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真的不想留他的命,何至于用一杯毒酒将其毒死,师长夷是何等人物,这未免死的太过简单!
思绪流转之间,海云智似乎捕捉到什么,不由得皱了下眉。
师长夷跪在地上举着乌纱帽,似是累了,便将帽子轻轻搁在了地上。
很快,子满便端着酒壶和酒杯回来了。
他步伐沉重地走到师长夷面前。
摘了官帽的师长夷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的发髻中,其中夹杂着不少银灰色,他面容透着些许苍白,双目沉静,清瘦的身躯无法完全撑起那件宽大的绛纱袍,他脊背挺直,无论表现得多么儒雅,多么不显山不露水,也遮不住那烙在灵魂深处的傲骨。
子书祯与他对视须臾,淡声问:“老师怕死么?”
师长夷轻笑:“天下谁人不怕死?”
子书祯听到这话,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他虽然憎恶、忌惮师长夷,但师长夷在他心中却始终处在任何人都无法比拟、无法替代的地位,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丞相大人怎么会怕死呢?那与寻常凡人又有什么两样?
子书祯笑着摇了摇头:“老师可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师长夷闭了闭眼,低声说:“陛下不主动北伐,子书珩必然不会向大凉发起进攻,只要有他在,庞夏便无法攻打大凉,这段日子,陛下大可韬光养晦,将摘星阁连根拔起,夺回先帝遗诏。姜承治等不到陛下,想必也不敢发动内乱,姜炎琢阴险狡诈,姜承治始终不是其对手,用不了多久,姜炎琢就可将复辟党斩草除根。届时,陛下可以趁着南燕元气大伤夺回失地。只是这神州大地,终究不再是大凉的天下了。”
而后他低垂着眼眸,从容道:“有劳公公了。”
子满向子书祯投去询问的眼神。
子书祯并未看他,只定定望着师长夷。
师长夷却好像已经下了决心,怎么都不肯再抬眸看他一眼。
死寂在紫极阁里无声无息地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子书祯站起身,走到师长夷前方。
哗啦——
他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酒,而后蹲下身,将这杯毒酒递上前。
师长夷没有丝毫迟疑地接过来。
他看了子书祯一眼,子书祯却无法从这一触即离的目光中读到任何情绪。
旋即只听“啪!”的一声。
送到师长夷唇边的酒杯被子书祯一把拍落地,碎成了若干份,强腐蚀性的毒酒冒起翻滚的白色泡沫。
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的子满终于松了一口气。
子书祯脸上露出笑容,扶师长夷起来:“老师为大凉呕心沥血,朕哪里舍得老师死啊!朕只是生气,气老师误会朕不相信你!”
他心中咬牙切齿地想:想死?哪有这么容易?朕偏要你活着,只有活着,你才能亲眼目睹朕摘下子书珩的首级!
师长夷状似有些茫然无措:“陛下,臣……”
子书祯俯身捡起官帽戴到他头上,又虚情假意地整理了一下他的绛纱袍,笑吟吟道:“老师今日向朕请辞,定是身体抱恙,力不从心,暂且休息些日子,将手中事务交给内阁,让内阁替老师分忧。至于姜承治那边,便由小阁老与之对接,待时机成熟,朕自会助他一臂之力。”
他边说着,回到案桌后坐了下来,举手投足间皆是帝王的威仪。
海云智闻言忙颔首道:“臣遵旨。”
师长夷脸上看不出没有太大的感情波动,但又好似充满了悲凉,静默良久,附手沉声道:“臣,谨遵圣旨。”