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间每一次的分别,天上就有一颗星星熄灭。
一个月前,华山顶,纯阳。
日过午后,练功的弟子们早已散去,太极广场显得空静了很多。两只仙鹤躲在树荫下,单腿伫立,专注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快嘴”七七端着托盘穿过回廊往西,一路匆匆。“快嘴”这个绰号,是杨宁闯下华山之后,纯阳宫弟子们送给七七的,气的她暗自哭了好几次。
“于睿师叔,梦阳师叔今天不知怎么了,从早到现在都关着屋门,早饭没吃,中午时我喊她不应,我就把饭放在她门口,可是现在你看,一点都没动呢。”
于睿收了书卷扫了一眼托盘,忽然开口道:“鸟喂了吗?”
七七一愣,“鸟?什么鸟?哦您是说梦阳师叔窗外那只蓝头雀儿吗?我想想……哎好像没听见它叫呢?”
“带我去看。”
于睿收了书跟七七急行到刘梦阳屋外,檐下的鸟笼笼门大开,里面早已空**。
“糟了,梦阳走了!”于睿伸手推门,屋门被人从里面拴住。她掌力轻吐,门闩立断,屋内果然空无一人。
“快!去禀报掌门师兄!我去追她。”于睿转身展开轻功直奔山顶。
“师叔,下山的路在这边!”七七看着于睿身影急声道。
“梦阳聪明,为不让咱们发觉,必不会走路下山,定是用纸鹄直接从山顶飞下去!”
千尺峰上,绝壁前,刘梦阳所用的双手八面汉剑,静静倚在山石之上。于睿长叹一声,俯身将长剑拾起,皱眉凝视山下云雾遮蔽之处,一时无言。
片刻后,李忘生、祁进一齐赶来。看到于睿手里的长剑,几乎同时追问道:“梦阳去那里了?”
于睿缓缓摇头,望向李忘生道:“掌门师兄先飞鸽传书浩气盟的谢渊盟主吧。”
李忘生脸色一变,于睿连忙解释道:“一来浩气盟成员广博,可以多加人手寻找,而来如果最坏的可能发生,梦阳深陷恶人谷,也好提前有所安排。”
李忘生喃喃道:“不会的,怎么会这么巧,就能落入恶人谷呢?”
于睿张了张口,却还是把话咽回心里,世间事,往往就是怕什么来什么,越是担心就越可能出现最坏的结果。
祁进面色铁青,恨恨道:“我带弟子下山去追,若让我看见杨宁这厮,我非一剑宰了他不可!”
于睿点点头,“我也去,毕竟都是女儿家,有些话好说。”
昆仑山中本无路,八骏无奈空踯躅。
西域昆仑山,真能算是当世第一山,峰峦如海,起伏连绵无穷无尽。杨宁凭借太阳的位置辨识方向,沿着山脚的大路一直向西走了三天,目光所及之处,足下这条大路致远无尽,左侧是一望无边的荒漠,寸草不生、砾石遍地;右边尽是连绵起伏的山峰,一峰压一峰、一峰险一峰,一峰之后还有一峰,峰峰都是似曾相识。
这天从中午一直走到傍晚,一个人都没遇到,放眼天地万里空寂如斯,人行世间,真卑渺如蚁。杨宁举目远眺,只见大路尽头似乎有一处燧台,他灌下几口水,咬紧迈步又向这燧台走出许久,等精疲力竭终于走到这废弃的燧台之下,却赫然发现早有两个人先到此处站立在这里。
这燧台不知何年所建,竟是用开采出来的石条垒砌,因此在这风沙侵蚀之下,才经历许多年而不毁。台顶是一处仅能容身一两人的小平台,又不知是谁在这小石台上放了一块巨石当作石凳,此时一个中年文士正坐在石凳上,背对着杨宁独览落日余晖映雪峰的景色。燧台底下几步远的地方,还站立这一个中年人,此人一身游客打扮,身背行囊也背对着杨宁,似是正仰首等台顶那文士下来,好换自己上去观景,已经不知道在下面等了多长时间。
昆仑山峰高气寒,诸多山峰在顶部都有常年积雪,山岭陡峭与落日积雪,构成一副绝妙美景,而今日正好天晴无云,更是可遇不可求的难得观景机会。此时方圆数里中,能同时饱览大漠、雪山、落日的最好观景位置,就在那文士的坐处,下面那游客虽然心切,却也能保持礼貌,克制自己并不出声催促打扰那文士。杨宁纵有观景之心,按顺序却要排在第三位,怕是等到太阳落山,也未必能轮的到他上去看。
看到杨宁眼中期盼之色,那许久不开声的游客轻咳一声,仰头道:“上面的朋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可否能容我等登台,一同观赏美景乎?”
