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时刻,王遗风肩部本能地一缩,箭没有能直射入身体,而是斜着插入他的左肩。
王遗风身体一抖,就将它抖落。他反手一掌拍在槐树上,槐树剧震,无数树枝叶片落下。王遗风右手连拍,嗖嗖嗖声不绝,每一片被他拍中的叶子都瞬间凝结,变成一片片锋利的冰刀,向外激射。
<!--PAGE 5-->
两名发射穿山矢的人还没来得及上弦,就被雨点般袭来的冰刀切得狂叫。蓦地狂风扑面,王遗风突然出现在面前,一掌拍在一人胸口。那人直向后飞出,撞在另一人身上,两人同时鲜血狂喷,当场毙命。
另一人刚射出穿山矢,立即弃弩逃跑,此刻已跑入巷道之中。王遗风手指一抓,硬生生掰下一块墙砖,朝那人掷去。这一手掷出,他立即转身朝左侧那人冲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人被墙砖击中头部,断然没有活路。
但左侧那人却已消失。此时天已漆黑,王遗风纵入巷子里追了十几步,忽地停住步子。他侧耳听了片刻,重新纵上院墙。
但听得马蹄声轰然如雷鸣、脚步声急切如骤雨,远远近近无数火把晃动,形成四条火龙,从四个方向涌来,顷刻间就把宅子围了起来。到处都有人大喊:“捉王遗风!捉王遗风!”
“围起来!这一片统统给我围起来!”
“盟主有令,生擒雪魔者,赏银一千两!提头来见者,赏银八百两!”
“大家伙上啊!”
王遗风心里霎时雪亮:被人出卖了!
他沿着院墙疾奔,往那女子所在的地方跑去。左侧大门方向轰然响动,对方撞开了大门,随即听见一阵兵刃之声,一些侍女尖叫起来。
砰——后门也被撞开了,马蹄声中,一簇簇火把涌入院子,照得后院的影壁鬼影重重。王遗风从高处望去,涌进来的人皆身着银盔灰甲,背上红色旗帜翻飞,却是天策府人。堵门的十几名家人顿时乱成一团。
府邸里没有一名恶人谷人,都是侍候王家几代的族人,根本没什么武功。天策府的人纵马驰骋,来回两次就杀了个精光。
王遗风跳下院墙,沿着走道疾奔。几名侍女跑进来,劈面看见了他,都不敢出声,但捂着嘴巴泪如泉涌。
王遗风沉声道:“别怕,到前面出首,就说我在西厢房内,还有一条活路,快去!”
侍女们哭个不停,一名大胆的侍女冲王遗风磕了三个头,尔后领着其余人往前院去了。
王遗风冲入院门,一把抓住射到面前的铁枷,低声道:“老四,是我!”
“谷主!”老四松了口气。
“怎样?”
“来势凶猛,”老四站在门口,冷静道,“现在除了潜逃,没有别的办法了。”
“怎么潜逃?”老三亦从墙头翻下来,嘴里说道,“四面都用竹竿挂起了气死风灯,沿着院墙一字排开,照得白昼一般。对方是有备而来的!”
“有办法。”王遗风冷哼一声,“暗道,通向半里之外的张家酒楼。老四,把那女人带上!”
“早准备好了。”老四从屋子里拖出仍然昏迷不醒的女子。老三帮忙将女子绑在她背上,四个人出了院落,转了一个弯,来到一口八角井前。听得人声愈加嘈杂,从前后两个方向往中间涌来。
<!--PAGE 6-->
八角井地处偏僻,四周是密密的竹林,一时无人到来。王遗风和老三把水桶往上扯的时候,老四抬头从竹林的缝隙间往外望去,但见院墙外数不清的气死风灯晃**着,一些人翻上院墙,并不下来搜索,而是持着长刀和弓箭,来回走动着,监视下面的动静,务必要一只鸟都飞不出去。真是准备充分啊……
“等等!”她突然叫道,“对方准备得如此充分,一定是有人出卖。那么地道对面也不一定安全,甚至可能是故意留下的陷阱了!”
老四一下停止动作,王遗风冷哼道:“这府邸是我私宅,恶人谷内知晓的人就寥寥可数,更别说地道了。我就不信对方天眼自通,什么都能看见。我先行,记住入口在水面一丈上方,走吧!”
三人挂着绳索下到井里,猫腰进入一个狭长的通道。老三断后,斩断绳索,桶落下来时他一把抓住,轻轻放入水中。
府邸原是前隋上柱国大将军、新义郡公韩擒虎所建。韩擒虎灭陈国后,为朝臣猜忌,建造府邸时一口气修了四条密道。贞观年间,王家从衰败的韩家手里购得此宅。
王家祖上认为密道为“阴宅之道”,甚是不吉,封闭了其中三条,只保留了井里这一条。经过一百余年,密道早就坍塌了一半,只是王遗风入恶人谷后,便让人重新疏通,以为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用上了。
通道内潮湿黑暗,只有四尺来高,王遗风点着火燎子,猫着腰艰难前行。老四背着女子跟在他身后,突然惊叫一声。
啪啪啪!老三向往后射出一把铁钉,才道:“怎么?”
