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渡河回去?”那女子冷笑一声,道,“为什么?”
“刺客尚……尚在近前,殿下千金之躯,岂能……冒险……”那女子哈哈大笑起来。谢云流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这桀骛声音的主人。宫装女子站在格车之上,任由溪谷中的微风卷起她乱发,似乎根本不在乎会不会从身后的枫林中,再射出一支冷箭。
“刺客!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你睁眼好好瞧瞧,太子马上就要渡河了,正是太子难得的狩猎之机,你还想往回逃?还不赶紧搜索这一片林子,待会儿又冒出四川唐门的人来伤了太子,你拿什么来承担!”
领头的千骑终于低下头,道:“是!”随后转身呵斥众人,“还傻愣着干嘛?!封锁枫林!今日谷中的刺客,一个也不能!”
大批千骑终于开始慌不迭地渡河,小溪中塞得满满的都是人马。谢云流向溪对岸望去,果见大队在明光铠外罩着赤色罗巾的骑兵出现在河岸上,这些人、马比前面的千骑更加高大威武,衣甲鲜明,盔上长羽足有五尺之高,正是天子、太子专有的亲卫羽林军千牛备身。
那一堆挤挤攘攘的千牛中,一名年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下半身着重铠,上身却只穿一件轻薄的明黄色绸袍,且偏祖着左肩,一脸难以言述的傲慢,周围的千牛备身紧紧将他围在中间,若不是正好在下河岸的陡坡上,寻常是绝对看不到他的一一若没猜错,这位便是如今大唐太子李重俊。
因为重茂的关系,谢云流对这位传说中蛮横十足的太子并无好感,只远远望了一眼,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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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墩旁边有一条狭窄的土路通向桥头,此刻自是挤满了人马。谢云流右掌在桥墩上一拍,身体借力陡然升起一丈,再一掌击出,轻飘飘地便越过三、四个人的脑袋,落到了桥头的路面上。几个已经上到路面的千骑不意他骤然出现,吓得同时拔出腰刀。
谢云流掉掉衣袖,看也不看众千骑一眼。
“干什么?我说过的话要再说一遍吗?”
众千骑讪讪地休刀还鞘,向谢云流身后的人行礼,转身便走。
谢云流亦不回头,向前便走。
“重茂……他还好吗?”
即便身后是太子亲声召唤、或者再一个硝石霹雳弹响起,也不会比这句话更令谢云流震惊。他的脚步蹒跚了一下,回过身来。
那宫装女子站在格车前。谢云流这才看清楚,她大约也是十六、七岁模样,和自已差不多大,穿着一身靛蓝底蜀绣德万字的宫装长袍,却没有如时下宫中女子一般剃去眉毛,点胭脂眉也没有挽着贵妇们流行的金步摇,齐腰长发仅用一圈金箍挽在脑后一一不施粉黛的模样与庄重的宫装都是如此显眼,明艳不可逼视。爬上路面的千骑们一一在她面前深深行礼,面对着她后退十步以上,方敢转身走开。
“不知……”
“你是纯阳宫弟子——从溪谷跳上桥的这一式,是纯阳心法中的梯云纵,那必是纯阳宫中顶尖的弟子,”那女子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这时节你在这里,必是送纯阳宫中的李重茂回京,是也不是?”
谢云流不善作伪,脸上表情极其精彩的挣扎了一下,忽然间不知说什么好。
“重茂,他还好吧,”那女子走上一步,抖抖沉重的袍袖。
“他在哪里?”
“……”
“他就在这附近?”那女子皱眉道,“你——你没陪在他身边?”
