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雪(全二册)-第三章 伏羲钱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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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伏羲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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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珏在屏风后咬着后槽牙和羽烛白道:“这小子油头粉面的,没师兄我们半分英俊。你要是嫁过去,日后必定会被他纳的十八房小妾欺负,日日以泪洗面、生不如死,更没有冰糖葫芦、桂花糖吃!”

羽烛白被他一番威胁,有些想笑。

白珏见她不当一回事,捏着她的下巴警告道:“别看他带着黄金万两来提亲,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黄金千万两你师兄我都有,你千万不能答应他,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羽烛白点头道。

羽烛白施施然地拎着裙摆走出屏风,规规矩矩地在连京身边站定了。连京却没跟她说一句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羽烛白用舌尖数了一遍牙,思及身侧这人昨夜的举动,面不改色地俯身,像是寻求长辈意见,看着温柔恭顺。

可羽烛白却低声问他:“小师叔,你不是很烦我吗,怎么不借机把我踢出去?”

尾音中充满挑衅。

连京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峰。

堂下的北堂勋见一个穿着露水绿衣裙的少女从屏风后走出来,眉眼曼妙如画师细细勾勒的工笔画。她垂眸站在那里,仿佛水中生出的一枝莲花,端静典雅。

北堂勋的脸有些发烫,只觉得画师没有描摹出真人的半分风姿。

他听闻江画舟自幼魂魄残缺,是个木头美人,近几年才得了机缘慢慢恢复,于修道一途并没有什么建树。可这么一个美人,哪怕是画,求回去挂在墙上日夜相对也是好的。

“她说了不算。”

这声音如利刃般截断了北堂勋的绮思,强横地扫过了整个大堂。

苏若秋不知何时到了门口,披着一身红衣站在堂前盛放如雪的梨花下。她握着雾朱剑,眉心的梅花痕殷红如血。

“九嶷山就是这样的规矩吗?”金印城长老不动声色道,“长辈说话,哪里有小辈插嘴的道理。”

苏若秋走上前,抬起了手腕,红绳上七枚铜钱“叮当”作响。

“晚辈苏若秋,江楼掌门亲传弟子,‘通明’剑道唯一的继承者。江画舟能不能嫁、嫁给谁,玉城君说了不算,我们掌门说了也不算。”

苏若秋逼视金印城为首者,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了才算。”

座上的人都变了脸色,瞳中映着那串古朴的铜钱。

苏若秋对他们的神色视而不见,转而看着北堂勋:“你要娶江画舟,有聘礼不够,金印城少主的身份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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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剑横在北堂勋眼前:“打赢我,否则你不配。”

“师姐!”羽烛白想说没必要,她不会答应的,可她下一个字还未说出来,北堂勋已经出手了。

北堂勋此生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两张“千钧符”追上了苏若秋的剑。苏若秋直觉腕上沉甸甸地一坠,雾朱剑重如千斤,直直往下坠。北堂勋不依不饶地仗着符剑杀上来,苏若秋睫毛都没颤一下,一脚踹开了雾朱剑鞘。

雾朱剑锵然出鞘,剑光朦胧,仿佛剑上蒙着一层血光。

默不作声的连京打了个响指,一个结界当头把两人罩住,挡住了想要冲上去的金印城长老。

苏若秋执剑横扫开,蛮横的剑气直直冲破了北堂勋方才砸下的法阵,无数光辉在雾朱剑锋之下被碾成粉末。她径直伸手握住了北堂勋掷过来的那张符箓,对掌心炽烈燃烧的火焰视而不见,生生捏碎了符纸。

北堂勋双手飞快结印,脚下腾挪数歩,站到了“震”字位上。他步履轻盈如风,手上的动作快得叫人看不清,最后一道结印完成,一道惊雷轰然砸向苏若秋。苏若秋不躲不闪,眼角掠过一丝轻蔑。

