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工脚落实地,迅速环顾四周,自己身处于一个斜坡下,背后是广阔无际的哈拉湖,这时斜坡顶一排数十骑士,向自己俯冲下来,两侧另有二十到三十个高手,齐齐向自己扑至。
厉工心头一震,暗忖蒙人实力之大,实在难以测度,竟然可以聚集如此众多高手,难怪自夸有足够杀死传鹰的能力,能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数,要杀自己,机会仍是很大。
厉工哪敢恋战?
一声长啸,向湖中倒翻而去,入水不见。
厉工应变之快,大出敌人意料之外,纵有千军万马,亦感有力难施。
带头围攻厉工的几个人迅速聚在一起,商议下一步行动。
一个身材高大的蒙古人,看来是这次行动的领导人,首先开口道:“厉工这次显然采取与我方不合作的态度,据卓和指挥使的指令,如果厉工站在传鹰的一方,我等须立即退却,各位以为如何?”
这人语气中充满信心,显然对卓和的指令不大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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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今日这次聚集了蒙古大帝国各地的高手达七十二人之众,要他们相信,以这样的实力还不能搏杀两个汉人好手,实在无法接受,这更牵涉到种族的尊严。
另一个身型矮壮的蒙古汉道:“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现今我等人强马壮,那传鹰生死未卜,我们在此以逸待劳,他不来也罢,若来,我们便给他当头痛击,他也是血肉之躯,我等何惧之有?”
此人名牙木和,为当日惊雁宫之役被横刀头陀以断矛所杀的牙木温之弟,这一笔血账,他当然算在传鹰头上,所以主战最力。
他这样一说,其他高手连忙附和。
带头的高大蒙古人木霍克有见及此,连忙和众人商议战术策略。
哈拉湖旁,一时战云密布。
厉工跳入湖内,再也没有出现,似若在人间消失了一样。
传鹰高踞马上,远眺远方连绵的山脉。
经过了托来南山,终抵达哈拉湖。
哈拉湖介乎托来南山和疏勒南山之间的盆地,避过了库姆塔格沙漠吹过来的风沙,所以草木繁茂,成为游牧民族安居之所。
快马走了一个多时辰,哈拉湖边的树林,已是清晰可见。
传鹰远观全景,心灵中突然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应,他清楚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杀气和力量,横亘前方,这力量至强至大,竟然有足够杀死自己的能力。
就在这时,一缕轻烟从左方的山头袅袅升起,在半空上形成了一朵云气。
传鹰微微一笑,暗忖这便是他的催命符了,借此轻烟,敌人传递了自己出现的讯息,等待自己的罗网已经在前面张开。
传鹰策马前行,到了进入哈拉湖的树林前,腾跃下马。
他极为爱马,不想这匹马随他一起遭到不幸。
猛拍马股,马受惊循原路跑回去。
这匹马颇为通灵,身上又有记认,必能回到美丽的维吾尔姐妹花处。
传鹰又想起当他要走时,那对美丽的塞外少女依依不舍的情景,心下不由一软,人世间的感情,确是难于割断。
传鹰拍拍背上长刀,朝落湖的山路走下去,进入了林木茂密的沿湖区域。
传鹰知道敌人最佳的战术,必是待自己出林之后,在林木与湖水间的广大空地,以雷霆万钧之势,围攻自己,那样才能发挥他们联攻的威力。
他心下全无半点惊惧,亦无半分紧张,像去赴一个宴会那样轻松写意。
他并非蓄意去达到这种心境,而是自然而然的便是这样。
木霍克站在一个小山岗上,凝望传鹰进入树林,挥出手号,全部高手立即进入攻击的位置,大战如箭在弦,陷入漫长的等待。
木霍克大感不妥,传鹰已过了应出林的时间有一炷香之久,这林区的面积不大,只有里许方圆,但要藏起一个人来,却是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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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鹰这一手漂亮至极,登时争回主动之势。