她回头看了一眼,太子雄伟的马队正在渡河,河中一时金紫耀眼,上百名骑士、战马,发出轰隆隆的喧嚣。
她回过头来,道:“重茂不在这里,对吧。”
这并不是什么问句,谢云流听得清楚,想得明白,只好点点头。
“敢问阁下是纯阳官的——”谢云流正要开口,那女子却忽然举起手,自问自答道,“啊,你不用说……原来是纯阳宫大弟子谢云流,谢大侠。”
“正是在下,”谢云流被她这一举动弄得一怔,似乎一切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只好抱拳道,“敢问……”
我是重茂的姐姐。
谢云流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旁边轰然躁动,四匹高头大马从河岸下一冲而上,周围的千骑们忙不迭地闪开,给这些骑马渡河的太子私属千牛备身们让开。狭窄的桥头路面上顿时被挤得满满的。
那可是将近两丈高的陡峭河岸,千骑们需得下马将坐骑拉拽上来,这些千牛备身却是纵马一跃而上,即便如此不惜马力的冲上高坡,依旧保持了队形,气势甚是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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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牛备身们源源不绝地涌上,三十多骑之后,数名身披千牛校尉官袍的长官集结成团,簇拥着一人上到路面。那人一露出面目,路面上所有千骑、白头役一起跪下,高呼千岁,马上的千牛备身们立身举手,高声呼喝。
谢云流站在众人之后,冷眼看去,但见太子李重俊一脸傲然地乘坐马上,似乎因为被水打湿的原因,他索性将上衣整个褪到腰间,**的上身上背着一张长长的猎弓,甚至看得见胸口、肩头几处破了皮的伤口。
有传闻说当今太子李重俊,性格最类太宗文皇帝,从小便在羽林军中厮混,最爱游猎、打围,常常不顾生死,亲自下场与野兽搏斗。当今天子重新登基后便被册封为国家储贰的太子,两年中留在长安的日子不过三个月,其他时候都在外统领禁卫、羽林、神策等军,游猎不休。
若是在太宗、高宗时代,哪个皇子如此玩弄禁军,早被抓捕下狱,换作则天天后时代,那更是早已身死大牢,子孙死无遗子。当今天子性格柔弱,皇后弄权,朝野昏乱,谁又管得了这么多?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李重俊驻马格车前,看看宫装女子,道:“哟!华婉,辛苦你了!”
宫装女子一直站着,待李重俊开口,她才盈盈下拜,道:“华婉不敢当。”
“可恶的无胆匪类,”李重俊道,“竟敢用这样卑劣手段偷袭孤,哼!华婉!你没事吧?”
李华婉淡定地道:“殿下,华婉无事。”
“幸得有你在前,无胆鼠辈们以为是我,嗯,嗯,真是可恶至极,”李重俊说话略有些混乱,“竟敢炸孤的格车……可恶的东西!抓到了吗?!”
一名千骑在路边跪倒,大声道:“报殿下——竹林中发现六具尸体,都是被咱们射倒的贼人!”
“就六个人?!”
“小人等正在追捕!”
“哦……”
见太子忽然陷入沉思,一直跟在太子身旁、在场唯一一个明光铠上罩着紫色飞鹰服的中年男人向太子一拱手,道:“些许毛贼,坏不了大事,且交给小的辈去办。殿下既然安然无恙,咱们这便上路,早一步返回长安,以免陛下、天后担忧。”
李重俊斜睨了他一眼,道:“回京?呵呵……嘿嘿,哈哈哈哈!孤堂堂太子,在京师旁边三十里地,遭遇刺客袭击,就这么回京?让天下人……让姓武的看孤的笑话吗?李多祚,这就是你的主意?”
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从容地道:“殿下,此乃大庭广众之下,请慎言。”
“孤忍了很久了!武家小儿,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害我天家骨肉!李多祚!此其可忍、不可忍?!”
李多祚冷眼看看周围,众千牛备身轰然一声,齐齐退开数步,人人都深深低头,不敢听、不敢看、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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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多祚!你是大唐的羽林大将军,还是大周的将军!?”李重俊勃然大怒,从马上立起。
李多祚长叹一声,抱拳道:“多祚得进用于朝廷,乃高宗陛下简拔于行伍,生生死死,自是大唐臣子!”
“那就好!那还有何多言?!”李重俊大喊道,“今日不回长安了!传令下去,以三十里为限,立刻开始围猎,就以今日造反作乱的贼子为猎物,一枚首级,军功三转!”
“殿下!”李多祚忍不住抗声道,“三十里地,已在长安城下!开国以来,即便是突厥入寇,也未曾有军马进入长安城下,殿下这是要把造反的把柄,交给姓武的小儿手上吗?!老臣誓死不敢奉命!”
李重俊死死地盯着李多祚,不意目光一滑,却看到李多祚身后、一大片千牛备身的重甲之间,露出一张从未见过的年轻脸庞。
“晤?你是谁?”
