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在连京身边,她哪里有耍小聪明的机会。”说完,鹤风又陷入酣睡之中。
容许默然无语,因为无法反驳。但江画舟自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开始,就是他在带,说他是江画舟的半个娘也没错。
容许就是放不下那颗“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心,回去写了十几页“如何饲养江画舟”的文章,用灵鸽寄给了连京。
羽烛白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喷了小狐狸一身口水。
打小便臭美的小狐狸大概是沉浸在这人死而复生的喜悦中,懒得和她计较。
“我们去哪儿?”小狐狸看这路不像是去人间,不由得紧张起来,“你不会要回神界吧?”
“我就算回神界,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羽烛白浑不懔地说完,瞅着小狐狸脊梁骨都抽紧了的模样,敷衍地撸了一把他的毛,安慰道:“暂时不回神界,我现在去找万度瞳。”
魔界的万度瞳和神界的青铜镜是神魔两界最强大的幻术法器,而鲜为人知的是,两者的铸造中有同一样东西。
采自尧山深处最纯净的琉璃精魄。
“你找万度瞳干什么?”小狐狸困惑地问,“你是神,用不了那玩意儿……难道你要去砸了它吗?”
“我要用它找到青铜镜的下落。”羽烛白言尽于此,已经匀不出多余的耐心和这聒噪的男狐狸精解释来龙去脉,于是简单粗暴地堵住了他的嘴,“你怎么会在魔界,昆仑山装不下你还是神界装不下你,非得来这儿找死?你那点修为够几个修罗王塞牙缝的?”
小狐狸被她三言两语砸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嗫嚅着说道:“我不喜欢神界……”
羽烛白本来对青铜镜不感兴趣,但是自打连京在回溯之术里亲眼看到苏若秋杀了北堂勋之后,她便觉得自己被一个巨大的阴谋包围了。
苏若秋没有杀人,这是毋庸置疑的,而连京作为大修罗王也绝对不是谁都能糊弄得过去的。
那么最大的可能是,杀了北堂勋的,是一个从外貌、气息,乃至于各种细枝末节都和苏若秋如出一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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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烛白当时就想到了青铜镜的“镜像之术”,她曾见识过那个小镜灵施展这种法术,捏造出一个与宿主一模一样的人来。
白衣江神女一事中,她本来还心存疑虑,存了一丝“青铜镜灵为人所迫”的侥幸。可到了苏若秋被诬陷栽赃一事,她彻底摈弃了自己幼稚的想法。
她稍微琢磨一下,便明白了对方耍这些小手段的目的。
若是没有连京阻拦,白衣江底,她想必会手刃一心求死的神女和拉偏架的水君;若没有萧暨以命相搏,山海门大堂内,苏若秋被仙门百家强扣罪名,她也一定会亲自出手。
然而天道已经探知了她的所在,若是她以神祇之力强行干涉人间的事,必会招致天劫。这具肉身如此孱弱,一道天雷都扛不住。
待到“江画舟”身死,她便不可避免地要魂归神界,任凭天道拿捏。
羽烛白心念飞转,突然感受到一股热流蹭了自己一脖子。她垂眸望去,那蠢兮兮的狐狸已经睡着了,嘴里挂着一串亮晶晶的哈喇子,正往自己的衣领子里流。
羽烛白深吸一口气,劝说自己道:“这也是一条性命,不能生气。”
然后,她伸手从自己瘙痒的后颈处捏出来一簇狐狸毛,长叹一声,嫌弃道:“一万年不见,修为不见长进,脑子也不见长进,居然还开始掉毛了。”
“哪个长毛的动物不掉毛啊?”小狐狸迷迷糊糊地醒了,埋怨她的刻薄,又贪婪地凑上去亲近她的气味,“你终于回来了……”
“凤凰就不掉毛。”羽烛白没心没肺道,“嗯,我没死,你不是在做梦,也不用哭丧。”
小狐狸嘀嘀咕咕地念叨了几句,又贴着她睡着了。羽烛白踩着随手凝成的剑,御剑一路畅行无阻,最终停在了一片黑漆漆的山头上。
小狐狸搂紧了她的脖子,问:“我怎么不知道,你和万度瞳也有交情?”
