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疏寒后来回过剑府几次。
他思前想后,琢磨时身上是抓心挠肺的痒,可到最后也没把那件东西还给太阿藏峰上的女子剑仙。
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不想将东西给她,究竟出于那被兄长一口断定的优柔寡断,还是出于自己最后那一点儿稀薄的自尊心。
大概是后者更多些。
毕竟少年脸皮薄如纸,实在是戳不得啊戳不得。
谁曾想他如今已经是剑仙。明明一副桃花蘸水的好皮相,仍是个貌美的少年郎模样,可见着那些笑如春花的山上女子,却只觉得心中怕怕,像见了老虎。
十年怕井绳,也不外如是。
夜里被搅扰得睡不着,他只能待在风雪崖上喝闷酒。
闷酒喝多了,是会出事儿的。
夜半无人时,他被旧事刺挠得心里发痒,忍不住就去刨了梅花树根,将藏在树下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枚破烂不堪的狼牙绳扣,是他后来从烛龙墓中捡回来的。
他将它封存于玉盒中,埋在梅花树下。却忍不住,拿出来又埋进去,整整四次。
玉盒里,被鎏金子染就的丝绳已然破败不堪,只剩下刻着字的狼齿坚硬如故。
郦疏寒坐在梅花树下,抱着酒壶,捏着绳扣,慢悠悠摩挲着上头的字痕。
不过是“涂苏”二字。
他又想起那些旧事,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旧事。
如今想来,一切早有征兆。明明白白摊在他面前,只是他自己蒙住了自己的眼。装聋作哑,大梦忽醒时惊惧哑然,实在也不能怨别人。
郦疏寒咽下一口梅子青。
酒水泠冽,白瓷秀雅。晃动起来的,是昔日错乱斑驳的光影。
某年某月,月朗星稀。
他买了人间的酒水,去贺涂苏生辰。
三人之中,林厌唯独不许李幼安喝酒。
他知道,一如兄长郦流白之于他。爱之深责之切,心思在谁身上,偏就瞧她处处不顺自己的意。
要她练剑,要她向善,也不过是,要这世道容得下她。
那日狐妖少女提着酒坛,先替李幼安倒了一碗。
粗泥白瓷,清酒一碗。
狐妖少女露了原形,发间尖耳舒展,乌发蓬云。仰面一笑,还有小小两个虎齿。
他看她,只觉处处好看。
酒盛了三碗。
不曾沾过酒气的李幼安拿起一碗,作豪气干云状。
干了!
她喝了半碗,撒了半碗,被酒气辣得直冒眼泪。
狐妖少女在一旁笑眼弯弯,尾巴晃啊晃,晃到他心上。
他送她贺礼,白玉小如意。
如意之内藏了恢弘云海,云海之中有万道剑气,于剑道修行大有裨益。
他知道她苦恼于剑道修行滞缓。
她想与他并肩,他便愿她如意。红泥雪炉,本该是一对双剑。
到了李幼安,青衣少女眨眨眼,眉间已然有了醉意。
她说要不等我明日再送你,出来得急,就怕被发觉,连事先准备的生辰礼都落下了。
狐妖少女连连摆手,只道不用。她抿嘴笑,露出尖尖的犬齿。她说自己想要一件东西,而她身上一定带了。
青衣少女的酒碗又满了。
涂苏手握一段红绳,是她自己准备的。艳艳一段红,喜庆又温暖的颜色,再平庸不过。
涂苏要李幼安颈上挂着的狼齿。
那是李幼安第一次出剑斩杀“大妖”所获。所谓大妖,乃是一头落单的老狼,被她取了牙,系在颈上炫耀用的。
她还想她用剑在齿上刻下她的名字,涂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