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洞门口灯火晃动,大步走进一名黑衣人。此人全身都罩在黑袍之下,头面也用斗篷遮住,两手拢在袖里,缓步走进洞内。灯火下,只能隐约看出他应该是细瘦身材,手长腿长。可这般瘦弱之人,却令洞内众人畏之如虎,不但排在前面的领饭之人慌忙闪开,给他让出位置,连厨师也是后退一步,从桌下摸出一个食盒来,探着身子远远递给他。不知道此人身上有何怪异之处,能令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不敢近到他身前。黑衣人伸手接过食盒,从袖口外露出的左手,竟然从指尖处开始满是纹身,犹如鳞片覆盖在苍白色的皮肤上。黑衣人也不与其他人招呼,拎了食盒径自而去,直等他走出洞外,人们才回到桌前,继续领饭。
杨宁拨饭入口,心中已有打算,若是以垫肩颜色分类,大总管黑色垫肩,定是矿内位置最高之人,而黑衣人身上并不披垫肩,似乎是并不归这大总管统领。可众人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又与对大总管的敬畏完全不同,似乎是把此人当做鬼怪般畏惧,显然这与众不同的黑衣人身上,必定藏有极重要的线索。杨宁自觉已经初得大总管的信任,大可借梳洗理发的机会,与矿内每个人都打个照面,或言语中搭话试探,或暗中观察,尽可以将矿内所有人都接触一遍,这是个天赐的绝好机会!
另一处石窟中,大总管坐在桌边用饭,魏老三先倒了碗茶水捧来放在大总管手边,然后压低了声音绘声绘色道:“大总管,我魏小三的招子多亮啊!我眼里可从不揉沙子,要不然你能把着外围看风的重要差事交给我办?这小子绝不是好东西,他一进镇子我就看出他不对路,他刚一出现就四处打听咱矿上的事情,我觉得他十有八九是被派过来的钩子!他那套理发的家什,都是从前面镇子麻脸老五手里借的,他还以为我看不出来!所以我就装出一幅毫无戒备的样子,顺着他的话说,答应带他进矿。这小子根本就没起疑心,自作聪明给我下了个套子,我早就看穿他了,他还以为我上了他的套子,欢天喜地就跟来了。这小子真是个有胆无心的人,他也不想想,咱这里就是龙潭虎穴啊,咱们矿里这么多机关、这么多好手,还有您这尊大神在这,他就是变成苍蝇也飞不出去!您放心,先让他吃顿饭消除戒备心,一会由我亲自动手,用不着一个时辰,我就能收拾的他把他娘**上有几颗痣都说出来!”
大总管慢慢嚼了几口饭咽下去,用筷子将盘中饭食理了理,缓缓道:“可这小子未必好对付,我摸过他的手,手掌上的茧子是练长兵刃磨出来的。你去叫上审度和谭怀新两个,一起收拾他,记得做干净了。”
魏老三领命出洞,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思量着:这小子不过是个半大的毛孩子,即便是受过训练,熟用枪棒,可现在他赤手空拳,随身又没带兵刃,能翻起多大的浪花来?若是按大管家所说,叫上那两个家伙一起动手,事情虽然会简单些,但这小子身上的浮财,得手后就要分成三份。他停下脚步琢磨片刻,伸手入怀摸起那两粒骰子,攥在手心晃一晃,再张开手掌看,却是两个六点冲上。魏老三大喜,捡了腰刀挂在腰间,独自一人走回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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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作饭堂的洞窟中,杨宁正忙碌着给诸人理发,魏老三皱着眉上前道:“行啦行啦,先到这吧,你跟我出来!”
杨宁跟着他走出洞窟,低声问道:“三哥您有事?还是要先给您打理一下头面?”
