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峻声听得对方提起父亲马任名,慌忙起立见礼道:“原来是爹常在我们面前提起的杨奉伯伯,请恕过小侄峻声不知之罪。”
这时厅内各人都知道豪汉是谁了。原来这赤脚仙乃当年号称“鬼帅三杰”之一的著名人物,其他二杰是马峻声的父亲,现在洛阳马家堡主马任名,和当时隐去出家人身份的不舍僧许宗道。但自朱元璋把小明王溺死江中后,不舍和“赤脚仙”杨奉都大感意兴索然,杨奉更飘然远赴域外,自我放逐,为的是不想看朱元璋得到江山后的嘴脸,想不到今天又回来了。
“赤脚仙”杨奉上下打量了马峻声两眼,沉声道:“若韩府凶案一事,声侄确是被人冤枉,我杨奉绝不会袖手旁观。”言罢眼光扫过众人,到了秦梦瑶身上,爆起精芒,好一会才把眼光移回不舍脸上,奇道:“宗道兄何时看破世情,做了大和尚?”
不舍微笑道:“这事容后禀上,我也奇怪为何赤脚兄对江湖和宫廷之事知道得如此详细,难道你一直没有离开中原,只是隐居山野吗?”
杨奉哈哈一笑道:“这二十年来,我漂泊西域,又远赴天竺,三个月前重回中土,不过我曾赴京一行,在鬼王的鬼王府住了十多天,知道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宫廷秘闻。”
众人这才恍然,同时也想到鬼王虚若无必是非常注意韩府凶案,这杨奉可能是应虚若无所请,特意到来,只不知采的是何种立场?
管家杨二这时气呼呼赶进来禀报道:“长白谢爷到!”
众人齐往厅门望去。不舍心中暗叹,假若所有来此的人,都为了共商大计,对付方夜羽,那会是多好,可惜为的却是内部的争斗。自朱元璋得天下后,钦封八派为“八大国派”,立刻引起了两方面的问题。第一方面的问题是来自白道曾助朱元璋打天下,由是大获褒扬,但却有许多其他帮派和武林世家未曾参与,在这种情形下,嫉忌和不满乃必然的产物。再加上江湖上流传着一个消息:就是这“八大国派”封衔的来由,是出于八派的联合要求,以使八派超然于其他门派之上,这个传说从来没有人能够证实,却更增其他人的不满,争端由是无日无之。方夜羽势力膨胀得如此厉害,非是无因,此所谓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也。
另一方面,八派里朱元璋特别宠信西宁剑派,特准该派将道场设于京师,隐为众派之首,亦打破了八派一向以少林长白为首的均衡,产生了内部的矛盾,若非有庞斑这大敌在旁窥伺,不要说栽培不出十八种子高手,八派早就四分五裂。内部各种问题只是潜伏着,却从来没有被消除,也不可能被消除,说到底,马峻声只是一条导火线。“赤脚仙”杨奉由京来此,隐焉为“鬼王”虚若无的代表,亦使形势更为复杂。虚若无是开国功臣系统的领袖人物,与无甚战功但却得重用的西宁剑派水火不容,杨奉此来,极可能是两大系统斗争的一个延续,只不过战场搬了来武昌韩府罢了!究竟韩府凶案会产生怎样的后果,真是无人可以预估。可是现在亦到了揭盅的时刻。
风行烈双掌上推,托在跃离江水的谷倩莲纤足之底,谷倩莲借力贴着船身,升上了甲板。半晌之后,谷倩莲的俏脸在甲板上伸了出来,向他装了个可爱的鬼脸,秀发上的水珠往他滴下来。风行烈哑然失笑,双掌按在船身运劲一吸,借力腾身而起,来到了谷倩莲身旁,两人都是湿淋淋的,水珠不断下滴。甲板这边是背对着岸的那边,现正空无一人。
谷倩莲低呼道:“现在干什么好?”看了看自己。她一身湿衣紧贴身上,曼妙的曲线显露无遗,极是动人。
风行烈却视若无睹,只是望着落了下来的风帆,吩咐道:“你负责监视岸旁的动静,若见到有任何人想返回船上,立即示警。”转身欲去。
谷倩莲见他无动于衷,暗自恼恨,又莫奈伊何,一把扯着他,嗔道:“你要去干什么?”
