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烈傲然一笑,微微蹲低,丈二红枪弹向半空,一颤下化出万道枪影,似初阳透出地平线般散射往前,兵器互击交鸣。四名剑手踉跄跌退,其中两人更是退势不止,肩骨胸分别中枪,“砰”一声,胸部中枪的更仰天倒跌,当场毙命。四名女子功走阴柔,情况却好得多,刺枪相触时,借势飞开,转头又扑回来,韧力惊人,难缠非常。
持戟夹马分从两翼杀来的四名武士,这时赶到风行烈两旁,风行烈大喝一声,正要再展无坚不摧的燎原枪法,忽地脸色一变,不进反退,闪回谷倩莲身旁。谷倩莲正美目含情地看着他大展神威,气势如虹,将敌人雷霆万钧的攻势一一粉碎,虽说胜负未分,显是占尽上风,为何却会舍优势而退?往风行烈望去,骇然一震道:“你怎么了?”风行烈脸色煞白,手足轻颤。
四名戟手汇合在一起,方天戟指前,轰然马蹄声中正往他们冲来,只是其声势便足叫人心胆俱丧。风行烈一咬牙,叫道:“走!”一掌拍在谷倩莲身上,欲以余劲将她送离险地,岂知不但一点内力也吐不出,人也站不稳,向谷倩莲扑过去,但右手仍紧握红枪不放。这时他心中想到的,只是厉若海临死前的一番话。
“我已拼着耗尽真元,恢复了你的功力,只是你的劲气内仍留有一个神秘的中断,随时会将你打回原形,你要好自为之。”厉若海的警告终于发生了。这“中断”牵涉到庞斑的“种魔大法”,连厉若海也无法可施。
谷倩莲无暇多想,一手搂着风行烈的厚背,支撑着他要倒下的身体。戟风带起的劲气,扑面而至,谷倩莲反应快捷,将手中兵刃纳回怀里,手一探,已取了个圆筒出来。戟锋的四点寒芒,正劲射而来。谷倩莲娇叱一声,手一扬,机括声响,一个连着天蚕丝结成韧索的尖钩,由筒内电射而出,深陷进左方二十步外一棵大树树身里,她双足一弹,已借钩索之力,往路旁黑漆的树林投去。四名戟手立刻扑空。
剩下十九人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变化,反应最快是以灵巧阴柔见长的四名女刺手,众人中的轻功亦以她们最好,跃身而起,往谷倩莲追去。谷倩莲一手搂着风行烈,使了一下手法,将钩索脱出树身、收回筒内,一点脚下伸出的横支,蹿往另一棵树的树梢。
前方两声暴喝,两团人影迎面赶至,一空手一持矛,竟是投降了“人狼”卜敌的赤尊信麾下叛将,“大力神”褚期和“沙蝎”崔毒。谷倩莲看其来势,已知换了平时,也非两人敌手,何况现在还多了个风行烈,一声不响,手中圆筒弹出钩索,再横射往下方另一株树,借力移去。潜入林里,收回索钩,又再弹出,鬼魅般在幽黑的林内无声无息地移动。敌人虽拼命穷追,始终拿不着她机变百出的逃走路线。
谷倩莲转瞬间离开了刚才被截击的战场有七八里之遥,正心中庆幸,前方忽地沙沙作响,黑影幢幢,也不知有多少人向她围过来。谷倩莲无奈立定。
一人排众而出,生得玉树临风,只可惜一双眼凶光闪跳,躬身道:“谷姑娘能逃至此处,不愧来自双修府的高手,尊信门主卜敌这厢有礼了。”
谷倩莲心中恍然,难怪逃不出对方的罗网,原来是卜敌动用了尊信门的庞大力量,娇笑道:“我走了!”钩索弹射。
弓弦声响,一时间上下左右尽是劲箭。
谷倩莲像是早知如此,动也不动,任劲箭在上下左右掠过。卜敌叫道:“燃灯!”百多盏灯在四周亮起,照得林内明如白昼。
谷倩莲叹了一口气,手一松,让一直闭目不动的风行烈和他的丈二红枪一齐躺倒地上,望向卜敌幽幽道:“我认输了,任凭门主处置。”
若换了听的是风行烈,又或是范良极和韩柏,一定知道谷倩莲另有诡计,但骄横自负的卜敌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一双贼眼在谷倩莲玲珑浮凸的娇美胴体上下巡逻,嘿嘿**笑道:“姑娘若能令本门主开开心心,我当然会为你在小魔师面前说几句好话,赦过你所做的错事。”
谷倩莲冷冷一笑,道:“我何用你为我说好话,不信便给你些东西看看。”探手怀内。
卜敌虽是色迷心窍,兼之对谷倩莲颇为轻视,但终是走惯江湖的凶人,一怔下喝道:“不准动!”