木霍克再挥手号,七十多高手立即转变形势,迅速移动,由集中重兵在出林的小路上,转而把整个林区围拢起来。
传鹰伏林不去,令木霍克不得不改变策略。
他对传鹰能料敌先机,大惑不解,以致步步失着。
木霍克现在只有两条路走,一是静待传鹰出林。
这个方法,他想也不敢想,试问如果传鹰也像厉工那样来个五日不出,他们必是不战自溃的惨况。
第二个方法就是入林杀敌。
这是极端危险的做法,可是他已别无选择。
他把己方七十二人,派出三十人入林搜索,只要发现敌踪,立即示警。
搜索在极有组织之下进行。
由三人组成小组,从深思熟虑得出的角度,闯入林中。
每个小组和另一个小组之间,都有紧密的联系,只要敌人落入任何一组的搜查网内,犹如蛛丝的感应传达一样,全体立即都会知晓。
这木霍克指挥从容,怪不得卓和委他以重任,可是这次的敌人实在太可怕了。而且还有稳坐魔门第一把交椅的“血手”厉工,在一旁虎视眈眈。
传鹰静立林中,目标明显,看来并没有丝毫掩饰行藏的打算。
他今年三十四岁,但实战经验之丰,江湖上已是罕有其匹。
传鹰的精神,进入了至静至灵的境地,几乎里许方圆的树林内,不要说敌人每一下步声,几乎每一下虫鸣蝉唱,也一一透过他的脑海,加以收集和分析。
他身形电闪,连人带刀,疾如奔雷向树林的一角扑去,几乎同一时间,三个人成品字形地闪入林来。
这三人刚进林,树丛中长虹一现,传鹰绝世无双的厚背长刀,在空中以最快而有力的弧度,同时向三人滑翔而来,仿似三人送上去给传鹰切割一样,拿捏角度的准确,和时间的恰当,使这三人全无反击之力。
这三人每一人在西域均为独当一面的好手,传鹰攻来这一刀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令这被刀光笼罩的三人,每一人都感到在传鹰的攻击下,自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血光四溅,在传鹰的偷袭下,这三人没来得及把讯息传出,已浴血身亡。
传鹰身形疾退,又消失在厚密的丛林内。
三人的尸体迅速被另一组发现,木霍克和几组人同时赶到现场。
检查了三人的死法,这批精选的高手,也不由倒抽凉气。
这三人都是咽喉刚刚被割断,不多分毫,也不差分毫,手劲和位置的准确,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众人这时才感到思汉飞和卓和的担心大有道理。
但这刻已是欲罢不能。
传鹰如能于己方之人发出讯号前,将他们当场搏杀,每一组人自然都难逃被逐个击破的命运。
一阵急啸传来,众人一阵紧张,依声扑去,只见离此约二十丈处,另三条尸溅血伏地,显然又是传鹰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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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霍克当机立断,迅速集中林内和林外的人手,在树林的东端,一起向西端搜去。
这个树林长满粗可合抱的柏树,本来景致宜人,现在布满这批高手,立时变得杀气腾腾,有如屠场。
众人在木霍克率领之下,推进了半里许的距离,抵达树林的中部。
树林外站岗于高处监视的己方人马,不时传来讯号,表示未见传鹰出林,换句话说就是这大敌仍在林内。
就在那一刻,传鹰卓立林中,一声大喝,长刀幻化出万道寒芒,迎头杀来。
他在树林中利用林木的掩护,迅速移动,身形诡异难测,使敌手完全不能把握他的去向,更不能联成合击之势,迫得各自为战,予传鹰逐个击破之利。
转眼间倒在传鹰刀下的高手,超过了十五人,他则一直向树林的西端且战且退。
传鹰杀得性起,将刀法发挥到极致,这时他的刀法已全没有轨迹可寻,每一刀都是即兴的佳作,他的对手根本不能把握他的刀路,更遑论预估他刀势的去向了。
手中大刀有时如长江大河,冲奔而来;时如尖针绣花,细腻有致;又或如千军万马,冲杀沙场;闺中怨妇,如诉如泣。
使人身处其中,万般情状。
他每一刀的刀气,形如实质,杀敌远及数丈,不一刻,又有十多人在他的刀下实时毙命。
被他击中的,只有死者,没有伤者。
忽然一把长矛当胸刺来,这一矛气势森严,浑然天成,是血战开始以来,最有威胁的一击。
传鹰大喝一声,刀当剑使,刺在矛尖上。
持矛者向后飞退,喷出一口鲜血,退至十丈处才能站立不动,正是木霍克。
他借这一矛之力,硬阻传鹰刹那的时间,虽不免当场受伤,但手下们亦借这一下缓冲,联成合围之势,各种兵器,遥指圈内的传鹰。
