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长征神态镇静,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对比起他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就像阴天里阳光破云而出的模样,自有一种豪雄洒逸、风度不凡的神采。水柔晶看得呆了一呆,暗忖其实这粗豪青年笑起来时,实比很多所谓美男子更具慑人魅力,同时觉得自己直至此刻才真正清清楚楚有这种感觉,以前都是模模糊糊的。戚长征见她沉吟不语,以为她内心仍在交战,不能决定怎样处置他,哪知水柔晶想到的竟是他好看与否的问题。
他索性向水柔晶爬了过来,到了脸孔离水柔晶的俏脸只有半尺许的短距离时,讶然道:“姑娘还不让开,我要钻出来了。”
水柔晶面容恢复平常的清冷孤傲,瞅他一眼道:“钻出来干嘛?赶着爬去送死吗?”说到“爬”字时,嘴角溢出一丝罕有的笑意,分外动人。
戚长征看得呆了呆,苦笑道:“若我还不走,待会你的上司和同袍回转头来,我老戚就不是送死而是等死了。”
水柔晶蹙起秀眉,道:“脱下你的衣服给我,我或有助你老戚逃生保命之法。”说到“老戚”时,忍不住又绽出一丝笑意。
水柔晶放下了小灵狸,撮唇向它发出一连串像音乐般动听的指令,小灵狸聚精会神竖直耳朵聆听着,待指令结束,“嗖”一声窜进丛林里。
戚长征愕然道:“你命这头小畜生去办什么事?”
水柔晶责怪地道:“你还不脱下衣服?”
戚长征苦笑道:“我既不惯被女人看着脱衣服,更不惯光着屁股走路。”
水柔晶气得杏目一瞪,心想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这人还有心情说笑,脑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一手抓着他的衣襟,用力撕了一幅下来,道:“这也够了!”接着水柔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将内里一些白粉状的东西,唯恐不够地遍洒在戚长征的身上。
水柔晶又急又快地道:“你留在这里,小灵狸会给我擒来一头白兔之类的小动物,我会将你的破衣布绑在它身上,然后施手法使它狂奔远遁,带着你的气味逃去,而你身上的隐味粉,可使猎犬以为你是一棵树或石头,嗅不到你的所在。好自为之了!这是我帮你的最后一个忙,以后只有你欠我的。”
水柔晶见他还呆看着自己,嗔道:“还不躲回你的狗洞里去。”言罢退往树丛外,回头冷冷道:“不要以为我爱上了你,我只是救人救到底罢了!”接着隐没在小灵狸刚才消失的密林里。
戚长征摇头苦笑,自言自语道:“你若不是爱上了我,老戚愿以顶上人头来和你做赌注。”
左诗坐在窗前,秀目好奇地看着河岸上不住变化的动人山野景色,美景层出不穷,叫她心旷神怡,心想他日若有可能的话,定要带雯雯来看看,唉!雯雯不知有没有哭?晚上睡得好不好呢?
浪翻云的大掌贴着她的后背,输入的热气忽地中断,轻责道:“诗儿!不要老往不开心的事情钻。”
左诗吓了一跳道:“为何大哥会知道诗儿心里想着的事?”
浪翻云微笑道:“我感到你经脉内气有郁结之势,所以知道你正想起不开心的事情。”
左诗叹了一口气道:“没有雯雯在我身旁,我就像是一无所有,离洞庭愈远,愈是记挂着她,她年纪太小了,又被我宠惯了她。”
浪翻云的手掌离开了她的粉背,左诗感到一阵空虚,那种感觉几乎比思念小雯雯更令她难受,就像此刻才真是一无所有。左诗刚想回过头来,背心处一痛,原来是浪翻云的手指戳在那里,接着整个背部有十几处穴位蚁咬般刺痛,都是浪翻云手指点处引起的感觉。她泛起手舞足蹈的冲动,想站起来,浪翻云一双大手按着她两肩,另两股真气由肩井穴涌进体内,融融浑浑,说不出的写意舒畅。
浪翻云凑到她耳侧道:“诗儿!你懂得洞庭渔民惯唱的摇船歌吗?”
左诗怡然道:“当然懂得,小雯雯也会唱,唱得不知有多好哩!”