魏老三一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好兄弟,我找到个与你所说相像的人,你且跟我来看是不是他!”说着提了盏油灯走在前面。
杨宁心中一沉,便警觉自己这是对方看穿了。
他先前虚构了一个孤身走江湖追债的故事,讲给魏老三听,将这欠债经历与欠债人的相貌说的活灵活现,其实却并无此人。哪这么巧,对方就能在一顿饭的功夫里,从盐矿中找到他胡编的那个人?况且即便真是带他去认人,为何他魏老三左手持灯,右手却握着刀柄不放?但此时杨宁已经骑虎难下,他若是转身就跑,那就彻底败露,魏老三一声招呼之下,他怕连洞口都跑不到。可若是跟着对方走下去,谁知道前面会有什么危机在等着他?
魏老三回头微微一笑,招呼道:“怎么了?跟我走啊!”
任你万千埋伏,我自有舍命一拼!
杨宁深吸了口气,坦然笑笑,跟在魏老三身后,向矿洞深处走去。
魏老三左拐走进一处巷洞,捡起石块在石门前敲了三下,顿一顿又敲三下,有人声从岩石中传出:“哪一个?”魏老三也不回答,只端起灯火招了招自己两肩,吱呀呀一阵齿轮搅动的声音响起,石门向上升起。魏老三低头走进门洞,回头招呼杨宁跟上。
如此这样穿过两处石门,杨宁随着魏老三走到一处石窟之中,这洞窟似乎荒废了许久,地面与岩壁上满是灰尘堆积,只是在正对面的石台上摆了一尊一人高的泥塑山神像。这神像持叉踏犬、挺胸怒目,却因为年久失修漆彩剥落,整根左臂都掉落在地上。
魏老三将油灯放在石台上,转过头冲杨宁连声冷笑,昏暗灯光下,他的面容竟比神像的面目还要狰狞。
“臭小子有胆色啊,谁派你来的?”
此言出口,便是双方互亮底牌的时候。此时再想编纂故事、乞讨求饶,已经根本无用。杨宁深吸了口气,挺直腰杆道:“你们干的好勾当!”
魏老三脸色微变,握着刀柄的手缓缓拉刀出鞘,“臭小子!你知道了多少?谁派你来的?”
杨宁左手一指山神像,一字一顿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这么干,不怕下地狱、遭报应吗?”
魏老三一张马脸惨白的不显血色,他挥刀在身前虚劈两记,喘气也有些急促,嘶吼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快说!”
杨宁不动声色,冷冷道:“做下这等恶毒的事情,这么多冤魂围在你身边,你等居然还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你们可还有一点人心?可还有一点人性?就不怕这些冤魂来找你们索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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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话戳中魏老三的心事,大颗冷汗从他额头上冒出,顺着脸颊、脖颈流下,仿佛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蹭他的皮肤,心底深处那一股压制了许久的恐惧,猛然间破土而出,沿着血脉在他身体里疯长起来。
看风是矿洞里最好的差事,因为这个差事每天能有三个时辰在洞外,这三个时辰里,就听不见矿洞深处那些惨绝人寰的哭叫声。这些惨叫声每七八日就会出现,在洞窟内隐隐约约的响上一整天,然后渐渐趋弱。
盐矿里矿道复杂,但每隔十余天,大总管都会派他们轮番出去,抓捕些独行的土匪、占山的强盗回来,捆绑结实后,送进盐矿最深处的那一条矿洞。可是大半年以来,所有人都没见过有活人能从里面出来!那条矿洞如同张口的恶兽,已经无声无息的吞噬了三四百人进去。那条矿洞从没有人进去过,连大总管也不曾踏足,只有那个满身刺青,连指尖都有纹身的蒙面黑衣人,总是悄无声息从那条矿洞里飘出来,又鬼魅一般独自飘回去,所有人都猜测这是个穿了衣服的魔鬼,是他把这些送进去的人都吃掉了。那规律性的惨叫声,就是这魔鬼正在噬人。这黑衣人还时常放下一张单子,写了他所需的物品,有各种药物、矿粉、坛罐,而大总管总是默默接过单子,揣进自己怀里。几日之后便有大车在夜色下将这些物件运到洞口,再由魏老三他们搬到那条矿洞门口。
有个兄弟曾经与魏老三同睡一个矿洞,他是一条身手极好的好汉,某天实在被惨叫声压抑的不行了,就提了一对判官笔闯进那条矿洞去,想要看看里面到底在干什么,结果他一整夜都没回来。第二天中午,黑衣人照旧沉默着来饭堂领饭食,却带来了一对插在判官笔上的手掌。同伴里有练过大擒拿手的好手,一见之下大惊失色,脱口而出说这手掌是从手臂上生生拽断的!这练大擒拿手的人惊吓之余连夜偷偷逃离了盐矿。可三天之后,他的首级就摆在了矿洞门口,七天之后,几具老人、女人、孩子的尸体又出现在洞外,有人认得这些都是他的家眷。
这是在杀鸡儆猴。
从此之后,再无人敢接近那条矿洞,对深藏在矿洞中的那个黑衣人也敬而远之,所有人都在沉默中按照大总管的指派做事,不敢多讲一句、不敢多问一声。每个人都在欺骗着自己,这不过是场噩梦,按照大总管的承诺,半年后就能梦醒回家!