雾朱剑在雷电坠落的瞬间,于苏若秋掌心旋转半周,被她引着落在了结界上。

结界猛地一震,北堂勋疾退数歩,掌心的符文飞快旋转,金光大盛,抗下了苏若秋的一剑。苏若秋脚下的青石随着她每一次移动碎裂,她拧转剑锋,屏息凝神间,身后虚空中浮现出无数剑影。

剑意威压镇得堂中数人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停手!”金印城和九嶷山众人不约而同喊道。

羽烛白自己就是神界剑道巅峰之人,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剑诀”。不同于苏若秋方才的小打小闹,剑诀对剑修的心境、修为都有很高的要求,许多野路子的剑修一生都摸不到剑诀的边。

瞬息之间,苏若秋斩出了那一剑,结界、阵法、符文和光辉在虚空中凝出的剑锋下如琉璃般破碎开。北堂勋只来得及死死攥住逼近心口的殷红剑锋,随即被凌厉的剑意砸得倒退着飞出了大堂。

金印城众人愤怒的喊声之中,苏若秋纵身追了出去,落在北堂勋身前。她横剑在北堂勋颈侧,饱饮鲜血的剑锋紧贴着北堂勋娇嫩的皮肉。

北堂勋被那一剑震得心脉都要碎了,呕出一口鲜血,强撑着和苏若秋对视。

“若秋,你做过头了!”最先跃到苏若秋身边的是容许,他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按住苏若秋的肩,“停下。”

苏若秋一歪头,冷硬锐利的目光一寸寸地从北堂勋的皮肉、经络上游走过。北堂勋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苏若秋的目光好似打量猪肉的屠夫,冷静无情。他想起来有关苏若秋的传闻,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好多年都没人敢打她的主意了。”苏若秋的声音孤寒,“我知道你们在觊觎什么,回去告诉你老子,想都不要想。她是我师尊的女儿,谁敢把脏手伸到她身上,我就砍下那只手,再放干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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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若秋收剑回鞘,不再施舍他一个眼神:“滚。”

等金印城的人大呼小叫地上来扶起北堂勋,苏若秋已经走到了羽烛白身边。

羽烛白很少和这位师姐接触,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小白兔似的呆呆看着她。连京不咸不淡地训斥了苏若秋一句“下手不知道轻重”,顺势言辞委婉地让金印城的人滚蛋。

苏若秋像是误解了羽烛白的沉默,笨拙地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仿佛猛虎小心翼翼地用柔软的掌心蹭了一下小猫的头。

“别怕。”她说。然后她很快就把手抽走了,似乎摸的不是羽烛白的头,而是个烫手的红薯。

金印城的人飞快地走光了,临走前连过场都懒得走。苏若秋安安静静地站在堂前,直到他们全部离开了,才扶着门框吐出一口血。

“师姐!”羽烛白上前想要扶她,却被苏若秋用剑鞘格开了手。

“没事。”苏若秋抬手擦了一下唇角,“休息一下就好。”

羽烛白悻悻地收回了手,“哦”了一声。

“去戒律堂跪着。”连京突然说。

羽烛白转头盯着他,眼神无声道,你干什么?

“强行动用超出你修为之外的剑诀,等同于动用禁术被反噬。急功近利、好高骛远,”连京道,“你这样早晚害死你自己。”

苏若秋沉默地服从了连京,拱手行礼后便离开了。

苏若秋跪在戒律堂里,往常跪在这儿的都是白珏和羽烛白。

她觉得膝下触感不对,伸手从蒲团底下摸出来两页话本子,还有一包松子糖。苏若秋有些想笑,在晦暗的烛火下无声翘了翘嘴角。

“你太冲动了。”窗边传来一声叹息,“我就不该告诉你。”

苏若秋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容许。

“你不告诉我,日后我遇到北堂勋,他只会更惨。”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当着金印城的面,把伏羲铜钱露出来。”容许看着她的脸在烛光下被染上一层温暖柔软的光晕,“若秋,你这样做只是把火从小舟身上暂时引到了你的身上而已。”