浪翻云道:“那便哼出来给你大哥听听。”
左诗心甘情愿,毫不忸怩,以她性感动人的鼻音轻轻哼着,到了歌词精彩处,还轻柔地唱上两句,眼中神色愈转柔和。河风迎面吹来,吹起她丝丝秀发,拂在浪翻云按在她香肩的大手上。浪翻云心内一片温馨,自惜惜死后,他从未和女性有如此亲近的感觉,即使当日抱着**的干虹青血战干罗,也没有这种醉人的感受。左诗唱着哼着,俏脸愈来愈热,身子愈来愈软,若非靠浪翻云的手支撑着她的娇躯,早仰身倒进浪翻云怀里。就在此时,两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热气由浪翻云掌心直透肩井穴而入,左诗全身剧震,眼前一黑后,又恢复清明,全身说不出的舒服自在,像身体忽然失了所有重量。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鬼王丹也不外如是,终于给我压下毒性,最多十天,我可将它完全化去。”
左诗不知如何,感到一阵失落,好像没有了鬼王丹,也失去了和浪翻云间某种微妙的维系。左诗心情矛盾至极,幽幽道:“那是不是不用上京了?”
浪翻云对她的心情洞察无遗,微笑道:“怎么不用上京,你还要带我去参观你左家老巷的酒具,说不定由我打本钱给你开家小酒铺,卖你的清溪流泉,让京师的人尝尝什么叫天下第一好酒呢!”
左诗既欢喜、又不安,道:“但小雯雯……”
浪翻云道:“不用担心小雯,我得到传报,有令儿作伴,她不知玩得多么高兴,还着你不用担心她哩。等你在京城的铺子开张时,我保证她可及时来帮忙。我看她挺本事的!”
左诗神往地道:“小雯雯只懂捣蛋,能帮得了我什么?”
浪翻云笑道:“的确是个令人疼爱的小家伙,告诉我,弄一间这样的小酒铺,要添置多少器具?”
左诗俏脸略往后仰,秀长的颈项贴着浪翻云仍按在她肩上的大手,兴奋地道:“让诗儿想想。”
“咯咯咯!”敲门声起。浪翻云淡淡道:“范豹!进来吧!”
左诗的心“卜卜”跳了起来,有人来了,为何浪翻云仍不拿回他的大手,给人看到自己和他这般亲热,实在羞人,何况范豹还是她过世丈夫生前的好友。
范豹推门而进,看到两人亲热的情形,眼中掠过欣慰之色,施礼道:“接到帮主的千里灵传书,请浪首座亲阅。”
浪翻云若无其事地松开大手,接信拆开细看,剑眉轻蹙道:“方夜羽确有一手,有如玩弄魔术。”接着向范豹问道:“陈公和范良极等是否仍在大厅里?”
范豹点头道:“陈老好像刚叫完范爷和韩爷两人认书识字,回房去了!”
浪翻云毫不避忌拍拍左诗肩头,道:“诗儿!让我介绍几位好朋友给你认识。”
左诗见浪翻云对自己如此不拘俗礼,芳心泛满骄傲和欣喜,不迭点头。一向阴霾密布的内心天地,刹那间被注进了无限的生机。她却不知因积郁而封闭了的十八道经脉,竟给浪翻云以无上智慧和玄功,打通了八道之多。
小风帆划破鄱阳湖平滑如镜的湖面,往东而去。谷倩莲慵倦地半卧半坐挨在船尾,一双灵巧的乌黑眸子兜着风行烈,后者则负起操舟之责。风行烈不知在想什么,望着前方水平尽处一群小岛屿,沉默着。左方远处一队渔舟缓缓驶过,使人感到鄱阳湖闲适宁静的安逸气氛。鼓满了的风帆“拂拂”响着,显示风向有了轻微的改变,风行烈慌忙调整船帆的角度。
谷倩莲赞道:“行烈!你对操舟相当在行啊!”
风行烈回过头来,看到夕阳里的谷倩莲,俏脸闪着亮光,秀丽不可方物,心中暗呼道:“原来她这么美,为何我以前竟像看不到似的?”一时间忘了回答,眼光没法移回原处。
谷倩莲轻轻掴了自己的嫩滑脸蛋一记,自责道:“你看我多么糊涂,你们的邪异门以水寨浮坞名震黑道,自是操舟策船的大行家,噢!你瞪着我干嘛?还嫌在南昌时欺负得我不够吗?现在还想继续欺负我吗?”她说来巧笑倩兮,神态动人至极,使人感到其实她很想被“欺负”。
风行烈心神全被她的娇憨吸引过去,微笑道:“为何不进篷舱内休息一会,不怕晒得你白嫩的娇肤变粗变黑吗?”