那文士闻声收回神思,低头一看燧台之下还站着两人,歉意道:“失礼,失礼!美景入目太过专注,怠慢两位了!”文士看看足下,摊手为难道:“我是有心请两位上来同赏,可是此处站不下三个人了啊。”
那游客道:“无妨,且请兄台站开些!”言毕只见他平地发力高高跃起,竟一纵身就跃到与燧台顶平齐的五丈之高,接着这游客半空中旋身挥臂,神龙摆尾般一掌劈出,那数百斤硕大的一块巨石,竟被他一掌打下燧台顶,一声巨响掉落在地上,砸出深深一个大坑。
接着那游客冲杨宁招呼道:“小兄弟,能上来否?”
杨宁咋舌此人的身法与掌力,但对自身的功夫还是有些自信的,他后退两步发力跃起,半空中左脚在石壁上一蹬,上跃同时枪杆在石壁上一撑,轻轻巧巧的从半空中落下燧台顶,与游客和文士并肩站在一起。
三人纵目远眺,此时夕阳如轮,正落在远处群山雪峰之上,如血残阳、皑皑冰峰、崇山峻岭、荒漠平川,千里景色尽收于眼底。这般机缘难见的山河美景,令三人一时间屏息敛容,不敢错目。而此时天地间除了这三人外,竟再无一人,禽鸟飞绝、走兽不现,望来路、眺前途,真有万世空寂之感怀。
许久之后,文士长吁一口气,轻轻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有幸能揽此情此景,此生不虚。”
游客也将胸中之气喷吐而出,摇摇头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两人腹中颇有学识,名家诗句信手拈来,既是应景,也为抒情。偏这两人口吟诗句后,一起转头望向杨宁,想要听听这一起赏景的小兄弟,有何表景寄情的佳句。
这可让杨宁为难了,他少时穷苦,难有名师指教,这些年颠沛流离,谋生艰难,更不具备坐览群书的环境,此时此刻要他吟出一首诗来,可真比要命还要难上三分。可人偏偏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每逢美食、美景、美人、美器、美事,胸中的欢喜赞叹心就要表露出来,不然就如同奔腾江河受困于胸中,生出一种激**翻涌不得宣泄苦闷来。
口既不能言,豪情就只能自别处抒发。杨宁错步拧身出枪,美景如画,长枪如天外流星,突兀于画中!接着杨宁旋身向下,足蹬石壁身体几乎平行于地面,就这般以垂直石壁为台,以大漠雪山为景,一边运功在石壁上疾奔,同时将六路杀伐之枪尽情施展开来。戳、刺、挑、拨,雪月枪犹如荒漠中腾空的游龙,搅起阵阵黄沙;横、拦、扎、砸,两尺枪锋与杨宁心犀相通,往复变幻如电扫残云。
看惯了逼欠街巷、经历了人心莫测、饱尝了心酸舍得,便觉得活在世间犹如囚身于井底,只能在这方寸泥污中挣扎!今日方得领会,世上另有一番这般天高云淡的壮阔,另有一付这种群山捧日的雄奇。大丈夫为人,要如这昆仑山旷世独立,不做待宰的豚犬苟延残喘。
随着杨宁豪情澎湃,枪势如海潮翻涌,渐强渐冽,枪锋带起的罡风竟然扯动台顶两人的衣角飞扬。一阵卷地长风掠过,带起团团黄沙扬起,沙尘被枪锋上发散出的罡气聚拢吸附成一团,紧接着又被疾刺的枪锋一击挑的爆散。
那游客身怀高深武学,自然看得出这路枪法的妙处,此时也不免为之动容,他随着杨宁舞枪的节奏击掌为节,纵声高歌道:
“长枪所持兮,威服四夷,长枪所握兮,怀远藩属;横枪于野兮,孤身无惧,横枪于途兮,直不可欺!”
那文士点头赞叹,朗声大笑道:“枪锋雄,枪势威,此为堂堂正正之枪!非刚正之士不可用,非忠贞之士不可持!枪随其主、武随其人,能有这般凛冽而刚正之枪者,这少年今后必是武林正道中的擎天之柱,”
文士从脚下的行囊中摸出一袋酒来,对游客道:“方才在燧台之下,这位仁兄你身怀高深武功,却不愿持强凌弱驱赶于我,而是安静忍耐等在一旁,这份傲骨与气度,请容我敬你一杯。”
游客笑着接过酒囊,招呼杨宁道:“且上来与我二人同饮一杯!”