十余名千牛备身见太子爷马鞭指过来,吓得轰的一声慌忙闪开,露出身后的纯阳宫弟子。
谢云流正不耐烦地等着太子爷结束无头无脑的发脾气,早点带人走开,不意却被太子一眼瞪上。他看一眼周围惶恐不安的千牛备身们,心中冷笑,上前微一躬身,道:“在下纯阳宫弟子谢云流,见过太子。”
“哦?哦?”李重俊皱紧眉头,似乎听到纯阳宫三字,想起了什么。
“是天后、陛下钦造的观,乃当今皇家道观。适才公主殿下的格车遇袭,这位小兄弟出了大力,倒是有功。”李多祚在旁边道。
李重俊冷冷地嗯了一声,身体后仰,端坐马上,道:“是么?”
“华婉,是么?!”后一句话却是大声向着李华婉说的。
李华婉端端正正行礼,道:“正是,殿下。”
“他是怎么干的”
“他跳到小妹的车上,踢了一个人下去,又把那人踢了上来。”
“哦?是吗?哈哈,真有趣!那刺客呢?”
一名千骑在地下深深行礼,大道:“刺客四人,二人被射死人被殿下亲手格毙,另一人服毒自尽而死!”
“小妹,你能耐见长啊。”李重俊讶然道。
李华婉掩嘴轻笑,道:“不敢,皇兄那么英武不凡,小妹岂能让人欺负到头上?”
李重俊哈哈大笑。自从则天天后残杀宗室之后,李氏皇族中年轻一辈一改上一辈的柔弱,无论男女尽皆尚武,亲手杀个把人,实在寻常。亲眼见过刚才那电光火石一刻的人都听得出来,李华婉故意将极其危险之局说得轻描淡写,将谢云流那近乎神来之笔的凌空倒踢忽略掉,但这是公主殿下亲口说出来的,谁敢插嘴?一个个都把头深深低下,生怕太子爷想起来,问到自己头上。
好在李重俊目光闪烁,似乎总也无法停在一个地方,目光跳来跳去,又落到谢云流头上。他盯着谢云流看了好一会儿,谢云流站得笔直,目光平视,既不与他对视,却也不低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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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确是好男儿!”终于,李重俊拍了一下马鞍,大声道,顺手从腰带上摘下一块小小的锦囊,向谢云流掷来,道,“赏你了!”
这锦囊扔得不重,眼看便要在谢云流面前两步处落地一一这原是太子爷赏赐人的规矩,受赏之人弯腰捡赏赐之物,顺带就给太子跪下谢恩。谢云流脚在地下轻轻一踏,那锦囊还未落地就被股劲风激起,弹跳到他手中。
谢云流腰也不弯,微微拱拱手,道:“举手之劳,无须太子赏赐。”
“给你就接着。你本事不小,到京里来吧,隔几日就是孤的寿辰,你可跟着来瞧瞧,”李重俊道,“有这玩意儿,你就有进宫的资格了。”
他不待谢云流再说什么,转身对李多祚道:“羽林大将军!”
“臣在。”
“你还在等什么?”李重俊脚下微微用力,坐骑开始慢慢向前。他高举右手,大喝道,“以此地为起点,十里之内,严加搜查!抓到刺客一名,军功三转,上首级一枚,军功一转!”
众千牛备身、千骑齐声道:“遵旨!”
“搜查刺客,非是搜查外域,此地乃长安地界!”李多祚须发皆张,厉声喝道,“有敢杀良冒功者,老夫必上奏天子,诛除九族!”
“遵命!”
李重俊对李多祚似乎也不敢多有放肆,重重地哼一声,打马便行。众千牛备身如众星捧月般紧紧围在他和李多祚周围,其余跪地的千骑慌忙上马,追赶而去。
转眼之间,挤得水泄不通的桥头便空了一大半,只有谢云流、李华婉、几名千骑和大部分的白头役留了下来。
李华婉注视着远去的洪流,良久良久,才缓缓吐了口气。
如果格车下到桥头的时间稍稍晚上半炫香的时间,就会和半个桥面一道上天了。如果谢云流不在此地,两名刺客一近格车,李华婉也是凶多吉少。这刺杀是冲着太子而来,太子爷心里清楚得很,可是他却对帮他承受了伤害甚至是性命之忧的李华婉,半句慰言都没有。李华婉面色如常,好像刚才遇险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她转向谢云流,脸上已换回盈盈浅笑,道:“太子爷走啰。重在哪里?带我去见见他。”
谢云流性子极其自傲,即便面对国之储贰的太子,也不曾低头。李华婉这句话说得轻佻,直如指使下人一般,谢云流却偏偏呛不出声来,哽了一下,道:“他在前面的店中。”
留下来的千骑头领一一窦约——大声呵斥道:“大胆!此代国公主,不得无礼!”