风行烈微笑道:“我要去服侍仍留守船上的人。”
谷倩莲放开了他,待他消失在前舱处后,跺了跺脚,闪到了船尾一个隐蔽的地方,往江上和岸上望去。在熹微的晨光里,五艘大船陆续移靠江边,风帆都没有落下,看情形是准备可随时起航。谷倩莲眉头大皱,纵使他们盗船成功,在对方人手充足下,当会很快追上他们,那时在茫茫大江之上,逃走更是困难。风行烈这计划大胆是够大胆了,看来却不太行得通,更何况扬帆开航,需要一段时间,极可能船未离岸,便给敌人攻上来了。愈想下去,芳心愈乱,差点想转头去找风行烈,硬架着这没商没量的人立即逃走。
“隆隆”声中,带头的三桅大船首先泊在岸旁,伸下了一道长长的踏板,十多名高矮不一的汉子,从船上走下来。早候在一旁的刁项和柳摇枝等人,迎了上去。谷倩莲强压着忐忑乱跳的芳心,凝神往下船的人望去。十多人中她只认出了三人,一个是借方夜羽之力登上尊信门门主之位的“人狼”卜敌,另两人是背叛了赤尊信跟随卜敌的“大力神”褚期和“沙蝎”崔毒,其他人大都是面目狰狞之辈,一看便知非是善类。其中一人特别瘦削,长发披肩,眼眶深陷了下去,活像个会走动的骷髅骨架子,模样可怕。谷倩莲差点叫了出来,原来她想起此人叫“活骷髅”尤达,乃是黑道里凶名颇着的职业杀手,专门受雇杀人,他行踪诡秘,兼又武技强横,所以想杀他的人虽多,但从没有人能成功,想不到也加入了方夜羽的阵营里。如此类推,假若这十多人都是和尤达同级的高手,再加上刁项、柳摇枝,又或刁夫人这类特级高手,便有足够挑战双修府的能力,真是愈想愈心惊,冷汗直冒。
肩头忽地给人拍了一下,谷倩莲一颗心吓得差点跳了出来,回头看到是风行烈,才松了一口气。风行烈手上拿着一支大弓,另一只手拿着一大束劲箭,肩上挂着大包的长衫衣物,模样怪异之极,谷倩莲看得目瞪口呆。风行烈将手上的弓和箭轻轻放在甲板上,又将肩上的衣物一股脑儿侧肩卸了下来,移到她身旁,一齐往岸旁望去。刁项等正和刚下船来的卜敌等人寒暄,因人多的关系,只是介绍双方面的人互相认识,便要费上一段时间。
风行烈皱眉道:“真是奇怪,方夜羽若要攻打双修府,自应偷偷摸摸,以收奇兵之效,为何现在却唯恐人不知,那些红巾贼连头上的红巾也不除下来,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谷倩莲早想到这点,不过却没有闲暇去思揣,问道:“解决了船上的人了吗?”
风行烈道:“船上只有四名女婢和八名水手,武功普通,要制伏他们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噢!你将这些箭都包上衣布,我要去拿火油来。”
谷倩莲还想说话,风行烈又钻入舱内去,无奈下唯有依他之言,撕破衣物,扎紧在箭头上,一边拿眼去窥视码头上敌人的动静。扎到第四支箭,刁项等人缓缓移动,往她和风行烈那艘大船走过来。谷倩莲心叫“我的娘呀”,正要找风行烈一齐逃命,风行烈不知从哪里捧了一盆火油,从舱里转了出来。谷倩莲焦灼娇呼:“不得了!”风行烈放下火油,来到她身旁往外望去。谷倩莲也随他往刁项等人看去,那群人又停了下来,正和几个官差交涉着,双方神情看来不太愉快。
风行烈笑道:“这些差大哥来得正好,快多扎两支火箭。”
谷倩莲继续扎箭,同时想起风行烈刚才提出的疑问。要知像尊信门、怒蛟帮这类大帮会,虽是官府眼中的非法组织,但除非这些帮会公然造反,攻掠地方,否则地方官府会采取放任政策,只求相安无事。而帮会组织亦会一方面自我约束,另一方面对官府上下疏通,与官府建立一种非正式的互利关系。其实官府里亦不乏帮会中人,否则也很难吃得开。故很多问题在一般情况下几句话就可以解决。而每个帮会都有其生财之道,像怒蛟帮便以贩卖私盐为主要收入来源,各有各的生财手法。帮会的活动都以低调为主,像卜敌这次公然调动大批人手,浩浩****在大清早泊船登岸,乃是最犯忌的事,难怪受到官差盘问。若论武功,卜敌方面随便走个人出来,料可将区区几名官差打个落花流水,但如此一来,官府将不得不被迫全力对付尊信门,就算一时奈何他们不得,尊信门亦不会有好日子过。基于这些原因,谷倩莲就更想不通方夜羽为何容许卜敌如此招摇。
“锵锵!”风行烈装接好丈二红枪,微笑道:“不知你相不相信,方夜羽是故意要引起官府注意,使消息能迅速传遍江湖。”
谷倩莲惊叫道:“他们回船去了!”
