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月色下,秦梦瑶来到戚长征和由蚩敌动过手的那荒弃了的小村中。看到路心可容人藏身新掘出来的地洞,地上高手运劲移动时,留下的足印和擦痕,心中叫糟,戚长征分明在这里被人包围群攻,何能幸免?这年轻爽朗又聪明俊颖的好男儿,在她芳心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对她来说,这世界或有好人和坏人的分别,却没有门派或帮会之分。她平静的心忽有所觉,追着足印,往村后的山坡走上去,再越过一个小山丘,滚滚长河,在丘下轰隆响着,不由暗赞戚长征智勇双全,在这样的情况下仍能借河水遁走。她细察足印,心中讶异,为何戚长征的印痕如此之深,即使受了重伤也不应如此,定是负着重物。难道他不是一个人走?
离开方夜羽后,她知道援救戚长征乃刻不容缓的事,可是方夜羽发动了庞大的人力,监视着她的动静,为了撇下跟踪她的人,她费了一些时间,方能脱身,到现在才根据蛛丝马迹,追到这里来。若她估计不错,那晚四密尊者欲拦她而不果,对她的敌意将会加深。自己和方夜羽谈判破裂后,四密再没有任何顾忌,定会不惜一切毁去她这代表了中土武林两大圣地的传人,甚至红日法王也会随时来向她挑战,而戚长征在这样的形势下,将变成双方征逐的目标。她要救戚长征,而敌人却要杀死他,要对付她的人,将会以戚长征作诱饵,引她上钩。秦梦瑶心中暗叹,展开绝世身法,沿河急飞,但无论她如何匆忙,仍保持着那恬静无争的神气。
半个时辰后,她抵达层层而下,一个接着一个瀑布的河段处,停了下来。微弱的月色下,草丛里有双亮晶晶的大眼瞪着她,她功聚双目,立刻看到草丛内有头鼻子特大,似猫又似松鼠的可爱动物。秦梦瑶长年潜修,极爱看书,且看得既杂且博,立刻记起曾在一篇行脚僧的游记里,看过这种珍稀动物的画像,晓得这是产于青海一种嗅觉特别敏锐的灵敏小狸,且如有人性,当地的猎人若得到一头,必会珍如珠宝,加以豢养,打起猎来比任何聪明的猎犬更优胜,不禁奇怪为何会有一头来到这千里外的中原里。
秦梦瑶跪了下来,柔声道:“小狸儿!为何你会在这里呢?你有主人吗?”
小灵狸倏地窜出,到了她身前五步许处,又回头往河那边奔过去,到了河旁停了下来,向着对岸呜呜鸣叫,令闻者心酸。秦梦瑶掠了过去,一手将小狸抄进怀里,另一手温柔地抚上它的背脊,两脚用力,凌空而起,衣袂飘飞如仙人下凡,轻轻落在对岸的草坡上。小灵狸一声响叫,窜到地上,鼻子凑在地上,四脚迅速爬行,直走出了十多丈外,又回过头来看她。秦梦瑶平静的道心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这小狸和戚长征有着微妙的关联,心中一动,追着小灵狸去了。
舱厅内又是另一番情景。陈令方忽地棋兴大发,凑巧范良极也好此道,又存心在棋盘上折辱这心中的坏人,当仁不让,岂知对弈起来竟棋逢敌手,杀得难解难分,过了午夜,一盘棋仍未下完。柔柔和韩柏陪在一旁,柔柔看得聚精会神,韩柏已熬不下去,找个借口走了出来,一时兴起,顺步往最高一层的平台走上去,那是唯一没有守卫的地方,经过上舱时,心想不知朝霞睡了没有?浪翻云也去了几个时辰了。想着想着,来到上舱顶驾驶舱外的望台处,一个优美如仙的背影映入眼帘。韩柏叫声我的妈呀,差点便想掉头而走,原来竟是朝霞独自一人,凭栏远眺,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朝霞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是韩柏,吓了一跳,忙敛衽施礼,俏脸泛起红霞。韩柏不好意思逃走,事实上他一直在逃避对范良极那荒谬的承诺,岂知鬼使神差地,眼前竟有这么千载难逢“勾引”这美女的机会。
朝霞低着头,要走回船舱去,韩柏早见到她俏脸上隐有泪痕,知道她刚刚哭过,想起陈令方曾想过把她当礼物般送给人,心中一热,拦着她道:“夫人到哪里去?”