这件事情,是所有人都不能开口讲说的禁忌!是这矿洞里所有人同时遵守的默契!
魏老三一声怪叫,挥刀狠剁杨宁,杨宁后退半步拔出藏在身后的枪头磕架钢刀,刀枪相交脆生生轻响入耳。魏老三疯魔一般,两手举刀狂剁杨宁,两三声金铁交鸣之后,火星一闪,被斩断的半截刀身打着旋儿飞出去撞在岩洞上。两人都是一愣,没想到这铁炉条一般的旧物,能有这般威力,将魏老三的镔铁钢刀齐根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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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三愣了愣,扔掉刀柄挥动两手道:“好兄弟且慢动手,我跟你做笔生意,我愿意放你走……”他神色惊慌连连后退,口中却连连发誓许愿,“此事与我无关,少侠你饶过我的性命,我一定知无不言……别过来,这矿里有三十多条矿洞,都有机关和守卫控制!”
魏老三猛然转身扑向洞口,伸手去按动岩壁凹槽里的机关,想要扑出石门把杨宁困在石窟内,却被杨宁从身后两步赶上,一枪头在背后将他戳个对穿。杨宁拔枪在手暗道侥幸,这枪头无锋无刃,却竟然刚硬如斯,看来似乎不是寻常物件,若不是刘梦阳给他护身,真不知此时要如何与魏老三苦斗。可眼下有枪头无枪杆,自己所学枪法也根本无法施展。
杨宁四下张望一番,眼光瞭到正面的山神像上,他跃上石台抓住山神像右手的钢叉用力一扯,竟连同山神泥胎的右手一同扯下来。山神像所用钢叉的两股叉头并非铁器,而是木头削制后在外面涂了一层银粉,叉头被杨宁摘下扔掉,叉杆却是上好硬木芯削刨而成。杨宁将枪头套上扣死,居然粗细相符严丝合缝,叉杆在此放置多年也早风干了水分,脱下衣衫擦拭去浮尘灰土,露出了烟火熏陶出的包浆。杨宁握枪在手吞吐抽刺几下,发觉除了枪头略重之外,竟然非常趁手,忍不住在心中暗道一声天意,定是那些冤死的魂魄在冥冥中相助自己,要借自己之手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杨宁俯身从魏老三身上扯下斗篷披了,又摘下他的垫肩,给自己套上,左手举灯右手擎枪站在石洞门口。踏出此门,就是一场面对面的拼杀,需要抢在矿洞内的守卫警觉之前,找到这些害人的东西,杀掉那黑衣人!再不会有丝毫退路可言。杨宁搬动机括,洞门缓缓抬起,一股阴风迎面扑来,其间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哀嚎与惨呼声,石台上的山神像轻轻晃了晃,向前倾倒在地,碎成无数泥块。
杨宁拖了枪,只管冲着惨叫声急行,遇到岔路就凭直觉往深处闯,有石门阻拦的,就低了头学着魏老三的样子,举起油灯在两肩上晃一下,骗开了石门便冲进去先发制人,将操控石门之人刺倒,再抓过门栓将石门顶住阻止其下落。他一路如法炮制,竟然连过五重机关,误打误撞的一路闯到盐矿最深处,一头扎进那条吞噬人命的矿洞。惨叫声清晰起来,一道被红漆涂染的大门横在矿洞尽头,挡在杨宁面前。
