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飞鹰被自己一剑斩杀,许镇辰不禁有些得意。他正待去拣那块秘卷,却听有人厉声叫道:“二师兄!”一个人影一跃而起,向许镇辰扑去。
这人正是令狐伤。冰川宫三人一鸟四个师兄引,与令狐伤最为投缘的倒是这飞鹰英万里。他在冰川宫练剑,师傅对己极为严厉,两个师兄也总要对自己冷嘲热讽,唯有这二师兄,虽是异类,有时随自己在冰川宫周围走走,有是则叼些野味来给自己。在令狐伤眼里,这个遍体生羽,背插双翅的二师兄远比大师兄和三师兄可亲得多。见许镇辰竟然一剑伤了英万里,便如扎在他心头一般,再顾不得先前所想要趁虚而入这类,拔剑便向许镇辰刺去。
许镇辰一剑伤了英万里,却真个不曾想到会有人立时扑上。他的鲛绡剑乃是软剑,出手奇诡,但万事有利必有弊,这等软剑想要变化招式便要慢一拍。他一剑斩杀了英万里后,剑势已老,令狐伤冲过来却是极快。许镇辰软剑再想收回,哪里还来得及。眼见长剑直刺自己面门,他吓得脸色煞白,叫道:“师兄!”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疾闪到他跟前,一下挡住令狐伤。令狐伤这一剑本就杀意满满,蓄势待发,便如一张弓已然拉得满了,加以一羽便能触发,这人一挡,二人立时如狂风般搅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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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正是李清游。李清游被英万里抓裂了虎口,疼得钻心。但他却也坚忍,左手一把从衣服下摆处撕下一条布来,将右手虎口处一缠,没等令狐伤刺到许镇辰,他已然拔剑迎住了令狐伤的剑。他这路快剑术出手如风,虽然虎口带伤,仍是后发先至。但饶是他快,令狐伤出剑竟然与他能够不相上下。两走马灯般打着转,两把长剑此起彼伏,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轻响。只是这响声十分轻微,两人都是异乎寻常的快剑,双剑相交,往往一触即已变招,每一招都落不到实处。但纵然不落实处,两人都知道这等快剑只消有一招错手,定会鲜血立溅。
只不过短短一瞬,令狐伤与李清游已然斗了十余个照面。叶英也根本没想到令狐伤居然会如此沉不住气,现在良机错失,已不能再偷袭他们了。他在剑道上造诣还在许镇辰之上,许镇辰眼里见师兄与那胡人少年斗了个不相上下,但叶英却看得清楚,李清游这一路“心月无相”,剑虽快,却仍是丝毫不乱,一招一式棱角分明,令狐伤的快剑却明显已有紊乱之相。现在两人还不相上下,但再过得一阵,令狐伤多半就要落到后手了。
论剑术,令狐伤功力确是尚不及李清游,但绝不会相差那么多。现在这样子,自是令狐伤心伤英万里之死,已失却了平常心。
许镇辰见师兄接下了那胡人少年的攻击,而且渐占上风,心中也已镇定下来,心道:这胡儿哪里冒出来的?可纵然如此,两人剑气纵横,一时间仍然难分高下,那块秘卷就在他们当中,已是沾得又是血又是沙,却谁也没空去拣。虽然他说这秘卷可能是假的,但其实也明白这东西只怕另有奥妙未解,实不能出什么差子,千百年来不知经过多少人收藏,都珍若拱壁,连上面的朱砂字都没缺一点。现在这般在沙土里翻滚,还沾满了血,万一找不出这秘密来,那可不得了。想到这里,他手轻轻一抖,鲛绡剑已如灵蛇般缩回臂上,眼见令狐伤与李清游二人正斗到急处,此时恰好转到他的侧面,那块秘密正在两人当中,他手一抬,鲛绡剑忽地一下飞出,直如灵蛇出洞。他这鲛绡剑虽然没有月泉湛的鲸须剑那般长得异样,却也比寻常长剑都要长,又是软剑,只消剑尖沾到那秘卷,许镇辰自信能不伤其分毫将那秘卷卷了过来。
他出手极快,鲛绡剑去得也快,哪知剑尖还不曾触到秘卷,令狐伤忽地一脚扫去,将秘卷踢向身后。令狐伤却也发现了许镇辰的举动,他虽然不曾亲眼见过秘卷,但事前曾听师傅说过很多次此行形制,见许镇辰居然不来伤己也要取回这秘卷,心想:纵然这是假的也不能让他拿到手。李清游虽与他近在咫尺,也担心秘卷受损,因此很是小心不去碰到秘卷,令狐伤却全无顾忌,这一脚扫去,连沙带土被他扫起了一片,连同秘卷一同飞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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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的,正是叶英。叶英不愿偷袭旁人,却也不愿失去机会,因此先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手,哪知令狐伤却一下冲了出去。他与李清游交过手,知道此人快剑不凡,令狐伤与李清游这一轮快剑晚能平分秋色,叶英见了也颇为咋舌,心道:我在他那年纪,可比他差远了。正在这时却见令狐伤一脚把个什么东西踢了过来,他还只道是什么暗器,手在腰间一捺,荧惑剑已然出手,一招“雾锁”,剑尖一下抵住了秘卷。待剑上吃到一分力,剑尖已然急颤,“叮叮”连声,那秘卷便如活物般在荧惑剑剑尖处不住打转。