“谁说我和他有交情?”
小狐狸把一双妩媚的眼睛都瞪圆了:“那人家凭什么帮你找青铜镜?”
“打到他愿意帮忙不就好了。”
羽烛白话音落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忽然亮起了无数形状、大小、颜色各异的眼睛,像是色彩斑斓的鬼火,在这片被黑暗和浓雾笼罩的区域无声燃烧。
那些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最后对准了这里唯一的一狐一神。
羽烛白的神魄虽然还在凡人肉身中,但她刻意释放出的神息也令来人瞬间了然了她的身份。
“沧雪神君,别来无恙。”一个尖刻的声音笑了起来。
“上一次见,还是在八千丈血莲花池上,你和昆仑君联手诛杀了当时的大修罗王。”那声音又尖又细,像是一根针戳着人的耳膜,“止霜和朔风的风华,真是叫魔一见难忘。他们说你从不稍离昆仑君片刻,你在这儿,昆仑君上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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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度瞳最后一句似是诚心发问,却把小狐狸一身冷汗都给问出来了。
他不是怕万度瞳,是怕羽烛白。
万度瞳和青铜镜一样,都不是死器。万度瞳还曾在几万年前的天裂之战中参战,化形是个身上挂满了琉璃珠子的瞎子。而青铜镜的化形则是个娴静乖巧的少女,看人都抬不起脖子似的。
人界有人传唱:“眼是情媒,心为欲种。”(此处引自冯梦龙《喻世明言》)
万度瞳有无数眼睛,能看穿人心中的欲求,是以他行事一向不怕死——他拿捏住了人家的命脉,又嘴贱,总是能狠狠踩中人的痛脚,叫人心神大乱。
小狐狸早有耳闻,却不料这魔种找死找到羽烛白头上来了!
“你这一招,还真是——”羽烛白起手,无数剑气汇聚于山顶之上的天穹,剑意压城,“用不腻啊!”
“等等!等等!”万度瞳忽然喊停,连带着那些眼睛都颤了颤。
“怎么,等一会儿是良辰吉时,宜送死?”羽烛白冷冷道。
“我已几万年不出山,是诚心问候昆仑君的。”万度瞳叹了口气,“沧雪神君莫急,有话好好说。您要我干什么尽管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留我一条命在行吗?”
小狐狸瞠目结舌:“你好歹是魔界赫赫有名的魔头,能不能有点气节?”
那些眼睛在一声叹息中合上,雾气和黑暗都散去了,有点点幽光亮了起来。一个披着黑衣的人缓缓从远处走来,眼上覆着白绫,身上挂了一长串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他身形孱弱,像个吃不饱饭的少年,声音也文弱得紧。
“小狐狸,你懂什么?和名声比起来,自然是活命要紧。”万度瞳摊手道,“你没看你家神君马上就要把我给劈了吗?我们魔种向来没有礼义廉耻,我没反手把大修罗王卖了,都算我惦念着魔种和神族的血海深仇。”
这魔种不要脸得如此坦然,小狐狸无言以对。
羽烛白却有几分欣赏他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对着自己的蠢狐狸一抬下巴:“听见没?学着点。”
“好说,好说。”万度瞳摆了摆手,“那不知道,沧雪神君有何贵干?”