杨宁收枪跃上燧台,接过酒囊请教两人的姓名。那文士道:“某姓张名巡,蒲州河东人,刚刚得中进士,趁朝廷尚未拨派之时,自长安出行,愿四方游历,揽人间美景、会天下豪杰,岂不快哉!”
那游客接过酒囊,仰头灌下一大口,略有沉吟,才开口道:“某姓王无名……,生于鲁地,了然一身、漂泊江湖。”他身形高大,不束发不理须,宽袍汲鞋、坦怀敞襟、偏又挂珠佩玉,颇有放浪形骸的魏晋名士之风。
他既不愿报名,杨宁与张巡对此人也并不警觉,其实两人并不知道,这位自称王无名之人,竟是杨宁要去恶人谷的谷主、十大恶人之首、一人屠尽自贡城、令天下豪杰闻名色变的“雪魔”王遗风。
王遗风平日洒脱不羁、率性任为,从未做过隐姓埋名之事,可今天难得的美景、佳朋、雅兴俱在,可以饮酒、赋诗、可以高歌、阔论,这些是他数年来都不曾享有的乐趣。他破天荒第一次担忧,若是自己报了真名之后,恐怕这置酒抒情之乐,转瞬间就要变成一场陌生人之间的血腥厮杀。
所以,王遗风稍作犹豫,暗自叹口气,最终隐去了自己的名字。
但王遗风这般任性不羁的性情,偏偏却很合张巡的胃口,他兴致颇佳,拉住王遗风道:“王兄文采不凡,一看便知是通晓经史之人,今日我等兴之所致,便在此做诗词一首为记,如何?”
王遗风以为是这张巡酒后狂放,自诩得中进士,想要与自己比拼一番诗词造诣,顿时激起心中好胜之心,点头应道:“好!那你我二人,便以……那就以自己此时心境,填一首现今流行的词牌如何?就选念奴娇为题吧!”
张巡微微捻动下颌短须,沉吟道:“不写景、不写史,以自己为题,这倒是新鲜!”他抬头仰俯天地,注目远处连绵山川,又在平台上沉思片刻,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先填上半阙,将下半阕留待王兄大作!”
张巡将两臂平展伸直,微闭双眸,似乎是将这千里山川尽数揽抱在怀中:“北溟鱼也,自从来不是,池中之物。得势欲冲霄汉去,不作书生寒乞。翼若垂云,扶摇直上,意气如风发。天生骐骥,岂容驽马同列。”
庄子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这上半阙张巡以北冥鱼自比,字里行间可见豪气冲霄、文采飞扬,更将个人志向抱负显露的淋漓尽致。
于是王遗风要接填下半阕,就相当为难了。他本来提议写心境,而非写景、写史,便已经拔高了创作难度,而张巡直接用鲲鹏破题,来比喻自己的志向。鲲鹏是世间最大、最高、最神之物,王遗风短时间找不到能与它相提并论之物来咏志,一时间竟瞠目无言。
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文士张巡,王遗风心中忽然闪现这数年来自己所行、所经、所作,当年的鲁地神童、武林新秀,竟成为现今让百恶慑服、万人切齿的恶人谷主,造化弄人,真可成一叹了。
后事虽无可惧,前事却无可追。王遗风侧过头去,望向来路,缓缓吟道:“回首人海茫茫,荒街穷巷,倦客谋生拙。醉梦浮生多碰壁,傲骨于今都折。尽我余才,临风三弄,铁笛吹犹裂。河梁别后,举头还共明月。”
下半阕相比上半阙,可谓两相极端,从鲲鹏志向一下拉入到现实的冷酷之中。人生于世,不过沧海一粟,造化如炉,炼熔芸芸众生,谋生不易、傲骨难留,纵有三千神通在身,也不过落得临风吹笛,形只影单。
这两半阙词虽所咏心境截然不同、差别极大,但合在一起却丝丝相扣、契合流畅,更令人听来,胸中莫名平添无数感慨。张巡与王遗风各自默念几遍,都觉得填写的颇有味道,竟无须更改,浑然天成。
王遗风向杨宁挥手道:“少年,烦你用枪,将这词刻在燧台壁上为记,等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三人再于此处相遇,到时再饮酒、观景、填词,岂不快哉!”
