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十二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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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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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那个小厮,昨天和你一起在文杏轩的,叫什么名字?我想见见他。”

小厮的名字叫做小福,今年才只有十三岁。来到杜宇的面前,活像一只瘦弱的受惊的小狗,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只盯着自己的脚。

“你不用害怕。”杜宇道,“我在这里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没有人会欺负你。不过我问你的话,你要老老实实回答。”

战战兢兢,小福点了点头。

“你昨天说的那个疯子——杀死小安的凶手,关于他的一切,你所知道的,都细细跟我说一遍。”

“小……小人知道的很少。”小福声若蚊蚋,“昨天都告诉大人了。”

“你再好好想一想。”杜宇道,“那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来到这里?后来又到哪里去了?有人知道他是谁吗?”

他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小福傻愣愣的,不知是没有答案,还是搞不清要从哪一个问题答起。愣了半晌,才小声道:“那位疯癫贵客是去年七夕由胡太医带来的。大概除了胡太医,没人知道他是谁。刚开始的时候,看不出那人有疯病。只是他整个脑袋都缠着布条,听说是得怪病脸烂了。小的们怕他是大麻疯,都躲开他。后来,这人时不时狂吼乱叫,像野兽一样。大伙儿都怕极了,生怕被派去文杏轩伺候他。不过,好在最初那一个月,是胡太医和他手下的十几个大夫在文杏轩里照料。从端茶递水、煎药喂药、到沐浴更衣,全都由大夫们亲力亲为。直到八月里,这人的病情稍微稳定,胡太医带着大部分大夫回京城,只留三位医士在北苑,人手不够了,这才让郑大总管调拨几个下人到文杏轩来。大伙儿哪儿有愿意的?唯有小安姐姐,她一向心肠好,又喜欢跟在大夫们身边学习医理药性,就自告奋勇去服侍贵客。”

“于是那疯癫贵客发起狂来,就把她杀死了?”杜宇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安姐姐被杀是去年十月廿九。”小福道,“其实那之前,那位贵客已经发了几次狂。好比重阳节的晚上,大伙儿听见文杏轩传来惨叫声,就壮着胆子跑去看看。只见那贵客在院子里上下游走,好像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搏斗。他拳风过处,开碑裂石,院中的井台都被他砸得稀烂。见到这情形,谁敢跨进文杏轩半步?虽然明知里面应该有人受了伤,也没人敢进去救人,更没人敢去拉住那贵客。大伙儿只盼他用尽了力气,就会安静下来。但谁知,这人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似的,竟在院子里噼里啪啦打了一个晚上。幸亏第二天胡太医从京里来,才不知用了什么妙方儿将这贵客制住了。那时,大伙儿再进文杏轩去,见那里就好像遭了战乱一般,处处断壁颓垣,尤其那贵客平日所住的暖阁,门窗都被打烂了。最可怕的是,前一夜当值的张大夫和他的药童都死了。小人没有亲眼看见,不过听说,张大夫是被人一拳打穿了心口。而那个药童是被人拧断了脖子。小安姐姐则算命大——大伙儿都以为她凶多吉少,后来在偏厅里找到她,原来被掉下来的椽子压下桌子下面,才捡回一条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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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杜宇合上眼,没有一丝印象。

“疯癫贵客如此凶残,小安就不害怕么?”他问。

“大人有所不知,”小福道,“小安姐姐虽然温柔可亲,却有些倔脾气。凡事只要开了头,她绝不肯半途而废。三年前的春天,小人刚刚开始打理北苑的花木,不知怎么的,和小安姐姐议论起梅花来。小安姐姐说,梅花有六瓣和七瓣的。小人不信,说,梅花只有五瓣。后来小安姐姐就找遍了整个花园,虽然没找到七瓣梅花,却找到好几朵六瓣的。小人才服了。那时天气还冷,小安姐姐整夜在外面找梅花,结果冻病了呢。”

梅花,七瓣梅花,杜宇想,怎么又扯上这个?他摇摇头:“寻梅花不过是风雅之事,成天陪伴个疯子,是多么危险?你们难道就没劝过她?”