可这扇大门任凭杨宁连敲几番,都不见动静,他四下摸索,也不见有布置机关枢纽的地方。杨宁将耳朵贴上石门,石门内的惨呼声微弱却清晰至极,不知有几人在翻转呻吟,还有一股熬制药物的味道,从缝隙中透出来。情急之下,杨宁将斗篷脱了与垫肩裹在一捆,再将灯壶中的灯油一股脑扣在上面引燃了,整个矿洞顿时大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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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宁这才发现,这红漆石门无环无柄,却在上面画了一个三头六臂的神魔图像。这神魔头上生角、口露尖牙、两耳穿环、头面两侧还有两张面庞,六只手臂拿了不同的法器,坐在一只人面狮身的猛兽背上,脚踩着无数高举两手嚎啕哀求的人形。这神像刻工流畅、构图大气,可谓佳作,但细看图上处处情景,令人心中只怀恐怖与畏惧,生不出一点点的敬奉之心。
杨宁凑上去在石门上细细摸索,忽然发现神像面部鼻梁上有些异样,他伸手一按竟然将一块手指粗细的石条按入门内,只留下四四方方一个空洞。杨宁拢目再寻,又在这神魔图像脸上的眼睛、舌头、耳朵三处,找出另外三个相似的方孔来。
杨宁心念一动,想起鲁班锁上组合的字来,便从贴身衣袋里摸出这二十六根木柱,将相应的四根木柱拣出来塞入方孔内。果然,石门内传来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徐徐向两侧分开,杨宁回手先将燃着的衣物挑在枪尖上,蹑手蹑脚走进石洞之中。
这一间石窟,竟比外面那一间独柱大厅还要高大许多些,却让人后悔踏进来。
进门左手岩壁下,是成堆、成捆的各式药物,再往前是一方血迹斑斑的石台,石台左侧立着五个一人高的大陶瓮,陶瓮上贴有白纸,远远的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却能清楚的听见,时有时无的惨叫声就是从陶瓮中传出的。杨宁走上前去,将火团挑近细看,只见第一个陶瓮外贴着的白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童男、九岁零十个月,身高三尺五寸、针封心脉,用药六分。
杨宁正皱眉琢磨间,只听陶瓮内水声响起,他再抬头看,只见一根惨白色的手臂横搭在陶瓮边上,一个瘦小男孩的脸庞伸到陶瓮之外,男孩双目淌血面无人色,挣扎着向杨宁伸出手来。他似乎是要求救,或是忍痛不过要张口呻吟,小口一张却哇的呕出一口墨绿色的黏汁来。
杨宁大惊,推枪将陶瓮刺破,粘稠的药汁洒淌了一地,小男孩蜷缩在陶片中不住的抽搐,两条腿已经仅剩白骨!杨宁惊惧至极,强自控制着发抖的手臂,几枪将身前的陶瓮尽数刺破,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被尸化的药人!