谷倩莲羞人答答地道:“你在担心我吗?但在舱内就不能像现在般好好看着你。”
最难消受美人恩,谷倩莲对他用情如此之深,风行烈哪能不受感动,点头道:“也好,让我也可以好好看你。”
谷倩莲脸上掠过意外之喜,瞅他一眼道:“风公子有心情听我们双修府的故事了吗?”
风行烈面容一寒道:“若不说出你对付我的阴谋来,其他不说也罢。”
谷倩莲甜丝丝地柔声道:“无论怎样,你该相信我不会害你的。”
风行烈声音转冷道:“倩莲你休要在我和双修公主间打什么主意,否则我绝不会饶你。”他并非愚鲁之辈,集合所有迹象,怎会猜不到几成,故先出言向谷倩莲作出严厉警告。说实在的,靳冰云的离去确使他对爱情感到厌倦,所以在最初时,即使对着谷倩莲这么明媚可爱的少女,他也真的有些微讨厌。若谷倩莲要他去做双修大法的候选者,他会非常反感。这不是可以随便相就的事。
谷倩莲吐出小香舌,扮出害怕的样子,缩作一团可怜兮兮地道:“由始至终,我也只是要求你去见她一面罢了!其他的都由你自己做主,这也不成吗?”说罢泫然欲涕。
即使明知她弄虚作假,风行烈还是败下阵来,始终得不到谷倩莲的保证,苦笑摇头,放弃对谷倩莲的紧逼。
谷倩莲盈盈站起,来到风行烈身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行烈!现在你有心情听故事了吧?”
风行烈道:“你的声音有若出谷的小黄莺,想不听也大概忍不住吧!”
谷倩莲横了他一眼,像在说你这人恁地小气,鼓着香腮没有作声。风行烈知道她恼的其实是自己“绝不会饶你”这句语气重了点的话,微笑道:“倩莲!不知你是否与我感受相同,就是每逢你要告诉我双修府的所谓大秘密时,总会有事发生的。”
谷倩莲一震道:“现在有什么事?”
风行烈淡淡道:“后面有六艘插着官旗的快艇,正追着我们来。”
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心中的惧意。任他们千算万算,却从没想到官府会在这事上插上一脚,若官府和方夜羽的势力结合起来对付双修府,他们就算加上怒蛟帮也只是白赔进去。
大桌上所有来自高句丽的文牒图卷均摊了开来,韩柏苦着脸硬在记认刚才陈令方叫他的东西,见到范良极跷起二郎腿,提着他的盗命杆,悠然自若地吞云吐雾,气得咬牙切齿道:“你想袖手旁观吗?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快来一齐参详,除非你自认老了,记忆力衰退,那我或可看在你一大把年纪份上,放过了你这死老鬼。”
范良极“啐啐”连声,向坐在韩柏身旁的柔柔道:“柔柔看看你这窝囊大侠,自己不行,却要拉别人下水,我老?哼!你连个‘老’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哩。”
韩柏两眼一亮,道:“你敢说我不懂‘老’字怎么写?”
范良极不慌不忙道:“你懂得写吗?用高句丽文写个‘老’字给我看看。”
韩柏大怒道:“你又懂得写吗?”
范良极哂道:“我又不老,当然不懂怎么写,但我却刚学会了怎样写‘年轻’两个字,要不要我将陈老鬼刚才教我的绝活默写出来,以展示我比你年轻优胜的记忆。”
韩柏记起这死老鬼刚才确曾问过陈令方这两个字,为之语塞。
柔柔纤手搭在韩柏肩上,柔声道:“公子!让柔柔帮你温习陈公叫下的功课好吗?”
韩柏余气未消,点头道:“柔柔!你比你那不负责任、没有人性的爷爷义兄好多了。”
范良极气得双目一瞪,伸出盗命杆,在韩柏头上敲了两下,冷笑道:“人性?人性的其中一项就是遵诺守信,无论事情怎样发展,你也要将朝霞弄到手中,知道吗?”
韩柏色变道:“若我去勾人的小老婆,浪大侠会怎样看我?何况现在陈令方好歹也是与我们合作共事的人。”
范良极道:“别忘了陈令方横竖也要将朝霞送人,现在不过由你接收吧!有什么大不了?只要你觉得自己做得对,浪翻云爱怎么想,是他的问题。”
韩柏皱眉道:“陈令方和楞严的关系现在恶化到这地步,怎还会为他送出朝霞?何况朝霞是他家人妻妾里唯一知道整件事的人,更证明了陈令方绝不会将她拿去送人,难道想她泄出秘密吗?”
