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十二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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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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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袭人。杜宇睡不着。

文杏轩模糊的幻象,以及小翠所说的话,让他辗转反侧。

窗外一弯纤细的残月,清辉皎洁,房内的一切都镀上银白的光芒——那在他床头打盹的丫鬟,双眼浮肿,眉头依然紧紧皱着。他端详,眉眼,嘴唇,看来这样的熟悉,是因为她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还是因为她是小安的妹妹?自己真的是杀死小安的那个疯子吗?

他苦苦追寻,想揭开记忆的封印,想知道自己在崇化元年正月十五之前都做了什么。他一直都好像追逐着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今终于抓住了那封印的一角,也许真的可以打开通往过去的那扇门。可是,他却感到无比的恐惧。

他的过去究竟是什么?

如果真的是他杀死了小安,那该如何是好?

你有两个选择——选择消失,或者继续痛苦。

他选择了消失,但是依然痛苦。

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风吹柳枝沙沙作响,应和着他的叹息声。

但这风声忽然又一变,扑到窗内来了——黑影,仿佛一只巨鸟,飞到他床前。翅膀一振,小翠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杜宇一愣,翻身跳起。可是那巨鸟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压制住了他。“原来你在这儿躲着,让老夫好找!”竟是穆雪松的声音。“跟我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将他拽下床去。

便被穆雪松带着,一路腾云驾雾般,从南苑到了北苑,停在一处假山环抱的所在。

“小子,你的内伤看来已经全好了嘛!”穆雪松打量着他。

“你想怎样?”杜宇戒备地,“你是反贼叛首,在刑部大牢杀人无数。既然逃了出去,还不远走高飞?”

“我需要远走高飞吗?”穆雪松冷笑,“只要我不想被抓,你们奈何得了我?再说,你忘记了吗?当日你放我出来,哀求我帮你解开仙人拉纤。我岂会食言?”

的确有这样的事。杜宇记起来,但是后来在误缘庵里,依稀自己却和穆雪松有一场恶战。那是什么原委?

他瞪着穆雪松,摸不清此人是敌是友。

但穆雪松却蓦地探手摸到了他的脑后,速度之快,让他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仙人拉纤,七支银针……”老人喃喃,“嗯,看来上次帮你逼出来一支,梁飞云并没有发现。”

“什么?”杜宇一愕,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

“你不记得了吗?”穆雪松道,“二月初五那一天,你从脑后拔出一支三寸长的蚊须针。”

二月初五……不错!杜宇想起来了。满手鲜血。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各种画面。不过后来呢?他只记得和东方白恶战一场,醒来时已在误缘庵中,之后又刺了穆雪松一剑,但细节全记不清了。

“那天你和东方白交手,后来他狂性大发,你就抵挡不住了。是你师父梁飞云救了你。”穆雪松道,“梁飞云,也就是现在自称太医胡杨的那个家伙。”

师父?杜宇皱起眉头。他好像有些印象。师父是曾经保护他、教导他的那个人。他是为了师父才拼尽全身力气,一剑刺向穆雪松。

那就更可笑了——穆雪松是他的敌人,他为何要相信穆雪松的话?再说穆雪松的话也前后矛盾——如果胡杨是他的师父,师父为何要将徒弟变成傀儡?

穆雪松负着手,似乎明白他的疑问。“我那天听到梁飞云和皇上在误缘庵中对话,虽然不是每一句都听得清楚,不过却听到他们说,因为你中了一种叫做‘菩提露’的毒,没有办法解,所以只要用仙人拉纤把你控制住。”

“菩提露?”杜宇不知其为何物。

“无独有偶,东方白也是中了菩提露的毒。”穆雪松道,“据他所说,去年五月十二日,都已经后半夜了,宇文迟却忽然来找他喝酒。两个人喝了个酩酊大醉。之后他就中了毒,浑身筋络大乱,四肢不受自己控制,见到什么就撕烂什么,有时明明面前什么都没有,也会以为是强敌攻来,因而厮杀。朱砂为他延请四方名医,都无法将他治愈。你的症状也是如此吧?”

撕裂。杜宇感觉脊背一阵发凉。

“照东方白所说,应该是那酒被人动了手脚。”穆雪松道,“所以宇文迟只怕也中了菩提露的毒——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我若是知道他在何处,那就好了!杜宇想,至少朱砂不会这样憎恨我。

“也许,宇文迟已经被人杀了。”穆雪松道,“梁飞云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唯有将宇文迟杀了,死无对证,他才可以诬陷我孤鹤山庄是乱党,公报私仇。只怕向宇文迟和东方白下毒的那个人就是梁飞云。只是,不知怎么机缘巧合,你也中了毒——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中毒的吗?”

杜宇怎么会记得?摇摇头。

“不打紧。”梁飞云道,“我会帮你想起来的,你照我说的做。”便指示杜宇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坐下。

“等等!”杜宇站着不动,“我为什么要信你?”