“我要你的琉璃眼。”羽烛白直截了当地说。
“行。”万度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可以借给你,但是你不能带走。你能杀了我,大修罗王也能,还请沧雪神君不要为难我。你拍拍屁股走了倒是潇洒,我还要在魔界混日子的。”
“也行,”羽烛白扫视周围环境,“那我顺便借你洞府一用。”
“没问题。”万度瞳爽快地答应了,随即捋着自己身上那串琉璃珠子,从上面摘下了一颗最明亮的递给羽烛白。
那颗琉璃珠里有着纤细透明的纹路,繁复华丽得像眼瞳中层层叠叠的花纹,可它的澄澈纯净又让人想起春天枝头的第一滴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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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多看了两眼,竟忍不住凑上前去,想要触摸羽烛白掌心的琉璃珠。
羽烛白一收五指,阻断了小狐狸的视线,低头看着他。
小狐狸猛然惊醒,惊慌失措地看着羽烛白,明白自己刚刚被琉璃眼魅惑了。可他回想起刚刚眼前闪过的那一幕,忍不住贴上去确认她的存在,轻轻地颤抖着。
“瞧你那点出息。”羽烛白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总算是明白了上官策看江画舟的心情,“你在这里等着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就回来。”
万度瞳按捺不住本性,嘴贱道:“神君对我可真是信任。”
羽烛白觑他一眼:“哪怕你吞了他,我也能把你开膛破肚,把他给掏出来。不信你就试试。”
万度瞳笑着举起双手,表示不敢。
羽烛白蹲下来,在小狐狸脖颈上缠绕了一缕神息,才迈步前往万度瞳的洞府。
她要借世上独一无二的琉璃精魄搜罗青铜镜的踪影,所用阵法名为“搜灵”。这个阵法的复杂庞大难以想象,不能受旁人打扰。所以这只动辄一惊一乍的小狐狸,她自然不能带进去。
第三节 万度瞳·青铜镜
小狐狸忧虑地看着她的背影,踌躇不前。
“你刚刚,看见什么了?”
万度瞳不讲究地坐在一根巨兽的白骨上,撑着下颌,温温柔柔地笑着看他。
他面色苍白,这一笑莫名有些诡异,小狐狸没有羽烛白撑腰,不由得把屁股挪远了一尺,警惕地看着他。
琉璃眼是万度瞳的眼睛里最强的一颗,由尧山的琉璃精魄淬炼,修为略低一些的,看上一眼便会陷入此生最恐惧的场景。
刚刚若不是羽烛白出手打断,这小狐狸怕是会沉沦进去。
“别紧张,你家沧雪神君占了我的洞府,我没地方去,只好在这里和你聊聊天。”万度瞳饶有兴味道,“我之前听说沧雪神君挨了天谴,连血莲花池都震动了。她既然杀了神帝,怎么还没堕魔?”
“你很希望她堕魔吗?”小狐狸瓮声瓮气地问。
“那当然。为天道征战魔界的神祇,却被神界所弃,最后背离天道坠入魔界。”万度瞳伸出猩红的舌尖,舔着自己白森森的牙齿,笑得十分狰狞,“你不觉得这种桥段很激动人心吗?”
小狐狸瞪着他,万度瞳却无所谓,随便他瞪,甚至笑得越来越得意。
“她和你们不一样,”小狐狸偃旗息鼓,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不再看他,“她不会堕魔的。你又不是真的瞎子,看不到她身上的神格吗?”
“我就是看到了才奇怪啊。”
万度瞳靠着兽骨,把自己摆出一个舒服惬意的姿势,像是一只晒太阳的大猫:“天道一道天谴打下来,看那样子是冲着要她命去的。可她的神格还在,说明天道还没有放弃她。你们神界弯弯绕绕的东西可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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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懒得搭理他。
万度瞳又开始没话找话。
“当年我和沧雪神君在天裂之战的战场上相逢,她不慎中了我的幻术。那位昆仑君从天而降,一箭射穿了我一只眼睛。”万度瞳捻着自己身上的琉璃珠子,带着一缕玩味的笑容,“沧雪神君中的幻术是‘欲’,你猜,她看见的是什么?”