范良极脸色一寒,道:“你想违背诺言?”
韩柏软化下来,耸肩摊手叹道:“但你也要朝霞心甘情愿才行呀!”
范良极绷紧的皱纹老脸松开了点,望向柔柔奇道:“你不开心吗?为何垂着头一声不响?”
柔柔低声道:“公子和大哥商量大事,哪有我插嘴的余地。”
韩柏这才省觉柔柔因不知前因后果,听得自己两人公然谈论要去勾引别人的妾侍,心中难受,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桌下又中了范良极一脚,忙强露笑容,伸手搂着柔柔香肩,把事情详述一番。柔柔听得瞠目结舌,只觉自己这公子和大哥奇人奇行层出不穷,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范良极神情一动道:“有人来了!”
夕阳沉没。戚长征听着水柔晶往东北掠去的声音逐渐消失,闪出丛林之外,往来路狂奔而去,到了河旁沿岸处,再疾走十多里后,放缓脚步,一边打量四周的形势。到了此刻,他已感到迷失了路,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敌我的追逐里,这是江湖上的大忌。现在唯一之法,就是不理天已入黑,就近找户人家,查问此处的位置,离九江还有多远?再走了几里路,岂知行经之处,愈来愈荒僻,幸好月色清亮,可辨远近之物。越过一个山坡后,前方出现了座小小的村落。戚长征暗忖为何不见半盏灯火,也不闻犬吠,难道是被人荒弃了的野村?路上杂草滋蔓,戚长征走得更是小心,脚尖只点在突出来的石头上,以免留下痕迹。当他进入村落后,更无疑问,三十多间剥落残破的小屋,没有一点生气。所有房舍均门扉紧闭,戚长征想道:假设我有法子不经门窗进入屋内,即使敌人再追来,也不会费神逐屋搜查。想到这里,忽然兴起,认真地去想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也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否则碰上敌人,将没有力量去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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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后,戚长征摇头叹气道:“有雨时那小子在就好了,说到动脑筋,我老戚确及不上他。呀!”他脑中灵光一闪,自己一直想着如何躲进屋内去,为何不想想躲在屋外。人同此心,假设敌人追来,很自然只会想到他躲在屋内,当见到门窗均未被人动过,自应不再耽搁便离开。他环目四顾,这村落除了一条大路和两旁的房舍,屋后杂生的乱草和附壁而长的蔓藤外,就只有铺满了尘土生了藓苔的破篱笆和枯树支,散布屋旁或路上,哪有藏身之所。自己虽身带水柔晶的隐味粉,可躲过猎犬灵敏的鼻子,但却未必避得过它们灵锐的感觉和夜眼,若要躲在村内,还不如随便找个山林野地,倒头睡上一觉划算。河水的流动声音由荒村右方的斜坡外传来,使人分外有种宁洽的感觉。
戚长征正要离开,又停下脚步,想到虚则实之的道理,正因这不是好的藏身之地,所以若真有方法隐身在此,必会叫敌人料想不到,疏忽过去,正可借此休息一番,争取到尚未复原的体力和真气。想着想着,脑中灵光忽现,拍了一下额头,怪自己脑筋不够灵光,这才小心翼翼依前之法,只以足尖点在路上的石块,来到路中一堆枯树支破篱笆堆积之处,小心移开杂物,脱下被水柔晶撕掉了一幅的上衣,铺在地上,劲运十指,一把一把将泥土抓起,放在衣上,再包起运往屋后倒掉,如此不到片刻,路心已给他掘了个可勉强容身的地穴出来。他没有忘记衣上沾了隐味粉,挥掉泥屑,皱着眉头将上衣穿回身上,那种肮脏感觉,使他差点要再脱下来,又或只披在身上了事,不过想起可能因此闹出岔子,唯有将这些念头放弃。他跃入穴内,小心将破篱笆等物盖在穴口,然后盘膝坐下。刚要凝神聚气,脑内杂念丛生,一忽儿想起了韩家二小姐慧芷,一忽儿想起对他情深恩重的水柔晶,始终无法静得下来。蹄声忽响,夹杂犬吠之声逐渐接近。心中一凛,整个精神凝聚起来,再不用费半点心力。半晌后路面上全是蹄声和犬吠声,也不知来了多少人,几乎是停也没停便过去了。
