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摊开手掌往下压了压,奉命热闹的小鬼们也安静下来。
众人看着那对璧人牵着红绸走上前来,一时间都不敢用力呼吸。他们是如出一辙的白发银瞳,就像是从冰雪中雕琢出来的一对人偶。
这才是天造地设。鬼王在心里感叹,再没有比他们更有资格站在对方身边的人了。
他们没有高堂,亦不服天地,因此三拜只拜了最后一拜。
“夫妻对拜——”白冉的眼睛有些发涩,他压着嗓子里的泣音,认真地说,“愿尔等,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好!”鬼王捧场地喝起彩来,鼓着掌大声说,“送入洞房!”
小鬼们吱哇乱叫,也不怕羽烛白了,吵吵嚷嚷地闹着“送入洞房”。
没人敢闹大修罗王和沧雪神君的洞房,墨寒川顺顺当当地抱起羽烛白往洞房去。
羽烛白的凤冠在行走之间不住地响着,她的耳朵贴在墨寒川的胸膛上,听着他失控的心跳。墨寒川跨进新房大门,把羽烛白放在了**。
床被上绣着交颈而眠的鸳鸯,在摇曳的烛火中生出一种暧昧来。新房是羽烛白的房间改成的,帐子上的八角铃铛“叮叮当当”地响。
墨寒川揭开红盖头,凝视她略带红晕的脸,指尖从莹白的耳垂游移到颊边,像是在触摸一件珍贵的瓷器。
“这是要把以前我摸的都摸回来吗?”羽烛白笑了一下,问。
“在万度瞳的幻术里,我就在想,”墨寒川俯身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含糊地说,“你穿嫁衣一定很好看。”
“山墟君要是知道我们有今天,当年我往你身边蹭的时候,他不知道是更想打断你的腿,还是打断我的腿。”
“他会坐在堂上,受我们的跪拜。”
墨寒川粗重地喘息着,把她压倒在如云的锦被中。
羽烛白满眼都是深深浅浅的红色,她觉得烫,也觉得疼。鸳鸯帐里弥漫开的暖意让她的血都燥起来了,她忍不住按着墨寒川的肩膀,在他的锁骨上咬了一个牙印。
“那么凶,还咬我,嗯?”墨寒川捋着她汗湿的白发,舔着她的下唇问,“怎么从小就爱黏着我,大了却要欺负我。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寒川,轻一点……”羽烛白带着泣音说。
她耳边是墨寒川沉重燥热的喘息声,还有铃铛细碎的响声。
羽烛白在他的胳膊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墨寒川身上太烫了,羽烛白和他相触的每一块皮肉都在发疼,疼得她打颤。可她舍不得放开,他像个牢笼一样禁锢着她,而她是心甘情愿的囚徒。
羽烛白转过来,吻着他的咽喉。
野兽只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暴露命门,不是信她不会痛下杀手,只是死在她手里也甘愿。墨寒川喉头滚动,动作轻缓下来,按着她的后脑方便她胡闹。
“寒川,我爱你。”羽烛白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只觉得一股电流顺着脊椎爬上去。
她的爱恨都是直白了然的东西,她却从未对墨寒川说出过这句话。此刻,她把自己一颗真心剖出来捧到他面前,只是为了回应他的声音。
墨寒川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绷断了,他用力得像是要把羽烛白揉碎,揉进他的骨血里,好永远将她带在身边,不让她再受一点伤。
羽烛白眼前一时是红色的烟纱,一时是他的脸。
缭绕的水沉香气味熏得她理智迷失,她在摇摇晃晃中摸索到墨寒川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及至将要天明,她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墨寒川抱着她,一如年幼时用脊背替她隔开刀剑与风雪。
“烛白别怕,”墨寒川轻声说,“我永远在你身边。”
白冉化作了狐形,奔跑在雪地里,掀起的雪尘几乎要把他自己淹没。
他一边跑一边欢呼,在月下仿佛一团小小的雪球。直到跑到一条解冻的溪流边,他才停下来,对着月光粼粼的溪水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忽然就哭了起来。
盘旋在空中的黑鸟见状落了下来,原地化作青年模样,嫌弃地推了白冉一把:“怎么又哭了?”
“我高兴,你管不着。”白冉哭得脸上的毛都打湿了,推开了汀罗的手。
“着急了要哭,高兴了也要哭。沧雪神君到底教了你什么?”汀罗大喇喇地在他旁边坐下,仰头看着如水的月光从云间泻下,“没想到将所有神明拒之门外的昆仑山,竟然能让我这么轻易就进来了。”
白冉擦干净眼泪,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跟留遗言似的?”
“尊上已经不是尊上,血莲花池会诞生新的大修罗王。昆仑君龙骨已成,身边跟着个魔种算怎么回事?”汀罗淡淡地说,“说是遗言也没错,今日之后,我就不会留在尊上身边了。”
白冉有些呆地看着他,脑子没转过弯来。
“他们从来不把这些放在眼里,难道昆仑君会因为这个赶你走吗?你尽管留在他身边就是了。”
墨寒川当然不会因为这个赶自己走,汀罗在心里叹息一声,可是他自己不能没有自知之明。
他有些疑惑,沧雪神君到底是怎么养的,把这只小狐狸养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天真模样,不怕他离了昆仑山就被连皮带毛地吞个干净吗?
“是我自己不想留了,我想过自己的日子。”汀罗编了一个说辞,“尊上和沧雪神君安稳下来,不再需要我,我刚好可以走。你呢,要一辈子待在沧雪神君身边吗?”
白冉勉强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他苦恼地用爪子在地上刨着雪,很久以后,才慢吞吞地开口:“沧雪以前问过我想学什么。昆仑君精通弓箭、符箓和阵法,沧雪的止霜更是威震四海。可是我当时嫌苦嫌累,不肯学,她也就随我去了,说昆仑山那么大,总归装得下我。”
汀罗罕见耐心地听着他不着边际的絮叨。
“后来昆仑君没了,神帝冲到昆仑山来给沧雪种清心咒;再后来她刺杀神帝,被天谴打得魂飞魄散。”白冉的声音有些抖,“你知道她上无量天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吗?她给我灌了一壶酒,天谴落下来的时候,我睡人事不省。我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她的剑都拿不回来。那些把她逼到这一步的人一个个活得好好的,我恨死了,但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的事不是你躲着、忍让着就可以的。
“按人间那些话本子的套路,我应该奋发图强,有朝一日掀了无量天。可我从来就不聪明,沧雪在的时候我的修为尚且稀松,她不在了,纵然我拼着命地去修炼,也没有多大进境。”白冉摇着头,“我知道一切都还没结束,我要留在她身边。”
汀罗沉默许久。
最后,他揉了一把白冉的头,开口道:“沧雪神君那么软的心肠,想必没有怪过你,你不必自责。她是以杀封圣的神君,也用不着你给她卖命,你好好活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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