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你知道关隘在哪里吗?”
“关隘?徒儿不知。”
“我派武功有个巨大的关隘……一旦越过,则如日升月降,如冬去春来,如风雪长宁,如九阳临空……所谓天下名门正派,无论少林、七秀、唐门,哈哈,哈哈!在我们红尘派面前,统统如婴孩一般!我派叛逆严纶,不过学得凤毛麟角,就教出了王遗风那个天下第一大魔头!哼,当年若不是为师……唉!”
“当年之事,徒儿已经知道。严纶心狠手辣,也只有他,才教得出王遗风那样的人物。”
“是,当然!徒儿,你真是乖巧伶俐……哈哈,哈哈哈!不过,若无法越过那关隘……就是无间地狱……为师当年未能越过,才败给了严纶。如今穷费三十年,隐姓埋名,苦苦修炼,仍未能跨越,此生……恐永无跨越的机会了。”
“师父,若不能越过关隘,该当如何?”
“……来,长宁。来……瞧瞧师父……”
“……”
“瞧见了吗?师父的身体……便是这样……”
“是。”
“你害怕吗,长宁?”
“师父,徒儿不怕。”
“哈哈哈……说谎!说谎!你……你那心思,为师清楚得很!你……咳咳……咳咳咳……你……你瞒着我,都学了什么?”
“师父,徒儿不曾欺瞒。”
“不曾?若真没有学别的心法,为何你时至今日,仍没有修行突破,达到为师的要求?”
“徒儿修为浅显,能力不足,实不能……”
“住嘴!住嘴!长宁!你……你这个小妖精,你、你……你偷偷修行之事,以为为师不知道么?你的功力,早就超过为师当年……你就是不肯越过那道关隘,你……你早就知道,越过之后,就会像为师一样,是不是?”
“师父,您不教徒儿此事,徒儿如何能知道?真是徒儿学艺不精,别说越过关隘,连关隘在哪里,尚不得知呢……”
“长宁……唉,长宁!你的心……真让师父害怕……你……你过来……你……你为何不过来?”
“师父,这么多年,你潜伏明教,所为的,难道不正是那本心经么?”
“什么?长宁?你……你你……”
“师父,徒儿蒙您救命之恩,又蒙您教导之恩,此生无以为报。徒儿唯有亲手将心经交到您手上,才能报得万一。徒儿今日来,就是向您辞行的。”
“你……长宁!你知道那心经、经……在哪里?你打探到了?好徒儿,好徒儿,快告诉为师!”
“师父,徒儿给您磕头……师父,此事千难万险,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须得秘密行事。请恕徒儿暂时不能明告师父,待事成之后,徒儿自当亲手奉上。请师父成全!”
“啊……长宁……长宁!求求你,别撇下师父,别丢下我一个人……长宁!长宁……啊啊啊……你好狠的心……好狠啊长宁……为师就算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长宁!”
女子睁开眼,心脏急促得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她一下坐起身,又立即摔倒,只觉全身冷汗淋漓,眼前一片红绿雾气,什么都看不分明。
旁边立即有人说道:“你醒了?”
女子蜷缩成一团,手腕一翻,一柄匕首现于手中。
“嘿嘿……”那人吃力地笑着,“我要害你,何必救……咳咳……救你……。”
女子听出那人声音里的诚意,手一松,放下了匕首。她喘息片刻,使劲揉揉眼睛,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晰,发现自己身在船舱内,船身不时微微起伏。
船舱很小,宽不到一丈,长也不过两丈,被人用麻布掩住窗户和门。不过船篷顶也许是太久没有维修了,草棚千疮百孔,一道道明亮的光柱就从孔洞里投射进来,照亮了舱内。光柱里无数尘埃起起伏伏,煞是好看。
舱内垫着厚厚的棉被,女子就躺在棉被里。四周一股子血腥味儿,还有说不出的恶心味道。那女子不敢深呼吸,用力撑起身体,向一旁看去,见对面坐着说话的,却是那个吐了自己一头一脸血的中年男人。
女子坐直了身,问道:“我们在哪儿?”
王遗风裂开嘴笑笑:“谁知道呢。我们……咳……”他立即闭嘴,把涌到嘴边的一口血咽了下去。
“我们逃出来了?”
“大概……是吧……”
“真是凶险……”女子摸到眼角的伤口,痛得一抖,低声道,“能逃出来,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命好……”王遗风说着又连连咳嗽。
“我的同伴呢?”