小狐狸虽然不是九尾狐,只是羽烛白从路边捡回来的杂毛狐狸,但对于“欲”之一字理解再深刻不过了。世间但凡和“欲”沾点边的,大都和“色”脱不开关系。
他听了一耳朵,以为这不知羞耻的魔种要给他口述春宫,赶紧伸爪子把耳朵捂住了。
万度瞳轻笑一声,道:“昆仑君。”
他万分感慨:“怪不得你们神界那帮老东西看不惯沧雪神君,按他们的伦常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家神君玩得可真花。”
小狐狸怒目而视,龇着一口白牙,想扑上去挠他个满脸花。
万度瞳见把这软绵绵的小狐狸惹毛了,赶紧抬手往下压了压,以示安抚:“闲聊嘛,怎么还生气了?神界养出来的狐狸精脸皮那么薄吗?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万度瞳有心再逗逗这只小狐狸,恶劣地在心里挑拣措辞。没等他拣出个明白来,一道威压如利剑般无声无息地悬在了头顶。
他抬眼望去,一道如霜如月的影子踩着云头立在天上,无声地俯视着这座山头。
小狐狸也发现了那个人,紧张地抬头望着他。
“大修罗王也来了。”万度瞳喃喃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羽烛白画完了阵法,却没有立刻将作为引子的琉璃眼放进去。
她在犹豫。
自己用琉璃眼锁定了青铜镜的位置,那么便也是不可避免地将她的行踪泄露给了万度瞳。这魔种虽然不要脸,但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那柔柔弱弱的小镜灵未必能在他手底下讨到好。
但羽烛白也仅仅只犹豫了一瞬。
管他的,羽烛白想,她都往死里算计我了,我还考虑她死不死?
思及此处,羽烛白抬手把琉璃眼扔进了阵法中心。
原本暗淡的阵法纹路忽地亮了起来,周遭气流陷入了死水般的寂静,随即有千丝万缕的气息从千山万水间纷至沓来。那些气息像是飞鸟掠过云端留下的痕迹,又仿佛落花沉入水中划出的波纹,最终都化作纯白的丝线,归于这不见天日之地的阵法中。
遥远的人间,有人从灰色的风帽下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幕。
身侧的同伴亦是停住了脚步,望着她:“怎么了?”
“沧雪神君……”那人轻声道,“她在找我。”
羽烛白对着丝线汇聚的阵法中心伸出了手,猛地收拢五指。那些丝线被她抓在手心,渐渐交缠、幻化,丝线中的琉璃眼将一副景象投在虚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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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朦胧,青砖黛瓦。
如云的楼阁连成一片,柔软的屋脊线在青灰色的天空下起伏。长街上处处是撑伞的女子,各色罗裙汇成了一片彩色的云霞。朱色的小楼上,隐约可见女子秀气的侧影,垂首抚琴,脖颈线条柔润如饮水的天鹅。
画面中忽然出现一个少女,她站在湖边,对着水面揭开了自己的风帽。
相由心生,虽则皮囊于神魔而言可以千变万化,但法相却无法修改。
羽烛白一眼就认出了那张稚弱无辜的脸,她和青铜镜灵在无量天碰过数面。镜灵不比万度瞳,她须得永远保持纯净,否则于自身修行有损。因而她一直都是孱弱青涩的少女模样,仿佛枝头欲放的白色花苞。
她低头对着水面,羽烛白猝不及防地通过水面看见了她的眼睛。
羽烛白猛地起身,硬生生地将琉璃眼从阵法里撕扯了下来。那些丝线烟消云散,琉璃眼却忽然在她的手里流淌出淡淡的光华来。
羽烛白察觉不对,身后仿佛有人,她并指为剑,在转身之前已将一道剑气挥了出去。
“烛白。”
身后那人喊她,声音淡而温柔,像是用滚烫的喉头暖了冰冷的茶水,才缱绻万分地叫出这个名字。
羽烛白愣了一下,神魄上的清心咒又开始作祟,叫嚣着要撕裂她的心脏。羽烛白记不得这个声音,清心咒让她遗忘了那个人的容貌、声音,那个在她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人如今只像话本上措辞模糊的一段记述。