谷倩莲娇笑声中,双手连扬,掷出十多个圆球,投往四面八方。其中一个向着卜敌迎头打过来。卜敌大喝一声,腾身而起,避过圆球,凌空往谷倩莲扑来。“噗噗噗……”圆球在四面八方的林里爆开,化成一团团色彩不同,但均鲜艳夺目的浓雾,迅速往四周扩散,遮蔽视线。谷倩莲大叫道:“没有毒的,吸入也不打紧呀!”可惜却没有人愿信她,纷纷往后退开。
卜敌运功闭气,飞到谷倩莲上空,手化为抓,往她抓来,指尖射出嗤嗤劲气,显是动了杀机。他的武功虽比不上师兄赤尊信,但亦绝不是好惹的高手,且曾得方夜羽亲自指点,否则也坐不上尊信门主之位。谷倩莲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一团红色的烟雾在手上爆开,刹那间已将她吞噬包藏。卜敌怕烟雾有毒,立往后仰,双掌卷起劲风,直到将红雾劈散,谷倩莲和风行烈已踪影杳然,穷目四望,所见的只是随风扩散的彩雾。
韩柏在房舍间左穿右插,想起范良极的大盗夜行法,童心大动,将身法展至极限,鬼魅般穿房过舍。今午他离开范良极时,这老而弥坚的黑榜高手曾追赶了他一会,不知为何忽又放弃。以范良极的追踪术,他即使再苦练三年轻功,也绝逃不掉,不知范良极为什么肯放他一人去应付危险?其中必有因由。不一会他抵达城东,四周不见敌踪,心下稍定,停了下来。
这时他俯伏在一幢平房的瓦面上,禁不住纵目四顾,只见附近的房舍高墙围绕,林木亭台,显是财雄势大的富户人家。在东面远处一座特别幽深的府第,在这等时分,仍有灯火亮着,分外触目。四周静悄悄的,韩柏心中奇怪,难道从范良极处学来的夜行法竟如此厉害,随便就把花解语甩掉,若是如此,范良极在这方面可算自己的师父,但他为何对花解语还如此忌惮。百思不得其解间,心中警兆忽现。事实上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异象,只是心中一动,升起了危险的感觉,像是魔种在向他发出警告。韩柏冷哼一声,往前飘飞,落在对面房舍的梁脊时,转过身来。一个人从屋后钻出来,夜风下白发飘舞,正是花解语的好拍档,“白发”柳摇枝。
柳摇枝手持他的独门兵刃“迎风箫”,微微一笑道:“难怪解语留你不住,连我接近也瞒不过你。”
韩柏哈哈一笑道:“那算什么一回事?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他暗恨柳摇枝想偷袭他,故出言毫不客气,又兼和范良极斗惯了口,故言辞难听。
柳摇枝身为魔宫两大护法之一,地位何等尊崇,所到之处真是人人敬畏,脸色一寒道:“若非小魔师吩咐了要将你实时处死,我定要叫你痛号百日后始得一死。”
韩柏笑得按着肚子坐了下来,指着对面屋顶上迎风卓立的柳摇枝道:“你难道未听过有一招叫做‘自断心脉’的吗?定是你不懂,便以为别人也不懂。就算我那么倒霉,给你捉着,最多是自断心脉,哪会痛好百日?”顿了一顿道:“你连自杀也不会,看来你还是回家哄孩子好了!”
柳摇枝不怒反笑道:“在下有数种独门手法,可把你变成白痴,到时看你还怎能自断心脉?”
岂知韩柏笑得更厉害,但又不敢放声大笑,以致惊扰了下面的人的好梦,喘着气道:“若真的变了白痴,那就连痛苦也不知道了。”
柳摇枝一时语窒,不禁动了真火,手中长四尺四寸的迎风箫在空中绕了一个圈,发出倏高忽低,几个飘忽无定的鸣音,听上去极不舒服。
韩柏喝道:“且慢!方夜羽说过只对付我三次,刚才你的老相好已捉迷藏捉输了我,现在你又要动手,算是第几次?”
