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蓝玉一掌拍在坚实的酸支桌上,圆桌立时碎裂,撒满地上。他凶光四射的眼睛,落在躺在厅中连宽冰冷的尸体上,眉心仍露出的一截小针尾。分布两旁的二十多名高手噤若寒蝉,无人敢在盛怒的蓝玉面前说话。其中一人状若猴子,脸带紫金,年在四十之间的,正是铁青衣曾特别提起的高手“金猴”常野望,但这猴头却身量高颀,手足特别长,给人一种非常灵活的感觉。他身旁有一中年人作文士打扮,背负长剑,额头处扎着条玉带,带上最大那粒白玉晶刚好嵌在额中,英俊魁梧,正是“布衣侯”战甲,眼中射出悲戚之色,众人中以他和连宽相交最深。“妖媚女”兰翠晶杂在另一边的高手里,秀发带点棕黄色,虽不若夷姬般金黄得像阳光般耀目,但仍使人知道她不是中原女子。唇厚鼻高,颧骨高圆,身材高大却仍保持着玲珑浮凸的优美线条,有种独特奇异的艳丽,虽是默然不语,但眉眼身体,仍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一向被连宽压居在第二位的军师方发,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胖子,头顶高冠,手摇羽扇,扁平的五官不敢露出喜色,见蓝玉怒气稍减,两眼一眯出言道:“鄙人如若猜得不错,朱元璋是要先发制人。”
蓝玉大喝道:“闭嘴!”方发吓了一跳,不敢说话,垂下头去。
蓝玉目光扫过众手下,疾言厉色下令道:“由今天开始,所有人都不准踏足烟花场所,连宽这混账聪明一世,竟就是要死在女人身上,明知这是朱元璋的地盘,计划又成功在望时,唉!”众人都知连宽之死,对他的打击实在非常严重,尤其于此关键时刻。
蓝玉转向方发沉声道:“若此事乃朱元璋所为,那当晚是何人行刺他来嫁祸于我,又是何人假扮翠晶在西宁街偷袭那色鬼韩柏?”
方发胸有成竹地道:“有两方面的人都有资格和动机去做这件事,但又要把两件事分开来说。刺杀朱元璋的十成是燕王棣,怕朱元璋削他之权,所以不顾一切先下手为强。”
蓝玉容色稍缓,点头道:“这话不无道理,你可散发谣言,说燕王弒父,制造点对燕王不利的气氛。另一件事又如何呢?”
方发忍着因蓝玉开始倚重他而来的喜意,故作从容道:“燕王和西宁派均有杀死韩柏的理由,燕王是要逼鬼王出来对付我们,而西宁派则是不想韩柏得到那美艳妖冶的大美人庄青霜。”
兰翠晶娇笑道:“真想知道那是谁,扮得那么像奴家。”
蓝玉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正要说话,有人来报韩柏被封为忠勤伯的事。众人愕然,因为时间上和连宽之死太吻合了。
“金猴”常野望皱眉道:“韩柏的功夫虽是不赖,但有没有这么了得呢?既瞒过了我们的铁卫,又能由一个指头大点的小洞运劲射针,贯穿连老师的头骨?”
蓝玉沉声道:“事发时韩柏在哪里?”