“蟾……蟾蜍!”
却见前方一堆蟾蜍,密密麻麻盘踞在一起,原来这里常年湿润,变成蟾蜍窝了。蟾蜍们被光亮照到,全都静止不动,老四也全身绷紧,不敢往前。
“快啊!”老三恨不得踢老四一脚,“再不走,大伙儿就等着喂它们了!”
老四战战兢兢,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往前猛地一冲,堪堪越过蟾蜍。她和背上的女子脑袋相继撞上通道顶端,砰砰两声脆响。
王遗风回头怒道:“做什么?”
老四忍住疼不吭声。忽觉一滴又粘又热的水滴在头上,一定是那女子脑袋撞破了。老四装作不知,闷声只顾赶路。
半里的距离,加上通道内极闷热,三人弯着腰走,都是汗如雨下。王遗风忽地停下,老四老三立即也站住。
三人都是老手,耳贴在洞壁上听。可以听见地面不停震动,马匹和人纷纷乱跑,头顶应该就是府邸外的道路。对方来了至少三、四百人以上,才能把偌大的府邸团团围住,还能四处搜索。
即使在恶人谷待了这么久,三个人却是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人团团包围。老四心口砰砰乱跳,忽地感觉背上的女子心脏也跳得厉害,刚觉得奇怪,老三咕噜一句:“日你娘,真是倾巢而出,志在必得啊!快走快走,这地方闷得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PAGE 7-->
三人继续往前走,不久通道向上,坡度很斜。三人不敢发出声音,都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最上方是一块铁板,从里面锁上。铜锁已经生锈,王遗风用袖子包住铜锁,悄无声息地一绞,将锁扯了下来。
三人纵出通道,见这是酒楼后院,沿墙乱七八糟码着一些柴火,靠楼则摆放着十几口瓮,不知装的什么。酒楼里一片漆黑,连个看门的都没有。酒楼外的街道上火光闪闪,酒楼后却是一片安静,看来对方目标清晰,所有力量都用来包围王家宅院。
经过这一段路,三个人衣服都湿透了,各自默不作声地擦汗。
老四把那女子放下,看了看她的头,但见左边眉骨的地方撞破老大一道口子,血一直流到了耳根。但她仍未醒转,呼吸一如既往的缓慢。老四用衣袖给她擦了擦脸,低声道:“这丫头倒真能睡。米丽古丽说她昨天就该醒了,谁知这么折腾一番都不醒。谷主,你究竟怎么打算的呀?”
汗湿透了衣服,王遗风忽觉背上有些痒,似乎是汗液浸到伤口,不觉耸了耸肩,痒痒的感觉消失了。
他坦然地道:“打算?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武林中人既然要争夺此女,那便说什么也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但我也绝不会去打什么大光明殿的主意,此等阿堵之物,谁爱拿谁去。把她带回恶人谷,倒要瞧瞧有没有人能干掉我王遗风,抢了这秘密去!”
老四和老三对望一眼,立即移开目光。老四道:“谷主说什么便是什么。但眼下咱们怎么离开?”
王遗风道:“对方如此大张旗鼓,各条道路上也必然有严密的防范。为今之计,只有混入码头。码头离此只有一条街之隔,只要抢到一艘船快速离开,趁着天黑,河道没有防范,就任我们找机会离开了。”
当下几人翻出酒店后墙,沿着小巷走。这里原是成都府南面的一个码头,从甘南道过来的马、毛皮、药材等从这里装船南下,送到江州,再穿峡入荆。江南一带的绸缎、瓷器也从这里登岸,运入成都府内。这些年天下承平,码头逐渐扩大,已成为成都外城南面最大的镇子。
此刻巷子里却空无一人。天策府的人一冲入镇,立即家家关门闭户,连灯都不敢点。镇子里除了王遗风府邸周围亮堂之外,其余地方都陷入死一般的黑暗中。三个人无惊无险地穿过巷子,来到码头边上。
这里的河本并不太深,前朝炀帝在时,天下大兴土木,疏通河道。当时的成都府投入十万人,把几个主要的码头都修缮一新。码头下挖掘出的河泥甚至堆成小山,使水深达六丈,能停泊四层高的巨大龙舟。这些年维护得少了,但也能停泊大型货船。
码头长约半里,一侧停满了船舶。高高的是仿龙舟,它们装饰华贵,灯火通明,旗帜飘扬。扁平而长的是货船,它们看上去粗糙简陋,却用料结实,而且往往四五艘连缀在一起。它们通常避开白天拥堵时刻,只在夜间行船,因此船上各处关键位置都装有气死风灯,把朔长的船身勾勒出来。
<!--PAGE 8-->
还有一艘三层船舶,虽不似仿龙舟那么大,装饰却更为华丽,乃是江夏王府的船。江夏王为当今圣上第七弟,拜为江南道刺史,他的船也由此停泊在码头正中,周围十丈内都没有其他船舶。
码头的另一侧则是一排低矮的仓库,停满了各式驴车、骡车。天虽然漆黑,仓库却仍然热火朝天,苦力们正大汗淋漓地忙着搬运货物。半里长的码头上设置了五个火堆,火光冲天,照得整个码头亮如白昼。看来天策府自信围住了王府,对这里并没有什么防备。
王遗风看了一会,指着远处的一艘乌篷船道:“那艘。”当先朝乌篷船走去。刚走到码头中央位置,王遗风忽然站住了。
他犹豫了片刻,回头道:“老三老四,你们先等会儿。等到我动手了,找机会再走。”
“谷主!”老四急道,“走!”