叶英此时用的虽是那招“雾锁”,剑意却是问道七剑中的一路“暗字诀”。问道七剑中,前四字他修习最久,悟得了“得意忘形”之理后,更是已得意剑三昧,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将藏剑山庄的各路剑法挥洒自如。意剑一道,以意行之,就算当年的张初尘也未能完全练成。现在叶英虽然一样未能完全练成,实已较当年的红拂女不遑多让。而问道七剑随意生发,遇强更强。他也知道变起突然,实不知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总之先挡下再说。或是寻常招式,以一柄长剑去格挡暗器实是极难之事,至少双眼得有明察秋毫之能。叶英当下虽然已能视物,但那物飞来如此之快,哪有功夫去细看,用出这路“暗字诀”,亦纯是随心所欲,毫不着相。
寻常剑招有了问道七剑的加持,招势中的种种精微之处更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新意迭出。此时这一剑意在格挡暗器,并不为伤敌,因此运用处与“暗字诀”也有些不同,剑上劲力亦若有若无。哪知剑意到处,荧惑剑使来竟若有神助,秘卷在剑尖处打转,只消稍有下落之势,剑尖上便自行生出力量将之一击,结果秘卷倒似粘在了剑尖上转个不停,根本不落下来。
原本只消挡住了暗器,叶英便应收剑。但这一剑的余味就如陈年老酒,初饮之时也不过如此,此时回味,却是滋味无穷,竟是从来不曾领略过的,倒与先前和令狐伤对战时那一瞬间的心空万里有些相仿。叶英一怔,忖道:这一剑……难道其实是‘空字诀’么?
问道七剑这七字诀中,叶英就是对这“空字诀”尚无领悟。最后一次与陆浩切磋,虽然不曾明说,陆浩却显然对此字已初窥门径,因此那一次比试自己已落在了下风。此番叶英来到西域,见到西域这空旷一片的大漠景致,每每心有触动,此时有意无意这一剑更是异于寻常,一瞬间满脑子想的都是这“空字诀”之事,哪里还想着收剑。
李清游见叶英也不用手接,居然用剑来挡,挡住了秘卷后也竟然不收剑,倒似好玩一般将那秘卷在剑尖处不住击打,一张脸更是无喜无嗔,高深莫测。他实不知叶英到底在做什么,但见秘卷上不时有腥红细屑落下,定是上面的朱砂字被那长剑击得从秘卷上剥落。这秘卷关系到龙城七宝的所在,这么多年来得到此物的人都是万分小心地珍藏,生怕稍有损坏,哪里有谁如叶英这般毫无顾忌的。他心急如焚,顾不得一切便叫道:“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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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不能二用。李清游剑术虽然比令狐伤高一些,但其实相去不远,加上他的右手虎口刚被英万里抓裂,功力已损了一二成,再一分心,剑势立时错乱。他与令狐伤这一轮斗剑实已是生死一搏,这当口哪容得他分心?还不等回过神来,令狐伤一剑已击破了李清游剑势,中宫直进,直取李清游前心。李清游已失先机,唯有疾退,心想只消拉开距离便可想办法立住阵脚。哪知他刚退得一步,令狐伤已进一步;再退一步,令狐伤又进一步。
这少年的战意,竟是世罕其匹!
一边的许镇辰脸都白了。他曾与拓跋思南对过一招,方知剑圣的真正实力实非自己能望其项背。眼前令狐伤的功力实较拓跋思南相去尚远,但这分凌云直上的战意,却实不亚于名满天下的剑圣。
李清游此时才算知道面对这少年实是不能有半分退让。他此时,其实已然蹈了先前叶英的覆辙。那回叶英也被令狐伤抢到了先手,被逼得唯有一退再退。不过当时叶英身后一马平川,足可以退出数百步,李清游才退出五六步,便已然退到了金无华身边了。
金无华和邱文定都被点了穴靠在一堵两人来高的土墙边。这土墙并不是人工所筑,实是土堆被千万年风化后的残存,极是坚硬。现在李清游退下来,正到了金无华跟前。金无华只觉李清游退到自己跟前时,令狐伤一剑如影随形,仍是紧追而至。这一剑剑气寒若冰霜,若是刺穿了李清游,以令狐伤现在的功力定然拿捏不住,要接过来刺中自己的。李清游说不定还有本事能闪开,自己要穴受制,根本动弹不得。看样子令狐伤毫无留手之意,金无华心里已然凉了半截,一张脸已是变得煞白,叫道:“四师弟,四……”
金无华正在怪叫,李清游一张脸也已煞白了。眼前这少年剑术虽然还有些生涩,实比自己尚差一筹,但竟然会有这等无比的杀气,他实是从未碰到过。
这胡人少年,难道是地狱中冲出的妖魔么?
