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坐在书斋里,忽然感到心惊肉跳,坐立不安。暗门声响,打了开来,胡惟庸大喜,站将起来,今早他曾以秘密手法,向天命教另一军师廉仲发出消息,要面见教主单玉如,现在当然是她来了。自身为丞相后,每次都是单玉如纡尊降贵来见他,使他逐渐生出错觉,感到自己的地位比单玉如还要高。这种想法当然不敢表露出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单玉如的厉害手段。但他却从不担心单玉如会对付他,因为若没有了他胡惟庸,她还凭什么去夺朱元璋的帝位。却懵然不知单玉如真正的妙着竟是恭夫人和允炆。
胡惟庸开始时,真的对单玉如极其倚重信赖,但久尝权力的滋味后,想法早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最近数年内,他不停收买江湖上黑白两道的高手,组成自己的班底。并拟好了一套完整的计划,只要登上帝位,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单玉如和她的天命教。他的算计精密老到,否则也不能在天命教高踞军师之位。只是他怎么也算不到允炆和单玉如的真正关系,更想不到在这接近成功的时刻,会给单玉如和楞严出卖。由暗门走出来的不是单玉如,而是与他同级的武军师廉仲。廉仲体型高瘦潇洒,面目英俊,一身儒服,两眼藏神,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高手的风范和气派。
胡惟庸原本站了起来,准备施礼,哪知来的是廉仲,失望中微带不满道:“教主没有空吗?”
廉仲微微一笑,在他对面坐下来,凝神瞧他,眼中射出冰冷无情的神色。胡惟庸最懂鉴貌辨色,心感不妙,但却不动声色,悠闲地坐回椅里。他那张太师椅有个机关,只要拉动扶手下的手把,可通知守卫斋外的高手进来护驾。他尚未坐入椅里,廉仲手指往他遥遥一戳,封了他的穴道。他身子一软,掉入椅内。
胡惟庸又惊又怒,色变道:“廉仲!这算是什么意思?”
廉仲再微微一笑道:“什么意思?胡丞相自己知道得最清楚,这五年来,丞相瞒着教主,秘密招兵买马,又是什么意思呢?”
胡惟庸口才最佳,正要为自己辩护,岂知廉仲再点了他喉结穴,胡惟庸喉头一阵火热难过,说不出话来。
廉仲淡淡道:“丞相恐怕到死仍不明白,教主为何舍得干掉你,不过本军师亦不会对死人徒废唇舌作解释。”长长叹了一口气后道:“你的地位权势全是教主所赐,若非她暗中为你做了这么多工夫,你怎能坐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来。”
天命教最厉害的武器就是美色,这使单玉如的势力轻易打进了高官大臣的私房,不但消息灵通,还可暗中影响皇室和大臣,白芳华和恭夫人便是最好的例子,朱元璋固着了道儿,鬼王和燕王亦不幸免。
廉仲露出兔死狐悲的眼色,再叹道:“事实上教主对你是仁至义尽,让你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甚至最后还有个畏罪自杀的好收场,避免被朱元璋磔刑于市。”
胡惟庸两眼瞪大,射出惊恐神色,若他能开声发问,必会大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蓦地府内远处传来叫喊声和兵刃交击的声响。廉仲长身而起,笑道:“时间到了!让廉某送丞相上路吧!”
蓝玉这时来到金川门前一座树林里,林内早有人预备了战马,以省脚力。坐到马上,蓝玉的感觉立时不同,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背上度过,南征北讨,为大明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只有在马背上他才感到安全。城门那边这时亮起火光,倏又熄灭,如此亮熄了四次,恢复平常淡淡的灯光。蓝玉提起了的心放松下来,景川侯曹震终仍是忠心于他的。
“轰!”火焰在左后侧远方的将军府冲天而起,接着是嘈杂的叫喊声。蓝玉心中暗笑,只是这场大火,即可叫守城兵应接不暇,忙个死去活来。方发在旁低声催促,蓝玉收拾心情,一夹马腹,领着五百多名全穿上明兵军服的手下,旋风般往金川门驰去。果然是城门大开,通往护城河的吊桥放了下来,景川侯曹震一身武服,带着一队人马和“布衣侯”战甲正恭候他的来临。两股人马会合后,组成过千的骑兵队,驰出城外广阔的平原,在星月无光的夜色下,朝西北角的狮子山驰去,后方是金陵城照亮了半边天的火光和灯光。他的手下均是久战沙场的精兵,自然而然分作五组,由李天权领一队人作先头探路部队,战甲和常野望各率百人护在两翼,方发殿后。他身旁左是曹震,右是兰翠晶,阵形整齐的往狮子山驰去。那里有两千援军等候着他,都是他为今日之行千中挑一的精锐子弟兵,忠诚方面绝无问题。这次他到金陵,是要争夺皇位,所以预备充足,内外均伏有精兵,只不过没有想过是用作逃命之用罢了!