惨相入目,杨宁瞬时暴怒,先将火团挑到旁边的药材堆上,接着挺枪大步往里疾走。只见迎面竖有四根石柱,四根铁链在石柱间交叉而过,中间托着一个大铁盘悬在半空,那蒙面领饭的黑衣人,正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坐在大铁盘上。
这不是人,他是一切恶毒之源,是魔鬼。杨宁深吸口气跃前两步,大吼一声推枪直扑黑衣人。
黑衣人垂头不动,正西方铁链与石柱的链接处忽然断开,环环相扣的铁链一端连在铁盘上,;另一端犹如瞬间有了生命,悬浮在半空中,竟然如蝮蛇昂首般高高扬起,猛然向杨宁扑噬而来。杨宁长枪一摆拍开铁链,回枪再扑黑衣人,那铁链却在半空中一个翻滚,如长鞭抽卷杨宁的脖颈,杨宁两腿发力分一字马伏地躲过一击。他打定主意绝不后退,就算以命换命,他也要把枪锋戳进黑衣人心窝里!铁链半空中哗啦啦一阵扭转,掉头直扑杨宁两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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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宁深吸口气,略等了一弹指的功夫,看铁链近了才运一招“峦复”,长枪举过头顶从上至下斜戳铁链,枪尖精准的穿透铁环,如同戳透了蟒蛇七寸,将整条铁链钉在地上。接着杨宁一声暴喝翻手腕斜挑,铁链应声而断,两尺长的一截链条斜飞出去,撞在岩壁上坠落在地。
黑衣人眉头微皱,运内功将连接正东方石柱的铁链断开,铁链半空中苍龙翻身般扑下,直击杨宁头面。杨宁此时对手中枪已颇为信任,两三招后他寻机放个破绽引铁链来攻,一搭一缠一引将小半条铁链缠在枪杆上,再拧腰坐马运内力抖出枪花,将缠在枪锋上的铁链割成片片铁环坠落在地。黑衣人无奈,催动内力又扯断一条铁链加入战团,一长两短三条铁链,活龙般上下翻飞,才堪堪敌住杨宁的长枪,将他拦在自己身前八尺之外。
杨宁并不知道,他这一番硬闯矿洞,实在可以算上天眷顾,或是冤魂佑护,不但让他误打误撞选对了道路,凭着锐气一路直冲到黑衣人面前,还正选在对方内力不济打坐调理的关键时刻破门而入。黑衣人所用制造尸怪的药剂,剧毒无比又极为粘稠,是要吸收了瓮中人身上的血液后,才会变成杨宁方才所见的惨绿色药汁。黑衣人方才运内功化开了一瓮药剂,此时运转内息尚不足一个小周天,正在水火未济之时,不但功力剩不到平时三成,更重要的是他此时不能落地触碰地气,即便杨宁没伤到他,只将他从半空逼落,黑衣人至少就要两腿石化,再难站立。可现在黑衣人体内的内力已如油枯泽竭,无源可续,所以前面三条铁链被长枪逼迫渐渐后退,身下仅剩一根铁链支撑他身浮半空,也开始缓缓沉落,眼看离地面不过三尺有余,再过不得一炷香的功夫,即便杨宁的长枪不伤他,他也要因坠地触碰地气而重伤不可。
矿洞中杨宁势如疯虎,枪锋与三条铁链的撞击声铮铮交鸣,他长枪抽刺用尽攻式,一寸一寸的前移脚步压向黑衣人。不时有链条撑不住枪锋挑抹,被打断崩飞,三条铁链与长枪越斗越短,操控它们的内力又越来越弱,黑衣人不得已把铁链攻击范围向里收拢,缩短距离便于操控。杨宁只要再向前一尺,黑衣人就处在他枪锋的攻击范围之内,到时候杨宁就敢拼着挨上铁链一击,也要一枪捅穿对方!
就在杨宁拼力前突之际,一股杀气自他背后蔓延而至,犹如寒冰贴在他脊柱上。杨宁急忙收回长枪用一招“坚韧”,转枪杆绕身护住后背,同时拧腰俯身向一侧闪避。万幸他警觉的早,所修炼的铁牢律内功对也杀气敏感,临机变化的这一招闪开了要害,枪杆挡开了劈下的长刀。杨宁抖枪花斜退出两步转头再看,是大总管满脸怒容,持刀站在七尺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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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总管见杨宁住手,先转过身去走到破碎一地的陶瓮边上,愣了一阵,叹口气将尚在惨绿色药汁中抽搐的小孩、老人、女子,一一用刀斩断了喉咙。人的颈骨因为要支撑头颅,所以非常坚固,牢狱里掌刑的刽子手,都要选臂力极大之人,选用厚背刀斧行刑。而五尺长的钢刀在他手中拿捏的如同筷子,不见他大臂挥动,只手腕轻抖几下,地上便已人头滚滚。大总管这一出手,便能看得出绝对是用刀的高手!