“嗯?”
“其实也算不得同伴。”女子解开发髻,把头发拢到脑后,用根绳简单的扎起来。
“你是说……明教那些人……押解你的人……”
“是啊,唉,”女子叹了口气,“这群傻子,偏要做这等送死之事。他们大概都死了吧。”
王遗风点了点头。
“你是谁?”女子问,“烧了整整一个码头,那么多人追杀,你可不是寻常人物。”
“哈哈,”王遗风笑,“我就爱烧着玩儿……我还烧了一座前朝的宅子,都是玩儿……”
“你受了重伤,”女子盯着他,眸子像猫儿一样收缩,“你中了毒!”
“嗯……咳咳……”王遗风坦然承认,问她,“你呢?”
女子歪着脑袋,盯着那些透进来的光柱,皱紧眉头沉思。王遗风以为她在想别的事,谁知片刻她说道:“我没中毒,也没受伤。”
“你怎么……知道?”王遗风每说一句话,都气喘得厉害。但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得多的丫头,一脸严肃模样,好像比自己还年长,就觉得好笑。
“我知道,”女子说,“那些只是迷香一类的,让我虚弱,还不至于致命。”女子说着举起一只手,在眼前缓慢翻转。阳光照耀下,她的肌肤白得透明,温润如玉——王遗风眼睛眨了眨,奇怪,他记得这女子丹田若虚,空空****,为何她手臂上气势却很足的样子?
那女子仔细盯着手背上那些隐约浮现的青筋,片刻说道:“气脉行于阳溪穴与二里穴之间,渐断渐续,列缺穴与尺泽穴上气息不足,可能天府穴略有阻碍……嗯,还好,还好。”
王遗风心中突然一动,这姿势,这举动,似乎正是本门绝学《观风陵决》!他记得师父曾说过,气脉之运行,遍布全身。各脉络之间,息息相关,观其一脉,便能知周身之气脉运行。特别是王遗风天赋异禀,在遇到严纶之前,就常常能感受到人心的恶意,而刻意回避。在红尘派修行多年,终于将这能力发挥到了极致,甚至能透过皮肤见到气脉流动。
王遗风三十几岁,便武学大成,与人交手,能先于对方出手之前,判断其欲攻击之部位,反击时往往攻击到对方气息运行之枢,比之重重一拳造成的伤害还要严重得多。世人怪异,多以为他能读懂人心,看穿对手的意念,却不知他乃是看破了对方的气脉走向。
刚刚那女子抬起手来,王遗风就看到了她气血其实并不弱,反而远超过寻常之人,而且气息的强弱、阻碍之处,也与她自己说的一般无二。
这女子小小年纪,一本正经地举着手看,也能知道自己的气脉,旁人看来或许好笑,王遗风却内心剧震,惊诧莫名。
红尘派讲究一线单传,每一代都只有一人。当年严纶是把血眼龙王萧沙废去武功,逐出师门之后,才收了自己为徒弟。虽然严纶已归隐多年,但王遗风仍能够确定,除他之外,严纶再无任何传人。
萧沙破出师门之时,未能学到《观风陵决》,此人也绝不像他的徒弟。然而她这个举动……
王遗风道:“这算……咳咳……算什么看清楚?你最好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女子收回手来,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王遗风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女子干脆地说,“你呢?”
王遗风道:“你不告诉我,我……为何要……”他胸口的疼痛越来越难以抑制,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滚落,声音几不可闻。
女子却听得很清楚,道:“你伤势太重,没几天好活了,告诉了又能如何呢?算了,我也没兴致听你的。”
她逐渐恢复了体力,凑到门边,从缝隙里往外看。片刻,她低声道:“我们藏在芦苇**里,周围没人……这不是寻常的河道,大概是哪条河的支流。救我的那位姐姐呢?”
船身微微晃了一下,但直到老四从后舱钻进来,女子才骤然惊觉,不禁心中暗道:“好俊的轻功!”
老四蹲下,怔怔地看着王遗风。她头发乱糟糟的,昨晚被大火烧得卷曲,额前的碎发完全没有了。她的白玉面具满是炭灰,到处都是擦痕,嘴角破了,一道裂痕歪歪地延伸到下巴。
王遗风挤出一个笑容:“老四……你歪着嘴干……干吗……”
老四眨了眨眼睛,流下眼泪。她低声道:“谷主……老三……老三没有回来……”
王遗风一震,胸口顿时紧缩得无法呼吸。他慢慢歪倒,老四忙扶着他躺下,一边咬着牙道:“谷主,我得去找他……无论如何,我……我……我不能丢下他!”