疼痛却让她永远记得这个人是谁。
“寒川。”羽烛白的嘴唇颤抖着,说。
她动作滞涩地转身,那人站在这处洞府唯一明亮的地方。万度瞳在山洞里开了一扇天窗,又自娱自乐地造了个拙劣的月亮。不甚清澈的月光从那处缺口灌进来,衬得那人衣衫如雪,肌肤也如雪,只有眉眼如墨。
莫名的,她想起寒川曾和她说,琉璃眼是世上最纯净的眼睛,人在这样的纯净前,总是将自己最真实的欲望暴露无遗。
在羽烛白模糊的、断断续续的记忆里,那个人最爱干净,永远像昆仑山的雪一样一尘不染。她最讨打的就是经常故意弄脏他的衣角,再抱着他的腰撒娇,央求他不要生气,然后看着那人无可奈何的模样嘿嘿傻笑。
那时羽烛白太幼稚,就是喜欢寒川为她无奈,为她妥协,为她退步。战无不胜的神,用小孩子耍赖的方式拼命确定这个人是她的,永远不会离开她。
在天裂之战后,她以杀封圣,受神帝加封尊号“沧雪神君”。
听闻她不喜昆仑山亘古不化的冰雪,神帝便在无量天上为她辟了一座殿宇。那殿宇里春意盎然,永远不会有寒冬,还有香香软软的仙娥陪她解闷。
可是寒川不愿意离开昆仑山,也拒绝和神祇们接触。他并不阻止羽烛白离开,甚至把昆仑山上除他们之外唯一的活物——小狐狸也打包给了羽烛白,让她一并带走。让羽烛白更加失落的是,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不舍,仿佛她是可有可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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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烛白当时太年轻、太迟钝,以至于她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人站在风雪之中,孤寂的身影和眼底的哀婉。
在无量天的日子很快乐,快乐得像是一场令人沉醉的梦。
神帝待她很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就连她和小凤凰大打出手,把对方的羽毛拔下来做了扇子,神帝都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地拉偏架。
小凤凰委屈地抱着自家哥哥号啕大哭,哭得神帝一个头比两个大,只好摆摆手让羽烛白赶紧滚回自己宫里,别在边上拱火。
羽烛白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殿宇里,抱着小狐狸薅他的毛。
等到小凤凰的兄长找来,她也只是倔强地抬头瞪着这人:“你要拔我的鳞片给你弟弟出气吗?”
他笑出声来:“我为什么要拔你的鳞片,你的鳞片能干什么?”
羽烛白垂下头,孩子气地哼哼道:“对不起。”
“我知道是我弟弟先出言冒犯昆仑君,殿下气不过也很正常。”他温和地说,“我之前听闻神君喜欢温暖的地方,最好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所以和神帝陛下一起在这座宫殿下造了一个阵法。”
羽烛白眨眨眼睛,没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殿下是最后的白龙血脉,九天十地敬仰的神君。神帝偏爱您,神祇们也希望您能快乐地长大,殿下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开口。殿下随我来。”他对羽烛白伸出手,引着她到了宫殿外的林海前。
凤凰的兄长抬起手,便见林海深处,如同有风发出悠长的呼吸。万千枝叶迎风摇曳,树梢抽出娇嫩的花苞,花骨朵在风中绽放。
转眼间,眼前已是一片连绵的花海,仿佛世间流光溢彩的锦绣铺陈。
“殿下喜欢吗?”他问。
“我想回昆仑山了。”羽烛白轻声说。
凤凰的兄长愣了片刻:“为什么呢,殿下不喜欢无量天吗?”