柳摇枝心道,这小子表面粗豪放肆,其实极有计谋,我绝不能给他在言语上套死,正要答话,花解语娇甜**的声音在韩柏背后响起道:“谁说我捉输了?”
韩柏吓了一跳,回头一望,只见衣服恢复整齐端庄的花解语,脸泛桃红,笑盈盈地立在后方隔了两间屋外的瓦面,因相隔这么远,难怪自己感应不到她的接近。
柳摇枝狠声道:“小子!听到了没有?你若能在我们两人手下逃生,便算你躲过了第一次攻击。”
韩柏嘻嘻一笑道:“我只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你白发红颜两位这样的大人物哪犯得着来伺候我?”他依然大剌剌坐着,好像对方才真是无名小卒。
花解语啐道:“你或者是小人物,但你体内的魔种却不是。”她桃目含春,俏脸**情,确能使柳下惠也要动心。
柳摇枝不耐烦地道:“解语!快天亮了,我们干掉了他好回去交差。”他看见韩柏的模样便有气。
韩柏哈哈一笑道:“我不奉陪了!”弹了起来,身形一闪,落入屋下的横巷,往左端掠去。红颜白发两人轻喝一声,飞身追去。
韩柏奔到巷尾,刚跃上一堵矮墙,背后风声已至,心中暗凛,柳摇枝的速度为何竟如此惊人,难道他的轻功比范良极还要好吗?箫音由低鸣转为高亢,敌人应已逼至五尺之内,无奈下扭身一掌回劈。他一转身便知不妙,原来柳摇枝仍在三丈之外,向他追来,但这时耳中贯满使人神经绷紧的箫音。至此方知道柳摇枝竟能以内力催发箫音来“追”人,但已失了先势,眼前满是箫影。
韩柏左右两掌连环劈出,硬挡了对方三箫,到第四箫时,虽仍未给他劈中,岂知箫管一转,两个转了过来向着他面门的箫孔,劲射出两道气箭,直取他双眼。韩柏猝不及防,一声惊呼,施了个千斤坠,硬生生翻落墙头。
人还未着地,眼角一道黑影飞来,认得那是花解语的彩云带时,连忙一掌拍在墙上,运功生出吸力,贴墙横移。彩云像有眼睛般,一拂拂空,立时旋了一圈,往韩柏追去。韩柏双脚一弹,炮弹般由墙角弹出,往二丈外的花解语扑去,刚好避过了像条色彩斑斓的毒蛇般的彩云带。花解语一声娇笑,彩云带倒飞回身,化作一圈又一圈的彩云,像鲜花般盛放着,等待韩柏撞上去。
韩柏想不到长达三丈的彩云带如此迅速灵活,打消强攻之意,刚要闪往一侧,伺机逃走,背后箫声又起。他暗叹一声,这两人不但武功强横,最可怕处还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是其中一人,或者还勉强可以应付,但若是两人联手,自己不要说取胜,逃跑也有问题。
自离黄州府的大牢后,无论和八派种子高手云清、又或黑榜高手范良极动手,他也从未有过这种不能力敌的感觉,难怪当日范良极一听到两人出现,赶快避开,原来他们联手之威,竟是如此厉害。想归想,他的手脚却没有慢下来,这次他学乖了,并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箫音,反将精神集中在皮肤的感觉上,立刻感到一点尖锐的劲气,直点自己的脊椎大穴,心中暗笑,手伸背后,抓着三八戟,看也不看,往下劈落。“叮!”正中箫头。
这一着大出背后攻来的柳摇枝意料之外,三八戟的重量配合着韩柏全力施为,打得他几乎兵器脱手,闷哼一声,往后退去,整条手臂酸麻发痛。韩柏正欲乘胜追击,彩云带又至。韩柏暗想,管你怎样厉害,还不是一条软布,而且长达三丈,任你功力高绝,内力传了这么远的距离,不免减弱,只要不是给你拂个正着,我不信堂堂一个男子汉,竟受不了你这娇**艳妇的一拂,主意打定,低喝一声,身形一闪,避开彩云带,转身往疾退向后的柳摇枝追去,险中求胜,正是赤尊信的本色。
三八戟如影随形,往柳摇枝攻去,彩云带又在身后追来。韩柏早有准备,猛提一口真气,身法加速,倏忽间已逼至柳摇枝六尺之内,三八戟横扫敌人,颤震间,封死了敌人的逃路,彩云带亦往他背心拂至。柳摇枝想不到韩柏如此拼死攻来,冷哼一声,使出了一记精妙绝伦的手法,迎向有力压千军之势的三八戟。