“哈哈,人家等候多时了,我不赴约,岂非失礼?你们走吧。”
“可……”
老四刚要再说,老三一把抓住了她:“对方布下天罗地网了,妹子!他们竟是算准了我们要到码头!”
“不是算准了,”王遗风冷冷道,“出卖我的人,知道地道的位置,故意示我以虚而已。即使我们不往码头走,他们也会造势把我们逼到此地。”
老三低声道:“找准机会就跑,我想法子策应你!”
“哈哈哈!”王遗风仰天长笑,“能让我王遗风逃跑的人,这世上还未曾有!”
说完转身朝仓库走去。
仓库呈品子形,中央有个小土堆,土堆上是间小草亭。仓库管事每日待着草亭里,一边看手下的账房先生将算盘打得山响,一边监视苦力的动静,一边命小厮们把签标拿下去,每一根签标都决定一笔货物的去留……
此刻草亭内只有一人端坐在桌前。桌上一盏油灯,一大坛酒,两只酒碗。蚕豆大的灯火在夜风中晃**不停,根本照亮不了什么,反而是远处高达一丈的火堆的光芒,把那人坚毅的轮廓勾勒出来。
他穿着一身灰布袍子,头上扎着方巾,腰间没有挂任何饰物,但单是闲闲坐着,便给人以泰山般的威压之感。他单手持酒坛,酒坛稳稳的纹丝不动,酒水注入碗中,直至满得只差一滴就要溢出,他才猛一收手。抬手把酒一口干了,呆坐半晌,继续持酒坛倒酒。
王遗风一步步走上阶梯,悠闲地看着码头上的繁忙景象,说道:“谢老弟真好兴致也。”
“嗯,”那人伸手抹去胡子上的酒水,说道,“今日有老友到访,岂能没有兴致?”
这便是天下间唯一能与恶人谷一争高下的浩气盟盟主谢渊。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今日之战或可决定江湖未来数十年的走向吧,王遗风豪气迸发:“也罢,就让我来会会你这浩气盟主!”
<!--PAGE 9-->
王遗风摇着折扇,施施然走入草亭,坦然在谢渊对面坐下,道:“那就却之不恭了。这是什么酒?”
“村野胡乱酿造的酒,”谢渊道,“不是什么‘箬下春’、‘千岁酿’之类的名酒,恐不入王兄之眼。”
“不然,”王遗风道,“我喝过最好的酒,是在不周山,一位不知名的老叟酿的果子酒,入口爽烈,快哉快哉。人生得遇谢老弟,亦是快哉快哉也!请一试。”
谢渊抱拳回了他一礼,端起酒坛,替他倒了一碗。酒水到处乱洒,洒到王遗风身上,他浑然不觉。端起碗来,一口干了,良久长吐一口气:“好酒!”
“王兄不怕在下下毒?”
王遗风仰天大笑:“哈哈!天下若有一人不肯欺我、不屑欺我、不愿欺我者,便是你谢渊了!其余蝇营狗苟之辈,我王遗风岂能不防?”
谢渊默不作声地端起酒碗,对王遗风一礼,一口喝干。
王遗风道:“敬你一碗。”
两只碗碰在一起,谢渊却不拿回来,目光似刀一般,问道:“敬我什么?”
“这一次围困我王遗风,事先全无征兆,下手干净利落,难道不值得一敬?”
“不然,”谢渊一口否认,“王兄是有人出首,而至于此。”
“哈哈,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王遗风道,“出首之人,必然有所求吧?”
<!--PAGE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