王遗风说不出话,只挥了挥手,示意她去。
“谷主,这是一条隐蔽的支流,没什么人来,”老四道,“我带了些吃的,带了你的剑来。你们在这里待两天,我找到老三就回来,你相信我!”
女子瞧瞧她,又瞧瞧王遗风,露出一个冷笑。
王遗风终于缓过了气,疲惫的闭着眼睛,低声道:“老四,我……命不久矣……你去……你们四兄妹离开……恶人谷……走……走远些……”
“谷主,”老四抽泣着道:“你撑住。浩气盟的人封锁了周围的河道,你们千万别出去。我定会回来寻你的!你……撑住!”
王遗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再说话。
老四回头,见那女子一脸平淡地望着外面,说道:“你照顾好他,才有生机。你也应该知道,这些人都是冲你来的,出去就是送死,你好好想想吧!包袱里有些食物,你们在此等上两天,我便带人来了!”
“好,”女子郑重地一点头,“谢谢姐姐!我一定会在此等候的!”
老四不再耽搁,钻出船舱,霎时消失不见。
女子侧耳倾听,确信她已经走远了,这才沉下脸。她爬到王遗风身旁,从背后抽出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王遗风微微动了动。
“你那手下,真是笨蛋!”女子道,“这条支流又不是什么极隐蔽之所,我刚刚瞧见河中有渔夫做标志的竹竿,可见有许多人来往。浩气盟的人既然要大范围搜索,绝对会搜到这里来的。我必须走了,却没法带你走。你动弹不得,伤重难治,要不我一刀成全你?死了之后,我凿穿船舱,让你尸体沉入河里,免得受人羞辱。”
王遗风的胡须被鲜血凝得硬硬的,随着他点头,一点一点戳在女子手上。女子手上慢慢加力,忽见王遗风睁开眼,低声道:“我……不想死在无名之人……手上……”
“好,”女子道:“你记着罢,杀你之人叫做谢长宁!”
“长宁……长宁……长风啸无极,宁得出尘意……”王遗风咧嘴笑道:“多好的名字……我记住了。”
谢长宁见他全无惧色,笑得甚是开心,不觉有些迟疑。她把匕首提起又放下,在王遗风咽喉处比划了几次,临到末了,这一刀总是无法刺进去。她烦躁起来,见王遗风要死不死的样子,怒气冲冲地扯他的胡须,把他弄得重新睁开眼睛。
谢长宁道:“那位姐姐叫你谷主……你是什么谷主?我最后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王……遗风……”
说完这句话,他脑袋一歪,嘴角一丝血流下,彻底晕厥过去。
“……完了,”谢长宁扔了匕首,一屁股坐在王遗风身旁。老半天,她搔搔乱蓬蓬的头发,喃喃道:“完蛋了!”
哗啦……哗……
呼……咕咚……咕咚……
什么声音呢?
王遗风疑惑地想。声音飘忽不定,时高时低,忽断忽续……他想要抓住一些清晰的人声,可是没有。很久很久……很久,他始终只听得见哗啦啦的声音,偶尔咕咚一声响……
他也想着睁开眼,可是眼皮似有万钧之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除了头部有些感觉外,脖子以下,身体像早已凭空消失,空空****的,无知无觉。
这是在哪里呢?
忽听咚咚咚咚,声音急促,从在耳边。王遗风脑袋底下振动得很厉害,倒把他震得清醒了些,终于勉强睁开眼睛。
首先看见的是草棚顶,仍然是无数的光柱射进来,不过倾斜了很多。他深深吸气,嗅觉也逐渐恢复,闻到一股清醒的河风味道。
他无法转动头部,只有眼睛能转动。往左侧看去,看到一柄长剑搁在身旁。船身左右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杂声,剑也跟着晃悠,剑鞘金色雷纹上的光流动不止——这不是自己留在府邸里的“幽阳逐影”么?