风行烈道:“目的已达,难道还要和官府对着干吗?”
谷倩莲喜叫道:“刁项夫妇和刁辟情小贼等人全往卜敌的船走去,只有十多个小角色往我们的船走来,我们有救了。”
风行烈拿起大弓,搭上劲箭,将布扎的箭头浸进火油里,从容道:“谷小姐,请为我点火。”
谷倩莲取出火种,犹豫地道:“真的行吗?”
风行烈瞥了一眼岸边的情况,刁项和卜敌等鱼贯登上船去,魅影剑派刁项的师弟李守、新一代的年轻高手白将、陈仲山、卫青等二十来人,则正往他们的船走过来,只剩下那几名官差紧绷着脸,监视他们离去。
风行烈断然道:“点火!”
谷倩莲擦着火折,拿到箭头下,浸了火油的布条立即熊熊燃烧起来,送出一团浓烟。风行烈右手一拉,大弓张满。“嗖!”火箭划过江上,插在最近的那艘船最大的主帆上。风行烈行动迅快至极,火箭一支接一支射出去。五艘大船上的帆都着了火,上面的人立刻混乱起来,喝骂叫嚷,一时间仍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岸上喝叫震天,李守等人狂奔过来。
风行烈没有时间射出第六支箭,提起丈二红枪,扑往近岸那边的甲板,向谷倩莲喝道:“快斩缆起帆。”谷倩莲不待他吩咐,早扑了过去另一边。这时李守和那“剑魔”石中天的徒儿卫青扑上了踏板,眼看要冲上船来。风行烈一声长笑,丈二红枪飙出,挑在踏板底下,运力一挑,整条踏板被挑得抛飞开去。走在最前的李守怒喝一声,失了重心,跌回岸上去。卫青武功高明多了,踏板刚被挑起时,单掌一按板沿,竟凌空一个旋身,仍往船上扑来。风行烈哈哈再笑,丈二红枪化作千百道光影,迎着卫青攻来的一剑。卫青舞起一片剑影,硬撞过来,终吃亏在半空难以用力,被风行烈一枪接一枪挑在长剑上,断线风筝般翻跌回岸上去,一时间众人都忌惮风行烈,僵在那里只是虚张声势。
五艘敌船无一幸免,全中了风行烈射出的火箭,这时吃着江上吹来的长风,火势一发不可收拾,顺着风向蔓延,要救火也无从入手。此时谷倩莲成功地以匕首割断了最后一根船缆,大船顺着江水,往下游移去。这些事发生在眨眼之间,当刁项等十多人从着了火的大船赶下来时,风行烈两人的船早顺流移去了十多丈。
那刁夫人万红菊厉叫道:“老爷助我!”纵身而起。刁项像和她演习了千百次般,双掌在她脚下一托,刁夫人冲天而起,劲箭般刺破上空,横越十多丈的遥阔距离,竟飞到大船上,手一扬,一条长索由怀里飞出,往船桅顶端缠去。风行烈果然没有看错,魅影剑派这次由南方来的人中,以刁夫人最是高明,只是其行云流水的身法,即可跻身一流高手之林。柳摇枝、卜敌等纷纷跳下江边停泊着的渔舟,强夺了解缆追来。风行烈大喝道:“倩莲!由我来应付她,快起帆。”话未完腾身而起,丈二红枪往那刁夫人万红菊迎上去。
纵使在这样凶恶的形势下,听得风行烈叫自己的名字,谷倩莲仍是心中一甜,勇气倍增,应了一声“知道”后,走到船头的高桅下,运劲扯起风帆。“叮叮当当!”刁夫人掣出两尺长的短剑,连挡风行烈疾若闪电,猛如雷霆的四枪。风行烈一口气已尽,眼看要落下去。
刁夫人借着缠在船桅的长索,借力一拉,再往前冲,看来是要落到船桅之顶,那时俯视全船,进攻退守均最有利。风行烈下降了尺许,大喝一声,一挥手上红枪,就借了那点力道,一个倒翻,后发先至,一脚点在船桅上,立刻踏了个凹位出来,可见其用力之猛。“嗖”一声往上升去,丈二红枪化作千百道光影,像朵盛放鲜花般张开,往刁夫人罩过去。谷倩莲此时扯起了风帆,大船立刻加速,将快追上来的小舟抛远了少许。刁夫人想不到风行烈应变得这么灵巧,猝不及防下长索首先被枪尖发出的气劲绞碎,无可借力下,逼得沉气往下坠去。
风行烈刚才和她交手,给她连挡四枪,知她厉害,若让她落在甲板上,当有一番恶斗,那时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若让卜敌柳摇枝等有一人走上船来相助,更是凶多吉少,一声长啸,跃离高桅,施出厉若海“燎原枪法”三十击中最凌厉的杀着“威凌天下”。一时间风行烈前后左右,枪影翻腾滚动,枪尖吞吐发出的嗤嗤气劲,填满了三丈内的空间。风行烈像藏身在一个枪浪里,打横移向正往下落的刁夫人处。