“窦约。”
“是,公主……”
“退下!”
窦约吓得躬身道:“是!”
李华婉走到谢云流面前,道:“劳烦谢仙师,带我去见见我那可怜没人疼的弟弟吧?”
谢云流拱手道:“不敢当。在下不过是纯阳宫中一弟子,不会念经,更不吃素,当不起仙师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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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华婉背着手,边走边笑道:“你那一脚一踹,果然也不是吃素的,哈哈,真是精彩!”
谢云流不知不觉地和她并肩走起来,道:“那一脚,我也想不到,我也吃了一惊。但我门中规矩,不可杀生,我拼了命也不能让他死在我手里。说起来,那还真是惊险,若谢某因为救一个刺客,而让公主殿下受伤,真是罪莫大焉,回到宫中,师父一定会狠狠责罚我,唉。”
“不妨事,”李华婉无所谓地道,“天意如此,李华婉岂会死在这等宵小之手??”
忽然之间,谢云流觉得,穿着宫装、随意的挽着长发的公主,比之千军万马中铁甲铮铮的太子更为英武豪爽,霸气干云。
小酒店就在桥边,二人随意地走了几步便到。门前十余名千骑挺枪而立,见到代国公主过来,忙一起躬身行礼。这些人身穿的铠甲与太子亲率的千骑、千牛备身略有不同,想来是李华婉的亲随。
店门内,老黄和小黄弯腰站在一边,大黄亦规规矩矩趴在地下,见到二人进来,老黄忙上前深深作揖,道:“原来是代国公主驾到,小小小老儿多多多……”
李华婉瞥他一眼,道:“贵店家,打扰了。”
老黄顿时笑得鼻子不见眼睛,道:“公主安然无恙,真是吉人天相!刚才真是吓死小老儿了……这些该死的刺客,一个个死不长眼……”
李华婉微微一笑,却见后面小院里竹门开处,一个小子蹦跳出来,一见李华婉,顿时大喜过望,叫道:“三姐!”
李华婉伸手将重茂揽过,抱在怀中,道:“一年不见,你高多了!给三姐瞧瞧可有长胖?”
重茂欣喜若狂,抬头给她瞧。谢云流心中深觉惊讶。代国公主李华婉,他此前也曾听说,乃是当今天子亲弟弟、也曾当过天子、如今的相王李旦的第二个女儿,在家中排行第四。重茂和她,不过是堂姐弟,和李重俊才是同父异母正牌子的兄弟。可是重茂怕重俊只比怕老虎好上那么一点儿,对这位堂姐却是真心喜爱,相王李旦和当今天子兄弟二人,这十几年来时而这个为君,时而那个为帝,关系糊里糊涂,下面子女的关系也是糊里糊涂的,真是搞不清楚。
姐弟俩叽叽咕咕说了几句,李华婉瞥向谢云流,重茂从她怀中挣出来,站到二人中间,慎重地道:“这是家姐。”
“谢云流有礼了。”
“这是师兄。”
“华婉见过师兄。”
“不敢。”
适才二人别别扭扭,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纯阳宫弟子,地位相差玄远。可是有重茂在中间介绍,彼此以家人礼相见,气氛顿时便和谐了许多。
重茂叽叽咕咕地给李华婉说起纯阳之事,又说到谢云流送他西回长安。这边李华婉却道,她和安乐公主年前奉诏去洛阳,代表天子、相王,慰见了刚刚从流放地返回洛阳的众宗亲女眷,安乐公主见过宗亲便返回了京师,她却受父亲相王之命,在洛阳待了大半年,为那些十余年间流离失所的宗亲们张罗住所,直到半个月前收到诏命,才匆匆赶回京师,结果正好在路上碰到了太子,便和太子一道结伴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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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子和相王,都曾先后在则天天后时代登基为帝,是高宗时代存留下来的硕果仅存的皇族,由他们的子女出面安置那些流离皇族,确是题中应有之意。重茂却道:“可是姐姐为何受袭?袭击姐姐的人,好生残暴!姐姐的车若是稍稍……吓死我了!”