忽听咚咚之声又响起,船身再次跟着抖动起来,王遗风眼睛刚转到右侧,吓了一跳,只见谢长宁身穿一袭短衣,长袖扎在肩头,裤腿扎在膝盖,头发用一根筷子当簪子,斜斜搅在一侧,嘟着嘴巴,瞪圆了眼睛,正从船尾往船头跑。她那双纤细的赤脚就从王遗风脑袋边上踩过,差点踩到王遗风的头发。
嗤——谢长宁用匕首割破蒙在门上的布,用力撕扯,直到全部扯下来为止。她一边扯一边后退,一脚踩在王遗风耳朵上。王遗风生平第一次被人踩在脚下,当即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也不敢动。
谢长宁浑然不觉,以踩着王遗风耳朵的脚为支撑转过身,继续奋力割蒙在窗户上的布。王遗风只觉耳朵就快要离体而去,半边脑袋痛得要裂开。但若被人知道他王遗风被一个小丫头踩破了耳朵,这辈子令名皆毁,也不要活了,所以死也不动弹。
不过谢长宁践踏之下,痛楚顺着脖子往下,倒让他重新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只觉稍一深呼吸,胸口仍疼痛难忍,而且似乎被紧紧包裹着。
谢长宁扯开这边窗户,跨过王遗风扯另一头的布。王遗风长出一口气,勉强抬起脑袋看,见胸前被人用布包扎妥当,手臂、肩头的一些伤口也都包好了。他隐约记得老四已不顾一切找老三去了,那这些定是谢长宁做的。
她不是要杀自己吗?为何……王遗风不知她的心思,只见她跳来跳去,忙着把船舱上所有的伪装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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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就这么小,王遗风躺在中间,占了大部分空间。谢长宁急切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于是王遗风不时被踩到手,踩到腿。有一次,谢长宁的脚直直向他面门踩来,王遗风赶忙拼命侧头,堪堪避过。
王遗风开始怒不可言,又不敢声张。憋着憋着,忽地扑哧一声笑出来。
谢长宁立即低头轻斥:“干什么?”
“没什么……”王遗风道,“谢谢你救我。”
“还不一定能救呢。”谢长宁将扯下的布堆在一起,对王遗风道:“你有银钱吗?”
王遗风摇摇头。他想到鞍前马后一直跟着自己的小童,此刻大概已经死了吧,不禁神色黯然。
“真阔绰,”谢长宁道,“我忘了您是大家门阀的老爷,出门自然是不能自己带钱的。瞧这衣服,抵得上我一年的花费,可惜破了。”
“要钱……做什么?”
“逃命啊,”谢长宁道,“不知道这世上最贵的就是命么?想要逃命,就得花钱,命越贵,就越花钱。”
“唉……”王遗风叹了口气。
“怎么,阔绰老爷突然生出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感慨了?”
王遗风被她说破心事,闭上眼不理她。
“唉,”谢长宁也长叹一声,“真是一群笨蛋,要照我的法子,何至于此!老爷的手下姐姐也是笨蛋,把船蒙得跟贼人似的,没事也要被人怀疑了!所以说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家人。”
王遗风手指动了动,要是在几天之前,这会儿谢长宁已经撞破船舱飞出去了。但此刻却仅仅是动了动手指而已……他感到左侧身体沉重如石头,看来毒已经深入足太阳**经,整条经络尽失,有可能侵入督脉一袭……
“有水吗……”因为失血过多,王遗风觉得嗓子要烧起来了,低声道,“我要喝水……”
“是了哟,老爷。”谢长宁爬到船头,给他打来河水。她持着皮囊,囊口放在王遗风嘴边,却捏紧了囊颈不放,问他:“你真是王遗风?”
“当然,王某坐不更姓行不改名,”王遗风道,“你让我活着,只需送到浩气盟,少不了一千两的酬谢。”
“哈哈哈!”谢长宁大笑,“你还真看得起自己!我谢长宁此刻身价远超上万两,稀罕你这点钱?哼!不给你喝了!”说着把皮囊丢到一边。
王遗风勃然大怒,眼中几欲喷出火。谢长宁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她眼睛大得真是吓死人,头发被她全扎在脑后,额前一根碎发都没有,显得光溜溜的额头也大。其时世人多爱剃光眉毛,涂以赤眉、花眉、吊死眉等,谢长宁的眉毛却又长又多,配着她的大眼睛,感觉她身体一半以上的重量都在鼻子以上的部位。
谢长宁一直瞪得眼角酸痛,王遗风终于闭上眼侧过头,冷哼一声。她搔着脑袋道:“哪里去找点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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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遗风闭着眼睛不管她。突然,谢长宁的手摸到他胸前,用力压了压。王遗风疼得几乎不能呼吸,但他岂能被女子要挟,死死忍着不哼一声。谢长宁的手继续摸到他脖子,又往上摸到头发里。
谢长宁忽然欢呼一声,扯下王遗风扎头发的铜牛饰物,拿在手里掂了掂:“好东西!这种纹饰,应是汉魏之前的古董吧,遇到识货的,能卖大价钱呢!”