戚长征吁出一口气,暗忖自己的方法果然高明,不过若没有水柔晶的宝贝隐味粉,便一点行不通,想到这里,对水柔晶的感激又加深一层。这次他再凝志炼神,几乎立即进入了虚静笃志的精神状态,达到前所未有的禅境。蹄声、犬吠来了又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批敌人,他都置若罔闻。两个时辰后,他功行圆满,悠然回醒过来。他感到体能功力,均臻达一个全新的境界,不禁大奇,若往日像刚才般损耗了那么多体力和真气,无论怎样打坐休息,至少要几天方可逐渐复原,为何现在只坐上这一两个时辰,即像个没事人似的,还更胜从前,真是奇哉怪也,幸好这只会是好事而绝非坏事。这时他反有点不愿离开这虽气闷了点,却非常安全宁静的小天地,索性闭目沉思,将近十多天来和强敌连番交手的经验,在脑海中重现一遍,作出检讨,想到兴奋时,真想跳出穴外,找上最近的敌人,杀个痛快。他并不知道,藏身地穴内的两个时辰,实乃他在刀道的修炼过程中最关键的一个转折点,使他能进窥最上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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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声响起。戚长征透过杂物间隙,运足眼力,一看吓叫了声糟糕,原来带头的竟是由蚩敌,他两旁一看便知是蒙氏双魔的孪生老叟;后面跟着是日、月、星三煞,金木水火土五将和一群三十来个劲装大汉,他只感头皮发麻,就像在一个不能醒来的噩梦里。怎会这么巧?他最怕的人全来了!众凶转眼来到戚长征藏身地穴的两旁,停身立定,最贴近的恰好是右方的水柔晶。
日煞问道:“由老!要不要孩儿们逐屋去搜。”
蒙大冷冷道:“我看不用了,门窗的尘痕没有一点剥落的迹象,小虫也飞不进去。”
蒙二接口道:“要藏身也不会蠢得躲到这死村之内,附近这么多荒山野岭,安全得多了。”
戚长征暗笑道,你真是说得很有道理。
由蚩敌冷冷道:“老四老五你们有没有感到奇怪,以我们的人手物力、追踪之术,为何过了百里,仍拿这小子不着?”
戚长征心中一凛,望往水柔晶,不禁担心起来。
蒙大道:“老由说得好,可知定是我们某个环节出了问题。”
由蚩敌转过身来,凌厉的眼光落在水柔晶脸上,狞笑道:“柔晶!你还有什么话说?”
戚长征的手握上刀柄,明知是送死,水柔晶有难,他怎可袖手旁观。
水柔晶娇躯剧震,冷冷答道:“柔晶不明白由老在说什么?”
由蚩敌仰天一阵长笑道:“其实之前搜查韩府找不到人,而事后证明了那小子当时确在韩府之内,我便应怀疑你了。若非是你,小灵狸怎会嗅不出他来,现在我们也不会被他逃脱。”
水柔晶素知由蚩敌手段的凶残,若落到他手上,实是生不如死,想到这里,肌肉一缩一弹,装在小臂的袖珍匕首滑到反转了的手心内,斜指着小腹下,答道:“柔晶仍不明白由老说的话。”
她的动作,戚长征看得一清二楚,见她想以死保自己不受辱于人,心下敬佩,已知今日一战难以避免,忙收慑心神,竟意外地进入了往日浪翻云指点他武功时,所说的“日照晴空”的境界,无一物不清晰,无一物能在日照下遁形掩迹。也算戚长征一场造化,老天将他摆在这么必死的绝境,反而刺激他的“刀心”进入更深一重境界。
水柔晶身后七八尺许处站的是火将,其他人都远在十步开外,这时火将在水柔晶后打了个手势,显是通知由蚩敌水柔晶想自杀,因为他是全场里唯一可看到水柔晶手心暗藏匕首的人。在她左方的人,给她身体挡着视线,另一边则是戚长征的杂物堆。
由蚩敌眼中神光一闪,语气转为温和,道:“看柔晶你的神态确不像曾作出助敌的行为,难道是别处出了漏洞?”