“你不想知道真相吗?”穆雪松问。

“真相?”杜宇忍不住笑了两声,“难道你说的就一定是真相吗?如果我的师父为了替我解毒而用仙人拉纤控制我,那么他对我说的那一切,难道不是真相?”

“那个卑鄙无耻之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穆雪松冷笑,“他说的话怎么能信?”

卑鄙无耻?杜宇想起胡杨的模样,自己的确曾有一度怀疑胡杨在药里做手脚,故意让自己迷迷糊糊的。可是却又觉得,自己和胡杨之间是有一丝特别牵绊的。尤其,如果胡杨是他的师父。

他为了胡杨而向穆雪松刺出那一剑,绝对是出自本真,而非受人操控。

于是他也冷笑起来:“你骂我师父,还想我信你?天下岂有这么可笑之事?我劝你速速离开这里,否则我就要叫人来,抓你回牢里去。”

“少废话,臭小子!”穆雪松一把摁住杜宇的肩膀。

杜宇想要反抗,可穆雪松的手掌犹如千钧巨锤,直压得他浑身骨骼“咔咔”作响,终于抵挡不住,跌坐在大石上。穆雪松即“啪”地一下,按住他头顶的百会穴。杜宇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头顶涌入,一路向下蹿,顷刻就已经到达心脏。

他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运气抵抗。虽然他的内功较穆雪松有天渊之别,且他又重伤初愈,但危急关头,使出全力,还是让两股真气在胸膈处相持不下。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么?竟然敢跟我对着干?”穆雪松怒斥,右手劲力又加了几分,同时左手捏剑诀往杜宇背后心俞穴上一戳。

杜宇登时感到心口一阵绞痛,真力一泻如注,穆雪松的那股力量立时贯穿他全身。他好像被一把利剑从头刺穿,又好像体内本有一把尖刀,此刻要劈开他的躯体。剧痛让他难以忍受。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待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周围有四五个陌生的男人,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则拿着书本翻来翻去。见他睁眼,其中一个欣喜地叫道:“杜大人醒了!”余人便都围上来,一阵嘘寒问暖。

“杜大人可有觉得不适么?”一人问。

杜宇坐起身,晃了晃头,又动了动肩膀,全身并无一处不妥。于是摇摇头,又问:“你们是何人?”

“我等都是医士。”那群男人回答,“奉命在此处看护杜大人。大人身子尚未痊愈,气血虚弱,神不守舍,魂无所附,故而患上迷症。昨夜梦行至北苑花园。好在并未失足跌落池塘中。看护不利,是小人等失职了。”虽这样说,却都瞪了一眼旁边的小翠。

梦游?杜宇记得自己是被穆雪松强行带走,又被他用内力震晕。这不会是做梦吧?不论是幻是真,都不必和这群大夫们说。于是摆了摆手:“你们也辛苦了。下去吧——我几时才能离开这里,回京城去?”

“这要等胡太医来看了才晓得。”大夫们回答,“他每隔一阵子就会来一次。听他的意思,京城就要进入梅雨季节了,对大人的身体不好。还是等到痊愈了,再回去不迟。”

等胡杨来!杜宇此刻很想等胡杨来。如果此人真是自己的师父,也许可以开诚布公地将一切告诉他。

比起穆雪松,比起乱七八糟的幻境,他现在更愿意相信胡杨。

让大夫们都退了下去。小翠伺候他起身更衣。

看小丫鬟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不禁心酸,道:“你别伤心,你姐姐的事,我会替你查清楚的。”

“多谢老爷的好心。”小翠道,“不过算了吧。奴婢姐妹不过是两条贱命,哪里值得老爷去费神?他们说是瘟疫死的,那就算瘟疫死的吧。反正我爹娘得了几十两银子——当年姐姐卖身做丫鬟的时候,还没给这么多钱呢!二老还能说什么?”

不知她是真心还是气话,杜宇不敢随意接口。更何况那真相可能和自己有关。

小翠又接着说下去:“再说了,老爷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之前您总是没记性,成天迷迷糊糊的。这会儿又被困在这里疗伤养病,西疆的蛮族您打算怎么办?奴婢是说,如果西疆真的被蛮族进攻,怎么办?”

杜宇呆了呆:“蛮族当真来袭,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话谁不会说呀?”小翠替他梳着头,“但老爷当真觉得黄元帅的消息是假的?按理,他老人家在西疆征战多年,探子细作一大群,怎么会弄错了呢?若要说他故意编造军情为要夺回兵权,这就更叫人难以相信了。”

的确,杜宇想,以他对黄全那点儿有限的了解,黄全行事谨慎,不会拿军国大事开玩笑,更不会为了一己私利造谣误国,相比之下,反倒是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不知到底在做些什么——现如今,他又能做什么呢?连丫鬟都忧国忧民起来,他难道不该做点儿什么吗?自己丧失的记忆,真那么重要?

他想扭头去看小翠,问她有何建议。却忽听小翠“咦”了一声:“老爷,您昨晚梦游被什么毒虫咬了吗?”