传鹰心下暗懔,这木霍克武功直迫卓和,是第一个在他手下受伤不死的人。
这时身前身后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远处的树上都伏有高手,达四、五十人之多,这种实力的确惊人,自己为了挡那一矛,致陷身重围之中。
传鹰一声长啸。
山林响应,宿鸟惊飞。
传鹰刀光一闪,旁边一株粗可合抱、高达六丈的大树,“轰”的一声直倒下来。
大树倒下的方向极是巧妙,刚好在林木较空处,故能恰恰倒至地面。
传鹰身子贴着倒下的树木飞出,由树脚贴体飞向树顶,由于大树倒下,传鹰变成平身飞出,直向六丈的远处炮弹般飙去。
众高手闪开跃起,一矛、一刀、一剑,三个人贴身追去,死命刺向传鹰后背。
传鹰感到背后杀气袭体,双脚一蹬,在倒下的大树踏了一下,再向远方斜斜飞出。
背后攻来的兵器纷纷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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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鹰借着大树的倒下,轻易逃出重围,变成众人在后之势。
传鹰觉得此次搏斗,自己功力又比以前大进,兼且内力生生不息,每一刀劈出犹有余力,比之惊雁宫之役和西湖畔之战,那种力竭身疲,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即使再遇蒙赤行,虽未必定能取胜,却肯定有一拼之力,不似当日要借雷电之威,始能逃过大难。
就在此时,一股锋锐惊人的杀气迎面而至。
传鹰骇然前望,一人长发向后飞扬,朝自己迎头冲来。
正是“血手”厉工。
传鹰心念电转,一是厉工和这批人前后夹击自己,若是如此,自己现在是九死一生;另一个可能性是厉工来助自己,他针对的是身后扑来的高手。
现在传鹰必须作出决定。
厉工闪电扑至。
传鹰放弃攻击之念,两人迅速擦身而过,传鹰只听身后数声惨呼,立有数人遭殃。
传鹰暗自庆幸,自己始终没有看错厉工。
他知道厉工故意造成刚才那种形势,是试探自己对他的信任,这人行事的确离奇古怪,难以常理猜测度。
传鹰一个倒翻,加入战圈,一正一邪两大绝顶高手,居然真心诚意,并肩作战。
一个接一个的敌人,在他们的面前倒下。
卓和的估计一点不错,这两大高手联手之威,即使他们有惊人实力,也绝对不能讨好。
传鹰和厉工站在疏勒南山的观日峰下,雄视整个柴达木盆地。
祁连山脉遥遥横亘在东南方。
西边是库姆塔格大沙漠,辽阔无边。
传鹰细看手上令东来亲绘的指示图道:“十绝关就在那处。”说完用手遥指对面一座高山的山腰,该处形势险峻,人畜难至。
厉工摇头茫然道:“这等险峻之地,要盖一间石屋也极困难,何人可在此建这等洞府?”
传鹰知道他只是感叹而已,并不是奢望自己能给他解答。
这幅指示图清楚明白,十绝关转眼可达,心内甚感欢欣。
这处已超过了海拔七千多尺,山上长年结冰,空气稀薄,却难不倒两人。
厉工领先而行,向目标迈进,这位凡事也不动心的宗主,竟也有如此迫不及待的时候。
半个时辰后,传、厉站在一片光滑如镜、高十丈阔六丈的大石壁前,这块石壁石质与他处截然不同,没有半点裂痕,嵌在石山的山腰里。
厉工道:“这处应是十绝关的进口,你看石壁的五丈许处和两边的两丈处,有一长方细线,显见是进口和石壁的接合处,但刚才我们二人一起合力推动,仍不能移其分毫,可以想见,必另有其他方法开门。”
传鹰道:“令东来自困此十绝关内,必然有其深意,信中提及明年二月二十日,关门自开之语,当非虚言。”
厉工道:“我们看来除了在此等待之外,再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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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鹰道:“要推动此种巨石,并非人力所能做到,明年二月二十日,此处天上刚好太阳与月亮同度,势将引起大潮汐,哈拉湖的湖水会涨至十三年来的最高点,我看这十绝关,可能是靠山内深藏的水力所推动,令东来既精于天文,自然可以把握时间入此关内,又预计开关之日,故指示其侄孙前来,看看结果。”
厉工点头同意道:“传兄弟,看来我们也要在此做上数月居民了。”
传鹰哈哈一笑道:“这处山川壮丽,何乐不为?”