大总管回头看看杨宁,将刀上沾染的药汁甩了甩,上前几步平淡道:“谁派你来的?你是怎么知道此地的?说出来……”他回手一指身后陶片与药汁的遍地狼藉“我给你个痛快,不让你受这等罪。”
杨宁大怒:“我先给你个痛快!”探步蹲身一招“破空”,直刺大总管的咽喉。“破空”是杨宁所学枪法中的攻式,有握持中段和握持枪根两种用法,两手握持中段时,攻击范围小,但是枪法留有余地,枪尾可以随时护身;若是握持尾段使用这招,则锋锐尽出、放长击远,没有护身的后招。
这一刺,杨宁是拼尽了全力。
可是大管家的刀法,也是自险峻中求胜的一路,临敌对决,讲求强攻,你拼我比你还拼,你快我比你更快。
刀枪交错,枪锋挑飞大总管的垫肩,长刀刺穿杨宁裤腿,在他大腿外侧上挑出一抹血珠。一招交手杨宁便已明白,单靠自己怕是拿不下这大管家,更别说旁边还有个高深莫测的黑衣人,也许今时今地,自己要埋身此处了。
既然走脱不得,那就战个痛快!
若是再无活路,也就无虑生死!
杨宁横枪在手,右手戟指大总管,高声怒骂道:“老鬼,老妖精,吃人的老畜生!你也算是个人吗?”他心中打定主意,即便是死,也要把一腔血喷溅到对方身上!
大总管身形忽然一晃,他从怀里摸出一块药饼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苦笑了几声道:“是啊,我早就不是人了,我是鬼。我是个不能见人的鬼,是亲手砍下自己儿子头颅的鬼。”
这番话说的突兀,让杨宁一愣,大总管趋前两步,眼神中满是痛苦之色,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真像他,尤其是在灯下看的时候,像极了。可惜了……。”大总管将长刀托在手中,无奈道:“十年前,我就是用这把刀,亲手斩下了我儿子的头颅。然后,我把他放在大锅里,整整煮了一个时辰……。”
杨宁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怒目道:“你这老贼!你……你连亲生儿子也下的去手?”
大总管苦笑几声,摇摇头道:“下不去手啊。可是我若不这样做,就不能拨肉露骨,不能将他头颅上的钝器伤痕显露在人前,就不能让他沉冤昭雪,就不能让凶手伏法。可是……”大总管又一次摸出药饼塞进口中,“可是我不这样做,被人说无能懦弱,我这样做了,又被人说残忍无情。我……早就不是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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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们……”大总管拔腰挺胸,双目中精光大盛,他擎起长刀斜指半空,“你们都不是人!都不配为人!你们所有人,与我一样,都不是人!”
长刀随着话音劈落,刀光在杨宁眼前映出一团白光。杨宁几乎是凭着本能,全力使出枪法中“当关”来应对,一瞬间十几声金铁交鸣声,犹如一捧珍珠砸落玉碟。杨宁连退几步,俩臂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大总管深吸了一口气,运起内息加速化解腹中的药饼,脚下坚定的前移两步,又一次长刀斜举,准备刀劈杨宁。
正在此刻,有守卫跌跌撞撞跑进来喊道:“不好了大总管,有人打进来了!有个姑娘和一个大和尚,打破洞门冲进来了!”
大总管一愣之下,尚未来得及反应,黑衣人操控铁链忽然出手,蟒蛇般缠绕住报信守卫的脖子,将他拽至自己身前,接着四条铁链分别紧紧勒缠住守卫的两手两腿。黑衣人腾身跃上这守卫的两肩,两手拇指从他两侧太阳穴内插入,将这守卫当做自己坐骑,操控他驮着自己,沿来路小跑出去。
大总管紧皱眉头,倒退几步转身走向洞外,急追而去。顺手按动机关将石门徐徐关闭。
杨宁提枪要追,却听见身边有轻微的动静,他侧身细看,有个人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木柱上,吊在半空。杨宁忙枪挑一个陶瓮出去,卡住徐徐闭合的石门,接着抖枪挑开绳索,伸手将这被绑的人接在怀里,才发现这人居然是阿史德向奔!杨宁不及细问,扛了他便走,先将他从石门缝隙中扔出去,自己再抢在陶罐挤碎前窜出门去,扯起他来举了火把向外急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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