眼看再一盏热茶工夫,将可抵达狮子山脚会合的地点,前方忽传来马嘶人喊的声音,最前头的人马翻跌失蹄,陷进一片混乱里。李天权的呼叫声传来道:“有伏兵!”黑夜的荒原,喊杀震天,慌乱间,也不知有多少人马由四面八方杀至,千百支火把燃亮起来,照得他们无所遁形。蓝玉征战经验何等丰富,一看形势立知此仗有败无胜,对方人数既多,又早有布置,任自己如何兵精将良,亦远非对手。究竟是谁出卖了自己?否则怎会有人在这里等着他们跌进陷阱去。他勒马停定,杀气腾腾的眼神落在旁边的曹震身上。曹震正一脸惶然往他望来,见他神色不善,张口叫道:“不关我的事!”蓝玉拔出长矛,电射而去,戳碎曹震的护心铜镜,刺入他心脏去,把他撞得飞离马背,“砰!”一声掉在地上前,早毙命当场。
战甲等拥了回来,叫道:“大帅!我们杀出去!”蓝玉仰天长笑,高呼道:“儿郎随我来!”觑准左方敌人较薄弱的一处空隙,一马当先,领着二百拼死护驾的将兵,杀将过去。他连续挑飞数支激射而来的弩箭后,杀进敌人外围的步兵阵式里,长矛在他手上变成阎王的催命符,腾挪挑刺中,敌人纷纷倒地,真是当者披靡。战甲和常野望分护两翼,使他更能发挥冲锋陷阵的威力。蓝玉大展神威,刚挑飞了一名冲来的骑兵,心口一窒,血气翻腾,知道因秦梦瑶而来的内伤仍未痊愈,力战下显露出来。忙强运真气,勉强压下伤势,一支冷箭已射在坐骑颈项处,战马一声惨嘶,前蹄跪地,把他翻下马去。几名手持藤牌的步兵持刀杀来。
蓝玉终究了得,临危不乱,矛尖触地,弹起雄伟的躯体,同时飞出两脚,踢在两个藤盾上,脚用阴劲,内力透盾而入,两兵登时喷血倒跌。蓝玉见那两人没有立毙当场,知道自己功力因伤大打折扣,这时他杀红了眼,抽出佩刀,劈翻了另一边的敌人,长矛再度抄起,幻出万千矛影,硬把四周的敌人逼开。战甲等人杀至,让了一匹坐骑予他,继续朝前杀去。此时他身旁只剩下五十多人,无不负伤浴血,谁也分不清身上的血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了。
四周尽是一望无际的敌人,刀戈剑戟反映着火把的光影,战场上千万个光点在闪动。蓝玉等忽然压力一松,原来冲破了对方的步兵阵。不由大喜加速前冲,只要到达城外的疏林区,将大有逃生希望。前方一片黑茫茫,不见人影,蓝玉心觉不妥,前方蓦地大放光明,无数火把燃亮起来,同时外围两翼移动,钳形般合拢过来,把他们围死在中间处,这次出现的全是骑兵,人强马壮,阵容鼎盛。蓝玉等人心知绝不可停下,死命往四周冲杀,对方只以弩弓劲箭射来,到蓝玉只剩下三十多人,无奈停止下来。蓝玉一声长啸,手下纷纷下马,同时下手击毙坐骑,让马尸变成一个临时的堵护墙,情景惨烈残忍。三十多人结成小阵,把蓝玉团团护在中心,决意拼死力战。
蓝玉一看身旁手下,战甲、常野望、兰翠晶和李天权全在,独缺了一个方发。此人武功只略逊于李天权,应该不会如此不济,竟闯不到这里来,心中一动,厉喝道:“方发何在,给我滚出来!”至此他才明白朱元璋为何要暗杀连宽,因为如此方发就可补上军师之位,得知他所有机密,但此时后悔莫及。一通鼓响,十多骑由敌阵驰出,其中一人赫然是朱元璋,其他人包括燕王、叶素冬和老公公,不认识的尚有四个影子太监和几个气度不凡的人,一看便知是高手。方发跟在这些人之后,行藏闪缩。朱元璋等驰至被大军包围在核心的蓝玉等人阵前十丈许处,勒马停定。蓝玉慑于朱元璋三十多年来的积威,竟骂不下去。