杨宁欣然跃下,随着雪月枪锋过处,石屑碎末纷纷,将这阙念奴娇刻写在石壁之上。
可自此后,命运如洪,将所有人裹挟着随波沉浮,三人散落江湖中,竟再未至此地重逢。
十年后,有人考证出这首词的填写者“王无名”,居然是个大魔头的化名,岂能容此等人言论留存世间玷污耳目,便将王无名这名字从石壁上凿毁。
许多年后,有迂闲人著书立说,言当年安史之张巡义守睢阳时,竟然在绝境时吃人,乃是丧失人伦大节,遂纠集人将这壁上刻写的张巡名字也凿毁了。
又许多年后,有人歪论邪说,言当年立誓不让胡马南下践踏唐土的将军杨宁,乃破坏宗族融合,有违天道。遂将整首诗词凿毁的残破不堪。
人心变异,尤甚大漠风沙。
(注:很多知名的宋词词牌,最早却是在唐代诞生并确立的,比如念奴娇就成型在天宝年间,此时小说因情节需要,略提前至开元年间。本页词原作者为现代词人燕垒生,也是《洗心问剑》的作者。)
酒尽兴至,豪情随风远散,三人挥手作别。王遗风问及杨宁去向,杨宁回应要去恶人谷。王遗风顿感诧异,随着十大恶人齐聚谷内,十恶斗七星之后,整个江湖莫不对恶人谷另眼相看,除了谢渊这执拗人外,天下人对此谷莫不敬而远之,各家门派子弟也绝少敢来此寻机生事,王遗风盯着杨宁,推测这小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他扫了杨宁一眼,淡淡道:“你说的那地方,刚巧我去过,到是可以帮你带路,可这等凶险之地,你确定果真要去?”见杨宁用力点点头,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王遗风面色如常,心内却暗骂道:“这谁家教出来的呆子,师傅也没听说过恶人谷的威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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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定要去哪里?”
“我……我有一个朋友失落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王遗风嘿嘿冷笑:“朋友?我还当是有什么宝贝失落了,还是有什么仇家在谷里,居然是为了朋友?区区一个朋友罢了,值得你去犯险吗?那里可是恶人云集之地。到前面的城里买上几坛好酒、再切下两盘肉,马上你就会有很多新朋友。”
杨宁无视他的讥讽,回应道:“我生来飘零,能结交的人不多,能真心对我的更是寥寥,我算是欠了这朋友半条命,必须要还她。”
王遗风目光一闪:“谷内恶人成群、凶徒遍地,你这样一个人去,怕是连自己的性命也要扔在哪里了”
杨宁扬起头来,深吸了口气:“恶人又如何?我迟早会诛尽天下恶人。”
王遗风心中大奇,眼前这少年气宇刚正,心底单纯,犹如一扇璞玉,也罢,那就带他进谷,让他见识一番人间善恶,看看他到底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次日一早王遗风引导杨宁进山,穿行数里峡谷之后,进入一处遮蔽严密的石洞密道,燃起火把在洞内穿行许久,跨出洞口眼前有一片数亩大小的平地。数十步外的另一端有一道台阶,蜿蜒引向山腰上一处仅能容身通过的峡谷,峡谷之外的山壁上,被人工磨平两张桌面大小的一块石岩,岩上凿刻有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一入此谷,永不为奴。
杨宁立在石阶之下,心中一阵悸动,这就是世间传闻群魔汇聚的恶人谷?里面果真如传闻所说,尸山血海、鬼魅横行?她……真的是在此处么?叶未晓叫我务必不要轻易进谷,说一旦失落谷内,就连他也没办法援手……
此时王遗风已经沿台阶迈步而上,他行至谷口将身后背囊放下,将靴子脱下扔进背囊,拎出一双木屐踩在脚下,再回过身来长袖一摆,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招呼杨宁道:“在下王遗风,便是此间主人,恶人谷已许久不见客至,杨少侠请随我来。”
杨宁闻言瞠目大惊!这自称王无名、与自己观景畅饮、陪自己穿山越岭行至恶人谷的游客,竟然是天字第一号大魔头、恶人谷主人、雪魔王遗风!而此时这个整个江湖都想要诛除之人,就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施施然换好了鞋子,一手提行囊、一手分开藤曼,回家般轻松的走入谷内。