“锵!”戟箫交击,柳摇枝全身一震,吃亏在臂力未复,踉跄跌退。彩云带拂上韩柏背心,韩柏厚背一弓一弹,想要将彩云带的劲力化去,岂知彩云带轻柔地拂拭背上,像是一点力道也没有。韩柏心中大奇,若非花解语真是如此不济,便是她在手下留情。这时不暇多想,正要对柳摇枝续下杀手,刚跨出一步,一丝奇寒无比的劲气,由背后的督脉逆冲上头,越过头顶的泥丸宫,顺着任脉直冲往心。
韩柏大叫不妙,若给这丝寒气攻入心脉,保证立刻一命呜呼,到这时他始知道花解语的内功别走蹊径,阴柔至极,而长达三丈柔韧非常的彩云带,恰好将这种阴劲发挥得恰到好处。不过知道得太迟了,他已顾不得惊动附近好梦正酣的人,大叫一声,激起全身功力,护着心脉。“砰!”心头一阵巨震,体内两气相交,到第三波真气,勉强止住了那丝阴寒。韩柏立足不稳,翻倒地上,想顺势缠身的彩云带卷了个空,收了回去。
柳摇枝见状重组攻势,又扑了回来。这时韩柏全身冰冷,一口真气怎样也提不起来,散而不聚,幸好他不需顾及面子,就地翻滚,避往一旁,那情景说有多狼狈便有多狼狈。柳摇枝的迎风箫呼啸中水银泻地般往他攻去,招招夺命。韩柏借着那点缓冲,真气回顺,弹了起来,慌忙下连挡蓄势而来的柳摇枝十多击。柳摇枝见他在如此劣势下,仍能不露败象,心中暗惊,不过他眼力高明,看出花解语那一拂伤了韩柏经脉,此刻对方已是强弩之末。柳摇枝身经百战,毫不急躁冒进,将迎风箫的威力发挥至极限,若长江大河,绵绵不绝地攻向韩柏,务求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只要韩柏一个错失,便是落败身亡之局。
最奇怪的是花解语,她将彩云带收回后,竟静立一旁,没有再出招,一双俏目盯着韩柏雄伟魁梧,充满男性魅力的虎躯,眼神忽晴忽暗,忽忧忽喜,也不知她想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韩柏的三八戟忽地窒了一窒。此消彼长下,柳摇枝的迎风箫寒光暴涨,狂风扫落叶般向韩柏卷去。韩柏连声怒吼,可是这种高手过招,败势一成,便非常难以逆转,更何况他经脉的伤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若有半炷香光景调息,便可复原,偏是没有那个机会。
“当啷!”韩柏一声惨哼,三八戟离手坠地,踉跄跌退,右臂给迎风箫划出一道血痕,衣袖破碎,鲜血激溅。柳摇枝哈哈一笑,箫势一变,转为大开大合,逼得空手招架的韩柏连连后退,眼看落败身亡,便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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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花解语一跺脚,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彩云带脱手而出,笔直前伸两丈半,纤手轻回,转了个小圈,绕往韩柏后方,再兜了回来,点向韩柏脑后。韩柏刚劈开了柳摇枝点往咽喉的一箫,脑后风声响起,连忙矮身避过。彩云带在头上拂过,变成往柳摇枝扫去,柳摇枝一呆下,连忙后退。彩云带又兜转过来,拂向韩柏胸口。韩柏也是一呆,就在这一刹那,他感到柳摇枝一直紧压着他的气势,被花解语这一拂,拂得冰消瓦解,全身一松,而后方首次露出逃走的大空隙。韩柏尖啸一声,倒跃而起,避过花解语的彩云带,乘势一个倒翻,投往后方漆黑的房舍,转瞬不见。
柳摇枝想追去,可是彩云带在前方转了个圈,才再被花解语收回去,硬生生阻止了他的追路。花解语垂头不语,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柳摇枝脸色阴沉至极,静立了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解语!你可知若让少主知道你蓄意放走这小子,会有何结果?”
花解语道:“我不想这么快杀死他!”