另一专责情报的高手“通天耳”李天权踏前一步禀告道:“报告大将军,韩柏应是到了香醉居赴燕王的宴会。”
蓝玉这时不由有点后悔把保护连宽的二十四名铁卫全斩了首,冷喝道:“天权你立即派人找到香醉居的媚娘,严刑拷问,要她说实话,哼!若我得到有力人证,便到朱元璋处告他一状,看朱贼如何应付。”
“布衣侯”战甲悠然道:“大将军切不可轻举妄动,因为刺杀朱元璋一事,东厂的大头子‘夜枭’严无惧已派出东厂高手,日夜不停保护香醉居和媚娘等人,叶素冬亦有布置,若媚娘出事,又给查到是我们干的,那时我们除了立即逃亡外,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妖媚女”兰翠晶昵声道:“这事交翠晶去办吧!担保没有人可发觉奴家,待奴家以锁魂术叫那媚娘尽吐所知后,她只会当是做了个噩梦哩!”花支招展般笑了起来,看得在场的男人都心头发痒,不过她乃蓝玉的禁脔,所以谁都不敢打她主意。
蓝玉像忘记了连宽的死亡,也笑了起来道:“听说那媚娘骚得很有味道,便留她下来待我他日得了天下后,再好好享受。”众人齐笑了起来,男人说起这种事,总会兴奋莫名。
负责情报的“通天耳”李天权见蓝玉心情转佳,乘机道:“刚接到消息,负责追杀宋家兄妹的弟兄在来京师路上全体失踪,情况不妙,恐已遭遇毒手,但仍未知是何人所为。”
蓝玉脸色沉了下来,怒道:“立即通知隐于京师外的‘毒蝎’崔山武,叫他封锁入京所有水陆道路,若他让人来到京师,他便提头来见我。”旋又狞笑道:“害死连宽的那婆娘带来了没有,我若不把她干死,怎对得住连宽。”
风行烈离开卧室,到了小舱厅,不舍夫妇坐在一旁,谷姿仙陪他在对面坐下。
不舍道:“刚才我遇到一艘来调查的水师船,那指挥是一个尊敬我的俗家弟子,以前曾见过我一两面,告诉了我关于京师一些珍贵的讯息。”
风行烈精神一振,恭敬聆听。不舍大师讲出了京师剑拔弩张的形势,又提到韩柏行踪和鬼王府公然让人去抢夺鹰刀的事,道:“八派把会议延至三日后举行,因为小半道人受伤的事带来了很大震撼,现在小半已被送往京师去,待他多养几天伤,好出席自朱元璋登基以来,影响最深远的元老会议,各派掌门均会出席。”随着淡然道:“我决定去参加会议。”
风行烈和谷姿仙齐齐吃惊。谷姿仙骇然道:“爹这次还俗,又成了我们被视为邪魔外道的双修府的领袖,他们已视你为叛徒,恨不得杀了你来保持声誉,你怎可送上门去呢?”
不舍道:“那只是他们不明双修大法,实是源自天竺的玄门正宗先天修行之法。我真不明白为何那些人一提起男女之事,便视为邪魔外道,男女**乃天经地义的事,否则人类早绝种了。我和凝清每晚享尽男女之欢,我不但不觉沉沦,灵台反达至前所未有的澄明境界,可知天道应不是只有禁欲一途。”
风行烈叹道:“岳父的话,行烈绝对同意,那些人大多做的是一套,说的又是另一套。以前行烈常以为敝师厉若海乃邪恶之徒,现在见识广了,才知道先师只是不肯屈从于强权之下,故自行其是罢了!唉!只看八派对蒙人袖手旁观,行烈便心生鄙厌。”
不舍脸上现出坚决的神情。谷姿仙转向亲娘求道:“娘啊!劝劝爹吧!既知八派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是些什么样的人物,爹怎么还要去理他们呢?”
谷凝清微笑道:“王儿放心,元老会议有梦瑶小姐在,你爹怎会有事?”
风行烈道:“韩柏真的能治好梦瑶小姐?”
不舍摇头道:“看来仍有点问题,否则她不会那么低调。”
谷姿仙又担心起来,激动地道:“爹啊!”
不舍怜爱道:“放心吧!若他们敢动手,我不舍绝不会束手待毙,要拦着我可并不容易呢!”