“怎么?”杜宇莫名其妙。

“您脑袋后面肿了个胞!”小翠道,“哎,难道是半夜被黄蜂叮?还是被蝎子蛰了?毒针还扎着呢——您别动,我给您拔出来!”小丫鬟说着,左手分开杜宇的头发,右手手指尖尖,不知掐住了什么,猛地一拔。

杜宇感到有一丝尖细的火辣辣的疼。一闪,又消失了。他本能地捂住后脑,热乎乎的,是血。

小翠则呆住了:“老……老爷……这……这是什么呀?”她手中一根三寸长的蚊须针。

“给我!”杜宇一把夺了过去——这针和二月初五那天他自己拔出来的一模一样。

眩晕猛地袭向他。周围的事物好像都打着旋儿飞了起来。他痛苦地闭上双眼。

接着,闻到了血腥味。他看到自己抱着支离破碎的少女——小安,满面担忧的神色——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在为他担忧。她甚至还来不及惊恐,就已经死于非命!

他嚎啕起来,嘶哑,没有泪水流下——为什么?他捶打自己,掴自己耳光,发觉脸上缠着绷带,哪儿能流泪呢?

我杀了她!我杀了她啊!他仰天狂啸。

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我做的一切都错了!我连这个无辜的孩子都杀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该死了!我早就该死了!

他举掌要朝自己的天灵盖拍下。

“住手!”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那掌握犹如铁箍。

他转头看,见是胡杨。

“师父!”他哭嚎道,“师父,你让我死吧!我活不下去了。”

“说什么蠢话!”胡杨斥道,“这么多年煎熬,终于大功告成,好日子还在后头——你不过是中了毒,为师一定会治好你的。你不许说着寻死觅活的话!”

“不……我活不下去了!”他软软地瘫倒,看着小安的尸体,“我活不下去了……我这样子,我杀了她……她是无辜的,她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有些话,我甚至不敢和朱砂说,我都告诉了她……然而我杀了她!我杀了她啊!”

他匍匐过去,紧紧抱住小安。

“放开!”胡杨再次抓住他,“你已经杀死了她,抱着她的尸体,还有什么用?你要撑下去。你这么多年的煎熬,大仇得报,岂能不享受你应得的喜悦?我会治好你!朱砂会嫁你为妻!你要撑下去——而且瑞王爷——不,皇上还需要你!”

“不,我撑不下去了。”他感到身体里怪异的力量又在蠢蠢欲动,迫使他四肢**起来,再也抱不住小安。他的左手去撕右手,右手去撕左手。

胡杨低低地骂了一句,猛一掌切在他的后颈。他就是去了意识。

只是失去意识——知觉还在。如上刀山,如下油锅,人说炼狱里有种种酷刑,他觉得自己就是在那里受罚。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你有两个选择。选择消失,或者继续痛苦……”

我要消失!

我要消失!

“老爷,您……您怎么了?”小翠将他从梦魇中唤回。

眼前是整洁的房间,春阳遍地。

“您的脑袋后面怎么会扎了针呢?”小翠既惊又怕。

这就是仙人拉纤,他想,是因为他选择了消失,选择了忘记自己杀死小安这件事,所以胡杨才对他施了仙人拉纤!

他是个懦夫!他选择了忘记自己犯下的罪恶,去享受属于天子第一信臣的荣华富贵。所以,他才会被良心折磨,催促着他去追寻自己企图掩埋的一切。也许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他才被朱砂厌恶!

他不能再躲下去、瞒下去。

机缘巧合,小翠在他的身边,他应该给这姑娘一个交代。

不过此刻还不是时机。他定定看着手中的银针:一共七支,穆雪松已经帮他逼出了两支。若是穆雪松今夜再来,就请他继续为自己拔针。若是穆雪松不来了,则等胡杨来时,让他亲自解开仙人拉纤。

什么荣华富贵,他不要了。他要将这冤孽彻底解决!

于是道:“没什么。也许是大夫们扎的。你不要说出去。”

“这……这怎么能不说出去呢?”小翠讶异,“脑袋上扎针,可不害死人了呀?这……这不会是胡太医扎的吧?老爷您还记得吗?您之前吩咐奴婢,胡太医开的药,煎好了就倒掉,不能给您喝呢——是不是胡太医想害您?”

杜宇摇摇头:“你别问这么多了——回京城去吧,替我照顾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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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呆了呆:“老爷,您这是赶我走?”

“不是。”杜宇柔声道,“你是个忠心的好孩子,我怎么会赶你走呢?只是这里始终是皇家别苑,我把自己家的丫鬟留在这里,仿佛是嫌弃这里照顾得不周到似的。传到皇上那里,怎么好?”

小翠皱着眉头,显然觉得这里理由很牵强,可是又不知如何反对,盯着杜宇看了半晌,才垂头低声答应:“那……那好吧。”

杜宇看着她神色黯然地收拾东西,心中怅然:只是想让这无辜的丫头离开这是非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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