柳摇枝苦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玩火,一个不好会给火烧伤。这小子潜力惊人,若给他体内的魔种壮大成长,将来恐怕要主人才有能力杀死他,天下这么多俊俏男儿,为何你偏要挑上他?”
花解语跺脚道:“我不管!”飘飞而起,像只美丽的彩蝶,投往韩柏消失的方向。
柳摇枝静立一会,将迎风箫插回背上,拾起地上的三八戟,揣了一揣,心中想到的却是三十年前,与花解语结成夫妇后,本是非常恩爱,花解语对他也千依百顺,可恨自己见不得漂亮女人,在外拈花惹草,激得花解语以牙还牙,四处勾引男人,致三十年来,夫妻关系名实俱亡。但说到底,自己对花解语仍有一份深厚的感情,他可以对任何人施展心狠手辣的手段,但在花解语身上却全用不上来。他再叹一口气,收拾情怀,朝韩柏和花解语消失的相反方向,缓步而去。
快三更了。浪翻云坐在怒蛟岛西南那小石滩的一块大石上,静待朝日的来临,伴着他的只有一个空酒壶。以他这等练气之士,等闲可以连续七八天不睡,只要中间坐上一刻钟,精神便可饱满如熟睡一夜的人。浪翻云自爱妻惜惜死后,养成了夜眠早起的习惯,从不多睡过一个时辰,腾出来的时间,便用来怀念、思索、喝酒。今午听到厉若海败亡的消息后,直到此刻,他一直都断断续续地想起这英雄盖世的一代武学宗匠,忆起七年前和他有缘一会的情景。初时他还以为厉若海是来找他试枪,看看丈二红枪是否比他的覆雨剑更好?
那天天气极佳,阳光普照,大地春回,他正赶回怒蛟岛的途中,厉若海背上装载着分成了三截的丈二红枪的革囊,一身白衣,笔直地立在路中,负手望着由远而近的浪翻云,冷冷道:“浪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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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翻云来到他身前丈许处立定,眼中精光爆起,讶道:“邪灵厉若海?”
厉若海棱角分明,予人骄傲孤独的唇角露出一丝罕有的笑意,道:“只是看浪兄龙行虎步之姿,纵使不知浪兄乃天下第一好剑,也该知浪兄乃风流之士。”
浪翻云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厉若海俊伟无匹的容颜,无懈可击的体形姿态,叹道:“厉兄过奖了,但你可知我直至今天此刻,见到厉兄后,才相信世间有厉兄这等人物的存在。”
厉若海面容恢复无浪无波,淡淡道:“浪兄好说了,厉某人今天到此相候,是想看看浪兄的覆雨剑。”
浪翻云一愕道:“厉兄此话,若听进别人耳里,定以为是向我挑战,但我却知道厉兄全无战意,难道只是真想看看小弟的烂剑吗?”
厉若海哈哈一笑道:“又有何不可?浪兄若不介意,我们可否并肩走上一程?”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想不到厉兄竟有如此兴致,浪翻云怎敢不奉陪!”跨步上前,和扭身前行的厉若海并肩而进。
厉若海眼光定在前方,道:“浪兄成名时,庞斑早已退隐不出,想来仍未见过此人。”
浪翻云悠闲地跟着厉若海宽阔的脚步,感受着春日温暖的阳光,望着对方有若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完美侧脸问道:“难道厉兄竟见过庞斑?这可是从未见传于江湖的秘闻。”要知江湖上黑白两道的高手,除非逼不得已,又或庞斑找上门来,否则谁肯主动去见庞斑?故此假设厉若海真的见过庞斑,江湖上早应传得无人不知。
厉若海平静地道:“我只见过他一眼。”
浪翻云奇道:“一眼?”
厉若海停了下来,侧身望着浪翻云道:“那是庞斑退隐前的事了,我摸上魔师宫,蒙他接见,和他对望一眼后,立即便走,他也没有拦阻我,事后两方面也没有人说出来,所以江湖上无人知道。”
浪翻云失笑道:“厉兄是眼力够,庞斑则是心胸阔。”
厉若海微微一笑,继续和浪翻云并肩漫步,道:“只一眼,我便知道自己还要等。当时本来我想挑战的人还有干罗、赤尊信、言静庵、了尽禅主、鬼王虚若无等人,但在见过庞斑之后,余子已引不起我丝毫兴趣。”
浪翻云默然不语,咀嚼着厉若海傲然说出的壮语。厉若海续道:“到浪兄的覆雨剑一出,艺惊天下,我才再考虑这个问题,终于忍不住来找浪兄,希望能作出决定。”
浪翻云微笑道:“看来厉兄决定仍挑庞斑为对手,可是觉得浪翻云比不起庞斑?”