谷姿仙叹了一口气,瞪了风行烈一眼,怪他不站在她那边劝不舍。
风行烈微笑道:“非常人自有非常事,你爹如此,韩柏亦是如此。”摇头失笑道:“这小子到哪里便搞得那里天翻地覆,真有一手。”
谷姿仙忍不住抿嘴笑道:“可惜戚长征没有来,否则再加上你们两人,姿仙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呢。”
小风帆顺江而下。干罗代替了戚长征的舵手之责,让他入船篷里和宋楠挑灯对弈,宋媚则在旁兴趣盎然地观战,大多数时间都是帮情郎动脑筋,因为一向自负棋艺高超的戚长征,已连续惨败了两局,这局开始时他虽打醒精神,舍中宫炮主攻之局,改采守势,仍被对方步步进逼,落在下风。其中一个篷窗支了起来,晚风徐徐吹入,带来江上清新的空气。
这时宋楠单车双马一炮兵临城下,戚长征展尽浑身解数,仍给对方吃掉了仅余的双车,给对方大了一马单卒,唯有俯首称臣,叹道:“老戚还未遇过棋道比大舅更厉害的人,看来雨时仍比不上你。”
宋楠哈哈一笑,很是欢喜,正谦辞时,干罗的声音传来道:“前面有五艘快艇拦在江心,我们还是弃舟登岸稳妥点。”
宋家兄妹吃了一惊。戚长征走出篷外,朝前望去。下游处有五艘中型风帆,正全速驶来,只看其声势,便知来者不善。除非有急事,没有人会冒险黑夜行舟,所以只是这刻相遇江心,便知大家都有点问题。
快艇往岸旁靠去。干罗跳了起来,一把扯着宋楠,叫道:“来不及靠岸了,我们跳上去。”话尚未完,已提着宋楠往岸上跃去。来艇上传来叱喝之声。戚长征和宋媚关系大是不同,拦腰抱起她,追着干罗去了,迅速没入岸旁的野林里去,逃之夭夭。
韩柏带着两女踏出宾馆大门,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士恭迎在外,其中一名头目上前施礼道:“卑职东厂副指挥使陈成,拜见忠勤伯。”
韩柏愕然道:“不是要立即入宫吧!看来我要皇上改封忠懒伯才成。”
陈成亦觉好笑,莞尔道:“忠勤伯放心,小人等只是奉指挥使严无惧之命,专诚来作开道的小喽啰。尤其因鹰刀一事,副统领怕有人会对夜月小姐起不轨之心,以之要挟威武王。请忠勤伯不要介意。卑职另有人手加强莫愁湖和左家老巷的保安。”
韩柏见这些东厂的锦衣卫人人太阳穴高高鼓起,个个气定神闲,均非等闲之辈,这陈成又相当乖巧,哈哈一笑道:“好!那就麻烦各位大哥。”
陈成连忙谦辞,恭请他们坐上备好的马车,同时道:“我们每次都会采不同路线,又会派人沿途监察,忠勤伯尽可安心。”
韩柏知道自己真的成了朱元璋的红人,若他有任何损伤,朱元璋亦大失面子,欣然登车。经过西宁街事件后,他有点怕骑灰儿,恐危急时顾不了它,那就要悔恨终身。看来暂时只可以骑着灰儿在鬼王府内走几个小圈儿算了。到了车上,两女紧挤两旁,谁都不肯坐到另外的座位里。车马缓缓向另一出口驶出。
调笑间,早到了左家老巷。左家老巷的保安明显加强,屋顶伏有暗哨,不过对里赤媚那类高手来说,再多几倍人都起不了作用,那天的鬼王府便让他如入无人之境。不过像方夜羽这类有身份的英雄人物,绝不会低下得来对付左诗诸女。蓝玉和胡惟庸就不敢保证了。江湖人物实在比朝廷中人更有骨气和风度。韩柏暗忖若他们来了,发现坐镇的竟是“覆雨剑”浪翻云,不知会是何种感受呢?进入内宅,赫然发觉浪翻云居中而坐,两旁分别坐了左诗三女和范良极云清这对冤家。虚夜月和庄青霜见到这有着不可一世的气概和洒然不滞于物的雄伟男子,以及他举杯畅饮的闲逸意态,都俏目一亮,“啊”一声叫了出来,认出是这天下无双的剑手。
浪翻云似醉还醒的目光落在两女身上,上下巡视一遍,哈哈笑道:“虚空夜月、解冻寒霜,韩小弟真是艳福齐天。天下第一猎艳高手之名,韩小弟你当之无愧。”两女俏脸齐红,轻移玉步,上前行过大礼,眼中均射出崇慕之色。浪翻云嘴角含笑,坦然受礼。
左诗等把庄青霜唤到他们这边,好认识这新来的姊妹,天不怕地不怕的虚夜月和容光焕发、眉目含春的云清招呼过后,自行坐到浪翻云旁的椅里,撒娇道:“浪大侠啊!月儿可不依啦!你竟帮大坏人来欺负月儿,怎么赔偿人家呢?”