江湖传闻王遗风武功深不可测,但不论如何,此时他背对杨宁两手空空,又在此逼欠的谷口地势下,若是杨宁出枪突袭,纵然胜算多少未可知,但一定会好过以后两人反目之时。
杨宁用力攥了攥枪杆,心中暗想:“即便此人是一个手屠万人性命的魔头,可要在人背后出枪偷袭,又岂是英雄所为?自古邪不胜正,即便是搏命拼杀,也要输赢的明明白白。”杨宁就这样目送王遗风,施施然走进谷中,他强压住挺枪杀入谷中的冲动,连枪套都未曾取下,甩开大步,紧跟在王遗风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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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峡谷,行三十余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方圆数十亩的平原,好一片山青竹翠之福地,芳草鲜美、水流潺潺。两座数人方能合抱的石柱矗立在平原正中,左右石柱上分别篆刻了四个涂红大字:向善、存仁。
有童子迎上,接过王遗风的行囊,为他换了熨烫整齐的干净长袍,又为两人奉上毛巾、热茶。王遗风随手一指道:“那边是去年种下的二十多亩花卉,如今倒是金丝芍药先开了,正好迎客。去请各家主人来山堂,一起饮酒、迎客、赏花!”童子领命而去,王遗风带着杨宁沿石板小路缓缓而行,真像山庄主人般,轻声慢语向杨宁介绍此间的景物。
杨宁初到恶人谷,见此处鸟语花香、麦田整齐,与寻常谷地无异,他转过竹林,远远瞧见山坡上有几个半人高的包铁木箱,散乱摆放在一棵大树之下。杨宁拢目望去,只见最外面的木箱外有黑乎乎一团东西,似乎是蓬头散发的一个人头。
见杨宁好奇,王遗风驻足解释道:“那是行刑用的棺箱,里面关着一个为非作歹的恶人,只留他头颅和左臂卡在箱外,方便取食。箱子是封死的,这人的排泄就只能在箱内,十余天后箱里便生蛆虫,人体也会随之慢慢溃烂,无数蠢蠢而动的蛆虫就会爬满人身,将此人的下肢与身躯啃食干净,视情况会要等上一个月或更久些,这人才会慢慢死去。”
杨宁只略略想象了一下木箱中状况,就已经全身发冷头皮发麻喉头发痒,几乎就要当场呕吐出来。可王遗风却说的轻松平静,将这般天底下闻所未闻的折磨刑罚,犹如介绍园中花木盆景般,侃侃而谈。
箱中人听见说话声,侧头见王遗风在此,扯开喉咙用天底下最难听最恶毒的言辞破口大骂起来。王遗风招呼小童过来,问道“安平先生这几日饮食可好?”小童回答有青菜和肉饼。王遗风点点头正色道:“养生之道,贵在荤素搭配,不可油腻。平日茶饮也不能缺少,去给安平先生送壶茶去,免得先生口渴。”
小童捧了茶壶跑过去,顺手将十余枚串成一串的银锭子,挂在棺箱旁边的木架上。两边木架上倒摆了不少的铜钱、银锭、金珠、绢缎,还有些卷轴和字画。见杨宁面露疑色,王遗风解释道:“那些都是谷中人闲来无事押注用的,赌这人能撑到多少天才死。”
杨宁怒道:“一刀结果了性命岂不痛快,为何要这般残忍折磨于人?同而为人,如此以肆虐为乐,人性何在!良心何在!”
王遗风看着杨宁怒气冲冲的面庞,微微一笑,束手道:“所谓刑法者,一是为警惩后人,二是为泄恨抚怨,若是伤害你至亲至爱之人的元凶在此,你肯简简单单一刀就了断恩仇吗?”
“他们安平、安宁两兄弟都是恶人谷的接引人,就是因为这作哥哥的贪财无度,不肯打开机关,致使两名经历九死一生逃至此处的恶人,因无钱而受阻于谷外,被在外巡查的浩气盟取走了性命。若不严惩于他,如何给天下恶人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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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宁摇头道:“可这般刑法作为惩戒,分明是以施虐为乐!难道这谷中恶人,都是铁心铜胆吗?”
王遗风舒了口气,淡淡道:“能在天下人的打杀中逃至此谷的,哪一个又是普通人,寻常惩处又能能吓得住他们?根本达不到警告的目的。再说,此间本就稀缺娱乐,若不如此,他们便觉得无趣,岂会满意?”
雪魔堂外,一名身穿青衫、满面伤疤的壮汉走下台阶,迎上王遗风抱拳行礼,“恭迎谷主归来,酒宴已经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