当年江楼在修真界一骑绝尘,修真界无数翘楚都难以望其项背。江楼自创的通明剑诀乃当世一绝,伏羲铜钱的占卜之术亦是闻名天下。

江画舟身为江楼的女儿一直藉藉无名,反倒是苏若秋一直孤身在外闯出了名声,现下还露出了伏羲铜钱,很难不让人把歪心思打到她身上。

“无所谓。”苏若秋拆开那包糖,拈起一粒扔进了嘴里,“他们不是想要师尊的剑,想要通明剑诀吗?那就尽管来拿——如果他们不怕死的话。”

江楼其实是个很不着调的人。

苏若秋的记忆里,江楼在人前总是人模人样的,他有做师尊、师兄的威严,要摆“九嶷山掌门”的款,要端着“天下第一”的仪态风度。可他在江夫人面前则像个孩子,露出他年少时的幼稚和玩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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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若秋有时觉得,这人把自己捡回来也只是看她脏兮兮的样子,像个小猫似的,为着好玩罢了。

江楼是剑修,却是以心入道,伏羲铜钱占卜亦是天下一绝。可他却不太把这东西放在眼里似的。

“来,秋秋扔一个。”江楼和夫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就会把她拎到两个人中间,把伏羲铜钱塞她手里,“扔到正面,中午我们就吃番茄鸡蛋面,扔到反面,我们就吃鲈鱼羹。谁都不许耍赖。”

江夫人很是看不上他这点出息,冷哼一声道:“反正都是你做饭。”

江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瞪眼道:“我做饭你还要挑三拣四的?”

苏若秋掂着铜钱插了一句:“那师尊想吃番茄鸡蛋面还是鲈鱼羹?”

“番茄鸡蛋面,”江楼毫不犹豫地说,“鲈鱼羹难吃死了,还要多刷一个碗。”

苏若秋抛了铜钱,然后很遗憾地告诉他:“反面。”

江夫人抚掌大笑,往苏若秋嘴里塞了块糖,摸了摸她的脸道:“好孩子。”

江楼每日必卜三卦,问早膳吃什么、午膳吃什么和晚膳吃什么。若是他或者江夫人心中有成算,便略去这一节。

江楼郁闷地下厨房做了鲈鱼羹,苏若秋乖巧地提出要刷碗,却被江夫人拎走了。江夫人声称“他拿你当闺女养呢,不可能让他闺女刷碗的”,然后拉着尺子给她量尺寸,要给她做衣裳。

江夫人的手指白皙细软,身上总带着点暖香。每次她把苏若秋抱在怀里,苏若秋总是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小心谨慎地把自己装成个乖巧的瓷娃娃。

江氏夫妇二人都很盼望能有个孩子,可是一直以来总是失望,苏若秋便努力地讨好他们,想让他们开心些。

江画舟出生的那一日,七月飞雪,魔修围攻九嶷山,江夫人血崩而亡。

稳婆把新生儿抱出来,那孩子面色鲜红,却呼吸微弱,也不会哭。苏若秋惊慌失措地捏着孩子小小的手,给她输送灵力去续那口随时都会消失的气。

等到江楼和小师叔连京赶来,连京才告诉她这孩子魂魄残缺。而江楼没有看新生儿,他有些茫然地去握夫人渐渐冷下去的手。

“我今日用伏羲钱起了一卦,”江楼用带血的手给夫人整理鬓发,剑修的手最稳当不过,单手提千钧也不在话下,他此刻却止不住地颤抖,“窈娘,你猜卦象说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江夫人只是个凡人,血崩之下没有活命的道理。

碎裂的伏羲铜钱在苏若秋震惊的目光中掉了一地,“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江楼在死水般的沉寂中放声痛哭,那哭声像极了山中受伤的野兽。