一身战服的朱元璋凛凛生威,从容一笑道:“蓝大将军犹幸无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想当年朕对尔恩宠有加,以大将军比之汉代猛将卫青和唐代的李靖。岂知尔恃功骄横,赋性狠愎,屡次强占民田,朕派御史往查,竟遭尔捶打强逐。北征回师之际,夜叩喜峰关,关吏开关稍迟,便给尔纵兵毁关而入。朕念尔驱逐故元遗兵,功勋盖世,对此等恶行一一容忍,还封了你作凉国公,又加封太子太傅,爵禄仅次于若无兄之下,可惜你仍不满足,人前人后,均说朕待尔太薄。现在更联结外族,密谋造反,尔还不跪地受缚,让我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朕将会给尔一个公道。”蓝玉“呸”的一声,不屑地吐出一口涎沫。围在四周的大军见皇上受辱,一齐喝骂起来,群情激愤。
朱元璋举起手来,全场立时鸦雀无声。身旁的叶素冬道:“皇上!不宜让他说话。”
朱元璋点头同意,向身后一个矮壮强横,五十来岁,满脸须髯,只穿便服的男子道:“帅卿家,给朕处理此事!”
那男子拍马而出,来至蓝玉阵前,大笑道:“一别二十年,难怪大将军不认得帅某。”
蓝玉定神一看,吃了一惊道:“是否‘亡神手’帅念祖?”
一个在朱元璋另一侧极为瘦高、亦是身穿便服的汉子大笑道:“将军仍记得帅兄,只不知有没有把我直破天忘了?”
蓝玉心中骇然,两人均为当年朱元璋座下出类拔萃的高手,武技不在自己之下,想不到多年不闻消息,现在忽然又出现在朱元璋身旁,看来武功定是大有长进,自己纵未受伤,亦不敢轻言可操胜券,何况在这身有伤患又经苦战之后的时刻。回观己方之人,个个面如土色,显知大势已去。
帅念祖轻松跃下马来,自有人把战马拖开,哈哈一笑道:“蓝兄敢不敢和小弟单打独斗!”
蓝玉回头低声道:“我设法逼近朱元璋,你们觑准时间,以火器向四周发射,然后自行逃生,各凭天命。”众人纷纷点头。
帅念祖这时又再次搦战。蓝玉深深看了兰翠晶一眼后,一振手中长矛,大喝道:“帅兄要死还不容易!”大步走出阵外,长矛一摆,迅速抢前,往帅念祖狂攻而去。
帅念祖不慌不忙,往腰间一抹,运手一抖,只见一条腰带似的东西,迎风一晃,登时挺得笔直,原来是一把软剑。
蓝玉哂道:“帅兄的亡神十八掌哪里去了?”当年帅念祖从不用兵器,在战场上只凭双掌克敌制胜,亡神十八掌名动朝廷内外,蓝玉故有此语。
敌矛已至,帅念祖仍有余暇答道:“没有些新玩意儿,怎送蓝兄上路。”挥剑架住了蓝玉势若横扫千军的一矛。
朱元璋旁的燕王狠声道:“若非孩儿身中蛊毒,必亲手搏杀此獠。”
朱元璋失笑道:“皇儿何时才学会不亲身犯险!”燕王知他暗讽自己亲手行刺他,老脸一红,不敢再说话。
只见矛剑一触,竟无声无息凝止半空。蓝玉大为骇异,对方软剑阴柔坚韧,自己全力一矛,不但磕不掉小小一把软剑,且因对方剑上传来阴柔之力,想抽矛变招也有所不能,硬和对方拼了一下内劲。蓝玉一震退后,强压下翻腾的真气。难怪朱元璋命帅念祖来向自己搦战,纵使自己功力如前,恐亦非他对手。此退彼进,帅念祖立时剑芒大盛,千百道剑影潮卷而至。
蓝玉自知难以幸免,当机立断,大喝道:“走!”十多道火光冲天而起,投向四周,其中射往朱元璋坐骑处的,都给护驾高手轻易挡开,落到地上,却燃烧不起来,冰雪遍地,哪会着火!投到包围的敌阵,却引起了混乱。战甲等一声发喊,全体往西阵逃去。这是他们的聪明处,若分散逃生,活命的机会更是渺茫。朱元璋和身旁各人看也不看逃生的人,注意力只集中到蓝玉身上。
这时蓝玉被帅念祖惊人的软剑法,施出或刚或柔怪异无比的招式,杀至左支右绌,全无还手之力。忽地剑势大盛,远在十丈外的朱元璋等人,亦可听到剑气破空的呼啸声时,帅念祖猛地退开。蓝玉一声狂喝,长矛甩手飞出,闪电般往十丈外的朱元璋射来。直破天一声长笑,飞离马背,凌空一个倒翻,双足一夹,凭足踝之力夹实长矛,再一个漂亮翻腾,落到地上。蓝玉颓然一叹,胸口鲜血泉涌,仰天倒跌,一代名将,落得惨淡收场。
这时负责领军的老将长兴侯耿炳文,在几个亲将护持下,策马来至朱元璋龙驾前,下马跪禀道:“老臣办事不力,贼将全部伏诛,只少了个兰翠晶!”