“怎么没劝过?”小福苦着脸,“别说是小人,胡太医也劝过,就连那贵客自己也对小安姐姐说,文杏轩凶险,他下一次发狂不知会做出什么来,劝小安姐姐离开。可是小安姐姐不听。她说凡事都要有始有终;既然她接了文杏轩的差事,就无论如何要伺候到病人康复为止。她又说,胡太医现下留在北苑中,若是有什么突**况,自然有胡太医处理,哪儿会有危险呢?大伙儿拗不过她,只得让她继续留在文杏轩。这样一直到了十月下旬,贵客的病似乎有了很大的起色,不仅疯病没发作,胡太医还说,他脸上的伤也好了,很快就可以拆下布条重见天日。小安姐姐很高兴,说她很想看看那贵客到底是什么模样。却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

“那人的疯病又发作了?”虽然已经知道结局,但杜宇的心还是禁不住狂跳。

小福点了点头:“胡太医说,为免拆了布条之后,日光灼伤病人的脸,须得使用一种特制的药膏。他就在十月廿八那天闭关配制药膏。谁料第二天……”

就在第二天。十月廿九。杜宇合上眼,再次看见漫天的银杏叶,飞溅的鲜血,还有死去的少女。听到自己的哭嚎声,还听到胡杨的命令——你要撑下去!

撑下去,是多么痛苦!

他恨不得一死了之,也好向那无辜的少女赎罪。

可是。皇上还需要他——瑞王爷——他的恩人还需要他!现在依然需要吗?需要他做什么?

这是让他感到最讽刺也最困惑的。

身为天子第一信臣,身为兵、户两部尚书,身为曾经率军抗击蛮族的英雄——他对内政一无所知,对外务也全然懵懂。若是为了让他“撑下去”,允许他逃避痛苦,忘记一切,那么现在苦苦支撑的那个,岂不是个废人?是一具行尸走肉?

那他对皇上还有什么用处?

还不如让他死了干净!

他用力握着椅子的扶手,指甲掐进雕花中去,“砰”地一下,将红木鳌头捏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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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哟!”门外有人走了进来,被迸裂的碎木打中脑门。正是昨天在文杏轩所见到的那位管事——后来他曾自己介绍,是听松雅苑的大总管,姓郑。“这小子做什么得罪了大人,要大人发这么大的火?”

“他……没做什么。”杜宇道,“是我自己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了。”

“大人不必包庇这小子。”郑总管道,“他没伺候过贵客,上不得台面。还是让小人去调拨几个得力的仆人过来。”

“不必。”杜宇盯着他,“你——你认得我吗?”

郑总管愣了愣,笑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小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大人乃是万岁爷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像小的这种奴才,哪里有缘分认识大人呢?”

“你以前没有见过我吗?”杜宇又问,“或者……听过我的声音?”

“大人可把小的给搞糊涂了。”郑总管道,“小的在西京住了一辈子,在这听松雅苑里做了二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服侍大人您呢。”

“算了。”杜宇摆摆手——他不需要多方求证了。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疯癫怪客,就是杀死小安的凶手。

“我想出去走走。”他起身。

“大人要去哪里?”郑总管哈腰跟上来。

“你不必跟着我。”他道,“有小福在就可以了。”

杜宇往北苑的文杏轩去了。郑总管一路劝阻,他只是不听。直闯进那荒芜的院子里。

地上还有些许灰烬——昨天烧纸钱的痕迹还能看得出来。但是要追寻去年的惨案,只怕就像朱砂找寻那所谓的名册一般,最多给自己一点儿安慰而已。

从一间房走到另一间房,他不知道自己想发现些什么。到处都落满灰尘,但是家具完好,陈设也整齐,除了看得出是许久无人居住之外,什么蛛丝马迹也瞧不出来——我还想找到些什么呢?他心中自嘲,是因为反正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所以发狂了吧?

发狂了!