李清游想着。令狐伤的长相其实极为俊秀,但他的眼中那种叫人不寒而栗的阴寒,让李清游想到的却是师傅。一瞬间,李清游竟然已是战意全失,心中满满的都是恐惧。
他身后就是金无华了,而金无华背后便是那堵土墙。现在已不能再退,也根本闪避不开。李清游已然将双眼也闭了起来。他自己到现在都不曾明白,明明自己功力要高过对手,不知怎么一来竟被逼到了山穷水尽之地。
正在他闭目等死之时,就在金无华脑袋所靠之处左边两尺许,土墙上忽然土屑崩落,一道白光疾而出。
日已近午,阳光直射,映得这白光更加耀眼,正是月泉湛那把极长的鲸须剑。
金无华所靠土墙虽然并不很厚,但也有尺许,又甚是坚硬。但鲸须剑虽是软剑,刺入时仍然如穿腐泥,毫不受力。令狐伤此时已冲到了李清游跟前,只消再将长剑刺出尺许,剑尖就将刺进李清游前心,但鲸须剑在李清游身前形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冰墙,令狐冲再踏上一步,定然被鲸须剑剑气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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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功力竟然一高至此!
令狐伤的眼里突然间缩紧了。他交过手的高手已然有了不少,但隔墙刺来一剑这人实是他从未见过的高手。再强行冲上,固然也可能杀了李清游,但自己也必定会遭重创。只是令狐伤却浑若不觉,仍是踏上了一步。
这一步,实是生与死的分野。向后自能化险为夷,向前只有九死一生,但令狐伤竟然毫不犹豫,仍然向前。纵是与他正面相对的李清游,眼中亦流露出一丝佩服之意。谁都想不到这个看似文弱的胡人少年,竟会有如此强悍的内心。只是如此一来已成死局,令狐伤再上前一步,固然会被鲸须剑所伤,可李清游也势难逃过令狐伤这必杀一剑。
李清游分神受挫,令狐伤出剑,鲸须剑透墙而出,这一切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此时叶英却已发现荧惑剑上盘旋个不住的竟是那秘卷。这秘卷他虽然并不如何看重,但冰川宫和月泉宗的人个个都将它当成至宝,自己却拿这秘卷在剑尖上耍个不住,难怪李清游也会方寸大乱。他手一缩,荧惑剑已然收回,左手一探,一把抓住了那秘卷。
他实是极为担心这秘卷被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因此一握到手中却紧了紧。叶英因为生有雀目症,因此当初将问道七剑刻在了竹片上,晚上看不见时便以左手摸索。久而久之,他的左手极为灵敏,若有凹凸成字,一摸便能知晓,因此当初他才能在李卫公府中发现了剑意图。此时一摸之下,不由一怔。这秘卷也不知什么材质做的,上面并没有伤痕,但朱砂字已然被自己削得七七八八了。这些朱砂佉卢字原本都有些凸起,叶英虽然不识得,却也记得清楚。但现在摸去,字迹已然少了许多,可是字迹与先前金无华交给自己的有些不同。
难道是自己以剑击打时留下的痕迹么?一刹那叶英便已知道不是。因为那些痕迹明明是凸起的,绝非剑刃所留。也几乎一瞬间,他已然心头雪亮。
原来,秘卷的秘卷就在于此!怪不得千年来都没人会发现!
这一瞬,叶英几乎要叫了起来。那么,龙城七宝很有可能是真的,而开启这宝藏的钥匙,居然误打误撞地握在了自己手中。他正想着,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尖啸,随即却是一声巨响。
这声响极是沉闷,也不甚响,却让大地都为之一颤。叶英抬头看去,只见眼前黄尘弥漫,李清游与令狐伤的人影竟已都看不清了。他心头一凛,却听黄尘中“锵”一声响,尘土涌动中,一个人影倒飞出来,正是令狐伤。
令狐伤的模样,显然并不是自己跃出,而是被人震回来的。叶英也不知方才在扬起的黄尘中令狐伤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已然受伤,见他摔回,抢上一步,荧惑剑已顺势插回背后剑鞘,右手翻成掌托向令狐伤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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