朱元璋除了蓝玉这心腹大患,心中欣喜,哪还计较走了个女人,笑道:“长兴侯何罪之有,此女最善潜踪匿隐之术,但亦绝逃不过我等布下的天罗地网,说不定是趁乱躺在地上扮死尸,卿家着人仔细搜寻吧!”勒马往金陵城驰去,长笑道:“朕要亲自审问胡惟庸,看他的嘴硬,还是对单玉如的忠心不够坚定?”众将忙紧随左右。
韩柏、范良极和娇娇女虚夜月三人凭着绝世轻功,避过守卫耳目,潜入了一座皇城位于外围的钟鼓楼的地牢下,来到进入地道的大铁门前。
虚夜月奇道:“这么重要的地方,为何没有人防守?”
范良极慢条斯理道:“这道厚达一尺的大铁门只能由内开启,不但有门锁,还有三支大铁闩,把门由内关死,庞斑也震不开它。”
虚夜月吐出可爱的小舌头道:“那你怎样把它弄开?你又没带撞门的工具。”
范良极曲指敲了敲虚夜月的头,笑道:“所以说你是入世未深的小女孩,才会这么容易被这小子骗上手。撞门怎行?只要有些微声响,负责以铜管监听地道的禁卫会立即发觉,只要借鼓风机把毒气送入地道,可把你活活闷死。”
虚夜月和他笑闹惯了,只一脸不服,抚着被他叩痛了的头皮,嘟起可爱的小嘴儿。
韩柏哂道:“这样说就算你有方法把门弄开,只是开门声便可惊动守卫。”
范良极得意洋洋道:“算你聪明!猜到我曾潜入地道把门锁打开,不过我看你仍是脑力有限,想不到我曾在门锁处加上润滑剂,保证再开门时无声无息。”
虚夜月奇道:“这么容易便可出入地道吗?”
范良极道:“当然不容易,要怪就怪你爹,宫内所有地道的出口,都设在空旷处,只要钻出去,立即会给人发觉。”
虚夜月奇道:“那你如何钻出地道呢?”
范良极道:“凡地道都有通气口,再告诉你一样本大哥的绝技,就是缩骨术,几乎连耗子的小洞都可以钻过去。”
虚夜月忿然道:“吹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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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柏伸手过来搂着虚夜月的小蛮腰,哂道:“那我们可回家睡觉了,除了你这老猴外,谁可钻过那些通气口?”
范良极一手抓着他胸口,恶兮兮道:“再说一句回去,我便阉了你这**棍。”虚夜月听得俏脸飞红。
岂知韩柏更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笑道:“阉我?月儿不杀你头才怪!”虚夜月羞得更不知钻到哪里去才好。
韩柏讶道:“老贼头你有很多时间吗?为何尽在这里说废话?”
范良极另有深意道:“当然有的是时间,朱元璋离宫去对付蓝玉、胡惟庸和楞严,来?”
虚夜月和韩柏失声道:“为何要等他回来?”
范良极成竹在胸,在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塞给韩柏道:“待会我们从被我弄宽了的通风口潜入皇宫后,你便拿着这东西朝坤宁宫逃走,那是内宫,守卫最严密,记着不要杀人,然后乖乖被捕,那便可完成了你在这次最伟大的盗宝行动中赋予的使命。”
韩柏呆了一呆,隔袋摸过了袋里的东西后,逐渐明白过来,涌起怒容道:“你这老贼头,为了偷东西,竟要我白白牺牲。”
虚夜月仍是一头雾水,伸手往韩柏手中布袋摸索几下后,叫道:“我明白了!这是只仿制的九龙杯!”