“大人!”郑总管在他身边絮叨,“小的昨天都跟你说了。这里之前发生了瘟疫,所以早就荒废了。昨天您府里那个丫鬟提到她的姐姐,叫做小安的,小的也查过以前下人的名册了,的确是瘟疫死的。这里决没有什么疯癫客人把人撕成两半这么荒唐的事。”

杜宇不理他,继续在桌椅床榻间穿行。跨进偏厅的时候,听到“喵”的一声,有只受惊的野猫蹿了出来,险些撞在他的身上。

他不由打了个趔趄,伸手扶住门框。岂料这门年久失修,已然朽坏,“轰”地一下向房内倒下去。杜宇也就跟着一跤跌入房中,头撞在桌子上,眼冒金星耳鼓轰鸣。

“大人,您没事吧?”郑总管和小福都抢上来搀扶。郑总管还一叠声地大骂小福和北苑所有的下人——就算这里不住人,也是皇家别院,怎么可以任由其破败?小福一声也不敢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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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宇摸着额头,好在撞到的是张圆桌,没有尖角,他才只是蹭破了油皮。便踉跄着自己站起来,又亲自动手扶起被撞倒的圆桌。然这时,借着窗缝里透进来一线微弱的光,他看见桌子的底部被人用利器刻了好些字。

这是什么?他立刻吩咐郑总管拿火折子来,照亮了细看,不由心中一震——虽然有的字刻得歪斜,但是依然辨别得出,“千点寒梅泪”“少年心事,洞箫声碎”以及“正元灯影,梦里重会”等字样——这不是他写给朱砂的那阕《忆秦娥》吗?

“是谁刻的?”他问郑总管,“是谁刻字在这里?”

“这……这小人怎么知道?”郑总管着急,“下人们淘气,刻在这么不起眼的地方,一时也难以发现,如今还怎么追究?小的这就叫人来修理。”说着喝斥小福:“还不叫人去!”

小福呆呆的,动也不动,好像被人点了穴似的,半晌,才道:“这个……这个应该是小安姐姐刻的。”

“混帐!”郑总管骂道,“杜大人抬举你,你就蹬鼻子上脸了?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你大字不识一箩筐,认得这是什么吗?凭什么说是小安刻的?”

“小人……小人的确不认识那么多字,不过,这里面的都认识。”小福道,“这写的是‘休憔悴,当时千点寒梅泪。寒梅泪,少年心事,洞箫声碎。持樽还拟花前醉,小炉雪月和衣睡。和衣睡,正元灯影,梦里重会。’是不是?”

“你——”郑总管怔住。

小福接着说下去:“去年有一次,小的看到小安姐姐在花园的湖边上一边唱歌一边拿根树枝在地上写字。她唱的好听,我就去问她这是什么歌。她说,是她新学的,歌词很特别——她用树枝在地上画的就是那歌词。我央她多唱几遍,就把歌词记下来了,也大略认得了这些字。”

小安……必然是从他这里学了这阕词!杜宇感到双目刺痛:这是明证!他曾经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小安对他无微不至,然后他杀害了小安。忍不住狠狠捶了自己胸口三下,接着,摩挲着桌底的字迹,泪水滚滚而下。

“大人,你怎么了?”小福和郑总管都惊慌失措。

杜宇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理会自己——身为天子第一信臣,他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在下人的面前嚎啕大哭,国威也丢尽了吧?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所有的愧疚,所有的沮丧,都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他的眼前完全模糊,耳畔也只听到自己的抽噎声,悲痛,像是一场雷雨,从四面八方把他包围,把他浸透。

忽然,他来到了另一个时空。是夜晚,大雨如注,他听见外面有古怪的声音,就走出去看个究竟。

雨势那样猛烈,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好像在水波中**漾一般,模糊不清。但是他看到左前方有一点儿灯光,就直朝那边走。然后听到有人说:“好你个死丫头!快说,是谁派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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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似乎听到了打斗的声音。连忙紧走几步,向那亮灯的地方奔了过去。快到近前时,看到窗户是开着的,里面一个男人扼住了少女的喉咙——那是小安。

他即飞身跃窗而入:“放开她!”