朝霞虽被他无礼地伸手拦着去路,但心中的怒,最多只占了三分,其他则是五分心乱、两分怨怼。怨他为何明知自己是人家小妾,还要不让她走呢?韩柏见她垂头不答,羞得耳根也红了,那种动人的少妇神态,真的使他眼前一亮,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若柔柔的诱人是主动的,朝霞的诱人则是被动的,需要他人的怜和爱。自范良极擒着他去偷窥朝霞开始,直到此刻他才是第一次起了想拥有这可怜美女的念头。善良的他实不想朝霞再受到陈令方的伤害。因为陈令方根本对朝霞只有欲,而无爱,否则朝霞为何会哭。
韩柏低叹道:“夫人你哭了!不过!我也哭过,曾被关到监狱里遭奸人毒打过,你说我怎能不哭?”
朝霞像听不到他的话,以蚊蚋般的轻嗡声道:“请让我回去吧,以免骚扰了专使你的清静。”
韩柏抬起拦路的手,搔头道:“哈!差点忘了我专使的身份,还以为你在和别人说话。”
朝霞见他抬起了手,本应乘机逃下木梯去,但偏偏一双腿儿却硬是迈不开那第一步。她嗔怪道:“专使!”
韩柏微微一笑道:“为何夫人这么喜欢唤我作专使,是不是我真的扮得很像,所以像专使多过像韩柏?”
朝霞脸更红了,此时细碎的足音在阶梯下响起。韩柏愕然,这么晚,谁还会到这里来?朝霞脸色一变,不理韩柏拦着半个入口,急步往下跑去。韩柏在朝霞香肩要撞上他胸膛时,让开了路。
左诗的声音由下面传上来道:“霞夫人!”朝霞没有应她,似逃出生天地匆匆下去了。
韩柏心叫糟糕,朝霞如此不懂造作,兼又霞烧双颊,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曾被自己“调戏”。好半晌,脚步声再次响起,不一会左诗走上望台,冷冷看了韩柏一眼,寒着脸,径自到了围栏处,望着岸旁那一方。码头上灯火通明,守卫森严。
韩柏硬着头皮,来到左诗身旁,道:“左姑娘睡不着吗?”
左诗由下舱搬到上舱的贵宾房后,睡了一会,醒来后记挂着浪翻云,到他房中一看,见仍未回来,一时心焦气闷,便上望台透透气,顺便等浪翻云,岂知遇上这一场好戏。她对陈令方这“酒友”颇有好感,很自然站在他那一方,不满韩柏“不道德”的行为,可是另一方面又感到韩柏那令人难以拒绝的真诚,女性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眼前此人容或恋花爱色,但绝非**无耻之徒,这想法使她的心有点乱。
韩柏见她不瞅不睬,十分没趣,兼之心中有鬼,顺口将朝霞刚才对他说的话搬出来应付道:“如此韩某不敢打扰左姑娘的清静了。”
左诗冷然道:“不要走!”
韩柏吓了一跳,难道自己一时错手,连浪翻云的女人也勾了来?此事万万不成,因为浪翻云是他最敬爱的大英雄和大侠士。
左诗叹了一口气道:“这样做,韩兄怎对得住陈老?”