盛名之下无虚士,风行烈虽出身黑道,仍被黑白两道中人视为白道新一代第一高手,连庞斑拣选炉鼎,也要挑他出来,岂是幸至。而以厉若海的眼光,亦认定他是有潜力挑战庞斑的人才,这一下枪势全力展开,除非是庞斑浪翻云之辈,谁敢撄其锋芒。更何况刁夫人气浊下沉,风行烈却是蓄势扑来,此消彼长下,纵以刁夫人的武功,也为之色变。丈二红枪攻至,刁夫人长发披散,有若厉鬼,娇叱一声,手中短剑幻化为无数光影,筑起一道护身剑网。“铿!”一声清响,刁夫人被震得横飞开去,离船往江里落下去。风行烈枪收背后,昂然落在船尾处,有若天神,对刁夫人能硬挡自己无坚不摧的一击,亦是心中凛然。
眼看刁夫人要落在水里,她挥掌一按,发出掌风拍在水面,水浪激溅里,借力跃起,落在最接近追上来的一条船中,免了跌入江水的丑态。这时谷倩莲刚扯起中桅的巨帆,大船去势更速,敌舟远远落在后方,谷倩莲喜叫道:“我们成功了!”
韩柏得复禅膏之助,站在那里凝神行气,浑身舒泰,体内本是散弱不堪的真气,渐次凝聚,忽然口鼻半丝外气也吸不到,外缘顿息,神气更融合无间,所有人事均给抛于脑外。丹田融暖,只觉体内真气,在奇经八脉里周而复始,往来不穷,因被里赤媚震伤而闭塞的经脉,一一冲开,如此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大叫一声,回醒过来。刚睁开眼,接触到的是范良极闪着惊异的灼灼目光。晨光洒射下,灰儿则在一旁安静地吃着青翠的嫩草,这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安详,昨夜只是个遥远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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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良极漠然道:“小子别的不行,挨打却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过你三天之内,别想再和人动手动脚。”
韩柏心中一动,隐隐中像捕捉到一丝仍未实在的灵感,若能再清晰一点,自己或真可以在“挨打功”上更进一层楼。
韩柏忽地跳了起来,嚷道:“不好!我要回去救梦瑶。”想起秦梦瑶,什么“三日内不能动手”的警告也抛诸脑后。
范良极一手将他抓个正着,怒道:“你鬼叫什么?自身难保,还想去救人,而且噢!你刚才唤秦梦瑶作什么?”
韩柏心中叫糟,硬着头皮道:“你可以唤云清那婆娘作清妹,我叫她作梦瑶很平常吧!”
范良极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摇着头叹道:“看来你这小子是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韩柏苦着脸哀求道:“不要拉着我!”
范良极哂道:“不拉着你让你去送死吗?不要以为我在乎你,我只是为了朝霞和柔柔,才关心你那已踩了半只脚进鬼门关的小命。秦梦瑶若要你去保护她,言静庵也不会放她出来去学韩大侠那般丢人现眼。”
韩柏看看天色,一震道:“不好!我要立即赶到韩府去,我身上还有马峻声作恶的证据。”
范良极眯着眼道:“那是什么证据?”
韩柏理直气壮道:“是马峻声手抄的无……无什么十式……”
范良极冷冷道:“那能证明些什么?”
韩柏呆了一呆,为之语塞。现在何旗扬已死,只是这手抄的“无想十式”确是证明不了什么,一时无辞以对,可是那因想念秦梦瑶而起的心潮,却愈发翻腾。
柔柔听得韩柏的声音,奔了出来,喜叫道:“公子!你好了!”
范良极挥手道:“柔柔你待会再出来,让我先和你这公子大侠解决一些私人恩怨。”柔柔犹豫半刻,不情愿地回到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