男人怔了怔,一把甩开小安,朝他扑了过来。他不敢怠慢,侧身避开对方的双拳,滑开一步,转身直取对手的后心。那男人的武功也不含糊,闪避速度快如幻影,且一边还招,一边还设法去抓小安。

他岂能容忍!加快了攻势,双拳如流星一般,将对手周身要害笼罩其中。终于将其逼到了窗边的死角。男人向后一仰,两人同时摔出窗去。

“你这笨蛋!”借着瓢泼大雨噼啪声的掩护,那男人忽然低声道,“这小婊子是他们的人,潜伏在这里刺探消息。”

“你说什么?”他莫名其妙,忘记出招。

“我说她是奸细!”那男人道,“她跟在你身边这么久,只怕已经摸清你的底细。这要坏了皇上的大事!”

“我不信!”他瞥了一眼窗里,小安瑟瑟发抖,惊魂未定。“你是谁?”

“我和你一样,是为皇上办事的人。”那男人道,“是皇上派我来看看你的病治得如何了,结果撞见那小婊子偷偷摸摸记录你的病情和你平时的一言一行——你不信,叫她把那册子交出来,一看就知。”

“我不信!”他大声,几乎压过滂沱的雨声,同时再次向对手攻了过去。

“你中了那小婊子的美人计了么?”男人一边还招一边怒道,“你去看她的胳膊,上面有七瓣梅花的标记!”

“什么?”他怔住。

“你打入七瓣梅花之中,还不认识他们的记号吗?”男人冷笑,“你替皇上办事,怎么能如此不小心?你不知道七瓣梅花有多狡猾吗?你不知道现在天下有多少人还在反对皇上吗?你想让我们多年的辛苦功亏一篑?”

“够了!”他怒吼,“多年的辛苦?我多年的辛苦是为了什么?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为了什么!还想骗我到几时?我受够了!”

胸口忽然有一种剧烈的痛楚,是连死亡都不能化解的,好像有火焰在燃烧,又好像有滚油在飞溅,他恨不得撕裂胸膛,好将那些魔物释放出来。

于是,他抬手撕扯自己的袍子。

然而,手却不听使唤,方一抬起,就十指如钩,朝那男人抓了过去。

男人一愕,挥掌来挡。可是他的动作却更快,“嗤”地一下,已经将对方的衣袖扯下,跟着飞起一腿扫了过去。那男人就直飞进窗口。他还不罢手,又飞身追了进去,将那个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对手一把拎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对方眼中满是惊恐。

他看不见,感觉不到。此刻,只有撕裂,撕裂一切才能减轻自己身上的痛苦。于是双臂发力,断喝一声……血腥味将他包围。似乎还不够。他振臂而起,将手中的残骸朝屋顶上撞去。只听“咔啦啦”一阵乱响,大约是椽子断了,木屑和瓦片哗哗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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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么事了?”外面有声音问。

他就好像嗅到猎物气息的野兽一般,“嗖”地纵了出去——是一个大夫,带着个小药童。看到他如浑身浴血,如厉鬼一般扑上来,两个人都吓呆了。他却连片刻也没有犹疑,一拳打穿那大夫的心口,接着拧断了小药童的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已经双手沾满鲜血,身上的痛苦却没有减轻?

他不停地上下游走,不停地出拳扫腿,只是不能令自己舒服起来。撕裂是一种可怕的欲望。他的左手去撕右手,右手去撕左手……

这已经不是幻境了!

他真实地嗅到血腥味。

他的衣服没有被雨水浸透。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风雨交加的秋夜,而是云淡风轻的春日。他身边没有小安,没有那个陌生的男人,没有大夫,没有药童。只有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是小福和郑总管。

他心下大骇。可是却控制不了自己。

他和不可见的敌人战斗。

他和自己战斗。

他累了。可是仍然停不下来。

不如杀了自己!杀了自己!

他强迫双手去撕裂自己的胸膛。可是那手臂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为什么要让我这样活着?为什么?

他连哭嚎的声音都发不出。

直到一股奇特的力量,像雷电一样击中他的顶门。

他停住,然后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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