厉若海淡然自若道:“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是这么说。刚才我见浪兄由远而近,忽然心中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情,使我战意全消,至于浪兄是否比得上庞斑,则连我也难以说得上来。因为庞斑这次退隐,据我秘密得来的消息,乃是要修炼一种古往今来从没有人练得成的魔门大法,再出世时厉害到何等程度,确实无从猜估,故亦难以将你和他加以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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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翻云哈哈一笑道:“厉兄这么说,已点明了眼前的浪翻云至少仍比不上当年你所见的庞斑。庞斑呵!你究竟是如何超卓的人物,使厉兄这样的人,也要对你念念不忘。”
厉若海停下脚步,俊伟无匹的面容掠过一丝艳红,声调转冷道:“浪兄家有娇妻,生有所恋,剑虽好,却仍是入世之剑,浪兄可知此乃致败的因由?”
这番厉若海七年前说的话,就像在昨天才说,但现在惜惜已死了,厉若海也死了。一个是他最心爱的人儿,一个是他最敬重的武学天才。海浪温柔地打上岸边,浪花涌上岸旁的石岩间隙,发出“啪啪”的响声。微响传来。
干罗大喝一声,长矛连闪,将左右攻来的一斧、一棍、一刀挑开,破中而入,和方夜羽的三八戟绞击在一起,发出一下清响传往老远。方夜羽闷哼一声,往后连退三步,始能化去干罗借长矛送过来可断经脉的先天气劲,他知道若非干罗要分出真劲去应付其他的攻击,自己能否全无损伤,实属未知之数。干罗矛影暴涨,两名高手仰天飞跌,命丧当场,方夜羽的一众高手骇然大惊,攻势登时一挫。没有人想到受了重伤的干罗,仍可发挥如此可怕的杀伤力。
干罗再挑开绝天灭地的兵器,回矛挑断另一从后攻来那人的咽喉后,仰天一声悲啸,叫道:“方夜羽,看矛!”长矛在空中转了一个大圈。强劲的气旋,龙卷风般卷起,使人口鼻难以呼吸,心跳加速,气浮身颤。
方夜羽眼光落到干罗的小腹处,见到匕首旁已有血水渗出,大喜喝道:“小心他临死前的反击。”往后疾退,以免成为干罗死前反扑的目标。岂知其他人亦无不打着同样心思,往后退去,一时间合围之势松缓下来。
干罗哈哈一笑道:“干某失陪了。”一改沉凝缓慢,闪电般往后退去。
守在他后方的高手猝不及防下一斧劈出。“嗖!”干罗矛尾由胁下飞出,破入斧势中,戳在那人眉心处。
方夜羽喝道:“小心他逃走!”这句话还未完,干罗一声长笑,快无可快的身法蓦地增速,再“嗖”一声已掠上近处一棵树的横枝上,一闪,消失在黑夜里。
众人呆在当场。在这种伤势下,干罗竟仍能突围而逃,确是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
方夜羽俊秀的面容露出一丝冷笑,沉声道:“好一个毒手干罗,我看他能够走多远。”
谷倩莲一手提着风行烈,一手提着他的丈二红枪,穿过一个茂密的树林后,来到流水滚滚的长江旁,再也支持不住,和风行烈一齐滚倒草地上。风行烈在地上滚了两滚,仰天躺着,若非胸口还有些微起伏,真叫人以为他已死了。谷倩莲伏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勉力往风行烈爬过去,她体力透支得非常厉害,全身筋骨像要散开来那样,不要说再带风行烈逃亡,自己一个人独自逃走也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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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到闭目仰卧的风行烈旁边,伸出纤手,爱怜地轻抚风行烈英俊的脸庞,娇喘道:“冤家呵冤家,你可听到我说的话吗?你还说要保护我,岂知现在却是我保护你。”
风行烈的眼睑动了一动,像是听到了她的话。谷倩莲大喜,忘了男女之嫌,撑起娇躯,伏在他身上,将香唇凑到他耳边叫道:“求求你,风少爷风大爷风公子,快醒来,卜敌那瘟神正追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