范良极怪笑道:“小妹子真是冰雪聪明。”接着向韩柏道:“你不是说朱元璋肯任我去偷东西吗?你这就是偷给他看,朱元璋难道会为此杀了你吗?给押到他龙座前,你只说是为我接赃,其他一切不明不白。不过切记加上一句‘好像他还偷了其他东西,这只是其中一件’。那朱元璋定要亲往查看,并要把这假的放回原处,我便可凭此知道九龙杯是放在哪里,抢先一步盗宝而回。看!事情多么简单,事后除非朱元璋拿杯饮酒,否则怎会知道九龙掩月杯失窃,知道时我们早离开京师。”
韩柏和虚夜月亦不由佩服他贼略的大胆和异想天开,难怪他能成为天下首席大盗。
虚夜月记起一事道:“不成呢!方夜羽约了韩郎今晚子丑之交在孝陵决斗,这么一闹,韩郎怎能依时赴约?”
韩柏若无其事道:“失约就失约吧!有什么好打的!”
虚夜月听得哑口无言,旋即“噗哧”掩嘴失笑,神情欢欣。方夜羽的武功深浅难知,既敢约韩柏决斗,该有几分把握。虚夜月遇上韩柏,沉醉爱河,哪还会像以前般爱找人比试,自然亦对韩柏是否要充英雄毫不介意。
范良极卷高衣袖道:“好了!让我们进禁宫盗宝去也。”
庞斑嘴角逸出笑意,看也不看无想僧凌空印来的一掌,提脚轻踢。这一脚落在无想僧眼中,以他七十多年的禅定功夫,也要吃了一惊。问题出在这一脚的意向。他清楚地知道庞斑这一脚的目标是他的小腹,使他骇然的是这一脚竟突破了时间的局限,使他的直觉感到在手掌击中庞斑前,必会先给对方踢中。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他后发的脚怎可快过自己先至的一掌?想归想,这感觉却是牢不可破地“实在”。无想僧一声禅唱,双目低垂,眼观鼻鼻观心,就在虚空里旋转起来,似若变成了千手百脚的佛,千百道掌影脚影,离体拍踢,似是全无攻击的目标,也似完全没有任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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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斑油然一笑,点头道:“这才像样!”那一脚依然踢出,但迅疾无比的一脚却变得缓慢如蜗牛上树,那种速度上的突然改变,只是看一眼便使人既不能相信,又难过得想发疯。无想僧转得更急了,忽然失去了本体,只剩下无数手脚在虚空里以各种不同速度在舒展着。这情景理应诡异莫名,但却只予人安详崇敬、佛光普照的感觉。短短刹那间,无想僧由攻变守,而庞斑却是由守转攻。庞斑那慢得不能再慢的一脚,“转瞬”踢入了手影脚影里。那是完全违反了时间和空间的定律,在你刚感到这一脚的缓慢,脚早破入了无想僧守得无懈可击的“佛舞”里。“砰!”无想僧一掌切在庞斑脚上,本体再次现形,流星般掠退往后,到了另一大宅的屋脊处。
庞斑负手傲立原处,轻柔道:“无想兄无论禅心和内功修为,均臻大乘之境,成就超过了当年的绝戒大师,更难得的是去了胜败得失之心,难得至极,使庞某把其他事全忘掉了。”
无想僧无忧无喜,低宣一声佛号,道:“庞施主突破了天人局限,由魔入道,气质大变,最难得是舍弃世俗征逐,比我们出家人更彻底,无想此来,全无冒犯之心,纯是禅境武道上的追求,请庞施主不吝赐教。”
庞斑一声长笑道:“这二十年来,庞某早将修习多年的魔功弃而不用,剩下的就只有一些拳脚,不如让庞某打大师三拳,若大师挡得住,今晚就此作罢如何。”接着双目寒光一闪道:“大师若接不住,立时会到西天去向诸位仙贤请安,莫怪庞某手下不留情,因为纵想留手也办不到。”
无想僧法相庄严,合十道:“庞施主请!”
