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三年前,叶英仓促间要破这一招自是极艰。但时至今日,他已然得了问道七剑的三昧,深知“得意忘形”之理,沈酱侠这招刀法虽然高明不凡,但以他现在的造诣,要破去并不为难。只是叶英好奇心已然被勾起,心想一旦破了他这一招,那沈酱侠马上离去,另两招便不使了。他平生痴于剑,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便独居剑冢练剑了。沈酱侠的刀法别开生面,让他看到了另外一番天地,尤其这一招乃是针对他用过的招势,更让叶英难以割舍。犹豫了一下,他道:“恕在下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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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酱侠见他自承破不了,一张脸仍是无喜无嗔,说道:“那有劳叶兄了。敢问叶兄此番西来西域,可是为了龙城七宝?”
叶英大为诧异,反问道:“什么?”
沈酱侠见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淡淡一笑道:“叶兄既然不知,那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请叶兄试我第二招吧。”说罢,他手中双刀忽地左右一分,刀光流转,却如同在身周四尺许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叶英一见他这一招,更是豁然,尽道:“他说是让我破他这一招,原来就是先破我的招势啊。他这一招不就是针锋相对,破我方才那招自‘春云乍展’变化出来的一招么?”
叶英方才将四季剑法中那招华而不实的“春云乍展”变化使用,以剑尖挑动陈希的长剑使出一招“玉泉鱼跃”,如此来对付那阿一的双刀,结果阿一根本抵挡不了这等奇异招势,非要五人合力出动刀阵方才化险为夷。虽然他们动手时沈酱侠并不在现场,显然他也已看到了这一招,使出的这招圆转流动,守中带攻,叶英若仍以先前手法进攻,奇不胜正,定然攻不进他的刀网之中,反要被反激出来。他心道:这一招虽然厉害得紧,不过我若将剑意化入秀水剑法中那招‘梦泉虎跑’,说不定……
“梦泉虎跑”一招,乃是以快打快的招数。叶英悟到了意剑真谛后,已能不受招数所拘泥,变化亦是随心所欲,无远弗届。本来想如此定能破了他这一招,但凝神想去却又觉得不妥,“梦泉虎跑”这一招虽快,但需身法配合,此时沈酱侠的刀势紧绕身周,只是以他本领,无疑能达“散之则弥于六合”之境。一旦刀势大长,若是空地上尚可远飏,在这洞窟中却势必要被他逼到了角落之中,最终终要躲无可躲,到了硬拼的地步。只是沈酱侠生得高大壮实,纵然自己内力不输给他,气力却定然有所不如,何况长剑也不如他那双刀吃得住力,最终定是自己吃亏。这般一想,这招“梦泉虎跑”并不能破了他这一招,唯一的办法便是痛下杀手,抢在沈酱侠出刀前强行突破他的刀网,以一招灵峰剑式中的“鹤归孤山”强袭,一剑取了沈酱侠性命才行。只是说好文比,点到即止,自己使出这等凄厉招式痛下杀手,招上不输,境界上已然先输了一筹。想来想去,总不能如沈酱侠以此招破去自己那式两招合一一般雍容大度。方才那一招他是有意想看看沈酱侠的下一招才自承不能破解,这一招却是自觉纵能破也是羞于提起,便淡淡道:“沈兄此招高明,恕在下无计可施。”
沈酱侠见叶英又自承不能破,将双刀一收,仍是无喜无嗔地道:“那我想请教叶兄第二个问题了。叶兄甚是关注的这紧那罗像,可是曾见过真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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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沈酱侠声音仍然平和,但叶英却已听出了一丝微微的不安。显然,这才是沈酱侠真正想问的。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沈兄,我虽不曾见过真人,却是在一个朋友的画中见过。”
沈酱侠“啊”了一声,半晌才道:“是阿六吧?”
叶英道:“是。这画的女子究竟是谁?”
沈酱侠所说的“阿六”,正是陆浩。叶英曾问起陆浩为何能顺利离开明教,陆浩便说得到了少教主之助。陆浩死在他剑下后,让他带来的那份手记背面,用简笔画了个仕女图。这女子应该是陆浩无聊之事信笔的画,画笔虽简,却极见神采,那仕女也不是寻常仕女,看眉目乃是个胡姬,想来只怕是陆浩的意中人,因为魂梦与之,不自觉便画在了手记背后。本来这是陆浩的私事,叶英并不曾在意,但方才却意外地发现墙上一个飞天画得竟然与陆浩所画一般无二,大感诧异,不由多看了一看,才被那五刀使注意上了。五刀使说是少主有命,关注此像的人都要带去询问,叶英本来不是个多嘴之人,只是实在好奇,不由顺口问了一句。谁知沈酱侠眼里忽地闪出一缕忧伤,低声道:“是……叶兄,能不能别问了?”
沈酱侠身形如虎,威风凛凛,此时却是极其哀伤,连人也似瞬间矮了些。叶英没想到这随口一问竟会让他如此感慨,便道:“沈兄,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请不必介怀。”
沈酱侠长吁了一口气,似乎叶英没有追问让他如释重负。他木然看着洞壁,低声道:“我来到西域,便是为了寻找她的下落。偶然在画壁中见到此像,定是她来过此地,可百计打听,仍是漫无头绪,这才让阿一他们着意关注,无意间冒犯了叶兄,还请海涵。”
叶英恍然大悟,心想:这女子定然与他关系极深,却不知陆兄和她又是什么关系。只是见沈酱侠竟会如此失态,多半问也是白问,便道:“沈兄,你若还有什么要问的,我定然知无不言。”
沈酱侠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所欲知者,皆已得知,多谢叶兄了,就此告辞,还望叶兄珍重,他日有缘再见。”
叶英见他居然就要告辞,心里不知怎的一来却是一空。沈酱侠本来说有三个问题要问,因此要使出三招,结果使了两招,问了两个问题便要走了。他道:“沈兄不是说尚有一个问题么?”