水柔晶见他语气转得如此之快,愕了一愕。身后的火将乘机迈步欺上,一指点在水柔晶的腰眼穴,他这一指含着阳震之劲,即使水柔晶刀锋入腹,也会给他震得退出来。水柔晶惊觉时,已来不及自杀,唯一之法是往前掠去,但同一时间,日、月、星三煞三支长矛一齐出手,封死了她的前路。水柔晶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知道现在连自杀也办不到,不禁暗恨不早些下手。匕首挥往身后,希望能逼开火将,争取一刻缓冲的时间,以了结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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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喝,起自水柔晶旁的杂物堆内,接着刀光一闪,火将右手齐腕给斩了下来,刀芒再起,日月星三煞同时溅血跌退,虽是轻伤,但气势被夺,仓皇间来不及作出迅速反击。
戚长征现身水柔晶之旁,仰天大笑道:“痛快痛快!由秃子你敢不敢和我单打独斗,我保证分出胜负才走,但这期间你不得命人对付水柔晶。”
众凶团团将两人围住,只待由蚩敌一声令下。由蚩敌望着飞到脚下的一片碎瓦,动容道:“你不但胆子大了,武功也突然间进步了许多,可知庞老对你的评价一点错不了,但若说这回你仍能逃出去,恐怕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水柔晶在戚长征背后轻轻道:“你走吧!我掩护你。”
戚长征心头一阵激动,左手向后反抓着水柔晶的手,全不理会敌人的灼灼目光。水柔晶自知两人必死,豁了出去,任由这男子抓着自己柔若无骨的手。
蒙大向由蚩敌冷哼道:“女大不中留,就是如此!”接着低声道:“一下手不要留情,此子能藏在近处而不被我们所觉,已可跻入黑榜的级数。”
蒙二迅速低语道:“这小子比我想象中还高明,只从他的刀法可看出浪翻云的可怕。”
断了手腕,两眼睁如喷火的火将这时退到后方,由手下为他包扎敷药,再无动手的能力。后方是金、木、土三将,前方是日月星三煞,再外围是由蚩敌居中,蒙大蒙二两人傍在左右,最外档处则是那些劲装大汉,若戚长征要闯出重围,势须凭手上快刀的本领,没有任何取巧余地。只恨在由蚩敌和蒙氏双魔三个凶人的围堵下,实在插翼难飞。
戚长征冷喝道:“老由你怕了吗?”
由蚩敌仰天一阵狂笑,道:“闭嘴!网中之鱼,有何资格提出要求,动手!”
金木土三将倏地往后散开,日月星三煞三支长矛有若三道电光,向戚长征射来。戚长征左手仍牵着水柔晶的玉手,手上刀光潮涌,护在身前,刀法精微玄奥,有若偶拾而成的佳句。由蒙等三人眼力最高明,一齐色变,尤其由蚩敌几天前才和他交过手,岂知士别三日,竟要刮目相看,更增他除去戚长征之心。
日月星三煞当然不是弱者,矛光扩散,笼罩的范围也扩大了。岂知戚长征就在利矛贯体前,刀光暴涨,接上三矛。“叮叮叮!”戚长征连退三步,化去狂劲。日月星三煞齐被硬生生逼退,三人早被他气势所慑,竟使不出平常的七成功夫。蒙大蒙二齐声冷哼,像演习了千百次般由日月星三煞间穿入,两手相握,接着急旋起来,龙卷风般往戚长征急转过去,劲气漫天,发出嗤嗤尖啸,戚长征和水柔晶发衣飘拂。水柔晶尖叫道:“是他们的‘旋风杀’,快退!”拉着戚长征往后飞退,戚长征拿着她的手借势一送,水柔晶整个飘往远方。这时蒙氏双魔转得快至已没有人可分辨出谁是老大、谁是老二,一股强大的旋劲扑至,使戚长征也有随之旋起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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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生死立决的关头,戚长征忽地静了下来,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整个天地像完全没有了声音,体内充盈着无比的信心和勇气,没有半丝的紊乱。他一分不差地知道当蒙氏双魔每转一圈,都借拉着的手生出正反力道,使他们愈旋愈快。那力道刚生的刹那,就是旧力消失的当儿,也是两人唯一的空隙。
进来的是浪翻云、左诗和陈令方。陈令方有点疲倦,显是刚才叫两个不肖学生时费了很大的心力。范良极和韩柏看到左诗,眼睛同时亮起来,秀美无伦的左诗自有一种非常动人的独特气质,虽未如秦梦瑶的不食人间烟火,但自有其秀丽清逸之处。范良极较快恢复过来,见到韩柏此好色之徒仍不眨眼地瞪着人家,暗骂这小子见不得美女,踢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