两人长笑起来。
厉工已等上十年,又何碍区区数月?
龙尊义得到《岳册》之后,发掘了当年岳飞留下来的四个兵器库,又遍招匠人,依《岳册》上的兵器图,制作战车,招兵买马,加上他声威大振,顿然成为反蒙的主力,势力迅速膨胀起来。
除了根据地广东一带外,还迅速向邻近的湖南、江西、福建等数省扩展,声势浩大,天下人心振奋,群雄来附,集结成一股庞大的反蒙力量,局势比前大是不同。
向无踪和许夫人这时已结为夫妇,两人是有心之士,特地南下江西,来到龙兴,前往拜见龙尊义。
两人抵达龙尊义的府第前,始知门禁森严。
二人递上拜帖,有人出来查问后通报去了。
两人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再有人出来,引他们进去。
两人心想龙尊义日理万机,他们等上这些许时间也是应该的。
高墙内院落连绵,不时有一队又一队身披重甲的兵队逡巡,颇具气派。
向无踪两夫妇却看得直摇头,要知这并非前线交战之地,只要一些保安便够,这等重甲兵队徒耗人力。
这时两人进入了正门的广场,忽然引路的人向左一转,不上正门,反而将两人带至正门右侧的入口,进入了一间小小的偏厅内。
又在那里待了小半个时辰,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书生淡然道:“欢迎两位前来投效,在下白院同,为龙尊义大帅文书长,特来为两位登记,若调查无误,必尽早通知两位。”这白院同口说欢迎,但态度上却绝无欢迎之意。
向、许两人心中大怒,知道向这种人发作,毫无用处,立即告辞而去,白院同并不挽留。
两人回到客栈,还是心中有气,一方面感叹龙尊义如此作风,岂能成事,至此二人意冷心灰,计划于明天离去。
想不到当天晚上,龙尊义旗下主将祁碧芍竟亲身到访。
三人是旧识,客气几句后,祁碧芍道:“贤夫妇今日的遭遇,我已知晓,那白院同是史其道的人,知道你俩和我的关系,所以特别从中弄鬼,万勿见怪。”
向无踪恍然道:“你们现在已是汉人的唯一希望,若仍未能精诚团结,如何能驱逐鞑子,还我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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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碧芍摇头道:“龙帅自从取得《岳册》,一跃而成天下反蒙的盟主后,性情大变,无复当年小心经营、礼贤下士的态度。近月来更宠信史其道,我数次苦劝,还为他疏远,我明天会被调往赣江东另一营地,小人得道,我也不敢再留贤夫妇了。”语气消极。
向、许二人不知怎样安慰她才对。
向无踪道:“思汉飞在武昌调集重兵,此人天纵之才,运兵诡奇难测,祁小姐若见事不可为,请为自己打算。”
向无踪知祁碧芍热心为国,不敢直接点出既然小人横行,何不引退保身?
祁碧芍暗忖若是这番话在数月之前和自己说,必是拂袖而去,可是这些日来实在有点意冷心灰,答道:“贤夫妇好意,碧芍心领,我已泥足深陷,手下还有上万亲信,若我离开,必对龙帅打击重大,我怎可成为千古罪人?”
向氏夫妇只好同意,放弃了劝她退出之心。
祁碧芍忽地低下头来道:“有没有他的消息?”
她指的自是传鹰。
向无踪道:“自去年与传大侠一别,全无他的消息,不知现下近况如何呢!”
祁碧芍望向窗外的夜空,心中狂喊:传郎,你知否我是怎样地挂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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