韩柏天不怕地不怕,但经过牢狱之灾后,最怕被人冤枉,尤其像左诗这等美女,差点冲口而出,把整件事交代出来,但想起左诗若知道自己和范良极深夜去偷窥朝霞,可能更鄙视自己,所以虽话到舌尖,硬是吐不出来,憋得脸也红了。
左诗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淡淡道:“你是不是想说陈老对霞夫人不好,所以你这样做不算不对?唉!你们男人做坏事时,谁不懂找漂亮的借口,你已有了美若天仙的柔柔姑娘,仍不心满意足吗?”
韩柏愕然道:“你怎知道陈令方对她不好?”
左诗心中叹了一口气,暗忖我怎会不知道,朝霞在陈令方面前战战兢兢,唯恐一差半错的可怜模样,哪瞒得过旁人雪亮的眼睛。何况她也是受害者,直至遇上浪翻云,她才省悟自己对过世了的丈夫,实是有情无爱。
她缓缓转身,瞪着韩柏道:“你认识陈老在先,终究是朋友,你听过朋友妻不可窥吗?”
韩柏急道:“不是这样的,是……”
左诗心想这人做了坏事,为何还像满肚冤屈的样子,更感气愤,怒道:“为何吞吞吐吐?”
韩柏灵机一触,道:“左姑娘!你肯不肯听我说一个故事?”
左诗其实对这总带着三分天真、三分憨气的青年颇有好感,否则早拂抽而去,不会说这么多话,闻言心中一软道:“你说吧!”
韩柏搔了一会头后,细说从头,却隐去了姓名,只以小子称自己,老鬼送给范良极,夫人则指朝霞,说出了整件事。当她听到那“老爷”要把自己的“夫人”礼物般送给别人时,不由“呵”一声叫了出来,对这“老爷”的良好印象大打折扣。说完后,韩柏像待判的囚犯般站在左诗面前,等候判决。左诗听得目瞪口呆,事情虽荒诞离奇,但若发生在敢假扮高句丽使节团的韩范两人身上,却又见怪不怪。
左诗横他一眼,幽幽叹道:“你把这么秘密的事告诉我,是不是要我帮你?”
韩柏点头道:“是的!”
左诗大怒道:“无论你们背后的理由如何充分,但诱人之妻始终是不道德的事,怎能厚颜要我参与你们荒谬的勾当?你们的事,最多我不管而已!”
韩柏摇手急道:“左姑娘误会了,我不是想你助我去勾……嘿……嘿嘿……”
左诗余怒未消,跺足便走。韩柏伸手拦着她道:“左姑娘!”
左诗色变道:“这算什么意思?”
韩柏吓得连忙缩手,搔头抓耳道:“我只是想请左姑娘将这件事向浪大侠说出来,看他怎样说,若浪大侠说应该,我便放胆去做;若他说不应该,那我拼着给老鬼杀了,也……也……”
左诗面容稍霁,瞪着他道:“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霞夫人,还是只因对范老的承诺,才要把人家弄到手里?”
韩柏叹了一口气道:“我弄不清楚,或者每样都有一点。”
他这样说,反争取到左诗的好感,因为只有这样才合情理,摇头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怎可由别人来决定,对你对霞夫人都不公平,好了!我要回房去,不管你的事。”
她虽说不管,其实却含有不再怪他的意思,尤其是“对霞夫人也不公平”那一句,甚至带了鼓励的成分。韩柏一时听得呆了,自答应范良极的要求后,他的内心一直斗争着,一方是礼叫道德的压力,另一方面则是他想“拯救”朝霞的善心,现在更加上对这美女真的动了心,此刻得到了左诗的局外人似无实有的支持,就若在干旱的沙漠干渴了长时间后,有人递给了他一壶冰凉的清水。
左诗到了入口前,回头微微一笑道:“霞夫人是喜欢你的,饭桌上我早看到了。”接着盈盈下梯去了。
韩柏喃喃道:“我没有错,我真的没有错!”忽地给人在肩头拍了一下,韩柏全身冒汗,自身体注入魔种后,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到身后都不知道,虽说分了神,仍不应该。猛地转身,背后站着的是面带微笑的浪翻云。
韩柏松了一口气道:“大侠回来了,我差点被你吓死。”浪翻云笑而不语。
韩柏偷看了他一眼,像犯了错事的孩子般惶恐问道:“大侠来了多久?”