庞斑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一座空楼。无想僧容色不变,垂下头来,低宣佛号,一时万念俱寂,无思无虑,进入佛门大欢喜的禅道空明境界。狂飙由四面八方旋风般卷来,及身一尺外而止。无想僧像处身在威力狂猛无俦的龙卷风暴的风眼中,四周虽是无坚不摧的毁灭性风力,这核心点却是浪静风平,古井不波。风暴倏止。接着是一股沛然莫可抗御的力量,把他向前吸引过去。无想僧把无想功提至巅峰境界,眼睑低垂,身旁眼前发生的所有事物,尽当它们是天魔幻象,毫不存在。纵是如此,那股大力仍把他吸得右脚前移半寸。
只“见”庞斑似魔神由地狱冒出来般在前方升起,一拳往他击来,变幻无穷,似缓实快。无想僧这时眼神内守,理应“看”不到庞斑,由此证明了禅心给庞斑以无上的精神力量,破开一丝空隙,“侵”了进来。无想僧保持禅心的安靖,两手扬起,鼓满两袖气劲,由内往外推去。“轰!”的一声气劲交击。无想僧身不由己,往后飘退,又落到另一屋宅“人”字形倾斜的瓦背上,还踏碎其中一块瓦,勉强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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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斑代之立在他刚才的位置,负手含笑而立,像从来没有出过手的样子,欣然道:“痛快极了!想不到无想兄竟能挡庞某全力一击,使庞某有浑身舒泰的快意。”
无想僧毫不因落在下风而有颓丧之色,清病的脸容逸出笑意,缓缓道:“庞施主武功已臻人所能达的天人至境,化腐朽为神奇、绚烂为平淡,虽只一脚一拳,却使贫僧感到内藏无尽的天机妙理。尤难得者,已没有上两次贫僧深切感受到的那残杀众生的味道。”
庞斑悠闲地环视四下一望无尽的屋脊奇景,眼光落到远方灯火辉煌的皇城,眼中闪动奇异的神采,充满了渴望和驰想,随意应道:“这正是魔门和白道正教的分别,你们若要杀人,必须找到这人该杀的理由,才能凝起强大的杀意,名虽杀人,却是要救活其他人。我魔门则不理这一套,不把众生生死摆在眼里。至于谁对谁错,却是另一回事。例如大师可否告诉庞某,朱元璋究竟算是好人还是坏人,那当然是依佛门好坏的标准而言。”
无想僧苦笑道:“但愿贫僧能有个肯定答案。”
庞斑收回望往皇城的目光,冷喝道:“好!无想果非强辩虚伪之徒,便让庞某再赠大师两拳。”
语音才落,天地色变。无想僧忽地发觉整个金陵城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庞斑,后者正一拳向他击来。庞斑似若在极远处,但又像近在眼前。那种距离上的错觉,以他坚若磐石的禅心亦不由起了个小涟漪。波动一发不可收拾,席卷心神。前前后后无数股力道,把他往不同方向拖拉撕扯。他一声禅唱,谨守着有若在风雨飘摇、急流巨浪的大海中内挣扎求存那一叶小舟般的灵明。耳际同时异响大作,宛若真的置身于万顷汹涌澎湃的波涛中,换了别个定力较差的人,早心悸神飞,不战而溃。
无想僧知道对方正以嫡传魔宗蒙赤行,其精神战胜物质的魔门奇功,克制自己的禅心,怡然不惧,口中一阵低吟。一阵梵呗诵经的声音,似由天外传来,又若由无想僧口中传往天外,悠扬而不可及。弥漫全场的魔森之气,亦要削弱了三分。无想僧优美雪白的手弹上半空,化作无穷无尽的手势印相,接着骈指如戟,轻描淡写地朝前点去。指势甫发,他全身袍服鼓胀起来,呈现出无数的波浪纹,同时随着指劲周遭涌起无数气旋,往前涌奔而去。
“波!”指拳交接,无想僧全身剧震。庞斑在一触间,分别把两股正反不同的真气破入他体内,那就像有两名力士把他拉扯着,使他无所适从,根本不知应抗拒哪一个人才好,最后势将落得被硬撕开作两半,在体内那就更是欲拒无从。庞斑飘回原处,无想僧猛地将敌我双方所有真气收归丹田,以意导气,急旋两转后,“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后,全身恢复轻松适意。他又发觉自己卓立于瓦背之上,一切与前无异。金陵仍是那么壮丽,尤其皇城的灯火,更使人感到这里山灵水秀,乃天下的中心和枢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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