沈酱侠本来神情黯然,此时却也忍不住一笑道:“好叫叶兄得知,所谓三问,不过是引吾兄上钩的香饵罢了。第一招乃是我教日月净世刀法中的‘幽月轮’,三年前曾以此招向吾兄请教。不过当时惊鸿一瞥,吾兄定然久记于心,因此以此招来引出吾兄好奇之心。第二招乃是吾教大圣明尊法的‘归寂道’,在这洞窟之中使出,实是无可破解,在下亦是以此取巧罢了。不过方才看叶兄留意处,尽是这招肯綮,定然已有破招之术,只不过因为出手太过阴狠,吾兄仁心,不愿用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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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英听他侃侃而谈,竟然将自己的心思猜中了八九分,实是目瞪口呆,心道:“我道他长得粗豪,居然精细如此,原来都已把我算定了。”叶英的才智其实亦过于常人,但他终究因为常年累月地呆在藏剑山庄很少外出,因此多少有点不通人情世故,觉得沈酱侠为人忠厚便不作提防,哪知沈酱侠忠厚是忠厚,却也颇饶机变,叶英这点花枪怎么瞒得过他?此时他想知道的都已知道,自然已不愿再多停留此间,双手一缩,两把弯刀已然收好。他这手法极是高明,两把弯刀并不甚小,但一收好却也全然看不出他收在了哪里。收好了刀,沈酱侠一拱手道:“叶兄,恕在下失陪了。”说罢便向洞口走去。还没走出这洞窟,他却又扭头道:“叶兄,在下听得吐蕃军近日可能来犯,叶兄若无要事,尽快入关方是,免受池鱼之灾。”
叶英道:“多谢沈兄。不过叶某曾答应陆兄,将他手录之册交给某人,不能食言。好在约定之期便在这几日,办完此事我也要回程了。”
沈酱侠皱了皱眉道:“叶兄说的便是阿六么?他为何自己不来?”
那化名陆浩的阿六武功高强,虽然名为下人,沈酱侠却也当他是半仆半友,因此陆浩要离开明教时沈酱侠暗中也助了他一臂之力,否则以明教这等斩尽杀绝的作风,哪容得他全身而退。只是陆浩来自西域,自然会在西域有故旧,可有什么重要东西非得托付这个不谙世事的藏剑山庄大少来办?
叶英顿了顿道:“陆浩兄已然过世,这是陆兄遗言。”
沈酱侠大吃一惊,失声道:“阿六死了?”
叶英点了点头道:“是。陆兄乃是死在我的剑下。”
沈酱侠一怔,见叶英神情有些沮丧,定是想起误伤了陆浩,仍然心有内疚。他皱了皱眉道:“叶兄,虽然我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冒昧说一句,阿六的剑术极是高明,应不在叶兄之下。叶兄与他交手,似乎不该是他失手才是。”
叶英苦笑道:“沈兄也不必顾全我的颜面,陆兄剑术确比我要高出一筹。此事我至今仍然想不通,但我终究还是误伤了陆兄。”他实是不愿再说这件事,向沈酱侠拱拱手道:“沈兄有事,还请自己,叶某游兴已懒,也该回敦煌城去了。”
沈酱侠实是很想知道陆浩究竟为何会死在叶英剑下,但见叶英不愿多说,自也不好逼问,亦是拱了拱手道:“告辞。”便带着五刀使离去。等他们一走,陈希才走过来小声道:“大公子,原来你还认得明教的少教主啊?”
明教向来有难缠的名声,陈希知道这些人原来是明教,心想怪不得那五个使刀之人不依不饶地要逼自己去见那什么少主。待见沈酱侠对叶英倒是客客气气,他已是始释重负。叶英道:“曾有一面之缘。陈希,天也不早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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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其实还早,不过听叶英这般说了,陈希也便牵过马来,与叶英一同向西走去。
他们刚离开三危山下时,沈酱侠已领着五刀使走出了好一程。此时沈酱侠却又回头望了看身后,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阿六,原来你已经不在世上了。
他心里突然浮上了一丝凄楚。阿六这个人来历神秘,武功更是远比六刀使中其余五人为高,然而他却甘心在明教做一个地位低下的弟子,沈酱侠当初便已生疑,暗中查过阿六的来历。查探到的原因,却让他先是愕然,然后失笑,再便是感慨。
阿六原来也是为了她。而她正是沈酱侠不辞辛劳,万里西来追寻的那个人。在他生命里,那个人几乎就已是一切,而对阿六来说,她更是可望不可及的一个梦而已。当得知了阿六的真正心思,沈酱侠并没有生气,反而有点同情阿六的痴情。因此当三年前那场变故突如其来时,阿六想要离开明教去追寻她时,沈酱侠并不曾留难,反而助了他一臂之力。
阿六一定是因为她破教离去,想要去暗中守护她才离开的。然而对阿六来说,这个愿望现在也已是奢望了,而她更是行踪难觅。世间之事,终究也是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啊。
沈酱侠几乎要长叹一声了。他少年老成,更是习武的天才,加上身为明教教主陆危楼的外甥,人人都觉得这少年前途无量,高高在上,然而在沈酱侠心底,却有着太多不为人所知的痛苦。
米丽古丽,你究竟在哪里?他想着,抬头迷茫地看了看天。天色阴沉,西域一带很少有雨,此时却阴云密布,似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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