王遗风大惊:“这、这是亡母所赠,还给我!”
“现在要的是钱,没钱就没命,”谢长宁坦然道,“尊亡母在天之灵,自然也会赞同的,嘿嘿。”说着起身朝外走去。
“你……混账!”王遗风急得大叫,“我、我杀了你!我……”眼前骤然一黑,昏死过去。
一股暖暖的东西流到唇边……
王遗风嘴唇动了动……
是了,是水,是水!
王遗风还没睁开眼睛,嘴却是已经大张,一股股水灌入嘴巴。这不是普通的水,有些浓稠,有股肉羹味,没有盐。但对饥渴了一天一夜的王遗风来说,简直比天下间最稀罕的甘露还要甜美。他大口大口地喝着。因为喝得急了,大声咳起嗽来。
“慢点,慢点,”谢长宁说道,“这可是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别呛着了……还喝吗?”
王遗风刚想矜持一下,谢长宁立即道:“那就不喝了。”
“还……”王遗风羞愤难耐,但咽喉已经干得说不出话,全身每一个部分都在拼命蠕动。
“来,多喝点,”谢长宁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温柔,“慢点,多得是呢……毕竟是你的钱呀。”
王遗风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谢长宁,谢长宁奇怪地道:“怎么了?”
“这是……”王遗风嘶哑着嗓子道,“你……你真的……”
“想来你母亲亦是奇女子呢,”谢长宁道,“知道你命里有此一劫,早早为你准备了这救命之物。现下她老人家在阴宅里,也一定欢喜吧。”
王遗风闭上眼睛,全身愤怒得几乎要爆炸。
谢长宁坐在旁边一边吃着,一边不住的胡噜着嘴:“这是上等的米熬出来的汤,我还好不容易才找了只鸡,和着一起煮呢。重伤的时候喝这个最好了,可惜时间太仓促……还要吗?不回答我就喝完了,哼。”
“求你一件事。”片刻,王遗风目光炯炯地盯着船顶。
“嗯?”
“杀了我,提我的头去见谢渊。”王遗风道,“你不是要钱么?便成全你。”
“你再说一次?”
“我说,”王遗风强行压下怒火,一字一句地道,“杀了我,提我的头去……”
“果然厉害呢!”谢长宁打断了他,“不愧是雪魔!”
“嗯?”
“这么一会儿,你元气就提升了不少,那个乡村大夫倒也没骗我。”谢长宁一拍巴掌,“这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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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你胸前的伤,感觉如何了?”
王遗风一怔,这才感到胸前一片冰凉,疼痛感轻了许多。他抬头看,胸口被重新包扎过了,有股子药味。
“好贵的药呢,”谢长宁道,“十两银子!”
“谢……”王遗风突然想到那是自己亡母的饰物换的钱,下一个谢字生生吞下去。
谢长宁站起身,拉开舱门,金红色的夕阳立即照了进来,刺得王遗风的眼睛眯起。
谢长宁站在舱门望着天边如血一般的云彩,说道:“天可怜见,让我们捱到晚上,逃出去的希望就多了一分。”
“逃?”伤重以来,王遗风一心求死,可是谢长宁淡淡的一句话,他心中莫名地泛起一丝希望。
“浩气盟的人还在么?”王遗风道,“我们……怎么逃走?”
“浩气盟的人一定还在。”谢长宁道,“大船在码头沉没,搜索里面有没有尸体太简单了。你这样臭名昭著的老头子,死不见尸,那可是大事情呢。”
“……老三老四这么久没回来,恐怕也……”
谢长宁道:“你这么聪明的人,只是胸口受伤,怎么脑子也坏了?你那老三老四肯定跑路了,也只有你相信他们还会回来!”
王遗风心神激动,咳出一口血,低声道:“不……他们必不负我!”
“是没负你,”谢长宁冷笑,“没把你出首,这就算是对得起了。至于你的死活,唉,还是交给老天吧!”
王遗风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走吧!我王遗风的生死,也不需你来管!”
“别说了。”谢长宁冷冰冰地道,“我不爱听。等到天黑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