江楼不愿意看新生儿,他像是疯了一样,疯狂地报复魔修。而新生儿不会哭也不会笑,苏若秋不敢碰她,只有容许和连京日日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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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画舟满月那天,江楼顶着大雨上了山。苏若秋从梦中惊醒,醒来时身边坐着沉默的江楼。他一身粗布麻衣,胡子拉碴的,像个山贼草寇,眼神却像头受伤的豹子。江楼摘下斗笠放在一边,浑身冒着冷雨的寒气,有些忐忑不安地伸出手指去触碰女儿柔嫩的面颊。

“她好乖。”江楼说,“那么安静,和她阿娘一点都不像。”

“小师叔说,小舟魂魄残缺,和寻常孩子不一样。她没有知觉,所以不会哭也不会笑,可能以后连话都不会说。”苏若秋老老实实地说。

“哦,我倒是忘了。”江楼有些苦恼,“叫小舟吗?连京取的?”

“嗯。”苏若秋点头道,“乳名是这个,小师叔说大名等师尊回来取。”

“‘江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那就叫江画舟好了。”江楼轻声说,“窈娘一直都很想回江南去看看,她十六岁就跟着我到处跑了,一直都没能回去看一眼。是我对不住她。”

“师尊……”苏若秋的眼角瞥到了桌上的断剑,剑对于剑修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她惊惶之际,忍不住唤了他一声,却说不出下文。

江楼把一把长命锁放到了摇篮里,对着苏若秋一笑:“小舟出生那日,我占了一卦,你猜卦象说什么?”

想起那日碎掉的伏羲铜钱,剧烈的不安涌上心头,苏若秋无措地摇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江楼摸着她的头,也没和她说那卦象究竟是什么,只是低声说:“我要走了。我把伏羲铜钱留给你,把小舟也留给你。你喜不喜欢做姐姐?她那么安静,不会很烦的。”

苏若秋咬着嘴唇,哭着摇头。

“不喜欢你就甩给连京吧,我看他带孩子有瘾。”江楼也不勉强,洒脱道。

“师尊,你要去哪儿?”

江楼笑了笑,风马牛不相及地说:“秋秋,你知道吗?我年少的时候只觉得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我便是要做这天下第一的修士,你师祖说我不知道天高地厚。后来我牵挂太多,你师祖又说我六根不清净。他老人家啊,专挑我毛病。”

苏若秋素来敏感,从他不着四六的话语里嗅到了不祥的味道,抓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后来我想开了,我就是那么一个满身牵挂的俗人,装什么光风霁月的高人啊。”江楼揉乱了她的头发,“我啊,就想这天下四海升平,没有那么多凶险的事。我的秋秋和小舟都能平平安安的,去关外看雪,去江南郾城看雨,去洛都看十里红尘。等到来年开春雪化,我的女儿们穿着绣金的嫁衣嫁给如意郎君,一辈子顺风顺水。”

江楼一生得意,从未有过如此落寞的神色。他捏了捏婴孩柔嫩的小手,似乎这能给他一点安慰。

“我不是个做英雄的命,做父亲和师尊似乎也不称职。我的秋秋还没来得及学到什么,就要独当一面了。”江楼不顾苏若秋挣扎,把伏羲铜钱塞到了她手里,强硬地说,“我把它修补好了,你戴着它,但永远不要用它来占卜我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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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若秋红着眼睛看他。

江楼拎着断剑起身离去,消失在无星无月的夜晚。

苏若秋再也没有见过他。

伏羲铜钱里用灵力封存了一段影像,是江楼自己讲解“通明剑诀”的影像。苏若秋每每用灵力唤醒剑诀,便会看见那个懒散的男人在中庭舞剑,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心法。

这大概是世上最聒噪的剑道秘籍了。

苏若秋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天光大亮。身侧的窗外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动,她转头望去,只看见摇曳的树影,和窗台上的一包桂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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