浪翻云失笑道:“赔了个大坏人给你还不行吗?”
虚夜月大发娇嗔,使出看家本领,一时间缠得浪翻云也要步上鬼王后尘,无计可施。
韩柏看得心中温馨,坐到云清旁,尚未说话,云清已杏目圆瞪,盯着他道:“我也要找你算账,竟和老猴头一起来害我。”
韩柏失笑道:“哈!老猴头,真的贴切极了。”就想凭插科打诨,扯混过去。
云清自己亦忍俊不住,“噗嗤”一笑道:“月儿说得不错,真是大坏人。”
韩柏狠狠瞪了范良极一眼。范良极两手按上云清香肩,嘻皮笑脸道:“我决意什么都不瞒清妹,所以不要怪我把你这小子供了出来,以后亦免了你借此要挟我。”
云清给他抓着香肩,大窘下一挣,责道:“还不放手!”
范良极慌忙缩手,惶恐道:“我忘了清妹说有人在时不可碰你。”云清立时粉脸烧红,一脚狠狠踏在范良极脚背处。范良极龇牙咧嘴,韩柏捧腹笑得弯了下去。厅内盈溢着欢乐和热闹的气氛。
又谈了一会,云清告辞离去,范良极自然要负起护送伊人回家之责。左诗等五女则兴高采烈回前堂去了。韩柏坐到浪翻云之旁,报告了与燕王相见和干掉连宽的经过。
浪翻云皱眉道:“盈散花为何要勾引燕王呢?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自古以来,女色累事屡应不爽,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燕王棣亦是如此。”
韩柏道:“可恨我又不敢揭破她的身份,不过这仍不算头痛,朱元璋要我去试探陈贵妃,才真是头痛。”
浪翻云叹道:“你虽身具魔种,但依我看要在短短几日征服陈贵妃,仍属异想天开的事。我看朱元璋尚未相信你的话。而且这陈贵妃是我所见过女人中最厉害的,怕你偷鸡不成反会蚀把米呢。”
韩柏骇然道:“那怎么办?”
浪翻云沉吟半晌后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陈贵妃有什么本领,只知可能是与色目人的混毒有关,可是若陈贵妃只是想毒死朱元璋,那什么时候都可以进行,何用等到他大寿时下手,可知其中必有更大的阴谋,若是成功,大明朝立即崩溃,所以你纵使不愿,也须在几天内揭破陈贵妃的阴谋。”
韩柏大感苦恼,点头道:“我也见过那陈贵妃,真是女人中的女人,难怪朱元璋如此着迷,假若我被她反咬一口,陈令方会是第一个遭殃的人。”
浪翻云道:“你找梦瑶商量一下,若我猜得不错,她应是唯一可左右朱元璋的人。”
韩柏搔头道:“这是我另一件要担心的事,朱元璋对梦瑶存有不轨之心,她又伤势未愈,我却是双拳难敌四掌,鬼才知道朱元璋身旁还有什么高手哩。嘿!不如你来暗中保护我们好吗?”
浪翻云哂道:“你太小看梦瑶了,除了你外,谁能破她的剑心通明?影子太监又会维护她,放心吧!只要朱元璋给她那双仙眼一瞥,包管邪欲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