羽烛白摇摇头,只是说:“我想回昆仑了。”
她跟神帝告别,随后搂着小狐狸麻溜地回了昆仑山。
羽烛白远远地看见寒川坐在图剩枯枝的梅树下,倚着梅树吹笛。大雪纷飞,他的侧影像是随时会被雪湮没。
“寒川!”羽烛白没轻没重地扑了上去。
寒川惊讶之余,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她,任凭她像小兽一样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他伸手为她理了理额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羽烛白窝在他怀里,用力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寒川,你身上好香啊。”
“那就是你不喜欢无量天?”寒川不在意她登徒子似的那句话,仍旧温柔地问。
“喜欢啊……”羽烛白忽地咬断了话头,改口道,“不对,我喜欢寒川。”
“最喜欢寒川,只喜欢寒川。”
事隔经年,羽烛白仍然记得,她亲眼目睹百花盛开时,心底无声蔓延开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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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川一个人在山上,他会寂寞吗?若是他出门,自己不在,会有人欺负他吗?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这个人,想竭力捂暖那颗被她冷待的心,不容片刻等待,生怕晚了一时半刻,这个人就会心灰意冷地离开。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他,是不可舍弃的。
天上地下,没有什么能和她最重要的人相比。
羽烛白安静地凝视着那张脸。
她知道,无论她怎样在自己的记忆里深刻这副容貌,待到幻术破除,清心咒也会把一切与他相关的东西抹除。
羽烛白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那张脸,滚烫的眼泪溅到了衣襟上。
“怎么了?”“寒川”皱着眉,去擦她的眼泪。
“我很想你。”羽烛白的手指从他的脸庞滑落到颈后,搂着他的脖子,借势抱住了他。她的身躯随着心脏跳动而颤抖,眼泪落进他的衣衫里,竟然灼得他一颤。
“我知道你是假的……”羽烛白的指尖无声无息地抵住他的胸膛,在他耳畔轻声道,“你们都知道他是我的逆鳞,可怎么就不明白呢?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配顶替他。”
她的指尖如利刃般刺进了“寒川”的胸口,鲜血迸溅。
那张虚幻得令人悲伤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她熟悉的脸。
连京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没有立刻把她推开。二人维持着这个介乎于贴身刺杀和交颈而眠之间的姿势。
片刻之后,羽烛白眼底氤氲的情绪散去,连京才握着她纤细素白的手腕,咳出一口血。
羽烛白那一击,已有神息渗进了他的身体。连京只觉得血管里有火焰在燃烧,痛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在开裂。
羽烛白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连京捂住胸口的伤,后退两步靠在山壁上。羽烛白有些失神地看着他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没头没脑地想,他的衣服脏了。
她胸口炽烈的疼痛没有消失,折磨得她眼前发花,不由偏过头去,避开了连京的身影。
“醒了?”连京喘息着,问了一声。
“找死找到这份上的,你还真是头一个。”羽烛白缓过一口气来,冷漠地扔下这句话,就要出去找万度瞳那个阳奉阴违的魔种算账,然后把那个不知死活的镜灵揪出来扔回神界。
“不是万度瞳,”连京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是青铜镜。她大概是发觉了你在找她,反摆了你一道。”
有没有伤到羽烛白另说,反正肯定是给羽烛白的怒火添了把柴。
羽烛白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这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小师叔。她一开始是觉得这魔种盘算着要吞掉九嶷山的哪只小羊羔,后来却发现他的注意力始终都在自己身上。
思来想去,羽烛白回忆起刚刚那个拥抱,把自己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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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着四师兄的教导,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不太可能,但提醒一句还是有必要的。于是羽烛白倒回去,拍着连京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神祇和魔种正邪不两立,非同类,必殊途,你明白吧?”
连京见鬼似的看着她,笑得胸前的伤口都裂开了。
眼见羽烛白挂不住面子要发火,他赶紧顺毛捋了一把,正色道:“明白。”
“明白就好。”羽烛白松了口气,“刚刚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江南郾城。”
羽烛白一怔,白珏的家就在江南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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