李华婉将他搂在怀中,拍着他脑袋道:“姐姐招谁惹谁了?不过是凑巧罢了。还要多亏谢大哥,不然,你可是真见不着姐姐了。”
“是太子……”重茂低声道,声音微微发颤,“他们要刺杀的是太子……一定是他……是他……是姓武的……”
“重茂!”
“姐姐?”
李华婉将他脸抬起来,严厉地正视着他道:“这事,不由你管,回到京城之后,也不准你乱说,你明白吗?”
重茂低下头,道:“是。”
谢云流在一旁,直看得背上发寒。重茂的反应,和太子一模一样,但是李华婉显然是对的。重茂因为不受父皇母后、太子之喜,远远地被发配出来修行,以他的地位,根本无法撼动如今重新掌权如日中天的武三思,回京之后,这些话但凡从他口中漏出一星半点,只怕太子、武三思毫发无伤,他李重茂就要倒大霉了。
李华婉看上去年纪比谢云流还要小上一岁半岁,重茂年纪幼小,但这些皇家出生的孩子,一个个从小便从极其残酷的环境中打拼长大,不仅是见惯生死,而是要拼命地将自己的生死和别人的生死都握在自已手中……这份数十年如一日的拼搏,其心智决断、坚韧,便远非谢云流之流的凡夫俗子能比。
正说着话,便见窦约过来,向李华婉行礼,因见重茂也在,少不得跪下磕头,然后才起来,道:“殿下,呃……二位殿下天色已经不早了。太子爷带了大队去抓刺客,末将说句该死的话,咱们这儿就一个队的骑兵,万一有刺客此时乍然杀到,两位殿下蹭破半点油皮,末将就是粉身碎骨也承担不起。咱们还是早早出发,回到长安,才得心安啊。”
“你慌什么?纯阳官大弟子在此,还能让宵小之辈混了进来?”李华婉笑道,看一眼谢云流。谢云流不敢跟她对视,忙转过头去。
窦约看了眼谢云流,可怜巴巴地道:“谢……谢大侠在此当然不怕。呃……可是若能早回京师,咱们也不用麻烦谢大侠公主,您就当是可怜末将……要是天黑之前不回到京师,相王殿下怪罪下来,末将可就……”
“唔……”李华婉略一沉吟,道,“好罢,若是被太子先回京,还不知道父王怎么责备我呢。咱们且先回去——谢大哥,咱们这就上路,可好?”
没有问谢云流去还是不去,直接就安排了行程。这位公主说话一向直白,根本没有商量余地。谢云流皱了眉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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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茂道:“三姐,师兄本来就是要陪我回京,在京中暂住您也知道,我回京以后,必得回宫中,师兄住在哪里,三姐可能帮弟弟想想?”
李华婉大喜,道:“那还不简单。城南神道东厢,我有一处宅院在那儿,又没有人住,且请谢师兄不要嫌弃简慢,暂住一时可好?”
谢云流忙忙摇手道:“我本出家之人,岂可人住繁华之地?长安城中紫金观,与我师门有些渊源,出来时,师父托我带些东西到紫金观中,正好便暂且挂单在紫金观中。”
李华婉拍掌道:“唉哟,我当是哪里,原来是自家的道观。那正好,正好。”
重茂见谢云流面露惊奇之色,便道:“师兄。紫金观是我家的家观,先高宗皇爷爷年轻时,也曾在紫金观中寄名,所以……”
谢云流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道:“原来如此……之巧!”
李华婉笑道:“寒家距离紫金观,倒也不远。既然已经定了咱们这便上路,趁着落日,早点入京吧。”
窦约忙招呼白头役们,牵来数匹高头大马。那格车虽然完整,但却卡在桥上拉不下来,自有白头役们去处理。李华婉带了重茂共乘一骑,谢云流、窦约等人跟在后面,带了十余名千骑向着长安而去。
那李华婉性子极是随和,又颇大气,见闻既广博,言谈又有趣。一路叽叽咕咕说话,不知不觉间,三十里路倏忽即过,抬望眼见,天下之都长安城高大恢宏的城墙,已出现在灰蒙蒙的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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