浪翻云道:“你说呢?”只这一句,韩柏便知浪翻云将他和左诗的话听了去,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浪翻云来到他身旁,和他一齐凭栏远眺,哑然失笑道:“小弟你比我年轻时对女人有办法得多,诗儿这么强直的人也给你说服。”
韩柏的呼吸急促起来,带着哀求的语气道:“大侠!你叫小弟怎么做吧!只要你说出来的,我一定遵从。”
浪翻云想起陈令方笃信命运里所谓的男女相克,暗想若你把朝霞勾了去,陈令方或许非常感激也说不定,耸肩道:“诗儿说得对,这是你自家的事,须由自己决定,自己去负责后果。”
韩柏有这个首席顾问在旁,哪肯罢休,缠着他道:“大侠啊!求求你发发好心吧!我感到很为难呢!范老头逼得我很惨。”
浪翻云想起范良极不住在桌底踢他,知他所言非虚,微笑道:“所谓一般的道德礼教,只不过是人为保护自己而作出来的规矩,强者从中得利,弱者受尽约束折磨,但没有了又会天下大乱,君不君、臣不臣、夫不夫、妻不妻,你要我怎样教你呢?”
韩柏失望地道:“你也不知道吗?”
浪翻云哈哈一笑,亲切地按着韩柏肩头道:“很好很好,我初时还担心你染了赤尊信的魔性,现在看来你仍是我那晚在荒庙内遇到的大孩子。记着!大丈夫立身于世,自应因时制宜,只要行心之所安,便无愧于天地,你明白我的话吗?”
韩柏感激涕零道:“明白明白!”世上除了秦梦瑶,他最怕的就是浪翻云怪责他。
浪翻云语重心长道:“男人的心很奇怪,把自己的女人送出可以是心甘情愿,因为那是他的选择,无损尊严,但若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抢走,会下不了台,你行事时要有点分寸。”
韩柏吁出一口气,点头道:“我一定不会忘记大侠的嘱咐。”脑中不由幻想着勾引朝霞的快乐与刺激,暗忖浪翻云也未必全对,自己这善良的大孩子,其实血液里可能还有很重的魔性。
天色渐明。戚长征拉着水柔晶,走进封干两人隐居的小谷里。谷内宁静安逸。
封寒葛衣粗服,捋起衣袖裤管,正在水田里工作。戚长征和水柔晶来到田旁,封寒一个闪身,来到两人身前,平静地道:“谁在追你们?”
戚长征不好意思地道:“是方夜羽的人,我……”
封寒冷然道:“不要说废话,你们两人内外俱伤,快随我进屋内。”
这时干虹青听到人声,走出屋外,见到两人衣破血流的可怜样子,不顾一切奔了过来,将两人迎入屋内。封寒掌贴水柔晶背心,输入真气,先为她疗伤,干虹青则为戚长征挑开血衣,细心清洗伤口和包扎,看到横过他左肩胛上的深长伤口,痛心地道:“你这人!唉!”
戚长征鼓着气道:“这次不是我去犯人,而是人来犯我。”干虹青瞪他一眼,没有再怪责他。
封寒收起按在水柔晶背心的手,唤道:“虹青!你过来扶着水姑娘。”
水柔晶讶道:“我不用青姐姐扶我。”
干虹青走过去扶着她柔声道:“封寒要我扶你,自有他的道理。”
封寒左手迅速点在水柔晶背后四处大穴上,水柔晶全身一震,身子发软,倒入干虹青怀内。
封寒站了起来道:“虹青抱她进房内躺下,顺便为她包扎腿上的伤口,若她不好好休息上十二个时辰,她将会大病一场,能否复原还是未知之数呢!”戚长征吓了一跳,想不到水柔晶的情况如此严重,幸好自己把她带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