愈合,只是从此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秦梦瑶俏脸平静无波,但心中却再次翻起了惊涛巨浪。在此之前,她以为自己是少数几个知道范良极师门渊源的人之一,而她和言静庵能知道这秘密,却是全因着她们和“净念禅宗”的亲密关系。凌渡虚的晚年就是在净念禅宗内度过,他的尸骨破例地被供奉在从不供奉外人的净念禅宗“先贤阁”内。庞斑随口说出了这样一个大秘密,可知庞斑势力确是无孔不入,连净念禅宗这样与世隔绝的武林净土也不能幸免,更使她心神颤动的是,他竟知道她也曾与闻此事。在她十六岁那年,言静庵着她独赴远在青海的净念禅宗,往见了尽禅主,递上言静庵的亲笔信,自那天起后的三年,了尽禅主不但亲身指点她武功,还让她尽阅禅宗内的武学藏书和历代祖师的笔记心得,所以她虽名为慈航静斋的传人,却身具两大武林圣地最超然武学之长。岂知庞斑聊聊数句话,点破了她和净念禅宗的关系,由此可知他对言静庵绝不掉以轻心。
<!--PAGE 14-->
秦梦瑶迎上庞斑灼灼的目光,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
庞斑一呆道:“天!为何你们两人都和静庵的气质这么近似?一动一静,假若将你们合而为一,便活脱脱是一个言静庵。”
秦梦瑶美目亮了起来,道:“我的师姊究竟在哪里?”
靳冰云赤着的纤足,踏在通往帝踏峰的蜿蜒山路上,刚经过了左右石柱雕着“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石牌匾,慈航静斋内最高“藏典塔”的尖顶,在山峰尽处的丛林里,冒了出来。家已在望。星夜下的慈航静斋,更具出尘仙姿。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她离开了这里足有十年,但却一点也没有对这阔别多年的“家”,有任何陌生的感觉。慈航静斋一如往昔,就像梦里常见到那样子。
靳冰云脚下加速,转眼来到慈航静斋的大门前。两个挂在大门上的灯笼,闪耀着颤震的金黄色烛光,像在欢迎她的归来。靳冰云举起雪白纤美的手,正要拉起铸上莲花纹饰的门环,叩响山门,忽地一震,停了下来,眼中闪过复杂至难以形容的神色,悲叫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多人在这里?师父!你的小冰云回来了!”
慈航静斋名闻天下的“七重门”第一重最外的门打了开来,接着是第二重,第三重……节节深进的山门一重一重地在靳冰云俏目前张开来,好像是为她打开了通往另世之门,又若避开这冷酷现实的桃源的秘径终于显露出来。当最后第七重门打开时,靳冰云看到平时只偶有鸟儿盘桓的大广场上,站满了慈航静斋内静修的女尼。她们每个人都持着一个灯笼,神情肃穆,照得门里门外一片通红,情景诡异莫名。靳冰云曾设想过千百种回到静斋会遇见的情景,但却从未想过眼前这种可能性。
一团火热在靳冰云胸臆间凝聚,她大声唤道:“师父!小冰云回来了!”赤足急奔,箭般射进七重门里。当她仙女般飘飞过第七门时,众尼分向两旁退去,露出一条人墙筑成的道路,直伸往慈航静斋的主殿“慈航殿”的大门去。大门紧紧闭着。门旁有位貌似中年、面容清正的女尼,她就是慈航静斋内,地位身份仅次于言静庵的“问天尼”,在靳冰云十二岁时便闭关修道,想不到今天仍是入关时那样子,十多年的岁月并没有在她脸孔留下任何痕迹。靳冰云娇躯一震,却没有停留,继续迈开脚步,赤足踏上以麻石铺成的广场上,冰冷的感觉透足而上。问天尼神情平淡地看着她,无喜亦无悲。靳冰云在问天尼前停了下来,口唇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问天尼低喧一声佛号,道:“小冰云你进去吧!不要让你师父久等了。”
靳冰云美目升起一层云雾,茫然望着紧闭的门,轻轻道:“师父……”伸手推门。
<!--PAGE 15-->
“咿唉!”门开了一线缝隙,蜡烛跳动的温暖色光透出来。靳冰云俏脸贴上木门,熟悉的气味涌入鼻内,记得当年有一次和言静庵捉迷藏时,她曾躲在这扇门后,嗅着同样熟悉的木材气味。她娇躯轻轻前挨,用身体的力量再将大木门顶开了少许,挤了进去。
宽广的长方大殿延展眼前,殿尽处是个盘膝而坐,手作莲花法印,高达两丈的大石佛。殿中处放了一张石床,言静庵白衣如雪,寂然默然地躺在石**,头向着石佛。
靳冰云全身一阵剧烈的抖颤,好一会才能重新控制自己,两眼射出不能置信的神色,一步一步往躺在石**的言静庵走过去。不!师父你竟已死了,为何你不多等你的小冰云一会?
她终于来到石床旁。言静庵凤目悠然紧闭,面容平静清丽如昔,但生命已离开了她。靳冰云一阵软弱,两腿一软,跪倒地上,言静庵竟已死了。师父!你可知道,冰云并没有半点责怪你。只有你的小冰云才明白你的伟大,明白你为武林和天下众生所作出的牺牲,只有你才可将大祸推迟了二十年,现在至少有了个浪翻云。
问天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道:“言斋主在七天前过世,死前她坚信你会在十天内回来,所以下令等你回来,见她最后一面,然后火化撒灰于后山‘赏雨亭’的四周,现在你终于到了。”
靳冰云神情出奇的平静,眼神丝毫不乱,缓缓抬头,望向问天尼了无尘痕的脸孔。问天尼从怀里掏出封信,道:“言斋主有三封遗书,一封给你,一封给你从未见过的师妹,最后一封是给庞斑的。”信递过去。靳冰云接过信,按在胸前,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问天尼向后退三步,躬身道:“靳斋主,请受问天代斋内各人一礼。”
靳冰云像完全听不到她的话,完全不知自己已成了武林两大圣地之一的领袖,幽灵般从地上移动起来,移到言静庵只像安睡了的遗体前,细审言静庵清白的遗容。言静庵出奇地从容安详,唇角犹似挂着一丝笑意。她怎会死了!但这却是眼前残酷的现实。
问天尼的声音再次响起道:“斋主你为何不拆信一看,难道不想知道先斋主临终的遗言吗?”
靳冰云望向问天尼,犹挂泪珠的俏脸绽出一个凄美至使人心碎的笑容,轻轻道:“什么信?”
<!--PAGE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